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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意懶,偏來僻處媚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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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夢

(2008-12-18 20:18:21) 下一個

(術士解夢,占吉凶,斷禍福,算命是他們的目的。 哲人夢,將夢掰開揉碎論斷,每一處論出一個形而上的理論。結果是著書立說。據統計,在夢的解釋上女人更偏向傳統的吉凶觀,男人則偏向心理學。而我,一個徹底無神論的女人,偏向文人說夢,好看,說得如詩如畫。)

ZT 3篇“說夢”

說夢  - 朱自清

 偽《列子》裏有一段夢話,說得甚好:

  周之尹氏大治產,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不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彌勤。晝則呻呼而即事,夜則昏憊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夢為國君:居人民之上,總一國之事;遊燕宮觀,恣意所欲,其樂無比。覺則複役人。……尹氏心營世事,慮鍾家業,心形俱疲,夜亦昏憊而寐。昔昔夢為人仆:趨走作役,無不為也;數罵杖撻,無不至也。眠中啽囈呻呼,徹旦息焉。……”


  此文原意是要說出苦逸之複,數之常也;若欲覺夢兼之,豈可得邪?這其間大有玄味,我是領略不著的;我隻是斷章取義地賞識這件故事的自身,所以才老遠地引了來。我隻覺得夢不是一件壞東西。即真如這件故事所說,也還是很有意思的。因為人生有限,我們若能夜夜有這樣清楚的夢,則過了一日,足抵兩日,過了五十歲,足抵一百歲;如此便宜的事,真是落得的。至於夢中的苦樂,則照我素人的見解,畢竟是夢中的苦樂,不必斤斤計較的。若必欲斤斤計較,我要大膽地說一句:他和那些在牆上貼紅紙條兒,寫著夜夢不祥,書破大吉的,同樣地不懂得夢!


  但莊子說道,至人無夢。偽《列子》裏也說道,古之真人,其覺自忘,其寢不夢。”——張湛注曰,真人無往不忘,乃當不眠,何夢之有?可知我們 這幾位先哲不甚以做夢為然,至少也總以為夢是不大高明的東西。但孔子就與他們不同,他深以不複夢見周公為憾;他自然是愛做夢的,至少也是不反對做夢 的。——殆所謂時乎做夢則做夢者歟?我覺得至人真人,畢竟沒有我們的份兒,我們大可不必妄想;隻看乃當不眠一個條件,你我能做到麽?唉,你 若主張或實行八小時睡眠,就別想做至人真人了!但是,也不用擔心,還有為我們掮木梢的:我們知道,愚人也無夢!他們是一枕黑甜,哼嗬到曉,一些兒夢的影子也找不著的!我們徼幸還會做幾個夢,雖因此失了至人真人的資格,卻也因此而得免於愚人,未嚐不是運氣。至於至人真人之無夢和愚人之無夢,究竟有何分別?卻是一個難題。我想偷懶,還是摭拾上文說過的話來答吧:真人……乃當不眠,……”而愚人是一枕黑甜,哼嗬到曉的!再加一句,此即孔子所謂上智與下愚不移也。說到孔子,孔子不反對做夢,難道也做不了至人真人?我說,唯唯,否否!孔子是聖人,自有他的特殊的地位,用不著再來爭至人真人的名號了。但得知道,做夢而能夢周公,才能成其所以為聖人;我們也還是夠不上格兒的。

  我們終於隻能做第二流人物。但這中間也還有個高低。高的如我的朋友P君:他夢見花,夢見詩,夢見綺麗的衣裳,……真可算得有夢皆甜了。低的如我:我在江南時,本忝在愚人之列,照例是漆黑一團地睡到天光;不過得聲明,哼嗬是沒有的。北來以後,不知怎樣,陡然聰明起來,夜夜有夢,而且不一其夢。但我究竟是新升格的,夢盡管做,卻做不著一個清清楚楚的夢!成夜地亂夢顛倒,醒來不知所雲,恍然若失。最難堪的是每早將醒未醒之際,殘夢依人,膩膩不去;忽然雙眼一睜,如墜深穀,萬象寂然——隻有一角日光在牆上癡癡地等著!我此時決不起來,必凝神細想,欲追回夢中滋味於萬一;但照例是想不出,隻惘惘然茫茫然似乎懷念著些什麽而已。雖然如此,有一點是知道的:夢中的天地是自由的,任你徜徉,任你翱翔;一睜眼卻就給密密的麻繩綁上了,就大大地不同了!我現在確乎有些精神恍惚,這裏所寫的就夠教你知道。但我不因此詛咒夢;我隻怪我做夢的藝術不佳,做不著清楚的夢。若做著清楚的夢,若夜夜做著清楚的夢,我想精神恍惚也無妨的。照現在這樣一大串兒糊裏糊塗的夢,直是要將這個化成漆黑一團,卻有些兒不便。是的,我得學些本事,今夜做他幾個好好的夢。我是徹頭徹尾讚美夢的,因為我是素人,而且將永遠是素人。

