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30)

(2006-06-11 14:41:50) 下一個

三 十

  袁玫回去後,曾先後幾次給潤生寫信,可是都石沉大海,沒有音信。幾個月後,她忍不住又來到了北塬,來到黃泥村。那時潤生正在與秀蘭倒磚,一身的泥,臉上鼻子上都是,袁玫幾乎認不出他了。
  
  袁玫突然而至,潤生一時顯得手足無措,樣子很尷尬。秀蘭忙洗了手,給袁玫倒了一杯水,看見潤生抱了磚兜子站在那裏發呆。秀蘭說你把磚兜子放下跟人說話嘛!袁玫以為秀蘭是他的妹妹,也是渾身的泥,臉上眉毛上都是。
  
  袁玫上次來過,潤生家裏也不讚同他們繼續交往,因為兩人的差距太大,擔心過不了多長時間的。潤生也是那樣認為,他覺得袁玫對自己的愛情有一種施舍的味道,是感恩式的報答。這種愛情是經受不住風吹雨打的,結婚後如果兩人沒有多少共同的語言,婚姻也不會長久。這也是他不回信的主要原因。他想讓袁玫冷靜下來,這場突發的愛情就會慢慢的涼下來的。
  
  其實潤生根本不想這麽快就訂婚的。如果不是大媽的專製,他也不可能跟秀蘭訂婚。兩個人認識這麽長時間了,他還一直在問自己一個問題:我究竟是否愛她?我愛她什麽?兩個人生活一輩子會不會幸福?盡管秀蘭對她那麽好,給這個家付出得那麽多,但潤生覺得他們在一起時還是沒有書上所說的那種感覺——也許秀蘭早就找到了,潤生就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潤生卻不這樣認為。秀蘭的舉動讓他感動,覺得她象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天真可愛,至於一塊生兒育女,他是沒想過的。看著她那紅潤的臉蛋,有時也會產生一些衝動,但過後都會深深的自責,罵自己沒出息。那天晚上兩個人擁抱在一起,潤生差點就控製不住自己了——畢竟是血氣方剛的男兒,在那樣的環境下,麵對如此溫柔賢惠的女子,不生出一些那樣的想法,除非生理上有毛病!


  母親見過袁玫,因此知道她的來意。母親拿了一把凳子讓袁玫坐下,然後指著秀蘭說:“這時潤生的媳婦。”袁玫以為自己聽錯了,說啥?!母親又重複了一遍。袁玫的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表情很豐富。她眼睜睜地看著秀蘭,說你們結婚了嗎?秀蘭紅了臉,說還沒有。袁玫“哦”了一聲,轉過臉看潤生。潤生說你喝水吧,不要老這麽站著。袁玫沒理他。過了一會從手提包裏拿出五百元錢遞給潤生。潤生瞪大了雙眼,說你這是做啥?袁玫說:“有這樣能吃苦、不嫌窮、賢惠又善良的女子陪你,我就放心了,祝你們白頭偕老,幸福美滿——這是我給你們結婚的賀禮。我是誠心誠意的,一點心意,不要嫌少。”說完眼圈就紅了起來。秀蘭愣在那裏,半天說不出話來,潤生於是把自己曾經出逃時的情況簡單地給她講了,聽得秀蘭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是真是假。袁玫說潤生,我有一個願望,不知道能不能實現?潤生說你說吧。袁玫看著秀蘭,臉就紅了。秀蘭說我跟母親先回去做飯了,你們早點回來吧。說完就離開了,磚場上就留下他們二人。潤生說有什麽要求就說吧,隻要我能辦到,不要不好意思。袁玫紅著臉說:“潤生,你能送我到縣城嗎?”說完便撲了上去,緊緊地抱住了他。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濕了潤生一臉……
  
  晚霞已經褪了下去,天空一片灰蒙蒙的顏色,家家的屋子上升起了嫋嫋的炊煙,村子籠罩在一片暮藹中。
  
  “好吧。”潤生說。
  
  “我要你今天就送我。”袁玫緊緊地摟著他的肩膀,幽幽地說,聲音象是從水中飄浮上來似的,朦朦朧朧,顯得有些虛無飄渺。
  
  “明天走不好嗎?”
  
