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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曆史唯物主義的本體論意義

(2006-11-10 15:07:06) 下一個
論曆史唯物主義的本體論意義
  王 德 峰
 (複旦大學哲學係,上海200433)
摘 要:馬克思學說的本體論立場與基礎問題是一個充滿爭議的問題。用辯證法與物質本體論的結合來闡釋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遮蔽了馬克思所完成的本體論革命。新唯物主義乃是曆史唯物主義。曆史唯物主義不能被理解為物質本體論在曆史領域中的貫徹,而應當被理解為馬克思的新本體論的基本立場與視域,是馬克思的哲學變革的實現。應當根據對於曆史唯物主義的本體論思想的把握來理解馬克思哲學的方方麵麵。核心的問題是要把握馬克思對曆史與自然的統一所作的本體論論證,而這一論證的基本內容,是闡釋作為實踐活動的感性及其與人類社會的曆史性存在之間的一致性。

關鍵詞:馬克思;本體論;曆史唯物主義; 實踐

  馬克思哲學是否包含本體論學說? 或者,馬克思的哲學革命是否已經取消了哲學的本體論領域?
這個經常引起爭論的話題其實並不像它看上去那麽困難。馬克思稱自己的學說是唯物主義的,這就已經表明馬克思承諾了一種本體論立場,即唯物主義的立場。真正困難的問題在於如何理解馬克思的本體論立場:馬克思的立場是傳統的唯物主義基本立場的延續,還是使唯物主義本體論原則本身獲得了一種更新,從而離開了一切傳統的本體論建立於其上的那個舊哲學的基地? 正是在這個問題上,發生了對於馬克思哲學理解的分歧,造成了對馬克思哲學的不同解讀方式。因此,我們不得不追問:馬克思是一個何種意義上的唯物主義者?
     一種長期被尊奉的解釋框架,是以“辯證唯物主義”與“曆史唯物主義”兩方麵並舉的方式來強調馬克思創立了“現代唯物主義”。人們使用了“現代唯物主義”這一概念,以表明馬克思克服了“舊唯物主義的不徹底性、不完備性和片麵性”。這一說法固然沒有錯,但包含著一種“形態學”地理解馬克思哲學革命的傾向。如果說“現代唯物主義”是傳統唯物主義的一種新形態,即把辯證法與唯物主義結合、並將唯物主義徹底發揮到曆史觀領域中去的話,那麽,這個判斷隻是一個關於唯物主義哲學的“形態學”判斷,並且先已假定了唯物主義學說有一個自身發展的目的論過程。這個過程的“目的”,就是如何使“物質本體論”的基本原則在人類不同的知識發展階段上獲得其水準不斷提高、內容不斷豐富的表現形式。
   馬克思是不是一個唯物主義學說史意義上的唯物主義者? 或者,更清楚地說,馬克思是不是一個把對物質本體論原則的表述提高到現代形態的唯物主義者? 假如回答是肯定的,那麽,本文的標題就大成問題,因為,按照這種理解,曆史唯物主義充其量隻是關於曆史的唯物主義觀點,是辯證唯物主義本體論(物質本體論的“現代形態”) 在曆史理論中的貫徹。這樣,就不能談論曆史唯物主義本身有一種本體論意義,而隻能談論曆史唯物主義如何使辯證唯物主義的本體論得到徹底發揮。但是,我們必須追問的是,這種發揮的可能性究竟在哪裏? 是不是說,一旦僵硬的“物質實體”因辯證法而成為流動的“宇宙過程”,就可以在曆史領域中貫徹唯物主義的解釋原則了?我們可以對這個問題換一種提法:曆史與唯物主義原則結合的基礎究竟是什麽? 這一基礎是一種辯證的物質本體論學說嗎? 我國的大多數馬克思主義哲學教科書都采用了這樣的解說。但這種解說總讓我們心存疑慮。不管怎麽說,我們總須承認,曆史是人類意識活動的領域,即使我們特別強調它的基礎性過程是物質生產運動,物質生產運動也仍是一個意識活動的領域,難道我們能夠把這一運動還原為一種抽象的物質實在自身的辯證過程嗎? 正如馬克思所說:“曆史是在人的意識中反映出來的,因而它作為產生活動是一種有意識地揚棄自身的產生活動。”馬克思還特別強調,曆史才是人的真正的自然史。[1 ] (P169) 因此,即使我們把曆史理解為物質運動的一種最高級的形式,曆史仍未出現。倘若我們嚴格地從本體論上進行思考,那麽,一旦提出“曆史唯物主義”這一概念,一種不同於西方思想傳統的新的本體論思想便已隱含在這個概念中了。事實上,惟有進入一種新的本體論視域,才有可能真正消除曆史與唯物主義原則的分離。這是一種怎樣的本體論視域呢? 我們就在下麵集中地討論這一問題。