(原載1925年10月《清華周刊》第24卷第8號)


說夢  席慕蓉

從小就是個愛做白日夢的人。

  想不到,在成長的路上,走著走著,竟然就真會遇到一些和夢中相同的境遇。

  有時候,在真實生活裏的那種幸福甚至會遠遠超過了我夢中所能冀求,所能想像的。

  在那種時刻裏,心中就會不自禁地悲喜交集,覺得蒼天待我太厚。

不過,當然,蒼天也有待我太薄的時刻,也有我永遠得不到的幸福,和永遠要繼續做下去的白日夢。

  不過,現在來說一說總是可以的吧?譬如我一直想要的那麵錦旗。

  我一直想要那樣的一麵錦旗。

  鮮綠的,或者鮮藍的,綴著光輝耀目的流蘇,一麵從運動場上得來的錦旗。

  我一直盼望著那樣的一個時刻,在熱鬧和緊張的一天過去之後,所有的運動員都聚集在司令台前,聽著麥克風裏傳出來的一項一項的成績報告:

  “四百公尺第一名、第二名……”

  “一千公尺第一名、第二名……”

  “女子標槍第一名……”

  不管是什麽種類的竟賽,不管是什麽名次,隻要是我竭盡全身的力氣在運動場上拚鬥來的,就值得有那樣的一麵錦旗。

  鮮綠的,或者鮮藍的,上麵寫著一些使人意氣風發的句子,綴著一些金黃或者金紅色發亮的穗子和流蘇。聽到麥克風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以後,在全班同學的歡呼與掌聲之中跳上司令台,接受那一麵錦旗,然後轉身和另外兩名選手會合,一起立正向台下的群眾致意。

  總是黃昏的天色,碧藍的天空上滿是金紅的彩霞,風從運動場上吹拂過來,把錦旗吹得啪啪作響,一波一波地打在身上。錦旗很大,雙手舉著,遮住了大半個仍在流汗的身子,遮住了一顆仍在雀躍的心,流蘇隨風起伏,不斷地碰觸著我裸露的雙膝,又麻又癢,有一種如觸電般的狂歡。

  那該是多麽浪漫的少年時啊!

  我多想要那樣的一麵錦旗。在跳下了司令台後,在同學問豔羨的眼色之中,可以故意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把它交到體育股長的手裏,然後,第二天,一走進教室後就可以看見,那一麵鮮綠或者鮮藍的錦旗,那一麵用我全身氣力拚鬥得來的錦旗已經被端端正正地掛在教室後麵的牆上了。從此以後,在兩年或者三年裏麵,它都會占著那個位置,上課下課,走出走進的時候,它都會在那裏,隨著風微微地起伏著,流蘇微微晃動,發出一種細致尖銳的光芒,不斷地來提醒我,提醒我在那一場競爭裏的浪漫與豪情,和那一整個下午的喧嘩與快樂,所有的一切都記在那一麵光輝耀目的的錦旗上了,那該有多好!該有多好!

  可是,在現實生活裏,從小在體育課堂上連一個筋鬥都翻不過去的我,無論怎樣努力,也不可能在運動場上得到任何名次的,我永遠隻不過是一個在場邊和在台下搖旗呐喊的觀眾罷了。

  而從來沒有人知道,在我的心裏,我曾經多麽渴望能得到那樣的一麵錦旗。


  我也一直想擁有一把吉他,在點著燭光的窗前,一麵彈、一麵唱,擁有整個安靜而又自足的世界。

  我自己覺得我的嗓子還不錯,可是,因為有一個專修聲樂的姊姊,因為她有著一副珠圓玉潤得天獨厚的歌喉,所以,從小在家裏,我們這些其他的兒女就都養成了小聲唱歌的習慣,偶爾忘形了,大聲地唱了幾句,母親就會從隔壁屋子裏問過來:

  “怎麽?又牙疼了嗎?”我們就隻好噤聲了。

  終於,離開家到歐洲讀書去了。一個人住在女生宿舍裏,放假的日子,同學們都出去的時候,我在窗前對著後院裏的花花草草,著實痛痛快快地唱過好幾次,心裏陶醉極了,那時候,就好想能有一把吉他。

  有一天,就真的發狠買了一把好漂亮的西班牙吉他!

