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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煙火 by 徐潔菲

(2007-08-08 13:46:54) 下一個

人間煙火


筆者按:我要說的不是生活,寫的也並不是小說,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一個故事,你們可以信,也可以不信,隻是,請不要對號入座。沒有人會不經曆滄海就難為水,我們堅信我們曾經相信的,以前是,以後也一樣。
謹以我們的故事獻給第一個沒有禮物的兒童節。



1 .
四月,芳菲盡釋,也許我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會痛下決心離開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我生於斯,長於斯,也曾經希望能夠逝於斯。

月底,過完 20 歲生日,告別家人,揮淚斬斷我在人間流離的前半生,繼續旅行。

媽媽撫摸著我的頭說: “ 女兒,我希望你一輩子長不大,可你還是長大了。 ” 媽媽的手竟然萎縮到不能蓋住我的整顆頭,或者僅僅是我長大了。

我的生日禮物是一張存折和一張車票,以前媽媽總是小心翼翼地嗬護我,現在卻明白了放孩子出去闖才是孩子最大的心願。

耳朵裏塞著耳機,手裏拖著似乎比我還疲憊的行李,路過檢票口,大廳,月台。

收拾好一切安穩坐下來的時候,火車紋絲不動,我是不會留戀的。

反複聽 “ 再見黃鶴樓 ” ,唱的人和我屬於一個城市,他離開的時候想必也有和我一樣的心情,為了出去闖,義無返顧。

火車緩緩駛離邊境的一些小村,我竟真的看見一片片油麥菜田。 “ 揮手再見,我已飛了好遠,
飛過了片片的油麥菜田,望著窗外越想越飛遠 ” ,耳朵裏正好閃過這兩句歌詞,我不知道為什麽,視線竟會在這個時候模糊。

18 歲的時候視唱歌為夢想,與其說是為了出人頭地毋寧說是純粹的狂熱分子,對音樂的愛不是旁人所能想象。後來因為一次高燒,燒壞了嗓子,再加不適當的練習,嗓子竟永久性壞了,徹底失聲。那一刻我沒有抱怨,背起畫架,毅然決定去做美工。

三毛曾經視周莊為自己的故土,無論如何也要在安息之前去那裏走走,她是我最喜歡的女作家,所以周莊在我心中也一直有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下定決心去走走。而對於這個 “ 中國第一水鄉 ” 而言,作畫是再合適不過的了,也許冥冥之中注定了我和它有不解的緣分,就如同冥冥中我注定屬於舞台卻注定不能站在舞台上。

周莊,喜歡它還有一個理由,因為它是倒裝的 “ 莊周 ” 。

我隻能在心中構思它是什麽樣子,不久就能看到,也許近鄉情更怯。



2 .
20 歲之前,曾經在象牙塔裏編織自己的夢想,滿以為爬進了殿堂就可以飛黃騰達,靠近希望,後來發現人的欲望是無止盡的,每爬過一個地平線,新的地平線就會出現。

而且,在我滿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被牽絆的人的年紀,愛上了一個不屬於我的世界的人,從此我的夢想由一些事抽象成了一個人。

無論從樣貌學識還是背景,我和他都極不相稱,我家是名存實亡的沒落貴族,典型的書香門第,他家卻是赫赫有名的財團;我樣貌平凡,隻是有幾分清秀,他卻無可挑剔;而學識誌趣這方麵,我經常之乎者也,他一定對我興味索然,在他的身邊總不缺火辣的現代女孩,而我這種木訥的人,他永遠不可能欣賞。

可是我還是義無返顧地愛上這樣一個人,曾經以為會是這輩子最愛的人,他卻從來不正眼看我。

他叫嚴旭,和他的名字一樣,他的麵容像早上的太陽,可他的表情卻冰冷嚴肅得讓人如墜穀底。

20 歲的時候應上海某高中之邀,去做實習美術教師,這一年我大三,簽到實習證之後背起畫架走上人生的跳板。

誠然這不可能是我最終的選擇,我是一個不甘於平凡隻甘於寂寞的人,站在一群孩子麵前,我可能會連笑都變得不自然,但在若幹實習工作中我還是選擇了這一份,因為遊刃有餘,也因為它在上海。

十一歲那年去過上海,永生難忘,這個城市對我有莫大的吸引力,盡管不太喜歡上海人為人處世的作風。

9 月開學,在抵達上海之後我有足足 4 個月的時間休息,第一個念頭就是去周莊走走。

火車上,長途汽車上,睡夢中,我的腦海裏隻有一個揮之不去的影子 —— 嚴旭,無論他在哪,這輩子應該再也不會見到他了,等到我回到我的城市,他也許早已成家立業。然而我竟想不起離開之前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悲哀。

他的張揚,他的冷淡,他玩世不恭的笑,從我的生命裏徹底消失,想起來的時候有些隱痛,但畢竟漸行漸遠。

我還是我,想著不屬於自己的人,拎著屬於自己的行李,等待輕微的船櫓聲出現。



3 .
中轉的長途汽車上有很多人,我還沒有到上海熟悉環境就直接去了周莊,下車時被湧進來的乘客擠得衣帶漸寬,也不知是有人渾水摸魚還是我自己不小心,下車之後手機就不見了,奇怪的是我竟有一絲釋然,覺得少了點麻煩。

下車之後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台空閑的公用電話,往家裏報了個平安,母親沒說什麽,隻是依舊要我小心,我說放心吧,在這樣一種氛圍下,任何罪惡都不可能滋長。

掛機之後我才隱隱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塌入這片領地,一問方知已經遠離蘇州城郊了。

當地的居民說,步行十分鍾即可到達沈園,看看表,時當正午,不妨先去沈園走走,看看這個被朱元璋抨擊致死的可憐老實人究竟留下了怎樣的古訓。

蘇州的沈園和紹興的沈園最大的區別就是在於它沒有纏綿悱惻,而是磅礴的淒厲,放翁與蘇小妹幽會的故事或許在我們的心中留下了一曲悲歌,那麽沈萬三這一江南響當當的人物可能留給後人的惟有一聲長歎了。

盡管是旅遊淡季,周莊門前購票的隊伍仍然長度可比一輛火車,排了一個半小時的隊才拿到進沈廳的票。

穿過南市街,來到沈園的遺址,我原以為兩百年的摧殘已經洗盡了這座空城的鉛華,然而前人言之未盡。這位江南巨富,富可敵國。後來不知道為何被朱元璋以 “ 亂民 ” 之罪,充軍發配。至今人們還說不清沈氏發財的途徑,一生富有傳奇的色彩。

沈廳坐東朝西,七進五門樓,大小一百多間房屋,分布在 100 米長的中軸線兩邊,占地達 2000 多平方米。 260 年過去了,現在僅遺水牆門、牆門樓、茶廳、正廳、大堂樓、小堂樓、後廳屋等。其中以正廳鬆茂堂最豪華,占地 170 平方米,廳內梁柱粗大,刻有蟒龍、麒麟、飛鶴、鑾鳳等雕塑,廳中陳設的木器精美非常。 “ 鬆茂堂 ” 三字據說為清南通籍狀元張謇所書。現在還懸掛在堂上。參觀過高大肅穆的正廳鬆茂堂,我步上結實的木梯,察看沈氏一家的內室。內室為沈家小姐、少爺、老太爺的臥室、書房。房中所設的家具,雖沒有鬆茂堂中的華麗、繁複,但造型精巧的紅木桌椅,手感極佳,透出一股望族的貴氣,令人扼腕。有一個遊客乘管理員不注意,輕輕悄悄地坐上去,那一份作派,卻像一副舊社會的土財主。我倏忽想起某人說過的話,出一個暴發戶很容易,出一個貴族則需要三代人的培養。信矣,看過沈廳,我算是對這句話有深切的體會了。

出了沈廳便是著名的雙橋,雙橋上擁擠的人流和橋下靜靜躺過的河水有些明顯的不搭調。

花了 50 元租了條當地居民搖的木船,也總算是圓了到周莊來戲水的夢,盡管水不是想象中的那麽清。木船的簡陋更體現了它的古樸,旁邊栓著的橡皮車輪讓我想起小時候搭乘的渡輪,有些滑稽,也有些懷念。