作者: blucolo  2006-10-7 01:05   回複此發言  

2(轉)論曆史唯物主義的本體論意義
  一、現實的自然界與抽象的自然界的對立
   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思想是否仍然以物質本體論作基點? 這是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下麵,讓我們首先對這個問題作一簡要的思考。在物質本體論的視域中,自然界統一於物質實在。現在問:人在物質實在中嗎? 當然在,他就是物質實在的一種形態。在這種思考中,我們所思及的“人”無疑乃是“物”之一種。但思及“物質實在”和“物”的“我們”又是誰? 當然還是“人”。由此便可推論,按照物質本體論,應當說:物思及物、且思及“物自身”———物質實在。不要害怕這個推論,說它把唯物主義作了簡單歸謬,於是設法用許多精致的思辨來掩蔽它。
    讓我們直截了當地看這個推論,我們當可看到它在物質實在之外加上了“思”。但“思”如何被統一到“物質實在”中去呢? 答:本來就統一,因為“, 物質實在”既是被思及的,它就不是被感覺到的(我們當
然感覺不到物質實在) ,它本來就是思維範疇。由於物質這個思維範疇,一個一個的“物”之實體才跟著能夠被思及了。物質本體論學說的本質真相就此顯示出來了:自然界各種事物統一於被思及的“物質”範疇。這也就是說,自然界之終極的物質實在性,是靠思維範疇保證的。然而,從事情本身看,上述這個保證,在其現實的實現上,歸根到底是依靠能運用思維範疇的“人”。因此,當我們僅僅邏輯地論證自然
界的物質實在性時,我們撇開了人,隻抓住“客觀的思”(範疇) 。當我們按“事情本身”來論證自然界的物質實在性時,我們隻能依靠“人”。(至於這個不得不被依靠的“人”是什麽? 是物之實體,還是“純思”之
實體,或者這兩者都不是? 我們後麵再談。) 這樣,在本體論上,我們就有兩種立場。一種是純粹邏輯的立場,一種是從事情本身出發的立場。(這其實就是清洗掉了“範疇先在”原則的“現象學”立場;無怪乎海德格爾高度重視現象學,認為本體論隻有通過現象學才是可能的。)
   馬克思正是在這一最為關鍵的地方,進入了新的本體論視域。他在《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批判了對“思維與物質實在同一”所作的思辨論證,他把對本體論問題的這種思辨方式揭露為取消了真實的感性、取消了對象性存在的虛無主義。因為這種思辨所由之出發的東西隻能是純粹的思維,也即“純粹的自我意識”,而由這個出發點所論證的“物質實在”因此也隻能具有虛假的實在性。馬克思寫道:“自我意識通過自己的外化所能設定的隻是物性,即隻是抽象物、抽象的物,而不是現實的物。同樣很明顯的是:物性因此對自我意識說來絕不是什麽獨立的、實質的東西,而隻是純粹的創造物,是自我意識所設定的東西,這個被設定的東西並不證實自己,而隻是證實設定這一行動,這一行動在一瞬間把自己的能力作為產物固定下來,使它似乎具有獨立的、現實的本質的作用———但仍然隻是在一瞬間。”[1 ] (P166 - 167)
    他還在同一部手稿的另一處寫道:“被抽象地孤立地理解的、被固定為與人分離的自然界,對人說來也是無。正像自然界曾經被思維者禁錮在他的絕對觀念、思想物這種對他本身說來也是隱秘的和不可思議的形式中一樣,現在,當他把自然界從自身釋放出去時,他實際上從自身釋放出去的隻是這個抽象的自然界,隻是自然界的思想物。”[1 ] (P178 - 179)
