人海●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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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某個周日是我的生日。早上睡到自然醒，然後起來烙了韭菜餅、煮咖啡和調果汁。窗外的天氣陰涼，園子裏的玫瑰和繡球不規則地瘋長，開出一簇簇密集的水紅色的花，把門前的小路擋了一半。是一個特別平凡和安靜的一天。我在廚房裏忙的時候開了手機裏的一個古典音樂廣播頻道，第一首流淌出來的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鋼琴曲，清越濕潤。窗前的台子上還放著上周女兒的男友初次正式來拜望時帶來的一束花，依然開著。
我像很多人一樣，不是很在乎驚動所有的人、試圖把生日過得喜慶和完美，可是還是願意感覺到它的一點點特別，所以就在一個月前在一個特別的餐館訂了一頓特別的午餐，隻邀請了身邊唯一的親人—— 我的女兒。
十點鍾的時候女兒下樓來安靜地坐在飯桌邊和我一起吃了個簡單的早餐，然後抱了抱我說，媽媽，生日快樂。今天的她已經長大了，有一米七多那麽高，有自己的思想、無邊的感情世界和明確的學習責任。我還記得她十歲那年，個子還很矮小，陪著我去蘇黎世城裏想為我過一個特殊的生日。她用她的零用錢在Niederdorf的一家意大利快餐店請我吃飯，然後一起去趕一場電影。夜裏十一點，路燈昏黃，我們牽著手站在Hardbrücke的火車站台上等車去朋友家過夜。那一年我很喪，絕對是人生的最低穀，可是她不離不棄的陪伴，讓我一再確認自己在這世界上生的快樂和緣由。現在的她，已經十八歲了。我看著她的神情，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烙在她的生命裏，那種真實的生命的延續。我們不會再牽著手散步或逛街，愛的表達也不象從前一樣粘稠，也會激烈爭吵。但是我們可以在閑暇時麵對麵平等地交流人生和思想，然後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學習世界中。
2018對於我們倆，都是異常繁忙和特殊的一年。女兒要準備部分高中課程的畢業考試，畢業論文也開了頭緒。而我，出差的頻率開始增加，工作量見長。壓力大的時候，沒有時間或者精力顧及業餘的愛好和自己的房子。這樣的時候，很容易覺得日子又亂又灰，沒有頭緒。可是她和我，開始清楚彼此是彼此安頓的支點。
中午的時候開車出去吃飯。走之前我和女兒都心照不宣地鄭重換好優雅的衣服。她身穿黑色無袖棉質套頭衫，黑色短裙，我穿了一件深藍色五分袖、古典大方的連衣裙，腰間一條黃綠紮染的寬腰帶。去餐館的路上，女兒對我說，媽媽，你比以前越來越有味道了，看著你這樣子，我也蠻高興的，我以後中年了也要象你這樣。我說，你的衣服也很有味道呀，雖然線條和設計簡單，但是有一點點細節讓它很特別。我們相似一笑。這和八年前去Niederdorf的那一次，年齡、處境、環境、心緒、價值觀和心胸都大有不同。她成年了，我人到中年。經曆了百轉千回的生活和時間的洗禮，我們各自學會了如何成長、如何和生活的累和倦正麵交鋒，還有如何麵對注定的對彼此的愛和衝突。一樣的是，我們還在一起，我們還在相互陪伴。
也是八年前，初春的時候美國的Bestey出差來蘇黎世順便來看我。她一直在文學城讀我的博客，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她給我帶來了一張唱片Stronger (What Doesn't Kill You)，談她的生活的起落。我們在Niederdorf一起度過了幾個小時的時光。還有就是，那兩年的聖誕夜，住在兩個村子外的春藤總是怕我一個人，所以把我請到她的家一起吃飯。那個時候，我還通過網絡遇見了一直到現在仍然陪伴在我身邊的密友知己亦丹，一個特別有智慧有深度的女詩人和職場精英。我們常常在喝酒聊天、一起散步、打球， 一起經曆了很多起伏，不停地交流、相互映照、相互安慰。也是她，把我帶入了高爾夫球場。我一直相信， 自己是個被上帝默默看顧的人，他把這些人情溫暖一一在我需要的時候安放在我的身邊，讓我的靈魂得以安頓。
有時候會有年輕時就認識的老朋友問我，會不會後悔當年沒有留在國內工作和生活。我想， 就是再來一次，可能還是不可避免地會選擇同樣的生活軌跡。那是一條浪跡海外的軌跡。它給我展示了一個更廣闊的世界，很美很無邊，也危機四伏。可是這就是我的選擇、這就是命運對我的召喚。
位於蘇黎世湖壩上的小村裏的Adler餐館，是我喜歡的一個小餐館。室內設計素雅幹淨，極簡白。所有擺設和使用餐具都很講究，連桌上鮮花的顏色也明顯是有專業人士選配，從來都是淡淡的。一切都符合我對儀式感的期待。入門的時候有年輕的服務生上來掛外套，領引到訂好的座位，負責為我們推薦和提供飲料。一個年長的婦人負責點菜下單。一共六道菜。每一道都以最美的顏色和形狀盛在白色餐具裏被盛上來，有專門的服務生在用每道餐前簡單解釋所使用的食材，然後安靜地退下去。用完最後一道甜點後，大廚出來致謝。所有的客人都安靜用餐、小聲交談。離開時大廚和點菜的婦人禮貌地站在門口送客。
回到家中，看到微信裏有父母、兩三個朋友也給我發了生日快樂的信息。一個同學還用微信發了個很大的紅包，祝我開心。
女兒回到家後便上樓去她的房間繼續準備第二天的考試。我簡單收拾了一下，換了行頭去高爾夫球場練球。球場上微風徐徐，一片廣闊的綠地，球棚裏隻是我一個人。我把跟前堆的球一個個用力打出去，然後看著它們落在很遠的草地上。真的還是蠻開心的，覺得這一天很圓滿：特別平凡和安靜，無風無浪，隻是有一點點特別。那一點點特別， 就是能夠有最親近的人陪在身邊去吃了一頓有儀式感和美感的午餐，還有其他的幾個人記得發給我生日的祝福。生活有時薄涼，是人情溫暖讓我們安頓滿足。
源自簡妮真人在北美文學城的博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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