本來打算就在這裏落腳,然而實際上我太幼稚了,這種地方並不是我能住的,就算有住的位置,也不是我能住得起的,這兒遠比我想象的商業化,盡管它還保留著古樸的美。

我在離周莊不足 10 公裏的一個小鎮落了腳,希望時常能回那兒看看,也希望能找個清淨的地方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或者沒有目的地讓自己僅僅是靜一下,忘掉一些人。

小鎮叫吳鎮,據說是因為清朝時有一吳姓的官員籌錢為這個鎮建了一所寺廟並且興辦了一所學校,當地人為了紀念他,把這個無名的小鎮取名為吳鎮,至今它的規模已經初具,相當於一個縣城了。

當地的房租不算貴,走走停停地比較了一番之後我選擇了一間單房,離集市較近,雖然我不喜歡鬧的地方,但畢竟這樣會比較方便。房租 300 一個月,比我想象的要稍微便宜一些,而且對於房東來說應該還算一筆不錯的收入,房子不大,但是非常幹淨,我想,這是最好的選擇。



4 .
我是個自理能力很強但是奇懶無比的人,什麽都會,什麽都不做,離開了母親和朋友們,餘下的事情隻能自己料理,等我整理完行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盡管餓得要命,還是沒有出門的力氣,倒在床上就睡著了,竟忘了換洗。

醒來的時候陽光有些刺眼,大概是因為床離窗戶太近,而且沒有窗簾, 7 點不到我就醒了,再也睡不著,這在城市裏是不可能出現的,過去往往一覺醒來就該吃晚飯了。

來的時候帶了幾件簡單保守的衣服,因為算好了先來周莊再去上海,用冷水簡單洗過之後換了套幹淨的衣服,就出門了,算是熟悉環境。

在集市上買了幾件衣服,做工粗糙,遠沒有城市裏的潮流服飾那麽花枝招展,但是我穿上去之後卻發現異常適合自己。而我中長的頭發也長了許多,盤起發簪之後和當地少女沒有多大區別,知識氣質和眼神上有少許差異。

夥食是房東負責,每個月隻需另加 200 的夥食費,就省了自己買菜開火,對於我來說應該算賺到了,但是生活用品什麽的還必須自己出門購置,奇怪的是附近怎麽也找不到一家大一點的商店,毛巾什麽的都得到攤位上買手工製品,美其名曰 “ 壁飾 ” 。

房東至今不解的是為什麽她恭恭敬敬掛在牆上的那塊布,我卻買了張一樣的拿來洗臉。而且她估計也不明白為什麽她家的盆子全是木的,而我的盆子卻是黃銅的,但是她心理至少知道我走之後這一切都不會被帶走,因此她總是說到我房間裏來打掃,順便看看添置了些什麽。

對這些小地方的居民來說,我可能是棵搖錢樹,但實際上,對我來說也未見得有什麽損失,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

僅有一次,女主人來問過我: “ 你這些還帶得動不? ”

我: “ 不了,這些不帶走的,留給您下次租房的房客用吧。 ”

女主人笑笑,顯得很高興,樸實得有些不客氣也不會做人。換做我,也許會場麵地說句 “ 行,那你下次再來看我的時候我給你留著這些 ” 。



5 .
躲在房間裏寫了些日記,第一天就這麽平淡地過去了,奇怪的是我沒有想起嚴旭,反而是對房東有一種描寫欲望,她實在是一個值得寫的社會人物,或許僅僅是因為她和我不同。

翌日清晨,我早早梳洗完,換上在集市裏買的新衣服,把頭發盤起來,準備出門逛逛,房東正巧從廚房出來撞見我,驚訝的說了聲 “ 哇 ” ,然後匆匆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鎮上的東街據說有很多書畫賣,其中不乏古代遺留的珍藏,等著識貨的人去淘,而對於吳鎮這樣的很少有人問津的小鎮,估計珍寶還在,就算有人來也未見得識貨。

店麵的確是多,但是商品卻難登大雅之堂,店門口的小攤多得幾乎可以蓋住門麵了,賣的大多是些落魄書生畫家的作品,或者臨摹的名作,更有甚者隻是印刷出來的贗品,供那些附庸風雅的收藏者供奉。

在這些擁擠的攤販中間也偶爾夾雜著一些盲人的拉唱,顯然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很多阿炳,所以我不想再聽到 “ 這樣 ” 的 “ 二泉映月 ” 。

我走到那個 “ 二泉映月 ” 的麵前,企圖試試他真瞎假瞎,然而我抬頭看見一塊與地麵程 45 度傾斜的扁,上麵龍飛鳳舞地寫了三個字 “ 墨羽軒 ” ,順勢望進大堂,一幅黑色為主色調的巨幅水墨畫映入眼底,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掉這一幕:漫天飛舞的深黑色有光澤的羽毛在白色的畫布上簡直就像動態的飛舞一般,大堂的年輕人站在這幅畫下,英氣逼人。

如果我是個音效師我一定會阻止這樣的背景音樂,不熟練的二胡在我耳邊不絕如縷,氣勢磅礴的畫似乎在嘲笑著這個不知名的訪客,這一幕與那個年輕人的眼神交相輝映,我想我一定很窘。就如同羅密歐與朱麗葉相遇時舞會的音樂突然變成 “ 吉普賽之歌 ” 一般滑稽。

他不慌不忙地走出來,站在我麵前,很有風度地問: “ 小姐,想看點什麽? ”

我的臉可能有些紅,因為他的氣勢實在壓人,臉上保持鎮定的笑, “ 看看。 ”

他走到大廳的盡頭,說: “ 你是被這幅畫吸引進來的對嗎? ”

我點點頭: “ 不知出自哪朝哪代畫家之手? ”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 這幅畫是當代一個業餘畫家畫的,你信嗎? ”

我: “ 這不可能,我是學美術的。 ”

他: “ 哦?那什麽時候倒要領教領教了,你也可以把你的作品放到我這裏代賣,我無償幫你。 ”

我: “ 真的嗎?那我倒要試試了,看我的字畫比不比得過這裏其他的傳世佳作了。 ”

他: “ 年輕人也不懂得謙虛些,不過還沒請教小姐芳名呢,江南多出水靈的女子,像你這樣略帶機靈的在當地我還真第一次見。 ”

我: “ 是嗎?(我沒有直接否認自己是當地的,因為沒有必要)你也是,像你這樣的在當地也不常見。 ”

他笑了,似乎也有什麽想說而又沒有說出口: “ 你除了眼睛之外都很理智啊似乎,不停地轉,想事情,出口的話卻冷淡得出奇,語氣讓我有些心寒。 ”

我: “ 你又何嚐不是呢? ”

他: “ 我先說吧,我叫莫宇,高深莫測的莫,氣宇軒昂的宇。我每天都會在這裏,雖然不一定能找的到你,但是隻要你願意,隨時都找得到我。 ”

我: “ 嗬嗬,你很會說話,我叫徐羚,羚羊的羚。 ”

他: “ 名字不錯,和你的樣子很符合,但是和你的性格大相徑庭。 ”

我: “ 是嗎?你的名字倒是和你的樣子性格都沒什麽出入,怎麽,看你笑的,聽到這話很開心? ”

他: “ 這倒不是,隻是看你的樣子似乎不會誇獎人,小生不勝榮幸便是。 ”

我: “ 哦?那我改改,先去別家看看,改天再來。 ”

他不緊不慢地說了聲 “ 再會 ” 便回到櫃台邊去,這種冷淡讓我有點悵然若失。後來看了幾家畫舫,都不過爾爾,沒有一家比得過莫宇的畫軒,然而我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就是老板,莫宇,墨羽,我還真實反應遲鈍。



6 .
幾天時間就把小鎮的每個角落摸了個熟,談不上爛記於心,但也閉著眼睛就知道往哪走能到哪,隻是幾天沒有去那家畫軒,突然有些想去看看。

之後的幾天雖然不時常想到莫宇,但卻經常夢到,醒來才覺得自己傻,萍水相逢的一麵之緣,別人說不定早不記得我是誰了。

夢醒之後再審視這個人,才發現他給我的感覺有多麽奇怪,一個小鎮上的人,竟顯得如此有涵養和知識,並且氣質不凡,最重要的是他的五官盡管長得很不錯,卻絲毫不在外表上加以修飾,打扮幹淨得體,比城市裏那些自以為另類的男孩竟顯勝一籌。

是我的錯覺還是他真的另有什麽?