    我們在這裏援引馬克思的上述論述是否合適? 這些論述不是在批判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嗎? 怎麽和這裏所討論的物質本體論扯到一起了呢? 須知,物質本體論既然依賴於對“物質”範疇的純思,那麽,在這種唯物主義的純思中難道不也就設定了“抽象的自然界”嗎?“物質”就是“抽象的自然界”,是“自然界的思想物”。這是物質本體論在論證自然界的實在性時所規定下來的第一條思辨知識。通過這一條思辨性知識,物質本體論把自然界的感性存在作為“外在性”抽象掉(它自然要這樣做,因為它必須設定脫離感性、即先於人的感性而存在的自然界) 、從而獲得關於“世界統一於物質實在”的命題,這一點誰能予以否認呢? 但是,抽象的自然界絕非現實的自然界。馬克思的唯物主義原則確認的是哪一種自然界呢?答案是明顯的。我們現在已經走出了把握馬克思本體論思想的第一步,即把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思想與物質本體論區分開來。這一步的實質就是確認“現實的自然界”這一本體論概念。
作者: blucolo  2006-10-7 01:05   回複此發言  

3(轉)論曆史唯物主義的本體論意義
  二、曆史的自然:感性與曆史的一致性
    以“現實的自然界”與“抽象的自然界”相對立,這絕不是在傳統本體論範圍內的那種範疇之間的對立。這一對立超出了西方傳統的本體論學說對存在者進行範疇規定的那樣一條知識論路向。舊唯物主義或物質本體論學說正是在這條路向上的本體論,它在“物質”這一範疇規定中獲得諸物作為存在者,從而諸物成為知識的對象(自然科學的對象) 。所以,馬克思認為,迄今為止的自然科學具有“抽象物質的或者不如說是唯心主義的方向”[ 1 ] (P128) 。“現實的自然界”概念正是與這個方向相對立的,並從這一對立中形成了本體論思想的新路向。在與傳統的知識論路向的對立中形成的“現實的自然界”概念,其基本涵義究竟是什麽? 若一言以蔽之的話,那就是“曆史的自然”。此言何解? 是不是說自然界本身有一部
曆史,就如自然科學所描述的地球史、宇宙史之類? 但這些都是在自然科學的理論態度之下的“曆史”,這種“曆史”是物質形態演變的抽象的曆時性,是抽象的物質世界之同樣抽象的時間性。
    由自然事物之自然樣態的變化所構成的“曆史”,是在自然科學的邏輯推演中被指認的,正如這些變化本身是在物理學公式、化學公式或生物學推論中被描述的一樣。但變化並不就是曆史,而度量變化的
標尺也並不就是時間本身,而隻是對時間的一種物理用法,即把時間轉化為對變化的度量工具。因此,若我們把自然物變化之曆時性這樣一個對自然進行科學描述的方式直接當成自然本身的曆史的話,我們在本體論上便是毫無根基的,因為,我們在本體論上首先必須追問的恰好是時間本身。然而,在知識論路向上對存在者的範疇規定,先已把這一追問取消了,也就是說,它預先已把時間非時間化了,即,在把“存在本身”範疇化中使時間成為一種超時間的絕對標尺。
   在我們這裏的話題中,重要的追問乃是,描述了“自然史”的自然科學本身的可能性、它的基礎究竟是什麽這樣一個康德問題。自然科學是從哪裏得到可以度量一切變化的“絕對時間”的?“時間”以及“度量”本身的可能性、基礎在哪裏? 它們是否如康德所討論的那樣起源於人的純粹理性本身? 但是,在純粹理性中的“曆史”和“時間”,恰恰是真實的曆史性和時間性的反麵。這樣我們就把康德問題逼到了一種超越知識論範圍的本體論視域之中。我們應當在這個視域中理解曆史,理解馬克思所說的“曆史的自然”。在馬克思的本體論視域中,曆史乃是使自然界向人感性真實地呈現的基礎。向人感性真實地呈現的自然,是“感性的自然界”,而不是在科學抽象中的“物質世界”。這是唯物主義本體論原則在馬克思那裏所獲得的新起點。我們必須準確而深入地把握住這個新起點。