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中國文學史,首先躍入眼廉的,是一連串散發耀人光彩的偉大詩人、詞人的名字。在這為數眾多,如天上繁星一般的偉大文學作家中,我們卻可以發現一道璀璨特異的星光,在中國文學史中獨自放射著它的光芒,那就是女詞人椑釙逭鍘?趙翼有詩雲:“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在文學的滾滾洪流中,人才輩出、新舊更替,爭相顯露其過人的才華。但,或許是來自先天秉賦的不同,或許是受了傳統環境中“女子無才便是德”思想的限製,因而無法在以男性為主導的文壇中立足,女性文學作家在中國文學史頁中所占的篇幅一直相當稀少。
漢代四百年間,文學人才輩出,但數得出來的女性作家卻隻有兩位:一位是班昭,另一位是蔡文姬。班昭為其兄班固所著之《漢書》續成《八表》和《天文誌》,完成這部史學上的不朽巨著。相傳當時的大經學家馬融,看到《漢書》,不能徹底燎解,乃不惜親自登樓請教。班昭在樓上講書,馬融在樓下恭謹的跪著受教。從這一則傳聞,可以想見這位千古才女學問之淵博。
蔡文姬是東漢末年,大名鼎鼎的文壇領袖蔡邕的女兒。她自幼便有文名,不幸生不逢時,遭遇黃巾之亂,被匈奴兵擄到北方,在胡地住了十二年,被迫與胡人同居,生下了兩個兒子。幸虧曹操念舊,用重金將她贖回。她一生慘痛的遭遇,都表現在她那首用血和淚寫成,長達千言的《悲憤詩》之中。《悲憤詩》是中國長篇敘事詩中,難得的可貴作品。宋朝大文豪蘇東坡曾說:“史載文姬兩詩,特為俊偉,非為婦人之奇,乃伯喈所不逮。”竟直說她在詩歌上的成就超過她的父親了。
到了唐代,社會風氣開放,女性活躍在社會各階層。當此盛世,詩人輩出,據《全唐詩》的統計,共有兩千餘家。但比較出色的女詩人,卻隻有薛濤和魚玄機兩人而已。薛、魚二人雖然才華敏銳,但在文學創作的園地中,畢竟隻是兩朵不起眼的小花而已,,比之李白、杜甫、王維等人,真有如天壤之別。
到了北宋末年,在這寥若晨星的女性作家群中,忽然產生了巨大的震湯。在山東濟南柳絮泉這個人為薈萃的地方,誕生了一位劃時代的女作家,使後世的文學研究者,不得不費心盡力,為她在文學史上的貢獻,多所著墨一番。
李清照是宋代有名的文學家,也是中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偉大作家。她天才橫溢、睥睨當時。她的詞,無論是在意境上、在風格上,都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在詞體的演變中,她戛然特立,獨創一格,超絕於兩宋詞人之上,閃爍著她特有鮮明的文學生命;而後更深受辛稼軒喜愛,為之折服。其詞論更是對當時的文壇前輩所填之詞,做了一番總檢討;這是相當了不起的成就,又豈是泛泛空言的文章可與之比擬的。不幸遭逢靖康之亂,顛沛流離;先喪其夫趙明誠,而後又飄零於江湖之中。其金石收藏,蕩然俱盡,百不存一。叫人不得不悲歎她才華之高而生命之蹇,為她灑下一掬同情之淚。
對於這樣一位曠古的的女作家,如今能為後人所知的,隻有一些由零碎記載拚湊而成的模糊影像,這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她一生的歡樂、悲苦與離愁;他一生的心路曆程,隻雜亂的分散在一些記載中。後世隻能從這些零散的典籍中,想像她的生活片段。這也是後世研究李清照者所遇到的最大困難:資料少而零散、收集整理不易。
所以自宋朝以降,研究李清照者,多側重於事跡的考證以及其作品的真偽輯佚,這也是因為時代風氣使然。直到近人龍沐勳、夏承燾諸公,精研詞學,才開始用文學欣賞的角度,對她的詞作給予適當的評價。
偉大的人物勢必將從曆史的帷幕中跨出,去散放他們生命的光芒的。即使在他的一生中,曾經遭受過巨大的磨難,但他仍會以各種方式去印證生命的可貴。對於一位文學家而言,文學作品正是他生命中最好的生存驗證。而李清照正是如此,她用她的筆,表現她一生的遭遇,也訴說了時代變異下的悲歡離合,將社會情況與她的遭遇緊緊相合,在文學史上卓然獨立。
貳、李清照的生平
李清照(1084~約1151)號易安居士,宋朝人,生於今濟南曆城柳絮泉。父李格非出於韓琦門下,官任禮部員外郎。母為狀元王拱辰的孫女,家學淵博。她生長在這種學術氣息濃厚的家庭裏,對她後來在文學上的成就,自然有很大的幫助。她十八歲嫁給趙明誠。趙的父親趙挺之,官至尚書右丞。她們結婚之後,由於興趣相投,把整個生活都建立在藝術的基礎上,因此是相當幸福的。除了詩、詞唱和之外,就是收集和研究古代的金石藝術。在《金石錄後序》中,她敘述她兩人的生活說:
(趙明誠)年二十一,在太學作學生。趙、李族寒,素貧儉,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夫妻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後二年,出仕宦,便有飯蔬衣練,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誌。日將月就,漸益堆積……後屏居鄉裏十年,仰取俯給,衣食有餘。聯手兩俊,竭其俸入以事鉛槧。每獲一書,即共同勘校,整集簽題,得書畫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盡一燭為率。故能紙劄精致,字畫完整,冠諸收書家。餘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則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故雖處憂患困窮而誌不屈……於是幾案羅列枕籍,意會心謀,目往神受,樂在聲色狗馬之上。
她熱愛生活、熱愛自然、熱愛文化藝術,又具有豐富的智慧和才情。他們夫妻這種藝術化的生活方式,不是一般人能想像和擁有的。她們的光陰和金錢,都貢獻在搜求金石文物的工作上。
可惜不久之後,宋朝遭受“靖康之難”,金人的兵火,毀滅了他們美滿的家庭生活和藝術空氣。欽宗、徽宗被擄回金國,宋室也南遷了。他們不得不把收集的曆代金石書畫拋棄了大部分,隻帶了最精要的一小部分,匆匆的逃難到江南。而趙明誠就在旅途中罹患熱病而死,留下李清照孤單一人。昔日的神仙眷侶,到頭來隻剩孤雁單飛,李清照心中所受的打擊和悲痛,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加以戰火日漸迫近,社會一片離亂,幾乎不容許她落淚傷心。她隻好帶著一顆破碎的心,無依無靠的生活在貧困悲苦的環境中,東飄西泊,不知流浪過多少地方,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安身之所。她就這樣遙望著淪陷的故鄉,思念著死去的丈夫,而抑鬱的在江南的旅居中寂寞的死去了。