出於好奇的一點點思念,我重逛了一次東街,然而回到那家畫軒的時候莫宇卻不在。

一個 60 多歲的老先生搖著蒲扇坐在紅木椅上看著報紙,似乎沒有注意到我。

“ 請問老先生,這裏的老板呢? ”

“ 我就是。 ”

“…… 那,這裏有一個叫莫宇的人嗎? ”

“ 哦,他是這裏的代理老板,我隻是原業主,今天他有事外出,把畫軒交給我看管一天。 ”

“ 是嗎,打攪了 ……”

走出門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有什麽變了,感覺有點不大一樣,至於是什麽,我說不出,甚至有些失落沒有再次聽到 “ 二泉映月 ” 。

鎮內有一個湖,叫 “ 莫西湖 ” ,聽起來像是西湖的親戚,可是我卻覺得它是莫宇的親戚,坐在湖上泛舟,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三三兩兩的小舟從旁邊經過,一些說著方言的當地人有說有笑地從我旁邊過去,讓我覺得有些寂寞。這湖的形狀是長橢圓,與其把它叫作湖,倒更像一條河,又因為它是與外界接壤,所以麵積頗大,成為了鎮內唯一值得觀光的地方。

船夫慢慢地搖著,讓我覺得自己幾乎靜止在湖上,我躺下來,看著天,在這個地方,天離我如此遠,伸手摸不到它的一點邊,而在高原上,我曾經覺得自己可以摘到星星。

不知道躺了多久,我似乎聽到不遠的地方有熟悉的聲音,標準的普通話,憑直覺我知道是莫宇,還有一個女聲,顯然不是當地口音。我從船上坐起來循聲而去,五米開外的一條小船上坐著的人正是他。

和他在一起的女人看樣子比我大一點,裝扮卻似乎比我大很多,對於一個小鎮來說,這種打扮顯得過於不淳樸了,而且他們坐在一起顯得極為不稱,那女孩的城市氣息太濃,雖然很漂亮。

我喊了一聲 “ 莫宇 ” ,他臉轉過來看見我,一臉奇怪的表情,欲言又止地揮了揮手。

旁邊的女人說: “ 才來幾天就認識女孩了呀?想不到這鄉下地方也有標致的人嘛。還有,她叫你什麽? ” 莫宇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

我的心一沉,她說話太傷人,可是我也不想向自己覺得沒有必要接觸的人解釋什麽,我還是知趣的,船夫也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劃遠了。

我寧願相信那是他姐姐或者什麽的,但如果是姐姐,沒有必要說這麽刻薄的話,她是誰也與我無關就是了,隻是有些咽不下這口氣。

我依舊躺下,沒有多想發生的事情,突然想起嚴旭,此刻他也許還在學校裏打著籃球,被一堆女生捧著吧,這種思念對於我來說簡直不著邊際。

何苦呢?思念一個本不是自己世界的人,沒有結果,更不可能有未來。但是這種感覺卻沒有以前濃烈了。



7 .
我開始厭倦出門,雖然我不敢承認自己受了刺激,但確實不想出去,也不希望任何人再走進我的圈子,開始迷茫,是否該提前去上海?

但是我還是喜歡這種鄉間的氣氛,城市不太適合我,於是我準備再去周莊一躺,這次是去散心。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在韓寒的《毒》裏看到過一幅周莊的照片,屬於他的攝影集,下麵有一句配詞 “ 你說我們住這裏好不好?忘了上海和北京吧。 ” 當時一下子就有衝進照片的衝動,上次去周莊的時候人太多,大概因為是雙休日,再去就選個星期一,人們剛投入工作的時候訪客會減少很多。

第二次去周莊是為了尋找韓寒照片裏的那個地方,照片裏有河,可是我沿著河找了很久,卻沒有找到照片裏的那個地方,又或者隻是我走過了卻忘記了。

回到吳鎮之後我徑直走向租的房子,生怕繞遠了路碰到某些人。

自認為自己的感情開始變得微妙。



8 .
到了門口的時候突然想起帶來的牙膏用完了,附近沒有便利店,還得到鎮口的小商店去購買,不耐煩地歎了口氣,暗自笑自己過得越來越糊塗。

踏進商店的一刹那我真想轉身走掉,哪怕一天不刷牙。莫宇正在拆剛買的電池,顯然他感覺到動靜就抬頭看見進門的我,我不明白為什麽要逃,總之他看見了我就不能躲了,故作鎮定地說了聲好久不見。

他: “ 上星期還看見你了怎麽能說好久不見? ”

我: “ 哦,想起來,好象是哦,你看我這記性。 ”

他: “ 你進來的時候慌慌張張的,做了小偷的? ”

我: “ 你看錯了吧。 ”

他: “ 啊,我想也是,你好象什麽時候都是一幅理智的笑容哦。 ”

我有點生氣,轉向老板; “ 請給我一支牙膏。 ” 他拿給我一支我不認識的牌子的牙膏,我麵露難色。

他: “ 我家還有,給你幾支吧,出門在外,你們女孩子對這些要求比較高。 ”

我不做聲,他說,你到畫軒等我一下,我一會拿些過來。我也就乖乖地走去畫軒,他大步跑開了,在我剛走到畫軒的時候他就橫在我麵前,遞給我了幾支高露潔,我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走。

他: “ 你沒別的話想說嗎? ”

我: “ 沒有,你不過給我幾支牙膏,犯得著借機說點什麽嗎?沒事我先走了,房東等我吃飯。 ”

他: “ 慢,你沒有我有。 ”

我: “ 說吧(心裏有點忐忑,怕他說出什麽我不能接受的話)。 ”

他: “ 我早上去周莊的時候看見你了,當時你的表情似乎很憂傷,對於你來說應該是少有的吧。當時你在船上,我在岸上,而且看你似乎有心事,所以沒有叫住你。 ”

我: “ 你想說什麽?我們很有緣是嗎? ”

他: “ 別這麽冷淡,那天你也看見了 ……”

我: “ 行了,不用說了。 ” 我轉身走掉。我看見什麽?你女朋友嗎?這關我什麽事?不要把我扯到你的世界裏去,和我沒有什麽關係。

他一個箭步衝到我麵前,與他的性格有點不符,說: “ 好了,我不說什麽,我下星期還會去一趟,可以和我一起去嗎? ”

我: “ 我下星期也會去。 ”

他: “ 那你是答應了? ”

我: “ 我說過一定會和你去嗎? ”

他: “ 你脾氣怎麽這麽倔?下星期一鎮門口,我等你。 ”

我沒做聲,徑自走回租的房子,行程十分鍾,但在我回憶對話的情形下,短得像一分鍾。



9 .
這個星期可能是我過得最漫長的一個星期,雖然我不是很願意承認自己在等待,但我確實在等星期一的到來,並且像個小女生一樣地思考了幾天,內容很明顯,所以就不明說了,隻是不知道在等的是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我想應該是的,不然那天我看見的女人又是誰?

無論如何,我隻是要一個答案,在自己還沒有不可救藥的時候得到謎底。

不得不放下驕傲去承認他確實很優秀,在這種人不傑地不靈的地方邂逅確實給我了一種莫名的誘惑。

忘了描述一下他的衣著風格,他和我一樣,穿著當地的衣服,但是我總覺得他和那衣服雖然搭配得很好,但是沒有任何一個當地人能夠像他那樣把衣服穿得生色,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應該是和我一樣的外地人,況且他還說著流利標準的普通話。

星期一,天氣很給麵子的沒有下雨,鎮口的人潮擁擠,但是他穿得特別顯眼,藏藍的 T 恤,淺色牛仔褲,運動鞋,而不是平時穿的粗布當地衣服,我也鬼使神差地虛榮了一回,換上自己的衣服。

他: “ 看來我們很有默契嘛。 ”

我這才發現不僅僅是都換了裝,並且我穿的衣服和他款式一樣,隻是顏色相反,我的衣服是淺藍,牛仔褲是深藍,都是灰色的運動鞋。被他這麽一說我竟然窘得臉紅了。

我們有那麽幾分鍾沒有做聲,直到上了車才開始說話。

他: “ 我很奇怪你為什麽自始至終都沒有問過我任何問題。 ”

我: “ 我有必要知道嗎? ”

他: “ 沒有,但是我想知道關於你的事情,比如,你從哪來? ”

我: “ 你早知道我不是本地人吧。 ”

他: “ 起初隻是覺得不像,當然也不乏特殊例子,不過我還是覺得你不是。 ”

我: “ 你也不是啊,你哪的? ”

他: “ 既然不想說那我們都不說吧,萍水相逢。 ”

我: “ 不要把自己說得那麽武俠。 ”

我們扯著沒有油鹽的話,到周莊的時候是正午。我們走進一家小餐館叫了幾個小菜,算是緩和一下氣憤,我原以為他叫我出來會長驅直入地說點什麽,可是他隻是吃,我們也隻有一下午時間,晚上還要回去吃房東做的飯,因為我隻打招呼說中午不回去吃。

他的吃像真的很斯文,讓我幾乎不敢動筷子,而且他斯文得一點都不做作,簡直就是天生的,我仔細觀察才發現,換上這身行頭的他,遠比嚴旭好看,雖然我曾經認為嚴旭是我見過最標準的美男子,不過眼前的這位更有氣質更脫俗,我怎麽先沒發現?

