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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留戀

(2008-09-02 14:09:42) 下一個
姐姐在住院的時候,因為無線英特網線路不好,我們交流的方式一直是電話。妹妹陪在病房裏伺候。 唯一的一次上網用視頻,是約好了的一個星期天。那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不能單獨下床。擴散到肺部的癌細胞讓她說話都艱難。她斷斷續續地交待我,不要熬夜工作,要愛護身體,多帶彤彤出去玩,珍惜和孩子在一起的時光。聲音很微弱,卻像聲嘶力竭、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我把彤彤推到鏡頭前讓她看。我說,我會照顧父母和妹妹的。從三月起我就委婉地勸她象父親一樣信奉基督,她一直都不肯。那一天我終於狠下心告訴她,信奉基督,是為了將來家裏的人還能夠在天堂重逢。說的時候,落下淚來。聽到姐姐在那邊也抽泣起來。我們其實已經明了,盡管我們一直避免提到死亡,但是死亡已經站在我們的近前。彤彤在旁邊大聲說,媽媽哭了。我的妹妹也在屏幕的那邊忍不住大聲哭起來。姐姐拚命地叫,你們都不許哭,你們都給我停住,我不想死——。

很多人都盼望奇跡出現。可是奇跡沒有出現。每當回想起她說不想死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如刀絞。

姐姐的病是三年前皮膚上一塊痣黑色素癌變引起的。手術後一直在堅持檢查。癌複發是今年一月發現的。發現的時候已經轉移到了肝髒和脊椎。黑色素癌擴散得很快。一個月一個進度。每一天,我騎著車去火車站搭車,或者是在廚房裏幹活,凡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眼淚就無法抑製地流出來,因為我知道她在受苦,而且,很快就要離開我們了。

姐夫從一月就放下了工作,為姐姐的病奔波和陪伴。妹妹在單位請了長假為姐姐做看護。父親也住在了上海腫瘤醫院的附近,每天來回跑動,送飯煎藥。

姐姐一反倔強好強的性格,變得很順從。她一貫是內向很少說話的。每天接受各種治療和檢查,仍是毫無怨言。我想她是最希望奇跡出現的人。那種堅忍讓人心痛。我一直記得三月離開上海那天,她站在街邊目送我上出租車的樣子。她穿著樸素的紅底細白花的家常布襖,眼神是無辜和隱忍的。五月份的時候,父親在電話裏哭著說他眼看著她天天受病痛和化療的折磨他寧願她早點離開我們。可是她自己卻一直堅持。徹底割舍家人,一個人離開這個人世,是她就是曆盡所有身體的折磨都不願做的事。她放心不下她四歲的女兒和年邁的父母。那份對人世的留戀,刻骨銘心。

我那時候幾乎每天都給在病床上的姐姐電話。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麽。每一次都是一些同樣的話題:吃過什麽,感覺如何,做了什麽治療和檢查,下一步方案是什麽……有時候會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好讓痛苦和悲傷毫無遮掩地流露出來。工作依然很忙,讓我可以不時刻地掛念。

從一月到六月,從冬至夏,時間飛快地流走,姐姐的病飛快地惡化。

2008年5月24日,我特地跑到蘇黎世的一個華人教堂參加基督教的一個活動。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從教堂大堂的天庭柔和地射進來。美國來的一個華人牧師在那裏講述上帝和科學的關係。活動結束時,祈禱的歌聲響起,我站在人群的背後淚流滿麵。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作為一個人類的走投無路和軟弱、我們一家人的走投無路和軟弱。他們說上帝是仁慈的,他的愛無邊無際,他的愛象父母親人的愛。他會幫助他的信徒,能夠讓死去的家人在天堂重聚。我用墨鏡遮住自己濕漉漉的眼睛。那天下午,我跟著牧師宣誓認罪,皈依了基督教。

我在蘇黎世聯係到了主治黑色素癌的教授,將姐姐的病例和治療經過、用藥詳細寫了報告給他傳過去。他看了後,寫回郵件:看起來已經是最後階段了。他建議使用一種臨床實驗的藥物。我找到那家生產這種藥物的公司,然後又聯係到他們在中國的分部。可是他們在中國沒有申請這種藥物的臨床許可。才找到的一點希望被破滅了。可是,在遙遠的上海,姐姐還在繼續頑強地接受效果甚微的化療和放療。她還在努力地活著。

有一天,我通過同事在上海找到的一個德國牧師去醫院看望了姐姐,給她帶去一本聖經和一個銅的十字架。姐姐接受了他的禱告,並且同意入教。六月的一天,有教友去醫院看她,為她做入教的禱告。她已經神誌不太清楚了,但是還微微睜開眼睛,堅持了一會兒。他們做完祈禱後,把那個銅的十字架放在她手心,她用手握住了它。妹妹給我描述那情景的時候,傷心得話不成句。她說,姐姐還是舍不得我們,想被上帝帶到天堂將來能夠和家裏的人重逢。