由此看來,李清照的生活可分為美滿快樂的前期,和國破家亡後流浪時悲苦的後其。前期的作品,是熱情的、明快而又活潑天真的;後期則是纏綿淒苦,而入於低沈的傷感。
參、李清照的詞論
李清照不僅是一位傑出的女詞人,而且是一位有名的詞論家。她在詞的創作實踐中累積了豐富的經驗,把它提升為理論,寫成一篇著名的《詞論》,留存於《苕溪漁隱叢話》、《詞苑叢談》和《詩人玉屑》中。向這樣獨抒己見的詞論,在她以前的宋代詞壇和文學史上,還沒有見過。這是采用傳統觀點並結合她早期創作經驗的詞論專著,也是我國封建社會詞壇第一篇著名的詞論專著。她有係統地評論了唐至北宋諸詞家創作的得失與傾向,較她為早的晁補之、李之儀,以及比她略晚的王灼,雖然也評過詞,但都不及她的全麵和係統。
一、《詞論》的創作年代
在介紹李清照的《詞論》之前,我們必須先知道這篇文章的寫作時代,一方麵可以了解時代背景對《詞論》一文的影響,一方麵也可以推想作者當時寫作的心態,以方便對詞論產生更明確的認識。
關於《詞論》的創作年代,曆來各家研究者眾說紛紜,在此采俞正燮、夏承燾、郭紹虞、王仲文、洪昭諸位先生的看法,認為這篇《詞論》可能是李清照早期之作。原因是考據上的佐證較為可信,理由如下:
(一)、詞論批評北宋詞家,計有柳永(生卒年不詳)、張先(西元九九零~一零七八年)、晏殊(西元九九一~一零五五年)、宋庠(西元九九六~一零六六年)、宋祁(西元九九八~一零六一年)兄弟、沈唐(生卒年不詳)、歐陽修(西元一零零七~一零七二年)、元絳(西元一零零八~一零八三年)、曾鞏(西元一零一九~一零八三年)、王安石(一零二一~一零八六年)、晏幾道(西元一零三零~一一零六年)、蘇軾(西元一零三六~一一零一年)、黃庭堅(西元一零四五~一一零五年)、晁端禮(西元一零四六~一一一三年)、秦觀(西元一零四九~一一零一年)、賀鑄(西元一零六三~一一二零年)等十六人,始於柳、張(西元九九零年)而止於晁、賀(一一二零年),無任何評論涉及靖康亂後的詞壇。
(二)、文章開頭敘述了唐代開元、天寶年間李八郎唱歌的一段承平逸事,當中又說:“逮至本朝,禮樂文武大備,又涵養百餘年……”。北宋自太祖建隆元年(西元九六零年)至欽宗靖康二年(西元一一二七年),共一百六十七年。所謂“涵養百餘年”,當指靖康事變以前。
(三)、《詞論》在批評北宋諸詞家時,要求倚聲需協律、鋪敘、典重、主情致、尚故實等主張,與李清照南渡後詞作的風格並不完全相同。
(四)、沒有論及周邦彥(西元一零五六~一一二一年)。陸遊《老學庵筆記》雲:“易安譏彈前輩,既中其病。”《詞論》既為李清照譏彈前輩之作,而周邦彥與李清照同時,並非李清照的前輩,故詞論不涉及他,此為原因之一。所謂“蓋棺論定”,前人每發議論,多不論及時人。因為讚譽有阿諛之嫌;詆毀又變為讎敵,因此隻好缺而不論。李清照的《詞論》當如此例。
由以上數項理由可知,《詞論》當為李清照新婚後、南渡前所作,其時李清照尚年輕,故免不了具有少年人的銳氣和較強烈的批判精神,所以在措辭上免不了較為尖銳,而在批評前輩詞作時也是直指其病,不加修飾。
二、《詞論》全文
樂府聲詩並著,最盛於唐。開元、天寶間,有李八郎者,能歌擅天下。時新及第進士,開宴曲江。榜中一名士,先召李,使易服隱姓名,衣冠故敝,精神慘沮,與同之宴所。曰:“表弟願與坐末。”眾皆不顧。既酒行樂作,歌者進,時曹元謙、念奴為冠,歌罷,眾皆谘嗟稱賞。名士忽指李曰:“請表弟歌。”眾皆哂,或有怒者。及轉喉發聲,歌一曲,眾皆泣下。羅拜曰:“此必李八郎也。”
自後鄭、魏之聲日熾,流靡之變日煩。已有《菩薩蠻》、《春光好》、《莎雞子》、《更漏子》、《浣溪沙》、《夢江南》、《漁父》等詞,不可遍舉。五代幹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獨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樓吹徹玉笙寒”、“吹皺一池春水”等詞;語雖奇甚,然“亡國之音哀以思”也。
逮至本朝,禮樂文武大備。又涵養百餘年,始有柳屯田永者,變舊聲作新聲,出《樂章集》,大得聲稱於世;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又有張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絳、晁次膺輩繼出,雖時時有妙語,然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學際天人,作為小歌詞,直如酌蠡水於大海,然皆句讀不齊之詩爾;又往往不協音律者,何邪?蓋詩文分平側,而歌詞分五音,又分五聲,又分六律,又分清濁輕重,且如近世所謂《聲聲慢》、《雨中花》、《喜遷鶯》,既押平聲韻、又押入聲韻;《玉樓春》本押平聲韻,又押上去聲,又押入聲。本押仄聲韻,如押上聲則協,如押入聲,則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漢,若作一小歌詞,則人必絕倒,不可讀也。乃知詞別是一家,知之者少。後晏叔原、賀方回、秦少遊、黃魯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無鋪敘。賀苦少典重。秦則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黃則尚故實而多庛病,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卅三)
三、《詞論》觀點的探討
(一)、重視聲律
李清照論詞,首重聲律。故《詞論》開宗明義曰:“樂府聲詩並著,最盛於唐。”繼而又不惜費辭屢述李八郎逸事。一是說明唐世樂歌之繁榮,但最主要的目的則是顯示出唐以後樂歌與詞曲之密切關係,並為《詞論》的主要觀點“詞別是一家”預立根據。李八郎即李袞。李肇《唐國史補》卷下記載說:
李袞善歌,初於江外而名動京師。崔昭入朝,密載而至,乃邀賓客,請第一部樂及京邑之名倡,以為盛會,紿言表弟,請登末座,命袞蔽衣而出,合坐嗤笑。頃命酒,昭曰:“欲請表弟歌。”坐中又笑。及囀喉一發,樂人皆大驚曰:“此必李八郎也。”遂羅拜階下。
詞體本身與詩文不同的最大特點,就是詞具有的音樂性。詩可吟、文可誦,但最富有變化、適合音樂表現的卻是詞。李袞雖然“衣冠故敝,精神慘沮”,絲毫不能引起他人的注意,甚至屢遭訕笑;但是他卻用歌聲打動所有人,更因而揭穿了自己本來麵目。這段故事便是李清照用來強調詞體中聲律重要性的最佳佐證。