幹淨清爽的發型,得體的打扮,略帶幽默的談吐,具備了男人的優雅和男孩的活力,我看得有些呆了。他發現我在看他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低頭吃飯,不再看我,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不好意思,而在他麵前我早就窘過好幾回了。我心裏竊笑 “ 哼哼,你也有今天? ”

我也開始吃,他突然抬頭說: “ 哎,你說我怎麽就先沒發現你這麽漂亮呢? ”

我噎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謙虛吧顯得假,接他的話呢又顯得我臉皮很厚,隻好回敬一句: “ 你也是。 ” 然後我們相視一笑,這還是我們第一次沒有防備的對視。

他: “ 你懂得入鄉隨俗,很有教養嘛。 ”

我: “ 你能不能不要隨時隨地都帶著誇自己? ” 和平總是短暫的。

吃完了一路說說笑笑才發現下午已經晃過去了, 4 點左右的時候他說要坐船,我說改天吧,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就趕不上晚飯了。他說房東不會介意我沒回去吃飯的,我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上船。

他給了船夫 200 元人民幣,說 “ 一直劃下去 ” ,我說 “ 什麽意思? ”

他說: “ 帶你去個地方。 ”

我暗肘, 200 元足夠包條大船或者去很遠的地方了,難不成他 ……

他笑著說: “ 你是不是在想我難不成要把你帶到野地去什麽的? ”

我: “ 笑話,誰怕誰啊? ”

他: “ 你說的啊,到時候別哭。 ”

我: “ 總不至於是墳場吧? ”

他: “ 你還真可愛。 ”



10 .
船在周莊的河裏靜靜飄著,船夫似乎明白了點什麽,劃得很慢。

五月的天黑得比較早,天色明顯暗了,雖然沒有黑,但是我隻知道船已經離開周莊,並且不知道這個陌生的地方是哪裏。

他突然躺下,看著天,由於他的占地麵積過大,我隻能蜷縮在船尾,他說: “ 要不要過來一起躺著看看天? ” 雖然船比較寬,足夠容得下兩個人,但我還是覺得他這麽說比較無理。

我縮在船尾,看著天上的雲,火燒一般,在暗夜裏做掙紮,憑經驗而談,這種火燒雲一旦退掉,天就會全黑了。

他用一種我以前沒有聽過的語氣說: “ 知道我現在離天有多近嗎? ”

本來我應該覺得肉麻,可是相反,我被他難得的深沉打動了,沒有做聲,他突然坐起來,伸手拉住我,我促不及防地倒在船上,仰視著天,那一刻的驚詫是我至今仍心悸的,船被突然倒下的我弄得波動極大,甚至漸起水花,而天空中的雲像血一樣的傾瀉下來,仿佛近在咫尺。

我嗅到一絲與眾不同的氣息,他沒有說話,我也不敢做聲隻是一起看著,手忘了放。

大概過了不到十分鍾,天全黑了,我坐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 天黑了! ”

他: “ 我希望晚點黑,但就這麽不給麵子。 ”

我: “ 現在去哪? ” 這才發現船停了很久,停在了一個我仍然不知道是哪的地方(當然這是廢話)。

他: “ 你說我們住這裏好不好?忘了上海和北京吧。 ”

我瞪大了眼睛: “ 你說什麽?! ”

他: “ 忘了上海和北京吧,忘了貪戀的繁華。 ”

我: “ 你也喜歡韓寒? ”

他: “ 不,隻是喜歡他拍的那張照片和照片注釋的那句話。 ”

我這才意識到眼前的景象如此熟悉,竟就是那天我找了很久的照片裏的地方。眼前的一切給我帶來的震撼讓我幾乎不能把持自己激動的情緒。

直到後來我才發現自己和他的緣分遠不止我想象的。

我: “ 我來周莊還因為三毛。 ”

他: “ 我也是,因為看了她的手記,所以想來看看,我還甚至因為她寫的撒哈拉而想去住住。 ”

我: “ 真的?那是我一直的願望。 ”

他: “ 不然我們一起? ”

我: “ 這不實際,你有你的生活。 ”

他: “ 記得畫軒門口我沒說完的話嗎? ”

我: “ 記得,說什麽 ‘ 你也看見 ’ 吧?叫我不要誤會,說我也看見她了? ”

他: “ 我想說的是,你也看見我的表情了,是嗎?我有多麽不情願,其實 ……”

我: “ 行了,不用說了,真的沒有必要對我說什麽。 ”

他: “ 可是現在不說 ……”

我: “ 我說了什麽都不要說了! ”

他沒有做聲,似乎很委屈,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他竟有點像要哭的樣子。

他: “ 好,我明白了。 ”

我們沒有說話,船漸漸遊回周莊,然後我們轉車,回去的客車上,他試圖搭我的肩膀,我不耐煩地抖了抖,他的手就縮回去了,其實我並沒有理由抵觸,心裏太清楚了,自己明明多麽喜歡,但也清楚,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我不能做第三者。

直到鎮口,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告別地回了家。

房東問這問那地羅嗦了很久,裝作很關心,我有些煩,置若罔聞,倒在床上,洗也沒洗就睡了。

第二天天黑了才起來,想起莫宇,心隱隱作痛。

房東估計看出了我有心事,一天都沒叫我吃飯,我隻好自己下樓 “ 消夜 ” ,然而在這種地方,人們沒有消夜的習慣,我隻找到一家沒關門的麵館,吃了晚陽春麵,心裏有點期望莫宇也在街上遊蕩,然後偶遇,但又害怕看見,最終結果是沒有奇跡出現,我回去繼續睡。

由於白天睡得過足,晚上失眠了。



11 .
幾天不想出去見人,呆在房子裏寫寫畫畫,史無前例的煩躁狀態。

過了 5 天,終於忍不住開始經常出門了,隻不過堅持不靠近東街,因為怕看見莫宇。

大約過了一個月,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為什麽這段時間都沒看見他,這麽一個小鎮,難道我天天遊蕩竟也不能和他相遇?可是就算看見又能怎樣?

7 月初的時候我第四次去周莊,那裏仍然有很多船,我想再去一次那天晚上去的地方,可是問了很多船夫,他們都因為我沒能給出具體描述而無能為力,我突然想起桃花源記裏的武陵人。也罷,我想了個更蠢的方法,找當天的船夫,可是找到天黑也依然沒有結果。

7 月底的時候我依然沒有再遇到他,我決定要走了, 8 月中旬是老師上班的時限,雖然學生沒有開學,可是我必須在 8 月中旬去那所高中報到,並且提前做些準備。

走之前我還想去一次墨羽軒,無論結果如何,而且我想通了,沒有必要在乎別人怎麽想,該是自己的就會是自己的。

走到東街的時候我的心狂跳不已,構思著自己遇見他的時候該是什麽樣的表情。

我眼睛幾乎要爆出來了 —— 十米開外就可以看見 “ 墨羽軒 ” 的那塊匾已經被人拆下來,露出了原來的名字 “ 水畫舫 ” ,我快步跑過去,才發現大廳裏的那幅墨羽圖也不見了,其餘的倒沒有什麽大變動。

上次登門不遇時看見的那個老先生一眼認出了我,說: “ 他有東西留給你。 ”

