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宰相裴度說過:“士必先器識而後文藝...” 裴相此說可能言過,但其中主要的道理還是可取的。就“必先...而後...”這樣的單向時序,我們尚可商榷;因為學而時習之,習而後再學,循環往複,也是人類文明螺旋上升,登高致遠的有效方法。但是裴度在此強調的,是器識對於文藝的重要性。在糊塗看來,這一點怎麽說都不為過。
第一種解釋:文藝泛指文化和藝術,器識就是器度和見識。增廣見聞,累積學識, 放開眼光,拓寬器量, 然後再談文章,論文化,評詩詞歌賦,說藝術技巧,再講究為文為人,習藝弄巧的風格和品位。 寬宏的器識成就卓越的文藝,這是從整體籠統的解釋“士必先器識而後文藝”。裴相名“度”,其長子名“識”,父子宰相氣貫大唐盛世。裴氏家族對於器度和見識的推崇,溢於言表,可作為此解的佐證。
把“文藝”和“器識”展開來說,可以有第二種闡釋。習理工商農醫法而善文藝、或慣於咬文嚼字的一類人,對此可能感興趣:文藝者,文熟而生巧,文精而成藝也,是側重於人文之技藝,區別於手藝、工藝;器識者,格物致知,對於物化實器、對於客觀實體之認識也。“先器識而後文藝”,強調五行八作的經驗對於文藝創作的奠基作用和有益補充,類似於“博大方可精深”,“文章千古事,功夫在事外”那樣的意境。此說並非牽強附會 -- 兵家也有“必先器識而後兵法”之說。諸葛亮草船借箭後,跟魯肅說:“為將而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 這裏孔明列舉的,就是那個時代的器識。要精文或通武,都有工夫在事外,要以廣博的器識作基礎。
第三種解釋可以用中國太極生息之法:二元一統,九九歸一。“器”和“識”這兩個字,分別側重客觀和主觀,代表物質和精神,實踐和認識這些相輔相成的二元對立。“器”和“識”關聯著“直接經驗”和“間接經驗”。弄文習藝之人,融通了太極黑白,調和了八卦陰陽,禪定了理智和情感,參透了得失消長,辯證了多寡增減……, 這樣把生活中的林林總總九九歸一,融會貫通,形諸於色彩斑斕的文藝,並通過文藝的萃取得到升華,達到所謂“文藝源於生活,而高[注]於生活”的至境。
談論文藝的精髓,裴度選擇了“器”和“識”兩個字。這兩個字用得妙,有寬廣的涵蓋。“先器識而後文藝”, 留有解析空間,人們可以見仁見智,自由生發,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大家大手筆精於此道,酒滿茶淺,話留三分虛。後人則樂得細細琢磨,慢慢品味。
[注]:關於“高”,尼采有詩“鬆與雷”
我今高於獸與人,
我發言時——無人應。
我今又高又孤零——
蒼然兀立為何人?
我今高聳入青雲,——
靜待霹靂雷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