李清照論詞重視聲律,故期評晚唐詞,則謂“鄭、衛之聲日熾”;論江南李氏君臣詞,則曰“亡國之音哀以思”。柳永樂章集有“詞語塵下”之弊,而李清照仍稱譽之,謂其詞“協音律”,能“變舊聲做新聲”,晏殊、歐陽修、蘇軾所為之詞不協音律,李清照便以“句讀不葺之詩”諷刺之;王安石、曾鞏以文為詞,不顧聲律,李清照便直接指摘他們的詞“不可讀”,並且說如果讀了他們的詞,則“人必絕倒”。這是因為李清照認為詩與詞、文不同科,晏殊、歐陽修、蘇軾之以詩為詞,王安石、曾鞏之以文為詞,追究其根源,都是因為不重視詞的先天條件。
那麽,究竟詩、文、詞三者的同異之處到底是什麽呢?李清照提出了以下的見解:
蓋詩文分平側,而歌詞分五音,又分五聲,又分六律,又分清濁輕重,且如近世所謂《聲聲慢》、《雨中花》、《喜遷鶯》,既押平聲韻、又押入聲韻;《玉樓春》本押平聲韻,又押上去聲,又押入聲。本押仄聲韻,如押上聲則協,如押入聲,則不可歌矣。
根據李清照這一段文章的敘述,可知她不隻說明了詞與詩、文的不同;為了說明起見,更討論到詞的字聲與押韻等問題。
詞體作法是:先有詞牌,而後倚聲填詞,所以必須詳加考慮到五音、五聲、六律以及清濁輕重等等用詞遣字的問題。李清照的意思是:詩律寬而詞律較嚴,所以倚聲填詞仍必須要嚴守法度,奉為圭臬;絕不宜輕於宜易,而破壞詞體,令詞不能披以管弦、從容而歌,卻去“拗折天下人嗓子”。就這點而言,李清照之說似甚為保守,但其恪守聲律,對歐陽修、蘇軾、王安石、曾鞏、晏殊的批評,卻是入情入理。究其目的乃是為了救弊補偏;將當時以詩為詞,以文入詞的風氣扭轉過來,求能裨益詞林,功勞實在不可輕易抹煞。徐師曾說:“詩餘為之填詞,則調有定格,字有定數,韻有定聲。至於據知長短,雖可損益,然亦不當率意而為之。譬諸醫家加減古方,不過因其方而稍更之,一或太過,則本方之意失矣。”(《文體明辨序說》,詩餘)也是此意。
(二)、《詞論》對前人的批評
由於李清照本身通曉音律,了解作詞的艱苦,因此對於詞的批評,提出了一些頗可貴的見解。李清照之詞論,評騭前人詞作的部分占了相當大的篇幅。但她卻直接批評其利病得失,不稍假借顏色。又從她曆舉當時有名詞人,多所揭短而少所稱許這一點來看;可知她自視甚高,對作詞的要求有自己的一套見解。這是相當難以令人接受的,因為受到批評的幾乎都是後代公認的名詞家。因此自來前人對《詞論》的評價便極不一致。有關她詞論的批評,大部分也都與此有關。
胡仔說:“易安曆評諸公歌詞,皆摘其短,無一免者,此論未公,吾不憑也。其意蓋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者。退之詩雲:‘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正為此輩發也。”(《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卅三)
裴暢也說:“易安自視其才,藐視一切,本不足存。第以一婦人能開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詞苑萃編》卷九)
二人都相當貶抑“詞論”的價值。但與胡仔幾乎同時的陸遊則認為李清照詞論卓有見地,絕非好為大言者。其《老學庵筆記》說:“易安譏彈前輩,既中其病。”對詞論卻又相當推崇。在眾說紛紜的情況下,到底《詞論》所評是否中肯,李清照是否“好為大言”,在此作一分析:
1、論晚唐詞
李清照論詞,首重聲律,所以她評晚唐詞則說“鄭、衛之聲日熾,流靡之變日煩”。這兩句話雖是在概述花間詞風,其中便隱含溫庭筠在內。溫庭筠是花間派詞人之首,《舊唐書,溫庭筠傳》說他:“能逐弦吹之音,為側豔詞。”從《花間集》看他的詞,綺羅香澤之態、綢繆婉轉之度,皆不出綺怨之思。但覺鏤金鋪采,炫人耳目,但卻缺乏深遠情韻。
2、論五代詞
李清照評論五代詞,說:“五代幹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蓋因五代(梁、唐、晉、漢、周)之際,政治局勢動湯,社會離亂,在這樣動亂的時代中,文藝自然得不到足夠的滋養成長,樂府詩歌便毀頹喪墜了,近人林大椿所輯《唐五代詞》亦僅得作者卅餘人,詞數百闋而已,與北宋詞壇百花爛漫的情形比較之下,便有如天地之別般懸殊,所以“斯文道熄”形容之,實是恰當不過。
3、論江南李氏君臣
李清照論江南李氏君臣詞,則說:“獨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樓吹徹玉笙寒’、‘吹皺一池春水’之詞。語雖奇甚,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也。”江南李氏君臣,乃指李景、李煜父子和馮延巳而言。
“小樓吹徹玉笙寒”見於李景《攤破浣溪紗》;“吹皺一池春水”則見於馮延巳《謁金門》。其詞義用語皆為前人所未曾用過,所以李清照評為“奇甚”。至於其後的“亡國之音哀以思”一語,則應該是用來評後主的詞。如李煜後期作品:《破陣子》、《清平樂》、《浣溪沙》、《子夜歌》、《望江南》四首、《烏夜啼》三首、《虞美人》二首、《浪淘沙》二首,皆是婉轉悱惻、淒涼怨慕,充滿了故國黍離之悲,正與其亡國之身,朝不保夕、動輒得咎的境遇相互呼應。
4、論柳永詞
柳永是第一個創作大量長調慢詞的詞人,對於詞調的發展相當有貢獻。柳詞的主要內容是在敘述下層人民的生活和城市繁華的景象。語言通俗、情景交融、善於鋪敘是柳永詞的主要特點。尤其善於描寫羈旅行役、離愁別恨和同情妓女之作。他的詞在當時極為流行,甚至到了“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的地步,但是有些作品的用語、意境鄙俗低下。李清照相當不滿意他用通俗的市井語言寫詞,因其與她所主張的用語須奇、措詞高雅相悖。陳振孫批評柳永詞說:“格固不高,而音律諧婉、語意妥貼,承平氣象,形容曲盡,尤工於羈旅行役。”(《直齋書錄解題》卷廿一)
所以《詞論》評論柳永詞,謂其“變舊聲作新聲,出《樂章集》,大得聲稱於世;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樂章集》所輯,雖不全然如此論,但也大體不差。
5、論張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絳、晁次膺等六人詞