在“感性的自然界”這一概念中,人與自然界的關係構成其基本原則。當我們把自然界作為“感性”來談論時,我們當然就談到了人;當我們把人作為“感性”來談論時,我們當然也就談到了自然界。因此,對“感性”的本體論闡明是關鍵所在。“感性”在西方哲學傳統中向來從屬於知識論。在蘇格拉底—柏拉圖的思想路線中,“感性”是理念向人顯現的初級階段(感性事物是理念的不完善的摹本,但有喚起靈魂對理念的回憶的作用) ;在近代認識論中“, 感性”是能思維的主體在一定的方式中接受外部實在之刺激、從而獲得有待理性去加工的“原材料”這樣一個初級認識階段。一句話,人在感性中是作為認識主體而與外部世界溝通。被如此理解的“感性”,以對人之存在的一種基本設定作前提,這個設定就是把認識活動看成是人的真正存在。感性的要義是“認識”,其對象是以“物質實在”名義存在的質料世界,其目標是達到那超越質料、並給質料賦形的理性,而它本身則具有理性的潛在形式。這種在知識論視域中的感性,歸屬於對人的唯靈論存在的哲學表達,這樣,理性其實成了在人身上的神性,因為它的來曆無法解釋,卻先已被設定,而感性則從屬於這種神性。但是,在馬克思那裏,正是通過對感性的新的本體論闡釋突破了對人的存在的知識論的或唯靈論的理解。
作者: blucolo  2006-10-7 01:05   回複此發言  

4(轉)論曆史唯物主義的本體論意義
    對於馬克思的本體論思想來說,感性的第一要義是人在自然界中的對象性存在。自然界是人的生命表現的對象,因此,真實的自然界是在人的生命活動中出現的,而不是在人的認知活動中出現的。真實的自然界不是抽象的物質世界,而是人的生命需要的對象,是人為了表現和確證自己的對象性的本質力量所不可缺少的一個“世界”。世界,在這裏,不能當物質實在講,不是人被安置於其中的外部物質環境。人既不像動物那樣與外部物質環境連成一體,也不像唯靈論的存在物那樣與外部物質對峙。人的生命活動是對象性的(或曰:人以自己的生命活動為對象) ,這是因為人是為自身而存在著的自然存在物,這也就是說,對於人而言,在他之外的、不依賴於他的自然物,乃是作為他“自己的本質即自己的生命表現的對象”而存在的,而不是作為單純外部的“物質”而存在的。在這裏,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思想對於舊唯物主義的物質本體論的揚棄是顯而易見的。而這一揚棄,乃是在本體論領域中的一場革命。正因為有了這場本體論革命“, 現實的自然界”———即不是在理論上抽象的、在人之外的、自在的自然界———
才被理解為人的生命活動的自我實現。人在自然界中的存在,其實就是人通過自然界而實現的自我確證的活動。馬克思在《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把這一點精要地表述為“自然界的人的本質,或者人的自然的本質”[ 1 ] (P128) 。所謂“自然界的人的本質”,絕不能按近代哲學的一元論原則而被理解為自然界自身擁有與人相通的理性本質。所謂“人的自然界的本質”,說的也絕不是人的物質存在。人與自然界的統一,既非在理性本體論意義上的理性統一性,亦非在物質本體論意義上的物質統一性,而是在人的時間性存在意義上的曆史統一性。
     前麵說感性的第一要義是人在自然界中的對象性存在,現在必須指出其第二要義,那就是,感性乃是曆史性的存在。由於感性的第一要義,當我們說感性是曆史性的存在時,我們其實在說同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麵:其一,人是曆史性的存在;其二,自然界是曆史性的存在。這就是說,人在自然界中實現自己的對象性存在的活動———感性活動,乃是一個曆史過程。這個曆史過程,既是人的產生過程,也是現實的自然界的生成過程。這兩個過程是同一個過程,即曆史。馬克思把這看做是對曆史之謎的本體論解答:從曆史作為人的產生過程來看“, 全部曆史是為了使‘人’成為感性意識的對象和使‘人作為人’的需要成為自然的、感性的〗需要而做準備的發展史。”