  那是在一個白雪紛飛的午後買的。

  那天其實已經是四月底了,在布魯塞爾已經到處都盛開著黃水仙和鬱金香,春天的風已經很柔和很溫暖了,卻忽然下起雪來。

  我被綿綿密密的雪花擋在街頭,站在人行道上,百無聊賴,隻好轉過身來測覽身後的櫥窗。

  我正好停在一家樂器店前,那一把吉他就掛在古雅潔淨的櫥窗裏,淺棕色的木質細致而又光滑,映著玻璃窗外不斷落下的雪花,好像在那幾根透明的弦上,已經有人在錚錚琮琮地彈奏起來了。

  多麽美麗的一把吉他啊!我在窗外都看呆了,我想,假如我能在晚春的窗前,抱著一把吉他,一麵彈奏,一麵唱些輕柔的歌,讓雪花就那樣地飄落下來,那該有多好!該有多好!

  我就真的推門進去買下了它,還向那個白發有禮的女店員買了幾本初學者的樂譜。她幫我把吉他放進套子裏,套子是我挑選出來的,有著細小的藍色格子花樣,正好配我身上穿的那件深藍色的大衣。

  走出樂器店的門外,雪勢已經稍稍和緩了,滿天飛舞的雪花幹爽而又輕柔,抱著吉他,我走在石磚鋪砌的街道上,想著馬上就要來臨的美好時刻,不禁歡喜得一路微笑著走了回去。

  但是,我所能擁有的,也不過就隻是這樣小小的一場歡喜而已。

  吉他確實是好吉他,樂譜也確實是清楚明白的初學樂譜,晚春的窗前也確實是有著很多美好的時刻,可是,我終於發現,我沒有辦法學會彈吉他。

  在現實生活裏,我終於明白,我隻不過是一個笨得無可救藥的女子,被判定要終身與這麽一種美麗的樂器絕緣。

  而我是多麽的不甘心啊!


  不甘心的事情還有很多,譬如我夢裏的那一頭長發。

  或者是烏黑光光亮如瀑布奔瀉那樣的長發,或者是卷曲蓬鬆如雲霧般難在雙肩上,一低頭一轉身就會輕柔地湧動起來的那種長發。

  我想,如果能擁有那樣的一頭長發,再平凡的女子,也會變得很不平凡,也會在顧盼之間讓人目眩神迷起來的吧?

  可是,我一直沒有機會讓自己變得不平凡。沒上學之前,總是被大人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樣,平頭,飛機頭,穿著西裝,穿著帶有吊帶的短褲。在兒時的相片簿裏,我永遠是家庭裏那個假想的男孩,甚至在弟弟出生了以後,我也總是軍服夾克什麽的站在那裏;旁邊坐著三個穿著由很多花邊綴成裙子的姊妹們,她們個個都有著一頭卷曲蓬鬆如雲霧般的披肩長發。

  上了小學三年級之後,才終於在老師的央求與命令之下恢複了我的女兒身。剛開始穿起姊姊的裙子時,還一直覺得不習慣,總覺得裙子太短、太輕、空蕩蕩的,心裏總是很不安。

  頭發也一直是短短的。初中、高中都這樣過來了,到了大學也沒怎麽改變,四年級的時候第一次燙頭發,惹得老師和助教都過來打聽,問我是不是要訂婚了?那一陣子好像很流行在畢業之前訂個婚或者結個婚什麽的,頂著一頭新鮮卷發,我百口莫辨。

  出國之後,終於下決心留起長發來,可是,發質又細又軟的我,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達到我夢裏的要求,薄薄的一層頭發掛在那裏,自己怎麽看都怎麽覺得別扭。