李清照雖然在此一口氣批評六個人,但主要著眼於張子野(先)、宋子京(祁)身上;其餘宋庠、沈唐、元絳、晁次膺四家則因詞風相似,所以牽連談論到。張先,以樂章擅名一時,他生平最得意的句子有所謂“三影”之說:《天仙子》中“雲破月來花弄影”、《舟中聞雙琵琶》的“柳徑無人,墜輕絮無影”及《歸朝歡》“嬌柔嫩起,廉幙卷花影”,細密輕麗,的確是用心鍛練出的好句子,但卻是連碎不成篇,無法貫穿全詞的意境。宋祈雖著有《宋景文公長短句》流傳於世,但著名的也隻有“紅杏枝頭春意鬧”一句而已。
李清照在此批評了張先等人“雖時時有妙語,然破碎何足名家”,就是反對一篇詞中隻有個別的佳句妙語,而與全篇不相稱。她認為這種玩弄支離破碎的文字遊戲是應該受到指責的,詞的風格需要通篇一氣,渾然天成,方為上品。
6、論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詞
李清照在此批評晏元獻(殊)、歐陽永叔(修)、蘇子瞻(軾)三人“學際天人,作為小歌詞,直如酌蠡水於大海,然皆句讀不齊之詩爾。又往往不協音律……”
李清照相當反對以詩為詞,特別將著眼點放在音律上麵。因為詞律較嚴而詩律較寬,拿作詩的音律填詞,自然有許多地方“不可歌”了。此段應該為針對蘇軾而發的議論,因為晏殊、歐陽修本來填詞就屬於傳統的婉約派,此處應是牽連偶及才是。從今天看來,晏殊《珠玉集》與歐陽修《六一詞》中,鮮有“不協音律”的“句讀不葺之詩”;況且李清照向來服膺歐公,其《臨江仙》詞序有雲:“歐陽公作《蝶戀花》,有『庭院深深深幾許』之句,餘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句,其聲即舊《臨江仙》也。”其中對歐陽修推譽有加,假使李清照批評晏、歐,言語必定不會這般犀厲才是。
而蘇軾詞,後人多以豪放稱之,以其足為後世效法。王灼說:“東坡先生以文章餘事作詩,溢而作詞曲,其高處入天,平處尚臨鏡笑春,不顧儕輩。”(《碧雞漫誌》卷二)
就是因為蘇軾才氣太高,詞曲的規範無法限製住他的思想,造成他不喜剪裁文句以就音律,加上他詩化了的詞風,所以盡管李清照盛讚他“學際天人”,在李清照極注重聲律的標準之下,終不能免於認為其詞是“句讀不齊之詩”的評語。如著名的《念奴嬌》: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僅當年,小喬出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其下半闕若依詞牌而作,應該是:“遙想公僅當年,小喬出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才是。但如此一來,不僅文辭結構大變,也沒有蘇詞一氣嗬成的痛快感了。
蘇軾填詞,同於他的豪爽性格,不會為了遷就聲律而犧牲意境;因此前人多以其詞不協律為病。晁補之為此作了一些說明:“蘇東坡詞人謂不協音律,然居士詞橫放傑出,自是曲子中縛不住者。”可知蘇詞常有不合律處。
7、論王安石、曾鞏詞
曾鞏詞不多見,現僅存《賞南枝》一闋,見於黃大輿《梅苑》卷一,是子固自創之詞牌。詞曰:
暮冬天地閉,正柔木凍折,瑞雪飄飛。對景見南山,嶺梅露、幾點清雅容姿。丹染萼、玉墜枝。又豈是、一陽有私。大抵是、化工獨許,使占卻先時。霜威莫苦淩持。此花根性,想群卉爭知。貴用在和羹,三春裏、不管綠是紅非。攀賞處、宜酒卮。醉燃嗅、幽香更奇。倚闌幹、仗何人去,囑羌管休吹。
曾鞏這闋詞,無論從哪一方麵來看,都像是拆散了的散文,而且文義艱澀,拗哲難讀。徐本立評之曰:“文義拙澀,聲調亦拗。”(《詞律拾遺》卷五)
王安石著有《臨川先生歌曲》一卷行世,但他平日言行相當輕視倚聲之學,從他曾說:“為宰相而作小詞可乎?”一言觀來,他睥睨詩餘的心態溢於言表。又因為他以文入詞,所以詞中往往未協律處甚眾。王灼評曰:“王荊公長短句不多合繩墨處。”(《碧雞漫誌》卷二)
詞論評論王安石、曾鞏說:“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漢,若作一小歌詞,則人必絕倒,不可讀也。”此是諷刺王、曾兩人以文為詞,不明詞律,實非過當。
8、論晏幾道、賀鑄、秦觀、黃庭堅詞
李清照詞論末段議及晏幾道、賀鑄、秦觀、黃庭堅四人之詞,曰:“乃知詞別是一家,知之者少。後晏叔原、賀方回、秦少遊、黃魯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無鋪敘。賀苦少典重。秦則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黃則尚故實而多庛病,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
晏、賀、秦、黃等四家詞,是李清照稍微顯露讚揚意思的。詞論稱四人始能知詞,又說秦詞主情致、黃詞尚故實,均有推譽之意。但是因其各有所短,最後仍免不了受到李清照評論他們填詞之弊病。
晏幾道工小令,作品收入《小山詞》。陳振孫對他相當稱許:“叔原詞在諸名勝中,獨可追逼花間,高處或過之。”(《直齋書錄解題》卷廿一)。可知《小山詞》的成就是有過人之處的,但是晏幾道在慢詞風靡一時的情況下,鮮有長調作品產生,除《泛清波摘偏》、《六麽令》數闋外,幾乎全為令詞。小令篇幅短,用字精簡,幾無鋪敘的可能。所以李清照說他無鋪敘。
賀鑄,著有《東山詞》,張耒為其作序中說賀詞“大抵倚聲而為,皆可歌也。”又說:“盛麗如遊金、張之堂,而妖冶如攬嬙、施之祛。”方回自己也說:“吾筆端驅使李商隱、溫庭筠,常奔命不暇。”由此之賀鑄詞缺少李清照要的端莊穩重,也就是所謂的“典重”的特質。
秦少遊所撰曰《淮海詞》,其詞善於刻畫,文字細密,以情韻見長;但氣格不高,纖巧無力。王灼評其詞:“秦少遊,俊逸精妙。”(《碧雞漫誌》卷二)。張炎也說:“秦少遊詞,體製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詞源》卷下)。王灼、張炎二人之論,同於《詞論》論秦詞“主情韻”、“ 極妍麗豐姿”之意。但是李清照說秦觀倚聲“少故實”,則不知為何而發。洪邁言:“秦少遊《八六子》詞雲:‘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語句清峭,為名流推激。餘家舊有建本《蘭畹曲集》,載杜牧之一詞,但記末句雲:‘正銷魂,梧桐又移翠陰。’秦公蓋效之,似差不及也。”(《容齋隨筆》卷廿三);葉夢得雲:“秦觀少遊亦善為樂府,語工而入律,知樂者謂之作家歌。元豐間,盛行於淮、楚。‘寒鴉千萬點,流水繞孤村’,本隋煬帝詩也,少遊取以為《滿庭芳》詞。”(《避暑詩話》卷三)。由此觀之,秦觀詞中不僅不是“少故實”,而且還很能運用“故實”,《詞論》在此之議論未公允。