我以為是信件什麽的,結果他卻給了我一幅卷軸,看樣子應該是幅不小的畫,難道是 ……

我打開一看,正是那幅墨羽圖!然而我往它的角落裏掃視, “ 莫宇 ” 的紅章赫然印在卷軸的末端,我竟然不知道自己遇見的是如此的一個天才,當時他說的是一個業餘畫家,可是他的水平明顯在我之上太多了,然而他並沒有炫耀什麽,隻是以一種平和的心態一直遷就我,後知後覺。

可是憑行業直覺來看,我是永遠不可能再找到他了,印章上的往往隻是畫家們的藝名,茫茫人海,我又怎麽找的到他?現在才明白當時那女人問的 “ 她叫你什麽 ” 是什麽意思,她一定不知道他的藝名,他也一定沒有給她展示過自己的作品,可見他們的關係也許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懂得欣賞對方才是真正的默契。

我問那老先生他是什麽時候走的,老先生說了很多,大抵意思是,他走了 20 來天,比預定時間早了一個月,但是照付了租金什麽的,我也沒空聽他說這些,欠身離開了。

我像丟了魂似地收拾行李,兩天時間就全部收拾好,離開了這個傷心的地方,回頭再看看才發現這個地方真是小,又偏僻,也發現在這樣的地方邂逅是多麽難得。

或者他比不上以前在學校暗戀的嚴旭那麽讓我來得痛苦,可我明白,他是我最動心的,也是我遇見過的所有人中最好的,並且,我堅信以後遇不到更好的,曾經滄海難為水。

離開吳鎮之後,我的心空空如也。



12 .
在上海做了三年老師,其間回過學校參加過幾次考試,大四那年回去過半個月準備結業。

從大四那年開始敘述的話,我想,我該交代一下嚴旭,到現在我還沒有敘述關於他的任何事情,之前沒有透露是因為我想把故事結束在離開吳鎮的那一天,至少我希望回憶是美好的,就算刻骨銘心的仍然是痛苦,但我也希望大家知道這個真實故事的結尾,雖然也許會讓你們和我一樣失望。

回學校之後我發現嚴旭長高了很多,輪廓也更鮮明了,但是我並沒有多看他幾眼的願望,而像在看陌生人,這一年多來,我一直思念的人是莫宇,雖然並沒有當初思念嚴旭那樣強烈,但我知道自己這輩子是不會愛上除莫宇之外的任何人了。

反常的是,以往從來不正眼看我的嚴旭卻四處打聽關於我的消息,而我自從去周莊的第一天手機掉了之後就沒有再買,所以嚴旭最終沒能要到間接的聯係方式,而是直接來找我本人。

在路上他攔住我說好久不見,我說是啊,好久不見。

他的話說得很含糊,隻是說做個朋友,我說,難道你過去不把我當朋友嗎?雖然我和他並沒有說過太多話,但畢竟有那麽點交情,雖然過去他對我非常不屑。

他的舉動讓我有些詫異,仔細對著鏡子看看才發現,到上海的一年半改變了太多,我自己都不記得以前的樣子了,之前的我是個古板而又孤僻的女生,而鏡子裏的自己已經成長為一個成熟優雅美麗的女人了,想想過去,或者真的是脫胎換骨,也難怪這麽久沒有見到我的嚴旭會是這種反應。

人真的很可悲,以前企求他多看我一眼的時候他不屑一顧,現在回頭來看我,我卻沒有半點感覺。他沒有辦法聯係我,隻好經常叫同學帶口信,或者自己寫信,一幅喪失尊嚴的樣子,我也懶得理,隻是覺得自己更早些時的無知,居然愛上這樣一個以貌取人的膚淺小孩,不過話說回來我也隻是愛上他的臉,一張看似不食人間煙火桀驁不羈的臉。

畢業論文和考試全部過了之後,我等到了自己的證書,完全沒有留戀地告別了自己的大學,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回到上海之後繼續做老師,就這樣,又一年多過去了。

23 歲那年換了工作,不再畫畫,因為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超不過莫宇,盡管他隻是業餘的,而 23 歲這年我有了自己的房子,莫宇的那張畫躺在大廳裏,笑我。

之後的兩年換了很多工作,薪水日益提升,生活條件也改善了很多,隻是生活中仍然缺少一個角色,盡管我知道自己在等莫宇,但我更清楚,時間不等我。

25 歲那年在 SOGO 遇到嚴旭,如果不是這次邂逅,我便不會改變我的一生。

嚴: “ 我來這裏一年了,因為知道你在這兒。 ”

我: “ 哦?是嗎?找我做什麽? ”

嚴: “ 我不知道說什麽好。 ” 從語氣可以聽出,他的銳氣已經被磨平,性格溫和了許多。我開始對自己的冷漠有些後悔。

我: “ 別說了,一起吃個飯吧。 ” 嚴旭的臉馬上陽光了起來,說,走,帶你去吃好吃的。

他帶我去了一家老湯館,來上海這麽久,甜食吃膩了,忽然能喝到地道的雞湯,我還真有點感動。而他這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拿著勺吃得跟個小孩一樣幸福的樣子,讓我驚訝莫名。

他變了,真的變了,以前那個穿著球衣叼著煙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漸漸成熟的男人,更有魅力,隻是仍然不能超越莫宇在我心中的形象,但他已經夠好。

那天他執意把自己的手機給我,我說我不喜歡這東西,不喜歡被牽絆。

嚴: “ 給我一個機會好嗎?讓我能聯係到你,就一次,要知道,以後你的號碼就是我曾經用過那麽多年的號碼,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

我收下了,他可能還不知道,這同樣也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號碼,我在心裏背過很多遍,卻一次也沒敢打。暗戀比明戀好的地方就是,對方不知道你愛過他。

我給了嚴旭一個機會,他一直沒有放棄過,連我都沒有想過他會這麽認真,而從他的條件來看,也再合適不過了。考慮到自己的年齡,我還是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從那以後,我也沒有用過他的號碼,手機仍然是他自己的,隻是我們都不用,也用不上了,除了上班時間,我們形影不離。下班之後他來接我,從來沒有遲到爽約。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回去過自己的家,自然也看不到莫宇的那張畫,心裏的壓力少了一點,釋然多了一些,或者這就是所謂的現實,沒有意想中的那麽美,卻也不辜負生命裏的每個人,雖然時常想起他,但也還是空洞地生活在嚴旭幸福的庇佑下。



13 .
早幾年我一定不敢想象後來的生活場景,嚴旭在我麵前乖得像隻貓,雖然有時候他的乖也讓我有些反感和無趣,但看見他小孩子一樣的笑就有一種心被填滿的感覺,讓我覺得我更像他的母親。

而在其他方麵,他則更像我的保姆,他會做飯洗衣服,這是我在學校裏沒有看出來的。

經常早上 10 點鍾左右我自然醒的時候,睜開眼睛第一個想到的人會是莫宇,然後才是嚴旭,大抵來說我睜眼睛說的第一句話是 “ 旭旭,麵包做好了沒? ” 然後他說: “ 早做好了,還不快起來,都幾點了?! ” 更多時候我慶幸我們的工作不用起得太早,雖然有時候回得很晚。

我不怎麽做家務,總是忙著寫,打字,策劃,嚴旭會的東西不比我少,但是他總是找盡量不帶回家的工作,把主動權留給我,這一點我還是很心存感激的。

26 歲那年嚴旭向我求婚,我知道自己年紀已經不小,可是還是沒能一口答應。

嚴旭很驚訝,因為我的生活裏並沒有其他男人,而且也到了婚齡,宜早不宜遲,他一直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夠,我開始有點想躲他,覺得避遠一點冷靜思考一下才會知道自己究竟腦袋裏琢磨的什麽。

我說: “ 旭旭,最近工作忙,我搬回去住些天好嗎? ” 他沒做聲,關了門轉身走掉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為我想放棄。

我收拾完東西的時候他還沒有回,於是自己出去解決晚飯,沿著江邊散了散步,上海夏日的晚景實在太美了,我坐在公園的長凳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 10 點多。

無論如何,我決定第二天早上走,至少等他回來給我個答案,我還不知道他究竟怎麽想。

回去的時候房間的燈是黑的,他還沒回嗎?我每個房間都找了一遍,沒有他回來過的跡象,最後在電話旁看見了他留的一張紙條: “ 床頭櫃裏有我買的胃藥,我看你的已經吃完了,又肯定不記得買,所以買了一些,記得帶走。不用擔心找不到我,我會一直住這裏。 ”

看到這張紙條我放心地睡了,知道他也想暫時不要見我,也許他過幾天就會回來,而我也已經搬出去了。

早上起來拎著行李搭 TAXI 回自己的房子,之所以叫它 “ 房子 ” ,因為它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突然想起以前的嚴旭,想起他站在球場上的英姿,想起一群火辣的女孩呼喊著請他吃飯慶功,想起他從來沒有注意到的站在角落裏的我,心裏五味雜陳,真覺得這些年隻不過一場夢,現在他真實的屬於我了,居然不是幻覺。

想起他的時候我總會微笑,大概真覺得他有點兒子的感覺,馴順而又溫文,似乎總像崇拜自己的母親一樣仰視著我,從來不曾讓我覺得自己有窘迫的時候,至少不曾像莫宇那樣目光逼人,三番兩次窘得我滿臉通紅。

回家的時候有點忐忑,害怕開門的時候會有什麽改變。其實我的擔心根本多餘,我沒有回來過,又有誰能改變它呢?