[ 1 ] (P128) 從曆史作為現實的自然界的生成過程看“, 自然界不是直接同人的存在物相適應的”“, 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成為人這一過程的一個現實部分。”[ 1 ] (P128) 馬克思在這裏所提出的“自然史”概念,既是對自然界的本體論性質的闡明,也是對曆史的本體論性質的闡明。這兩個闡明統一在馬克思的“自然史”概念中。馬克思自己把這一點說得十分明白:“在人類曆史中即在人類社會的產生過程中形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現實的自然界”[1 ] (P128) 。抽象的自然史是自然科學,它與人類史分離,它不知道自己的人類史基礎。反過來,正是由於人類史與自然史分離,人類史本身也隻能在唯心主義本體論的範圍內得到解釋。這兩者的分離是以往知識論路向上的本體論的必然結果,正如馬克思在《德意誌意識形態》中所說的:“因此,曆史總是遵照在它之外的某種尺度來編寫的而曆史的東西則被看成是某種脫離日常生活的東西,某種處於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東西。這樣就把人對自然界的關係從曆史中排除出去了, 因而造成了自然界和曆史之間的對立。”[2 ] (P93) 在馬克思的“自然史”概念中,這種對立才真正地被消除了:人與自然界的關係(即“感性”) 本身,即是曆史的真實存在和本質真相,是一部自然向人生成的曆史,同時又是人類社會產生的曆史,這是同一部曆史,即,產生著人類社會的感性活動史。這就是自然界與曆史在本體論性質上的統一。
作者: blucolo  2006-10-7 01:05   回複此發言  

5(轉)論曆史唯物主義的本體論意義
因此“, 感性活動”這一馬克思哲學的基礎性概念,深刻地表達了感性與曆史的一致性,而這也正是
    馬克思的新本體論思想的基本原理。由此可以明斷:曆史唯物主義絕不是物質本體論在曆史領域中的運用與發揮,它本身是一種新本體論的立場和視域。惟在新本體論的視域中,自然界才在本體論意義上是一個曆史過程。因此“, 曆史的自然”並不是對於事實上已經存在的“人工自然”的一個描述性概念,而是一個本體論概念。這個本體論概念的基礎建立在以感性活動作為存在者之存在規定的根源這一點上。
  三、物質生產之為產生社會的實踐
    對曆史唯物主義的一個通俗的理解,就是以為這一學說的立足點在於強調了人的物質生活需要對於其他社會生活之需要的優先地位,強調了“人們必須首先吃、喝、住、穿,然後才能從事政治、科學、藝術、宗教等等”。確實,曆史唯物主義指出了物質資料的生產對於人類社會的曆史進程的基礎意義。但這個“基礎意義”究竟指的是什麽? 是某種生物主義思想嗎?“物質生產力的發展對於曆史進程具有決定性作用”這一曆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是否建立在生物主義的基礎之上? 人們對曆史唯物主義極易產生這樣的誤解。這種誤解的後果之一,就是把曆史唯物主義所揭示的階級鬥爭之意義單純看做是圍繞物質利益的爭鬥。在這種誤解中的曆史唯物主義絕無本體論革命方麵的意義可言,它在其本體論基礎方麵至多可以劃歸生命哲學。隻有從本體論上破除這種誤解,才能闡明曆史唯物主義對於人類思想發展的巨大意義。