黃庭堅詞作收入《山穀詞》,喜好變化前人語言為己之用,所以李清照稱其“尚故實”。但是他詞中常見鄙俗言語,賀裳《皺水軒詞荃》中說:“黃九時出俚語,如 ‘口不能言,心不快活。’可謂傖父之甚。”彭孫遹《金粟詞話》說:“山穀:‘女邊著子,門裏安心。’鄙俚不堪入誦。”沈曾植《菌閣瑣談》也說:“山穀《步蟾宮》詞:‘蟲兒真個惡靈利,惱亂得道人眼起。’俗語也。”可見《詞論》對他“多疵病”的評語是針對他詞中的鄙俗用語,所以秦觀詞是“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
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來,《詞論》除了對秦觀“少故實”的評論至今仍有疑問外,大體而言,真是能“既中其病”的。
(三)、《詞論》所主張的作詞方法
李清照於批評前人作品,可以說是相當嚴格的,所以不管是多有名的詞人,在她眼中,往往作品仍有缺陷,未臻完美。那麽,到底她所肯定的完美詞章到底是什麽麵目呢?從她在《詞論》的評論中可以看到一些蛛絲馬跡。《詞論》談及填詞所運用的藝術手法。綜其所述,約有下列幾方麵:
1、用語要奇
用語要奇,就是不蹈襲前人語意之意。《詞論》評江南李氏君臣時,推許李景之“小樓吹徹玉笙寒”與馮延巳之“吹皺一池春水”,稱其語意奇甚。張炎說:“詞以意為主,不要蹈襲前人語意。”(《詞源》卷下)。也就是希望詞人倚聲時要有新意,不要一味重談前人老調,而要創新、發明,方能不落入舊有的窠臼之中,而使才能被局限住。
2、詞要高雅
李清照批評柳永,謂《樂章集》“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又批評黃庭堅填詞“尚故實而多疵病”。這是因為李清照要求填詞須措詞高雅,反對柳、黃兩人使用俚語和瀾浪俳狎、不堪入目的用語入詞。李清照雖然也使用一些淺俗平易的詞匯填詞,但她雖使用尋常語言度入詞律之中,卻無不妥之處。這是因為基於她在倚聲時,對音樂美、文學美的要求,使她在使用這些詞語時,反而達到“奇”、“雅”的特殊效果。
3、通篇要渾成
李清照相當重視文學的整體性,相當反對無通篇意境,隻有零散佳句的詞篇。所以論及張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絳、晁次膺諸家詞時,豪不客氣的給予“雖時時有妙語,然破碎何足名家”的批評,直接駁斥他們填詞欠缺渾成,雖有佳句,而與全篇決不相稱。張炎在批評吳文英詞時也說:“吳夢窗詞如七寶樓台,炫人耳目,拆散下來,不成片段。”(《詞源》卷下)。如果過度重視鍛練字句、堆砌詞藻,而忽視了詞篇的整體內涵;那麽,成就也就隻能傳誦一時,而不能卓然成家了。
4、詞要鋪敘且須典重
詞為長短句,在字數方麵較詩自由。而李清照身處於詞風受到張先、柳永等人大量開創長調慢詞後的文學界,在形式上又更進一步的開拓了。所以她認為詞具有較詩良好的描寫篇幅,應該能更從容的對情、境加以描寫刻畫,不必像詩一樣的濃縮字句。而且填詞要重視詞句的端整莊重,不宜輕佻為之,這是由於李清照對詞的看法不若同時的人,她把倚聲填詞視為一項嚴肅的事,而其他文人則當作饋贈、應酬的作品。心態不同則結果亦異,所以李清照的作品常隱含著故國之情,具有較深刻的愛國意識。
5、詞主情致而尚故實
詞尚婉約,所以詩剛而詞柔。填詞要善用充滿藝術形象的語言,來表深邃細密的情感,使人能跟隨文字的腳步,踏入詞人的內心世界,感受暗藏其中的深遠情韻。故實即運用典故,用典得當可以增加作品的典雅性質,更有充實內容的功用。但卻並非一未拿前人故事來誇耀自己的博學,而是巧妙地加以運用,不著痕跡,使內容更趨一致,更有整體性。若是用的不好,反而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
綜合以上所述及李清照對聲韻格律的講究,最後她提出了詞“別是一家”的有名論斷。此一觀點,總結而成以下的結論。在形式上,不可以作詩或做古文的方式來填詞,詩文與詞之間仍是有嚴格區別的,因詩僅分平側,而詞分五音、五聲、六律、清濁、輕重,所以詞於格律要求實細密於詩、文。在內容與風格方麵,則不可輕佻浮湯,而要典重。在藝術技巧上要求通篇一氣渾成,在表現詞的情致時,還要注意到用典與鋪敘。使用的語言不可低俗,而要高雅、協音律。
“別是一家”的說法便是李清照一生對詞的觀點,雖然後半生的動湯,曾使她的詞風有了改變,樸實無華的語言,真實情感的自描,和早期“詞論”中協音律、高雅、典重的要求稍生歧異,但“別是一家”的觀點卻仍深植在他的創作意念中,這便是在她的詞中我們看不到波濤澎湃、豪放壯麗之句子的緣故。
以上對李清照的《詞論》內容作了一番探討,相信應能使人對之產生一定的認識。但是看完了李清照對宋代幾位大家批評後,不得不對李清照的觀點感到疑惑,就連公認的大文豪蘇軾都因“不喜剪裁以就音律”,而免不了遭受“句讀不葺”的評語,更何況是其他成就尚不及蘇軾者。那麽,李清照是不是真能如《詞論》中所說的各項原則來倚聲填詞,這一點就非常值得作深入的探討了。
李清照所作的詞,膾炙人口,卓然成家。自北宋以來的女作家中,當首推第一。楊慎《詞品》中有段讚美說:“宋人中填詞,李易安亦稱冠絕,使在衣冠,當與秦七、黃九爭雄,不獨雄於閨閣也。”
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清照以一婦人,而詞格乃抗軼周、柳。張端義《貴耳集》極推崇其元宵《永遇樂》、《聲聲慢》,以為閨閣有此文筆,殆為閑氣,良非虛美。雖篇帙無多,固不能不寶而存之,為詞家一大宗也。”
沈植曾《菌閣瑣談》中也有一段批評,說:“易安跌宕昭彰,氣調極類少遊,刻摯且兼山穀。惜篇章極少,不過窺豹一斑。閨房之秀,故文士之豪也。才鋒大露,被謗始因此。自明以來,墮情者醉其芬馨,飛想者賞其神駿。易安有靈,後者當許為知己。”
自來論李清照詞風者,以此說最為真切。隻可惜李清照所作之詞,在宋元之際早已散佚,今日尚存的隻有後人拾掇而成的《漱玉詞》而已;較其原帙,隻是十存一二,自然難以從中窺得原貌。
清代王士禎推許李清照為“婉約之宗”,徐金九也說其詞“妍婉”。可見她在詞的創作上,走的是正宗的路徑,她遵守作詞的一切規矩,精心刻意的去創作,於是成就了藝術上空靈高尚的境界。她很重視音律,鍛練字句,在風格上是屬於周邦彥、秦觀這一派。但她有秦觀的細微婉約,而無他的淫靡;她有周邦彥的功力,卻沒有他那種露骨的雕琢。她的詞富於生活和心情的表現,就這點來看,又與李後主、晏幾道的風格十分相近,故李後主、李清照與李白並稱“詞中三李”。
肆、李清照詞論與詞作的對照