門打開的一刹那,大廳裏的墨羽圖迎麵鋪開,隔了這麽長時間,給我的震撼不曾減少,雖然蒙了一層灰,卻還是那麽栩栩如生,似乎一陣風吹來就能把羽毛全吹落,輕盈而又厚重的色調仍然挑逗著我塵封已久的藝術細胞。

我想起莫宇, 5 年了, 5 年前的每一幕我都至今仍不能忘懷,上天既然不能給我們什麽,又為什麽要我們擦肩而過,這是何苦?

我放了東西就直接去上班,一整天心不在焉,編錯了幾個程序,被老板罵的狗血淋頭,木木地聽訓,然後回家整理房間,打掃。

周而複始,我仍然不明白自己在等什麽。



14 .
心裏太清楚了,自己很想再見莫宇一麵,無論他是娶妻生子還是孑然一身,我都需要他來給我一個答案,好讓我決定何去何從。

但,他回來又能怎樣?說不定他已經忘記我了,說不定他已有家室,就算他什麽都沒有也沒變,我又怎麽能丟下嚴旭?

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忽略的是眼前的幸福,時間不能再等我了,再過半年就是 27 歲,再不結婚就連嚴旭都不會在我身上耗費時間了,我決定回去找他。

當我決定去找嚴旭的那天,我被公司解雇,原因是有幾個錯誤的程序造成公司嚴重損失,他們決定去找新的程序員,而同時我拿著自己檔案,去找一家邀請了我很久的軟件公司。

剛進新公司就接了任務,由於是試用期,我絲毫不敢怠慢,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就暫時把找嚴旭的事情擱置了。

到公司半個月,終於轉正,工作減輕了一些,收入也很可觀,畢竟比以前的那家公司要大,待遇也自然優厚,隨著時間的推移,隻會更有前景,於是在換了很多工作之後,我決定在這家公司棲身。

某天我在整理文件的時候,經理的文秘對我說: “ 我們總經理回來了,你還沒見過他吧? ”

我: “ 沒呢,隻見過副經理。 ” 話說回來,我對經理一直沒什麽好印象,從剛進公司的那天,副經理就用一種可以吃人的眼光看我,弄得我能不進經理辦公室就盡量不進。至於總經理,應該更是胡子一把,啤酒肚一挺的形象吧。

小秘一臉神秘兮兮的笑,湊到我耳邊說: “ 嘿,知道我們公司為什麽留得住那麽多女性人才嗎?她們都是麵試的時候見過總經理一麵就決定留下來拉。 ”

我: “ 有沒有這麽神奇的人物啊? ” 心裏暗罵這文秘的笑話真低級,什麽時候把我家旭旭帶來給你看看你就知道什麽叫真正的英俊瀟灑了。

小秘: “ 你看了就知道拉,今天晚上下班之前他就會回來,今晚公司不加班,他說請我們所有人去他家 PARTY 。 ”

我: “ 不是吧?他家也可以隨便去?還真是沒有架子的老板。 ”

小秘: “ 那當然,穆經理是全世界最和藹的老板。 ”

我: “ 平易近人的老爺爺? ”

小秘: “ 哪,他隻比我大一兩歲呢,年齡應該和你相仿的。 ”

我: “ 哦,我還要整理文件,你忙你的去吧,小心又被副經理批評。 ”

小秘走了,臉上還掛著不可思議的笑。看她的樣子估計也可以猜測出經理是什麽樣的人,不過我還是覺得女人不能太花癡,事業才是最靠得住的東西。我一邊整理一邊盤算著晚上如果真的不用加班的話就去找嚴旭。

然而那天我沒有去加班是事實,可我也沒有去找嚴旭。

下午 4 點左右,辦公室的人都一哄而出地跑去公司門口為外出交易的總經理接風,隻有我還坐在電腦前盤算著沒有算完的資料,心裏想著算完了馬上就可以去找嚴旭把話說清楚。

過了幾分鍾,經理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回了辦公室。

經理辦公室被我的工作桌擋住,所以沒能看見他長什麽樣,隻是過了一會小秘說經理想見見我這個新的高級程序員,我縷了縷頭發,徑直朝辦公室走去。幸虧總經理回了,副經理的辦公室總算轉移離開了我們這曾樓。

我敲敲門,裏麵的聲音說 “ 請進 ” ,那一刻我的呼吸都停了,這聲音就算化了灰我也認得出。

真的是莫宇。

然而他好象並沒有很驚訝,隻是很禮貌地說: “ 徐羚小姐是嗎?請坐。 ”

我不安地掃視了一周,難道他不認識我?為什麽他看見我竟然沒有半點驚訝?

他: “ 能邀請到你為我們公司設計程序軟件是我們公司的榮幸, 2 年前在網上搜索的本地拿到技術證的審核分數,你是第一,是嗎?而且又聽說你是主修藝術,輔修計算機,所以很久以前就想邀請你到我們公司來做一些策劃或者廣告設計,隻是一直沒有邀請到。雖然我們並不是你的首選,但你能夠最後選擇留在我們這兒我萬分高興。 ”

我: “ 夠了,莫宇,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假? ”

他: “ 我叫穆裔,你可以叫我小穆,看來你年紀和我差不多。 ”

我: “ 你是莫宇也好,穆裔也罷,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 ”

他: “ 之前貴公司和我們交易的程序出了錯,我們要求貴公司賠償,於是你被解雇了,接到這個消息之後我們立刻再摧發了一封邀請函,不正是雪中送炭嗎? ”

我: “ 首先,我已經屬於你的公司,不是你說的什麽 ‘ 貴公司 ’ ,其次,這些我並不關心,我隻想知道你是誰。 ”

他: “ 我是你的上司。 ”

我: “ 好,你要這麽說我也沒法,抱歉,我還有資料要整理,你們去開 PARTY 吧,我處理完自己回家,就不和你們一起玩了。 ”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久經理出來告訴大家晚上的 PARTY 取消,為了補償大家,月底給每人增加 10 的薪水,多做多得,我納悶他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15 .
同事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我還在算資料,心裏一直亂得慌,所以算的很慢,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產生幻覺了,如果他真的不是莫宇我又為什麽會有這麽熟悉的感覺,但如果他是,又為什麽對我那麽陌生?