   我們在前麵的討論已經指出了在曆史唯物主義的視域中自然界與曆史在本體論性質上的統一。正是根據這個統一,曆史唯物主義對於人的存在與本質問題的理解才不可和生物主義混為一談,並且在更廣泛的意義上講,才與一切出自以往的本體論的人的本質觀區分開來。人既非野獸,亦非天使,也不是一半野獸、一半天使。人是以自己的生命活動為對象的自然存在物。所謂“人以自己的生命活動為對象”,其實就是以自己的類存在作為對象,即,他自己的類存在成了他在執行自身與自然界的本質關係的生命活動中的真正對象。因此,人的類存在並不是一種給定的物種特性,而是有待他自己的生命活動去創生的東西。所以,馬克思說:“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覺的動。”[1 ] (P96) 人的類存在,在其經驗的實現上,就是人通過在自己的生命活動中建立實際的社會關係所達到的類生活。人的生命活動的真實目標就是要達到類生活。馬克思在此意義上說:“勞動的對象是人的類生活的對象化”[1 ] (P97) 。勞動的對象當然是在人之外的自然物,但是,按照曆史唯物主義的本體論,不能把這個“在人之外的自然物”首先看成是作為認識之對象的純粹物質的東西,因為,倘若如此,就要先行設定作為抽象的認識主體的“人”———一種唯靈論的存在物。作為勞動對象的自然物,在本體論上,乃是人的類生活的對象性存在。
   這就揭示了勞動是對感性的自然界與感性的社會存在的建構活動。
感性的自然界與感性的社會存在是統一的,這個統一體,用馬克思的本體論語言來講,就是“自然界的社會的現實”[ 1 ] (P129) 。所謂“物質生產力”就是“自然界的社會的現實”之對象性的存在,即使它在迄今為止的存在方式中一直是在一種異化的形式中。社會曆史就是建立在這一“現實”及其必然演進的基礎上的。所謂物質生產力的發展對曆史的決定作用,即是此意。馬克思說:“生產本身又是以個人彼此之間的交往為前提的。這種交往的形式(即“感性的社會關係”) 又是由生產決定的。”[2 ] (P68) 感性的社會關係,即是通常所謂“人們的物質生活”,所以,馬克思說“, 人們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同時間接地生產著自己的物質生活本身。”[ 2 ] (P67) 馬克思還認為人們之所以有曆史,是因為他們必須生產自己的生活。
   這樣,人類的物質生產(勞動) 才被真正地當作實踐來理解,即當作創生感性的社會關係的活動來理解。曆史唯物主義的基本的曆史解釋原理就是如此確立的。與此同時“, 實踐”這一概念在馬克思那裏的本體論性質也得以彰明。“實踐”在馬克思的哲學中不能被局限在認識論範圍內,它首先是一個本體論概念,即曆史唯物主義的概念。通過“實踐”這個概念,馬克思最終完成了對曆史與自然的統一性的論證,從而最終完成了對舊本體論的揚棄。對於在這一揚棄之後的本體論立場,馬克思稱之為“新唯物主義”。他在《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將“新唯物主義”概括為“把感性理解為實踐活動的唯物主義”[2 ] (P60) 。由於把感性理解為實踐,感性就不再被看做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本性,而是被理解為創生著人類社會的曆史性活動,這樣,費爾巴哈的建立在直觀感性的基礎上的本體論的局限性及其對於近代本體論的從屬關係,就被揭示出來了,所以“, 直觀的唯物主義至多也隻能做到對‘市民社會’的單個人的直觀”, “新唯物主義的立腳點則是人類社會或社會化的人類。”[2 ] (P60 - 61) 一部《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是馬克思的本體論學說、亦即曆史唯物主義的基本綱領。它賅要地展示了曆史唯物主義的基本的本體論視域。我們必須不斷地回到對這一綱領的理解中去,才可能防止對曆史唯物主義原理作近代的、知性
科學式的解讀,才可能始終把曆史唯物主義當作是據以解讀曆史和據以批判近代理性及其資本的實現形態的新本體論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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