  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就把它們一刀剪斷,又恢複了我短發的模樣。去了魯汶大學的中國同學中心,所有見到我的人都誇我好看,連一向說話特別謹慎的大衛也說了一句:

  “你今天看起來很整齊。”

  於是,就為了他這一句話,到今天,我仍然是一頭短發。

  隻是,每次在街頭看見長發的女子,尤其是擁有那種卷曲蓬鬆像雲霧般的長發的女子,我就會呆呆地站住了。看她在回頭顧盼,或者低首輕笑的時候,堆在她雙肩上的長發就會向不同的方向輕柔地湧動著,像極了一層又一層變幻著的雲霞,在那個時候,我總會目眩神迷,久久不舍得離去。

  心裏羨慕得微微有點發疼,知道與其他的那些白日夢一樣,今生是與這樣一種自得的幸福無緣的了。所以,在我的素描裏,才會反複出現一些又長又密又細柔的線條,像雲霧又像河流,總是朝著不同的方向輕輕湧動著,在那些湧動著的線條裏,有誰能夠明白,在一個平凡女子的心中也會深藏著多少不平凡的渴望啊!


  當然,我的朋友們都會覺得我未免太貪心,太不知足了。

  不過,每個人總會有他自己的那個貪心的角落,有他自己的永遠要做下去的白日夢,盡管明明知道這一生是無望的了,卻忍不住想說出來,無論如何,說一說總是可以的吧?

  有誰規定過不準說夢的呢?



說夢  - wxt87865813 http://blog.gmw.cn/u/37199/archives/2008/28876.html

 文人好作夢,作好夢,夢亦作得好。最別致的夢當數青蓮,他是醒著作夢,把夢化入人生,加入酒裏,倒出來的是詩,其詩如夢,其夢如詩。他在真正實踐著人生如夢,因此他的人生很美,美如夢。睡著了太白也還夢,“我欲因之夢吳越”即是真夢。真夢是假的,但一丁點也看不出假,真的一樣,故而更美。人生如夢,惟太白理解。曹操隻是膚淺的感喟,蘇軾也脫不去黃州的傷感。夢得不是曹氏而是劉禹錫,得到的是萬木春夢。東坡先生得到什麽呢?水中月。與其說是清夢毋寧說是空夢。毛澤東受李白的感染他也“我欲因之夢寥廓”,寥廊了中國又想寥廓世界,胸襟壯闊,可惜操之過急,夢也幻滅了。夢的大師當推曹雪芹,其實就夢而言,斯人最不足取。他不過是在縫補碎夢的殘片,弄出林姑娘感時花濺淚的一地辛酸。夢的小師是台島的瓊瑤,搖得時下的小青年跟她直晃,晃得虛幻,成了真夢。真夢於人生一點兒也不美,是漱玉詞裏淒淒慘慘戚戚。由是人們更喜歡莊子的蝴蝶夢,倘摻進點兒太白的但願長醉不願醒就會更有味道。

人的童年好作夢,老大了便不再作。哀者喜於重溫舊夢,不免頹廢罷。興者呢,往往夢也短暫,不知為何不敢久留,也許是怕應了那句醉生夢死吧。夢死若從死亡的藝術性上講最為符合審美觀。屈子沒有夢死,眾人皆睡他獨醒。他太興奮,失眠了,掉進汩羅江裏,把夢托給後人包在粽子裏,一粒粒,粘粘的。後人在他的夢裏劃龍船,劃了二千多年。

魯迅說他青年時也常作夢,一俟看了日本的映畫才大夢方醒,於是乎他不作夢,呐喊。彷徨也不夢,但那《朝花夕拾》多少有點兒夢境的影子,可惜篇幅很少,先生就“墳”“而已”。

   
說到自己,一直在醒著作夢。常常把夢當做一種追逐的幻影。有的孜孜以求之而實現了,我感到這白日夢真比黑夜夢好,於是還在作著。倒是黑夜夢盡是惡夢,又常夢魘,夜半驚叫,故而寧願失眠也不願做那種令人心悸的夢。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我不知為何日所無思,夜還夢來,很多怪異的,荒誕的。就說昨晚吧,突然夢到自己的床頭張滿了大喜字還是雙喜,一邊的喜字好大,另一邊的喜字好小,兩個喜字下邊的口字都一邊大,極神似的。可笑吧,民諺有這叫作夢什麽來著——盡想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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