除了換上了西裝,他和以前並沒有什麽不同,如果硬要說有什麽變化,隻能說他變成熟了很多,更穩重,目光也更深邃,但他從來不會把這種穩重在我麵前顯露,也許他僅僅是經曆了很多事情,然後改變了。

經理走到我桌前說: “ 聽說你酒量很好,請你喝酒,算是見麵禮? ”

我: “ 對不起,我今晚還有事,改天再說吧,到時候我請,算是對今天的補償。 ”

經理: “ 有點公事跟你談,關於我們公司的廣告策劃,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

我: “ 好吧,等我算完。 ”

穆經理開車帶我離開了公司,我越來越不確定他究竟是誰,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

車在一所私宅前停下來,我一時失措,問: “ 這是哪? ”

他: “ 我家,有很多藏酒。你認為我會用酒吧的那些劣酒招待你嗎? ”

我: “ 這 ……”

他: “ 你怕我? ”

我: “ 開玩笑,誰怕誰啊? ”

他露出了久違的笑,我覺得這一幕似乎在很久以前發生過。

他的房子的確很大,而且很整潔,裝潢也很別致,不是華麗的那種,對於他這種身份的人來說,顯得過於古色古香。

客廳有一個小吧台,我們坐在吧台上聊天,吧台的架子上有很多藏酒,其中有些是我都叫不出名字的。

他: “ 看見客廳裏的那張壁畫了嗎? ”

: 我: “ 看見了,沙漠,可惜什麽都沒有,隻是沙,從哪買的? ”

他: “ 四年前去撒哈拉畫的。 ” 我走近一看,才發現雖然言之無物,卻畫工異常了得。想想以前去南非也曾是我的夢想,幻想著在撒哈拉定居一段時間,去體驗三毛筆下的沙漠生活,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我: “ 你也喜歡沙漠嗎? ”

他: “ 恩,隻可惜我曾經希望和一個人去,但是她沒有實現我的願望,我就孤身前往了,所以你看到的這幅畫是沒有內容的。 ”

我: “ 本來應該有誰?一個女孩嗎?誰會拒絕你這樣的人?那我倒真費解了。 ”

他: “ 不說了,給你嚐嚐這些酒。 ” 他開了十多瓶未開封的酒,一樣斟了一小杯,要我品嚐,並且在旁邊一一注釋,其中有一瓶法國的酒王是我在拍賣會上看到的,當時拍了 30 多萬美元,不知道怎麽就落入我的胃了。

品完之後他拿了一瓶芝華士,自斟自酌,我則喝著葡萄酒,都有點醉了。

我倒在吧台上,臉貼著桌麵,楞楞地看著他,傻笑著說胡話: “ 你 …… 你 …… 是誰? ”

他: “ 你說呢? ”

我: “ 我不知道 …… 不過 …… 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

他: “ 誰呢? ”

我: “ 曾經最愛的人。 ”

他: “ 是嗎?那你結婚了嗎? ”

我: “ 沒有。 ”

他: “ 為什麽? ”

我: “ 不知道,你呢? ”

他: “ 沒有。 ”

我: “ 為什麽? ”

他歎了口氣,直視我的眼睛: “ 你說呢? ……”

我的眼睛紅了,真的是他,可是,我還能說什麽,又能做什麽?

我不能背叛嚴旭,他在等我回家,可是我真的亂透了,我也不能回去找他,我隻是需要靜一靜,我起身說: “ 對不起,穆經理,我要走了。 ”

他: “ 是嗎?告訴我為什麽。 ”

我: “ 有必要說得那麽明白嗎?既然你已經選擇了最初裝作不認識我,請你繼續吧。 ”

他: “ 你在為這個生氣?我隻是覺得這樣對你比較好,如果你覺得不妥,我可以不這麽做,也可以明天就公開 ……”

我: “ 打住,公開什麽,記住,我們之間沒有什麽,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

他: “ 我明白了 ……” 又是和當初一樣的回答,我知道我又傷了他一次,但這一次是為了嚴旭。



16 .
人是種奇怪的動物,早知如此就不必繞那麽大圈了。

我們等了彼此 5 年,其實隻是為了向對方說清楚,然後繼續自己的生活。

我在自己家靜了幾天,才去公司遞辭職信,這個時候的莫宇,哦,不,穆經理,早已經又出差去了,不見也好,再見和再也不見,其實沒什麽區別。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接到之前的公司的請函,說之前的程序錯誤是對方公司審核出錯,邀請我回公司,還說到了加薪的事情。

這一切都是莫宇做的,隻是他究竟是早知道那個徐羚就是我,還是僅僅因為這個名字而想碰碰運氣,我不得而知。

無論如何,我們都盡力了,至少再見了他一麵,我就沒有遺憾了。

想想有兩個月沒有見到嚴旭,是時候去找他了,這些天我得出的答案是,不能失去他,也希望最初的能夠是最終的結局。

我回到曾經和嚴旭一起生活的地方,摸出鑰匙,卻發現怎麽也打不開那扇門,難道他換了鎖?

我想不通,這是為什麽,為什麽他要換一把鎖?難道像電視劇裏的同居男女那樣分手了之後就連鎖都要換嗎?這絕沒可能,嚴旭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何況我和他從來就沒有說過結束。

但,又是為什麽?

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我不在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敲領居的門,想問問他們是不是最近發生了什麽,他們用一種鄙夷的眼光審視我一番,說不知道。

我下樓打嚴旭的電話,顯示的已停機,用了這麽多年的號碼,怎麽說停就停了?難道他真的出了什麽事?

也許 …… 對了,信箱的鎖他應該沒有換,說不定可以在那裏找到點什麽,這也是唯一可以發現點線索的地方了。

我走到我們的信箱前,拿出鑰匙,果然沒換鎖,裏麵躺著一封信。



17 .
我原以為會是別人寄來的,打開一看才發現是嚴旭寫給我的信,想不到他這麽細心,為了讓我看信箱,竟把大門的鎖換掉了。也許他隻是怕留在房間裏的哪個角落我會看不到。

“ 羚:
展信佳,我原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一直在自責,以為是我的過失,你才會走,但是知道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我決定退出,祝你幸福。
見不到你,又擔心你的安全,過得好不好,所以每天在你公司樓下遠遠看著,過幾天發現你沒出現,我衝進去問才知道你已經換了公司。
我找到你新工作的那家公司,每天仍然在很遠的地方守著,隻是看看你。
直到昨天看見你和一個很英俊的男人從公司走出來,表情沒有半點扭捏,誰都看得出來你們的關係了,他比我強太多,看著你們的車開走,我的心也徹底空了。
我等了幾天,以為你會給我一個解釋再離開,但是沒有等到,我想,我還是做一個知趣的人,從你的生命裏消失吧,手機換了號碼,不用找我了,也不用對我說對不起,我真的都知道,隻是以前不敢麵對你始終沒能愛上我的事實。
也許你會回來找我,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我的下落,就一定會看到這封信,如果你不關心,也就沒有必要看到這封信了,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所以我並沒有直接把信放在房間裏,而是換了鎖,看不看得到這封信,取決於你是否在意我。
有些話一直沒有對你說,本來打算等我們都老了再告訴你,可是我知道,我沒有這個機會了,所以現在就告訴你,希望你不要笑我幼稚。

很久之前我就認識你了,比你認識我可能還要早。
有天下雨,我和幾個兄弟從外麵吃完飯在回寢室的路上看見你,那時你正扶一個摔交的小男孩起來,用餐巾紙幫他擦臉,你的表情很溫柔,當時。我問兄弟認不認識這個女孩,他們說知道,說你不愛說話,人又冷淡,不是什麽好女孩,可是我覺得會扶一個不認識的小孩子起來的女孩,應該是心地善良的。
盡管後來偶爾有人提起你,我都裝作不在意,可是我發現你喜歡看籃球,我在某次打球的時候發現你站在場子的角落上看我們打球,我希望你能注意到我,雖然我不是主力,但技術不亞於場上的任何一個人,隻是我不善於表現,所以我要努力讓你知道我的存在。
之前我一直很反感係裏那些打扮妖豔的女生,可是為了能在你麵前證明自己,我開始默許她們來當我的拉拉隊,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真是太傻了,為什麽就是開不了口?
如果我不說,你可能永遠都不知道,我曾經默默注視了你多久。
後來我加入了你的社團,就是為了能接觸到你,可是卻隻因為公事和你說過幾句話。
大三那年發現我的觀眾少了你時,就沒再打球,開始以為你很忙或者厭倦了,後來輾轉打聽到你去了上海,當時我真恨不得也飛去上海,但就算我去了,也仍然不敢開口。
聽說你回來參加考試,我就總盼考試,可是每次考試都沒看見你,我當時甚至想過轉係,也許就可以和你一起考,但理智是個魔鬼,我沒有轉係,而是努力學習,希望有天能和你一樣優秀。
大四那年在學校又看見你,發現你變了很多,之前的那種不經意的美變成了成熟優雅人見人愛的美,我便更膽怯,但我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可你對我那麽冷淡,和兄弟們曾經說的一樣高不可攀。可是我認定了你,你和我周圍的那些女孩是不同的,也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夠打動你。
之後的事情你都看見了,就當時間隻是一種見證吧,如果今天我沒有受這樣的傷,我也許不會說出這些話。但是現在我可以對我自己說,我對得起自己學生時代最真的感情,因為我盡力了。
或者我從來沒有真正靠近過你,但,無論我在哪,都會為你祈禱的。
我愛你,再見。