以上探討了許多李清照對填詞的所要求的原則,到底她有無做到自己的要求呢?下就李清照詞作的一些共同特色來印證其《詞論》的主張:
一、旖旎婉約
沈曾植《菌閣瑣談》雖然曾說:“易安倜儻有丈夫氣”,但她畢竟是女兒身,性尚溫柔,情重綺麗。所以將情感形諸文墨之間,自然是旖旎而婉約的。所以王士楨《弇州山人詞評》說:“花間以小語致巧,世說靡也;草堂以麗字取妍,六朝偷也。即詞號稱詩餘,然而詩人不為也。何者?其婉孌而近情也,足以移情而奪嗜。其柔靡而近俗也,詩緩而就之,而不知其下也。之詩而詞,非詞也。之詞而詩,非詩也。言其業,李氏、晏氏父子、耆卿、子野、美成、少遊、易安至也,詞之正宗也。”
在《花草拾遺》中又說:“張南湖論詞派有二:一曰婉約,二曰豪放。仆謂婉約以易安為宗,豪放以幼安稱首。”
婉約是易安詞的基本風格,其成就堪稱是南唐李煜以後婉約詞派的又一個高峰。就題材內容而言,李清照詞與其他婉約派的的作品無大不同。但再表現這一內容時,她揚棄過於典雅或媚俗的詞語,而采用經過提煉的口語,使其詞作獨具清新之美。
再者,李清照詞作所表達的感情,無論是悲是喜是憂是愁,都是來自她自己的切身感受,顧極其真摯。不同於花間派詞人,代寫閨情,難免矯揉造作,庸俗浮泛。
當然,婉約的最大特點是含蓄。所謂含蓄,唐代詩論家司空圖的解釋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詩品》。清代學者沈祥龍的說法是:“含蓄者,意不淺露,語不窮盡,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其妙不外寄言而已。”《論詞隨筆》兩者都是強調情感一放即收、若有似無,言詞不說盡、造成餘韻綿緲的效果,令人自行去體會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以此來看李清照的詞,堪稱深得其妙,今舉例如下:
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酒醒熏破春睡,夢遠不成歸。 人悄悄,月依依,翠廉垂。更挪殘蕊,更撚餘香,更得些時。
──《訴衷情》
詞中所寫,是流寓者的孤寂、思鄉者的愁苦,卻通篇沒有孤寂、愁苦的字眼。卻從夜深人靜的氛圍渲染、無聊已極的動作描寫中,透露出無比孤獨悲愁的心緒。
又如: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廉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鳳凰台上憶吹簫》
此作是寫趙明誠出守萊州,夫妻短暫別離的愁苦情懷。然而開篇五句卻隻寫慵懶情狀。這就耐人尋味,引人遙想原因何在。接下來,本可直言離愁別苦,她卻偏來個“ 欲說還休”,又多一層跌宕。至於“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更是神來之筆。前人有“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的因酒而病;有“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的因秋而悲。但詞人卻說,自己的憔悴,全與病酒、悲秋無關。這無疑是又添曲折,使得所要表達的情感在極度的含蓄中委婉的顯現出來。至於詞的後半闋,不直說無人領會她心中的悲愁,而是說隻有樓前流水能憐念她的滿腔愁情,更見婉約之妙。
由此可知李清照的詞,是照著她的主張,也就是傳統婉約派詞人的道路來創作的。
二、淺俗清新
李清照填詞,喜歡用新奇的詞句,讀來倍感清新,喜歡用通俗的語句,讀來倍感親切。她使用許多口語入詞,而口語來自民間,自然帶有生活上的趣味,使詞作產生清新的效果。所以她許多詞,都是以尋常言語,度入音律。例如:
《怨王孫》中的“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
《孤雁兒》中的“……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聲聲慢》中的“……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南歌子》中的“……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舊時天氣舊時衣,隻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武陵春》中的“……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隻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
《永遇樂》中的“……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廉兒底下,聽人笑語。”
《臨江仙》中的“……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誰憐憔悴更凋零。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
《行香子》中的“……星橋鵲架,經年才見,想離情別恨難窮。牽牛織女,莫是離中。甚霎兒雨、霎兒晴、霎兒風。”
《點絳唇》中的“……見客入來,襪 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一剪梅》中的“……花自飄零水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念奴嬌》中的“……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遊春意。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
《添字采桑子》中的“……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淒清,點滴淒清。愁損離人,不慣起來聽。”
幾乎都是生活中的口語,看來似乎淺俗,但卻明白曉暢,又富有表現力,把主人公的心緒巧妙的表現出來。