  “——不嘛,你答應過要送我的。”袁玫用拳頭在他的肩上輕輕地擂著。
  
  潤生猶豫了一會,說好吧。
  
  袁玫住在了縣城的招待所。
  
  “我們先去外麵吃飯吧。”袁玫說。
  
  袁玫要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潤生說我們兩個人能吃得了這麽多嗎?袁玫說你放開吃吧,能吃多少吃多少。潤生很長時間沒有吃到這樣的飯食了,加之餓了一天,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袁玫吃了幾口就不吃了,坐在那裏笑眯眯地看著他。潤生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說我不吃了。一桌菜讓他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袁玫說你吃飽了?潤生點點頭,心想要是再加,還能再吃一些,卻又不好意思。


  袁玫把帳結了,潤生說他晚上要到同學那裏去,袁玫不同意。
  
   “你去洗個澡吧,渾身的汗味,不難受嗎?” 回到房間後,袁玫一邊放熱水,一邊說。
  
  “不用了吧——每天都這樣,都習慣了。”潤生訥訥地說。
  
  “水已經放好了,進去吧。”姑娘的臉上是少有的紅潤,眼睛熱熱的看著他,潤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潤生於是脫了外套,進去後把門關上,然後把自己泡在滾燙的浴缸裏,渾身舒服得直癢癢。
  
  袁玫打開了電視,漫無目標地轉換著頻道,水聲從衛生間傳了出來,姑娘的心砰砰直跳。
  
  潤生很快就洗完了,穿了衣服出來。洗澡後的潤生又恢複了原來的英俊模樣,隻是皮膚比原來曬黑了,卻更加增添了男子漢的陽剛氣概。


  袁玫很快也洗完了。她裹了浴巾便走了出來,頭上包著毛巾,顯得水靈靈的,很滋潤,癡癡地看著他笑,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
  
  潤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不敢看她。袁玫抬手便關了燈,一下子把潤生撲倒在床上……
  
  天地立即昏暗下來,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一陣緊張的屏聲靜氣,鬆懈以後兩個人都喘著粗氣。潤生發現袁玫的嘴唇緊靠著他的腮邊,氣息烘熱而濕潤,哈出一股即麻又癢的暖流。這種暖流有一種致命的誘惑力,吸引著他非靠近她不可。黑暗中,一種有意識的、有預謀的、有曖昧的行為使他陷入一種朦朧的、無意識的、純自然的衝動境界……
  
  “潤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第一個戀人,長這麽大,還沒有哪個男人像你一樣占據著我的心靈。我沒有福氣,得不到你的愛,都是我不好。現在有那麽好的女孩愛你,我不能讓你失望。常言道:強扭的瓜不甜,來的時候我其實都想好了,如果你已經有了心儀的女人,我決不當你們的絆腳石。我不能傷害你的感情……”袁玫說著已哽咽不能語,渾身都抖動起來,潤生能聽見她那劇烈的心跳,綿軟的身子象沒了筋骨的肉,軟軟地癱在他的身上。
  
  “潤生,今天是我們分手的日子,我要把自己交給你!我說的是心裏話。——潤生,我並不是一時的衝動才這麽做,在黑陶廠的時候就有過這種打算。我想,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才配擁有我的貞操,其他男人都不配。我們就這一次,我不會連累你的,答應我吧……”袁玫說完就解開了浴巾,把潤生的手放在她的胸前。潤生的手觸及到那像棉花包一樣柔軟的乳房,像觸了電似的渾身一顫,那種肉感十分豐潤、潮濕而溫暖。這種溫暖像電流一樣地注入了潤生的身體,某個部位立即湧動和膨脹,這種膨脹的感覺迅速蔓延到全身,如同飲下一杯高純度的烈酒,每一根神經瞬間都變得興奮起來……潤生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黑暗中,他強咽了一口唾液,他說袁玫,我們不能這樣,這樣對你不好。袁玫說我願意,說完便去脫潤生的衣服。潤生一閉眼,看見秀蘭笑吟吟地走了過來。秀蘭滿臉是泥,用手抹著臉上的汗,把自己弄了個大花臉……潤生的肩膀被壓爛了,秀蘭拿著毛巾輕輕地擦著,邊擦邊問:“——疼麽?”……
  
