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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妮情感】舊物

(2016-10-25 12:34:54) 下一個

早上在臥室的房間裏醒來，打開手機看到上麵的時間八點五分。窗簾縫之間透進的微光顯得暗淡。我起身走到花園裏，頭頂一小片陰色天空，冰涼的空氣裏加雜著零星的小雨。西南角那片鬆果菊謝了。一圈的櫸樹籬笆有幾處經過一整個夏天的瘋長到三米多高，葉子已經開始黃落。水紅色的秋葵正當季此起彼伏地盛開，另外還尚有些寥落淡薄的粉色玫瑰。我返身回廚房給自己煮了壺茶，呡了幾口，便開始把前些日子整理好的大包小包舊物搬到車庫裏裝車 --- 這些東西都是從前女兒小的時候置辦的。她的成長、家裏生活和品位的變化，讓它們在現在的日常生活都派不上用場了。最多的是一些衣物、兒童和家居用品、健身器材和廚具。有一條兩米長的棉睡袋，藍底上麵有棕黃小熊圖案，在頂部開口的位置作成背心模樣。記得女兒愛踢被子，常常在半夜醒來時發現她身上光光的，而且小肚皮也露在睡衣外麵，那時候是我的母親想的土辦法特地縫成那樣子。用了很多年，後來放在櫃子裏執意不舍得送人，因為有太多大人的心思和孩子的氣息在裏麵。諸如此類的東西有很多，如何得到、如何歡喜地使用、如何被打包儲藏起來，在整理的時候某些細節和場景都會記得。有一次一個同事來幫忙裝燈，和我去到地下室拿工具，他笑我積攢了太多東西。我想，那是太多的留戀和我封存回憶的方式。唯一的缺點是，也許太多的留念會成為負擔。而這負擔有的時候太重，讓我徘徊不前。

今天是村裏一年一度的“拿來拿去“秋季舊貨交換集市，家家戶戶都會把閑置的東西運到湖邊的健身館，有民間組織會安排所有物件分類堆放在成行的長桌上，家具則一律堆在室外騰出的一片空地上。有人群會等在那裏挑揀那些東西拿回家用。在這個特定的日子裏，這樣拿來、拿去，都是免費的。這種傳統用今天最時新的話來說，便是舊物循環，很環保。

很多年前寫過一篇關於村子裏兒童用品二手交易集市的散文。那個時候，女兒還很年幼，自己家裏似乎沒太多可拿過去賣的東西。到了那一天，村裏的媽媽們都會被教會召喚去集市裏幫忙整理人們上交的二手物品，也會順便帶著孩子去挑買些東西。那個用來借作交易場所的小教堂往往被孩子的嬉戲聲和媽媽的交易聲充滿，熱鬧得象一場聚會。我和女兒通常會在那裏度過歡快繁忙的一天。這樣子一直持續到她上學。

那時的她很容易就滿足而且快樂了。回家的路上拎著買到的東西，她會喜氣洋洋地和我說話，聲音稚嫩天真。那種簡單結實的生活場景，有時候會在某個夜晚悄無聲息地回到我的夢境: 陽光明媚，不遠處山巒青翠，沿著鐵路的電線上站著一排排的麻雀，突然間齊刷刷地飛向堆積著大朵大朵白雲的藍色天空。女兒說，媽，你看，天上又有好多棉花糖了。我抬頭一看，笑了，說，是啊，這麽多！女兒冷不丁地說，大豐收啦！她乖巧的臉笑麵如花，眼裏是一片明媚的春天。醒過來的我眼含熱淚。我不能解釋這種傷懷。有時候我覺得她來這世上的一個很重要的目的是為了我，為了我們能夠相互陪伴相互給予溫暖。這些年我看著她頑強茁壯地成長，奔跑、靜坐、嬉笑、哭泣、玩耍、思考，她的身體漸漸高出我很多，她的靈魂滋長出不安分的翅膀。我知道，十年後，她會成長為一個和我一樣敏感和獨立的女子，她會遠走他鄉、甘心麵對，會讓我戀戀不舍。

東西把車子裝得滿滿的。開到集市收貨的門口，有大人和孩子來幫忙把東西從車裏搬出去，穿過那個門，分開放在對著館場內的一圈桌子上，那裏似乎有人山人海在眼巴巴地等著這些貨物，都想眼明手快地拿到看上眼的東西。我默默地看著他們，猶豫了幾秒，才將車緩緩駛走。希望所有的東西都能被人帶回家好好使用。

女兒在長大以後時不時會清出一大堆的東西讓我去處理掉。每當我提到過去，她總是不置可否，然後憐憫地看著我。於是，我發現這種留戀也會成為孩子的負擔。用平淡心和平靜心來接受生活帶來的變化，也有一部分是從這裏學會的。

吃過早餐，獨自打了傘散步出去。看到那個健身館的內外熙熙攘攘，有臨時搭的棚子在張羅熱飲和小吃。有些家庭收集了很多東西，堆在湖邊的樹下，讓孩子負責看管，他們的臉是歡喜的。

在人海物海裏我碰巧看到一個滿頭灰白卷發的大伯背著一個很大的皮袋子，在仔細地翻看我拿去的那條藍色的棉睡袋，然後小心折好，打開包慎重地放進去。那一刻我的心裏也有小小的歡喜。

走出門看到湖邊一片濕漉漉的景物。有很多船隻停靠在港口，一堆低矮的建築和教堂的兩個圓圓的綠色塔頂，還有遠處飄著白霧的山巒。我聽到雨點滴落的聲音。一個年輕的女人撐著傘從我身邊走過，手裏提著一袋書，她的孩子亦走在傘下，背上背著一個粉色的米老鼠的背包。我凝視著她們的背影。我開始接受那些被清走的舊物品，它們攜帶過的記憶，會慢慢地、慢慢地，在時間裏變得模糊和不記得。那些屬於我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