在李清照之前,柳永已經開始運用民間口語填詞。但他“盡收俚俗語言,編入詞中”,缺乏精選,以致於詞中出現“胳織”、“收了孛裏罷了從來鬥”等過於俚俗,甚至費解的詞語。李清照則不然,她對口語的選擇是嚴格的,加工是精心的,從而達到“易處見工”、用“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的境地。譬如《一剪梅》裏的“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就字麵而言,全為口語。但再運用時詞人卻作了巧妙的安排,形成對仗。盡管對仗不是詞的特徵,但偶爾運用,卻別有新意,把愁情無所不在,卻又無法驅除的情狀,表達得十分真切。
張端義說:“易安居士李氏,趙明誠之妻……,南渡以來,常懷京洛舊事。晚年賦元宵《永遇樂》詞雲:‘落日鎔金,暮雲合璧’,已自工致。至於‘染柳煙輕,吹梅怨笛,春意知幾許’,氣象更好,後疊雲:‘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皆以尋常語言度入音律,練句精巧則易,平淡入調者難。山穀謂已故為新、以俗為雅者,易安先得之矣。”(《貴耳集》卷上)
又說:“更有一奇字雲:‘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黑’字不許第二人押……”(《貴耳集》卷上)
俗語說:“熟讀唐詩三百篇,不會做詩也會吟。”但如果不能自出機樞,仍然不能成為大詩人的。由此可見,李清照將尋常用語鍛練為極巧的詞語,正是她創新、為前人所未到之處的新境界。
三、用典端整
李清照由於家學淵源,加上本身重視文藝、愛好讀書。因此她的詞作中的句子,往往脫胎許多前輩作家的警策精句;或是引用文學經典的典故。雖然如此,在李清照的詞作中,雖然常是字句皆有來處,但卻不見斧鑿痕跡,也沒有自誇博學,亂掉書袋的毛病,使人無從挑剔起。而且能使詞篇能有通篇一氣的主題意識,不因勉強用典而使詞章文意四分五裂、不成片段。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裏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漁家傲》
此闋詞用典甚多。其中“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有屈原《天問》與天帝對話的浪漫情懷;“學詩謾有驚人句”顯然由杜甫“語不驚人死不休”脫胎而來;“九萬裏風鵬正舉……”一句則是用莊子《逍遙遊》的典故。
藤床低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煙斷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孤雁兒》
在這一闋詞中,“笛聲三弄”用的是《世說新語》王子猷與桓子野的一段軼事。“吹簫人去玉樓空”由李商隱《代應詩》中“離鸞別鳳今何在?十二玉樓空更空”一句蛻變而來。“人間天上”則用李後主語:“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由以上二例可知,李清照不僅博學廣識,更能觸類旁通,將前人典故文辭暗含於自己的詞作中,使之合於內容所需要。不僅如此,更能使文意多了一重可供深究的趣味,更能引人入勝,再三玩味。
四、合於格律
詞本事樂府的一種,離不開音律。而在詞的創作理論上,李清照於其《詞論》中極力主張詞必須協律:“蓋詩分平側,而歌詞分五音,又分五聲,又分六律,又分清濁輕重……”。因此,她的詞作特別注重音律美。
李清照的詞,大都合於詞譜: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廉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醉花陰》
其格律是:
│││──││(韻)─│──│(韻)─││──,││──,││──│(韻)
──││──│(韻)││──│(韻)│││──,─│──,─│──│(韻)
詞譜所載是:
┼│┼──││(韻)┼│──│(韻)┼││──,┼│──,┼│──│(韻)
┼─┼│──│(韻)┼│──│(韻)┼││──,┼│──,┼│──│(韻)
可見《醉花陰》一詞是完全合於音律的。
又如: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廉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鳳凰台上憶吹簫》
的格律是:
─│──,───│,│──│──(韻)││──│,││──(韻)─│──││,─││││──(韻)──│,──││,││──
──(韻)│─││,──│──,││──(韻)││──│,─│──(韻)─│──││,──│、─│──(韻)──│,──│─,││──(韻)
詞譜所載為:
┼│──,┼─┼│,┼─┼│──(韻)│┼──│,┼│──(韻)┼│┼─┼│,─┼│┼│──(韻)──│,──││,┼│──
──(韻)│─││,┼┼│──,┼│──(韻)│┼──│,┼│──(韻)┼│┼─┼│,─┼│、┼│──(韻)──│,──│┼,┼│──(韻)
也是合律。
由此可以想見李清照對協律要求之重視,不僅是在批評他人時如此,在對自己作品的把關上,也是相當嚴格的。
五、長於鋪敘
李清照批評晏幾道“苦無鋪敘”,那李清照的作品是否長於鋪敘呢?現今李清照尚存的詞不到五十首,其中大部分是小令,自無可鋪敘的空間。但在篇幅稍長的慢詞中,便需要講究鋪敘的技巧了。李清照的《滿庭芳》就顯示了她這方麵的才能:
小閣藏春,閑窗鎖晝,畫堂無限幽深。篆香燒盡,日影下廉鉤。手種江梅更好,又何必、臨水登樓。無人到,寂寞渾似,何遜在揚州。 從來,知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揉。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莫恨香消雪減,須信道、掃跡難留。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
本闋詞為詠梅所作,但一開始就描摹景物:門戶緊閉、篆香燒盡、夕陽西斜、江梅投影窗上,如此逐一摹寫,烘托出畫堂的幽深。良宵淡月、疏影橫斜,更有笛聲飄過,亦是形、聲並舉,多側麵渲染,把梅花的韻致充分的表現。自然,鋪敘隻是手段,其效果是將詞人賞梅時的複雜心理多層次的表現出來:有孤寂、有離愁,藉惜花而自憐,終又轉為灑脫,凡曆經數變。
其實不光隻有這一闋詞,其他李清照的長篇詞作,如:《多麗》“小樓寒”、《聲聲慢》“尋尋覓覓”、《慶清朝慢》“禁幄低張”、《鳳凰台上憶吹簫》“香冷金猊”等詞,也都顯示她長於鋪續的特點。