今年的夏天,對我們整個家,都是一個肝腸痛斷的夏天。六月底,她離開了我們。

在殯儀館禮儀師為她擦洗化妝的時候,我看到她冰涼的失去生命的身體。她的手非常蒼白,臉上有精疲力竭的表情,嘴因為生前大口地呼吸而張開著,頭發已經變得稀疏。我幫她輕輕地把散亂在額前的短發撩開。我知道,她的靈魂已經和這具肢體分離開了。

也許她的靈魂就在我們身邊,舍不得離去。可是我們已經分隔兩世,無法交流。

心裏想起的是小的時候我們朝夕相處的日子。她背著我去蒙蒙躲躲,牽著我的手去打豆漿,給我看她攢錢買的華麗的小刀……她是那麽美麗聰明的女子,死於華年。

夜深了。涼台外是暗藍的蒼穹、明月和閃爍的星星。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有我的姐姐在那裏。上帝關照著她,還有多年前去世的姥姥陪著她。將來,我們這塵世的人,會陸續去那裏相會。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的緣,會在另一個世界延續。如此往複,周而複始。

生命中有很多人和事,是可以習以為常的。想念和割舍,也可以隨著時間,變得平常和平淡。姐姐的早逝,是我們一家人的劫難。我們願意相信天堂和在天堂的重逢。讓我把自己的手放在上帝的手裏。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Would you feel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I must be strong and carry on
'Cause I know I don't belong here in heaven...
Would you hold my hand
if I saw you in heaven?
Would you help me stand
if I saw you in heaven?
I'll find my way through night and day
'Cause I know I just can't stay here in heaven...
Time can bring you down, time can bend your knees
Time can break your heart, have you begging please...
Beyond the door there's peace I'm sure
And I know there'll be no more tears in heaven...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Would you feel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I must be strong and carry on
'Cause I know I don't belong here in hea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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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9)
評論
milano2 回複 悄悄話 You made me cry so much.. I have followed your site for years, and I think you are really good at writing. All best wishes! Xiaofang
羅拉的後院 回複 悄悄話 Jenny啊,有一次我去參加一個葬禮,所有的人都很悲痛的在哭泣,但是死者的太太卻在微笑。有人問她為什麽她沒哭,她說因為她看見她的先生現在正站在天堂裏對著她微笑,他們其實並沒有分開,隻是在不同的時間去到了天堂,那個大家都永遠在一起的地方。我相信你和你的姐姐是從來沒有分開過的。
紅臉蛋兒 回複 悄悄話 好心痛。不忍想像。你自己保重,珍惜。
JNBY 回複 悄悄話 抱抱MM!
avanti 回複 悄悄話 GOD Bless you all.
秋天的紅葉 回複 悄悄話 親 愛 的 簡 妮 , 看 了 你 的 文 章 , 不 由 得 和 你 一 起 流 淚 。 我 也 有 一 個 姐 姐 , 當 年 她曾 病 重 我 們 也 曾 害 怕 失 去 她 。 我 們 每 個 人 有 一 天 都 會 離 去 , 隻 是 有 些 離 去 的 方 式 讓 人 肝 腸 寸 斷 !希 望 你 節 哀 。
為 你 和 你 的 家 人 祈 禱 。
DueProcess 回複 悄悄話 My deepest condolences go out to your family.......
May our heavenly Father watch over you and give you strength.
爾爾 回複 悄悄話 看完了,不禁長歎一聲,也隻能陪著你流淚。

現在癌症真是多。不知道什麽時候醫學能攻克這個難關。好難啊。隻能多注意自己的生活方式吧。祝福你和你的家人。

多保重,簡妮,或許真的有來世,有天堂,有重逢的緣分。
簡妮真人 回複 悄悄話 你也要節哀。我的經曆告訴我凡事要往積極的方麵想。你應該感謝上帝,你的母親雖然走了,可是並沒有痛苦很久。我父親在我姐姐病痛時祈求上帝把姐姐早點帶走,就是因為那非人的折磨。我妹妹有一天夜裏十分痛苦地眼睜睜地守在姐姐的床邊,握著她的手,因為那天網上嗎啡效力過了,護士沒有醫生的許可不能給她加嗎啡。姐姐痛了整整一夜,不停地叫。她那種人,平時很內向不表露感情的,那夜卻無法忍受。她還叫,媽,媽媽呀,你千萬不要看到我這樣。。。我的妹妹哭的死去活來。
zestyLemon 回複 悄悄話 簡妮,半年前讀你的博,知道你的姐姐生病。。。今夜中秋,點擊首頁“生的留戀”進來,忍不住大聲的哭著讀完全文。想起了我的媽媽,實際上這半年多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她,在知道brain tumor3周的時間,她就走了。月園的今夜,她們也在吃月餅嗎。。。
隨心雨 回複 悄悄話 非常非常理解你,文章好感人,止不住的淚水同你一起流.
我們年齡相仿,我和姐姐妹妹的感情也很深,真的不能想象有一天與她們永別.保重 !!
隨心雨 回複 悄悄話 非常非常理解你,文章好感人,止不住的淚水同你一起流.
我們年齡相仿,我和姐姐妹妹的感情也很深,真的不能想象有一天與她們永別.保重 !!
隨心雨 回複 悄悄話 非常非常理解你,文章好感人,止不住的淚水同你一起流.
我們年齡相仿,我和姐姐妹妹的感情也很深,真的不能想象有一天與她們永別.保重 !!
大木瓜 回複 悄悄話 那創造天地萬物和生命的主,是佩得稱頌的,阿門
123ffyy 回複 悄悄話 保重簡妮. 謝謝雨湖. I lost a family member at roughly same time....
閑人Filiz 回複 悄悄話 保重,因為姐姐在天堂看著你!
Bali 回複 悄悄話 I am sure you know the story behind this song of Eric Clampton....RenShengWuChang.... So sad but I would like to think that death is not the worst outcome, especially if you believe in heaven. Take care!
DUMARTINI 回複 悄悄話 也想說節哀, 保重,
忍不住的是眼淚。。