  潤生一挫身站了起來,推開袁玫,披上衣服奪門就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去了……
    
  幾場秋雨過後,天氣便漸漸地涼了下來。
  
  剛過白露,早晨起來地上都結霜了。這一年溝裏的玉米長勢很好,每個玉米稈上都抱上了兩個以上的“娃娃”,看來地不虧人呀!玉米砍倒後,平日裏難得一見的景象又出現了:滿河灘的蘆葦蕩隨風飄揚,河對岸的山楂、杜梨已經熟透,露出黑紅的顏色。潤生摘了一些,秀蘭酸得直吐舌頭。玉米黃燦燦地掰了一河灘,個個顆粒飽滿,有一尺多長。奈何溝裏沒有大路,隻能靠人力往上背。有牲口的用毛驢馱,毛驢的嘴裏噴著熱氣,吃力地往上爬著。往日裏寧靜的山野一時到處都是人,有的用口袋扛,有的用蛇皮袋背。秋收時間家家都忙,嫂嫂早就對秀蘭有了意見,這幾天秀蘭也回去了,畢竟她還是沒有出嫁的人,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難得了,黃泥村的老少娘們沒有不說她是好樣的媳婦。潤生背了幾天,肩膀背子都壓爛了,腰困得直不起來,蛇皮袋子一挨身就疼,上坡的時候腿直發抖,小腿肚也開始抽筋。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隻能趴著睡,母親用就給他清洗,一抹就一層皮,疼得潤生直冒汗。
  
  幾天後,秀蘭忙完了家裏的活,帶了老三老四兩個兄弟就來了。老三老四在家不好好幹活,但隻要是給姐姐幫忙,他們都很樂意。潤生家的溝地離塬上很遠,每天跑不了幾個來回天就黑了,他們於是搬了許多袋,一點一點往上轉。轉到半坡的時候天又下起了雨,雖不是很大,卻把路弄得很濕,一走就滑。弟兄幾個於是走一步退兩步,不知道摔了多少跟頭,回來後都成了泥人。秀蘭的衣服也濕透了,上麵全是泥,想換個衣服也沒地方,隻好在地上拉了個單子,穿了潤生的衣服。潤生的衣服給兩個兄弟穿了,自己沒有幹衣服,就跑出去借了一身。秋後的雨很涼,晚上的時候秀蘭開始發燒,頭疼得很厲害。潤生趕緊請了赤腳醫生給她打了一針柴胡,喝了一些板藍根才把燒退下去。
  
  冬季的時候是農活最閑的時候,卻是男人最忙的日子。每家每戶都要在這個時間砍夠一年的柴火。潤生從小就喜歡砍柴,喜歡到陡峭的地方砍人們砍不到的柴火,但那些地方往往很危險,村裏有幾個人都是因為砍柴送命的。黃泥村在塬上,砍柴要到很遠的地方,一天能跑一個來回就不錯了。十一月的時候潤生已經砍了十幾捆,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今年的任務是不存在問題的。父親一般都是在附近弄一些燒炕柴,燒炕柴沒有講究,隻要能產生熱量,隨便什麽都行。
  
  磚泡湯以後,秀蘭一直沒有死心。雨停後,她把磚廠重新平整了一次,給來年的工作做好準備。磚倒好後其實工作才作了一半,最關鍵的環節在燒成上,如果沒錢拉煤,磚倒好又能怎麽樣?看到大家都在砍柴,她突然想起可以用柴燒磚,比煤不如,比麥草卻強多了。她把自己的想法跟潤生說了,潤生沒有反對,於是兩個人就拿了兩根繩子,把架子車放在溝畔上,拚命地砍柴。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北風夾著哨音嗚嗚地吼,把一切都變成了灰蒙蒙的顏色。幾天下來,秀蘭的耳朵被凍壞了,臉上劃了許多口子,手被震開許多裂痕,腫得厚厚的,象發麵的高粱餅,不能拿東西。他們每天隻帶一頓的幹糧,渴了就喝小河的冰水,上坡的時候秀蘭的腿抖得很厲害,汗水浸濕了她的衣服,順著發際流了下來,遮住了眼前的視線,還沒到平地就連人帶柴躺下了。潤生也累得渾身散架,渾身冒著熱氣,坐在地上大聲地呼吸。
  
  第二年的春上,土剛解凍,他們便開始倒磚了。這次倒磚吸取了去年的許多教訓,每天倒好的磚晚上回去的時候都用塑料布蒙上,加之春天雨水較少,所以磚的成活率還是很高的。等到開始春播的時候,他們已經倒好了一窯磚。秀蘭的父親親自下來燒窯。嶽父把潤生他們砍的柴用钁頭剁碎,準備了一根長長的火敲往裏塞柴。柴火雖然比麥草硬,但和煤比起來,還是很麻煩的。嶽父燒了一個禮拜就開始出窯了,窯洞裏一股濃濃的硫磺味,是因為飲窯留下的。磚窯打開後裏麵還很熱,是要涼一段時間才可以搬的。窯頂拆開後,一圈圈藍瑩瑩的,秀蘭高興得抱著潤生就跳,修地方最主要的原料總算備齊了,等忙過夏季,後半年就可以蓋地方了。
  
  一家人於是都沉浸在幸福的光芒中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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