李清照是抒寫性靈的高手,其方式往往是以形傳神,即借抒情主人公的外在行為來反射內心的世界。譬如《蝶戀花》詞:
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以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 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斜欹,枕損釵頭鳳。獨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
下闋中特意寫了她的四個動作。一是縫製衣衫,這是為了消磨時光的無聊舉動。二是斜靠在枕邊,顯示的是離愁深重,無心作一切事情。三是壓壞了釵頭鳳,恰說明心緒煩亂,以致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四是夜闌人靜時,主人公猶剪燈花,更是借下意識的無聊舉動,顯示出詞人因丈夫外出而形成的孤獨和寂寞。全篇充滿了生動的描述,猶如一場正在上演的戲劇,其描摹鋪敘的功力可見一班。
伍、後人對李清照詞論的看法
由於李清照寫作《詞論》時所用批判的詞句略為激烈,以至後人對於李清照的《詞論》,提出不同的評議,主要集中在三方麵:
第一、認為李清照的《詞論》苛求太甚,持論不公,蚍蜉撼樹,未免狂妄。胡仔說:“易安曆評諸公歌詞,皆摘其短,無一免者,此論未公,吾不憑也。其意蓋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者。退之詩雲:『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正為此輩發也。”(《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卅三)。裴暢也說:“易安自視其才,藐視一切,本不足存。第以一婦人能開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詞苑萃編》卷九)。
評價李清照的《詞論》,不應一味以“狂妄”、“可笑”等情緒化的言語批評之,應當看當中的論點是否切合實際才是。據前所述的研究,李清照評論諸家詞的長短得失,大都是持中肯的態度;揭短前人之處,也多有切實的根據,並非妄加論斷之語,所以不能說“此論未公”。至於說“以一婦人能開此大口”,而加以貶責,這更是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狹隘觀念作祟。婦人為何不能發表自己的意見呢?當南宋初年,朝廷君臣對金人腆顏求和以求苟安,而李清照發語為詩,主張抗戰,這難道也要以“婦人開此大口”而加以責難嗎?
二、晚近有的論者認為:“在李清照那個時代,詞的發展趨勢已進入與詩合流的階段,不合流將沒有詞的出路。”因此,《詞論》中提出詞“別是一家”的口號,要求保持詞的傳統風格,對宋詞的發展起了阻礙的作用。但是也有論者不同意這種看法,認為“清照的《詞論》是全麵地反映了北宋時代慢詞發展的繁榮麵貌”,“不能夠說它視違背詞的發展規律”。又說:“詞要合樂,詞要歌唱,這是詞體型式的特點。提出取消詞的音律,取消合樂歌唱使合於詩,這是取消詞的獨立性”。李清照的《詞論》是針對當時宋詞發展的情況提出補偏救弊的見解,主張詞必須諧合音律,因此“詞別是一家”,不能成為“句讀不葺之詩”。這種見解,正是保持了詞的獨立性,推動詞的發展,並非阻礙。事實證明,南宋一百五十餘年曆史中,著名的詞人如辛棄疾、薑夔、史達祖、吳文英、王沂孫、張炎等人,都是注重協律的,而且保存詞體風格藝術的特美,並沒有合流於詩。因為每一種文學都有其藝術特質,各種文體之間,可以相互交流,取長補短,但最根本的基礎絕不能被他種文體所同化;一旦被同化,則此文體將喪失自己的獨特性而消失。如小說可以改編為劇本,劇本亦可改寫為小說,但兩者絕對不能合流混一的。所以“詞與詩合流”的說法,在理論上是講不通的,而在曆史上也從未出現過。由宋至清,詞從來沒有與詩合流。蘇軾之“以詩為詞”,不過是運用作詩的方法於倚聲填詞之中,以擴大詞的內容意涵,並未對其“協律”的基本要求造成破壞。
三、有的論者認為,李清照《詞論》中提出作詞的要求,如“典重”、“鋪敘”、“尚故實” 等,與她的創作實踐是矛盾的。她的某些名篇,都不盡合於典重、尚故實、擅長鋪敘的要求。繆鉞說:“李清照《詞論》中所提出的幾點要求,是針對晏幾道、賀鑄、秦觀諸家詞的缺點而發的,並非要提出一個完整的填詞藝術之理論。李清照在填詞的實踐中,使自己的詞學觀不斷獲得豐富的發展,而不一定局限於以上幾點,這是合理的,並非矛盾。”(《靈溪詞說》頁338)。施議對認為:“李清照理論主張和創作實踐是相互統一的。”又加以闡述說:“高雅典重卻未必盡合合樂歌詞的本質特性。”合樂歌詞應當是“以旖旎盡情之辭,應合管弦冶蕩之音,淺俗清新,這才是她的本質特性。”因此,“李清照對詞的認識,包括高雅典重和淺俗清新兩個方麵。”
筆者認為繆、施兩位先生對研究李清照的《詞論》和其填詞的創作的相合處上,不免有強作解人之嫌,短短百字左右的小詞,要合音入律、鋪敘、典重、主情韻、尚故實,在各方麵兼顧,真是談何容易。李清照的各項主張,應該是填詞時應當把握的原則,盡量運用於每一闋詞的創作中才是。
陸、結論
李清照以一位專門的詞人身分,來書寫自己的詞學觀念,並對北宋的詞作家作一份廣泛的批評。她完成了第一件詞學批評專論,並建立了一套詞學創作原則的體係。雖然她身處於禮教之防最為嚴密的宋代,但她並不因此退入傳統父權主義下,限製女性的小框框中;她憑藉著過人的天賦文采與對文學的狂熱,終於為她在中國文學史中留下一頁輝煌的篇章。雖然她詞作流傳至今的量並不多,但其品質卻足以傲視群倫,教後人為之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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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香珍《詞壇彗星李清照─下》,《暢流》48卷12期,民國63年2月,頁19~25
這篇文章不是我寫的,當時收藏,也沒看見作者名字。剛才查找了半天,才看見有個地方說作者是蘇國智。
我這就加上作者名字:)
歡迎常來!
謝謝秋菱女士將自己的心得體會,心血與大家分享.澳洲山芋拜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