常常想念在天國的親人

抱抱!
hhhh 回複 悄悄話 同命,我哥哥也是癌症,去年8月發現就是晚期,他真的不想死,積極配合治療,經曆了9個療程化療,最終今年7月去世,我和妹妹之前都趕回去看他了,我給他拍了一組照片,哪知一周後他就昏迷了,算是最後一組全家照。

dongfangshaoer 回複 悄悄話 感人的文章;請節哀。
喜寶1 回複 悄悄話 我的姐姐也正和癌症做著最後的鬥爭,你的體會就是我的感受,所有一切都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聖誕節我要回去看她。我愛她,所以才更心痛。無語。
fayfei 回複 悄悄話 節哀, 保重. Please take care of yourself. God would help you through the hardest time eventually.
盈袖2006 回複 悄悄話 GOD loves all of us and will take care of everyone.May GOD Bless your whole family .
雨湖 回複 悄悄話 請查你的站內短信。
簡妮真人 回複 悄悄話 沒有在網上找到全文,但是因此看了很多相關的文章和介紹。謝謝你。
雨湖 回複 悄悄話 對了,當初我特別絕望時,有朋友送了我一本書:Embraced by the Light. 作者的網址:http://www.embracedbythelight.com/leftside/embraced/ebtlindex.htm。 我看了非常安慰,我曾借給幾個朋友看過,都是失去親人後,都說有幫助。如果你買不到,我可以從美國給你寄。
小米和小麥 回複 悄悄話 時不時會來你這裏看看,知道你姐姐生病了,也知道你心裏的沉痛也想著或許由於此無心也無力更新博克寫下什麽。今天來了,看到這樣的文字,淚流滿麵,最痛的莫過於至親至愛的永遠分離。好在,姐姐是被主接走的,還有見麵的一天。
yuexy 回複 悄悄話 曾經是那麽喜歡你的文字,心沉浸在你的字裏行間裏,不曾見麵,卻覺得你是我的老友。

今天,你的這些字啊,讓我淚流滿麵。
簡妮真人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們
croupier 回複 悄悄話 節哀
luckycharm 回複 悄悄話 Very touching story... I got a very similar story as yours...
We have 3 sisters too, and my sister passed away 3 years ago. It was very hard and difficult time for me, I still couldn't stop crying when I think about her every single time, even though its been 3 years. Please 節哀, 保重!She doesn't want to see you cry when she is in heaven........
空穀-幽香 回複 悄悄話 我看了!
我哭了~~~

心情和你一樣!
簡妮真人 回複 悄悄話 雨湖, 謝謝你。你也要保重。
玄米 回複 悄悄話 節哀,讓時間平撫傷悲吧。
簡妮真人 回複 悄悄話 安娜,你女兒大約和我女兒一樣大。祝她大難之後必有後福。
安娜晴天 回複 悄悄話 一直盼你的文章,沒想到是這個消息。理智知道事其必然,內心哀求挽留.真心相信天國,我們的愛在天國等待我們。你的受洗日正是我女兒8年前出生時的受洗日。那天死神接走她兩回,我默默無助地讓她受洗,想讓她坦然走向天國,愛我們的天主恩憐我們,讓我能撫養她長大成人。
你的姐姐在天堂裏,相信重逢。 人間的愛是不盡的,此生彼世,如此往複,周而複始。。。。

真心痛惜,緊緊擁抱你。
雨湖 回複 悄悄話 親愛的,很久以前就發現了你的博客,經常會想到來看看,卻從來沒想到留言。可是今天的內容真是讓人心痛不已。我在幾年前因為一個意外,失去了僅有的妹妹,至今,失去手足的痛,讓人覺得生命中的缺失再也補不回來了。可是,我們還有回憶,還有以前在一起的好日子的回憶,還有盼望,有以後再相見的盼望,希望你多多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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