旭 ”

看完信,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留了一封信在信箱裏作為回複。

“ 旭:
讓我告訴你一件你也不知道的事情吧,自從在路上第一眼看見你,我就深深喜歡上了你那張臉,幹淨高傲而又不食人間煙火,我以為你是不和人交往的,以為你也和我一樣孤僻,但是後來發現你喜歡打球,就一直為了看你去球場。
你常和那些女生混在一起曾讓我失望,但我知道我沒有權利要求你什麽,畢竟你從來沒有看過我一眼,我一直認為我注視了你很久而你卻不知道我的存在。現在想想,也許你當時隻是不敢看我,是嗎?
我一直想的都是你,並且把你當成人生目標,畢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我希望有一天能夠優秀得至少讓你知道我的存在,就夠了,所以我去了上海。
在去上海之前我去了周莊一趟,在那裏邂逅了一個人,並且愛上了他,也就是你那天看見的那個人,我不否認自己的餘情未了,但我真的沒有背叛你。
回來了就來找我,我會一直等你,等你回家。

羚 ”

是該離開做回自己了,可是我的生活裏除了工作就什麽都沒有了。



18 .
他們從我生活裏消失的時候,我並沒有覺得太難過,反而釋然了。

事隔一個月,我的生活重新回到軌道上,每天除了工作就偶爾看看嚴旭的信和莫宇的畫。

可是我竟發現自己體力漸漸不支,食欲也減弱了很多,胃病犯得厲害,經常作嘔,起初覺得隻是老毛病犯了,在同事的催促下去醫院驗血,才發現,自己居然懷孕了。

醫生說我太不敏感,居然懷孕了都不知。我說我一向都有胃病,自然沒有注意到,而且我身體一向就不好,偶爾幾個月分泌失調也不會往這上麵想的。

醫生說要我考慮好,我離開診室,走在大街上,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這麽無助。

我抬頭看天,發現天其實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

我查了嚴旭的信箱,他沒有回來過,我寫的信仍然躺在那裏沉睡。

嚴旭,你知道嗎?你再不回來,可能就要害死一個小生命,你就出現,算是幫幫我吧。我心裏默念,眼淚不爭氣地滴在地板上,這可能是長大以來第一次哭。

可是,就算我打掉這個孩子,我又能再愛上誰呢?就算自嘲,人活一輩子怎麽能連個紀念品都不留下?

3 個月的孩子對我造不成很大影響,我仍然若無其事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可是這麽拖下去也真的不是辦法,和母親通了個電話,把情形告訴她,母親心疼地叫我回去。

我回到了我出生的城市,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孩子 9 個月的時候,我在樓梯上摔了一交,流了紅,哭喊著以為孩子保不住了,母親和鄰居一起把我送到醫院。

孩子沒有事,隻是早產,是個女孩,很漂亮,我給她起名叫 “ 羚旭 ” 。

在家住了半年多,母親沒有埋怨我什麽,因為我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她隻是有些心疼我也走了她的老路,我笑笑說沒有什麽的。因為我還在等嚴旭,希望他會回來。

休息了兩個月之後體力和體形都恢複了些,我決定回上海,暫時把孩子給母親帶。

我希望回上海找到自己的答案,我回了公司,辭了職,沒有他們的城市再闖下去意義無多,況且我還有個孩子在娘家。

我也去再看了一遍信箱,他還是沒有拿走我的信,我這才明白,他是真的死心了,不然不會不回來看看,至少也應該回來看看我有沒有拿走他的信。

我回到我的城市,決定帶著小旭旭,相依為命。



19 .
29 歲那年,我參加母校的校慶,以為會在校慶上看到嚴旭,但我沒奢望什麽,因為就算看到他,也說不定會讓我失望,說不定他已經娶妻生子,而我不是他的妻罷了。

校慶的時候人很多,我沒有碰到嚴旭。

有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男人拍了我的肩膀說: “ 你是徐羚嗎? ”

我點點頭說: “ 是,你是? ”

那男人用讚許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說: “ 變了很多嘛,我是嚴旭大學時代最好的兄弟,和他一個寢室的,這小子暗戀你好多年呢! ”

我笑了笑,顯然他對我和嚴旭之間的一切什麽都不知道。

那男人表情突然沉重下來,說: “ 不過我那兄弟去上海的時候就一去不回了,到那了也沒跟我聯係,後來才知道他在回來的時候路上出車禍了。可憐我們的一代風雲人物就這麽走了啊。 ”

我: “ 是嗎? ” 我裝作沒什麽反應,回頭轉身走掉,差點暈了過去,多年蓄積的淚水就在一瞬間崩塌了。那男人一定在背後奇怪地注視著我。而迎麵走來的人也一定在想這個少婦怎麽會哭得像個孩子。

回到家,我直接洗了澡就睡了,小旭旭在隔壁房間聽外婆講故事,雖然她還沒有到聽得懂的年紀。

小旭旭 8 歲那年曾問過我為什麽她的姓會是羚,我說,和媽媽一樣啊,她又問為什麽會叫旭,我說和爸爸一樣嘛,她問我爸爸是誰,我摸著她的頭說: “ 爸爸是童話裏最勇敢的士兵,為了救他心目中最美麗的公主,死在了魔鬼的手上。 ” 小旭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 “ 媽媽,那我長大了一定要殺死魔鬼,媽媽也永遠是我心目中最美麗的公主。 ” 我哭了,聰明的孩子,和你爸爸一樣。

嚴旭生命裏最後的一刻,我沒能陪他,是我最大的遺憾,但,正如他的名字一樣,我們之間有了延續,等孩子長大之後我會把她的名字改成 “ 嚴羚 ” ,但是,在她長大之前,我還是叫她 “ 羚旭 ” ,每天叫著小旭旭,就好象他從來不曾離開一樣。

如果不是我,嚴旭便不會在陌生的異鄉遭受那麽多挫折,也不會 …… 小旭旭,你知道嗎,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 …… 孩子,你會不會也不原諒我?

小旭旭天真地看著我,摸著我的頭發說,媽媽,我是不是你的公主?

我說是。



20 .
如果嚴旭還在,我希望他能夠給我承諾,我希望我是他的妻子,永遠都是。

母親說有些鄉下地方可以鬼婚,就是死去的人靈位和活人拜堂,這樣每天他們就能在夢裏相見,盡夫妻之情,我不迷信,但還是和母親去了一趟鄉下。

祭祀的過程極其冗長,可是為了能等到他,我一直跪到雙膝出血,那些鄉下的神婆永遠不可能知道我這個城市長大的女孩有多麽難熬,我被活活的和他的牌位綁在一起,跪走了 999 步,才進入新房。

紅燭隻剩半截,我把它吹滅了,就算它亮著,又能為誰燃呢?誰會在燭光下掀起我的蓋頭?

我倒在床上,睡著了,那一年 36 歲,第一次結婚,後悔自己 10 年前怎麽那麽傻,竟然沒答應嚴旭,讓他在有生之年做一回丈夫。

我真的夢見嚴旭了,隻是他的臉變的模糊了,醒來之後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會忘了他的臉。害怕每次都會愛得從夢中哭醒過來。

小旭旭 12 歲那年,我帶她去了周莊,也去了吳鎮,變化都很大,而之後去上海的變化則是更令我不能接受的。我和嚴旭曾經住過的房子已經被商品樓取而代之了。

小旭旭現在 14 歲,而我已經 41 了,她有了正式學名,叫 “ 嚴羚 ” ,我知道她懂事了,也不能再叫她旭旭了,我改叫她羚羚。



尾聲
我常帶羚羚去廟裏為她爸爸上香,她常問我在為誰祝福,我說 “ 童話裏最勇敢的士兵。 ”

羚羚若有所思地拉著我的手說: “ 媽媽,也給我一柱香吧,我也要祝福童話裏最勇敢的士兵。 ”




徐潔菲
2005 年 5 月 30~31 日於武漢



編後語:

徐潔菲是我一個大學同學的女兒。這是她送給自己的成人禮。十年前見她的時候,還是個瘋瘋打打的小毛孩。現在都是挺挺玉立的大小姐了。光陰似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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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海灣 回複 悄悄話 Touching and sad story...

Wish all the best,
jerryus 回複 悄悄話 美麗的愛情,哀傷動人的故事.......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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