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25)

(2006-06-09 14:53:52) 下一個

二十五
   
  鄉幹事小黃有事沒事就到秀蘭的門市上去。小黃那時候負責鄉政府的采購工作,於是就把鄉上日常開銷的東西全部定在她那裏消費。小黃每次來了都不說話,一進門就幫著秀蘭幹活,把煙酒副食堆放得整整齊齊的。他知道秀蘭喜歡聽歌,拿來許多流行曲子的磁帶,秀蘭在聽這些曲子的時候便會忘記了一切,甚至於小黃的存在。小黃於是便開始幫她銷售一些商品,他很認真地和人家討價還價,對所有商品的價格都很熟悉。後來,秀蘭便默默地接受了這一事實,她看不出小黃有什麽大不順眼的地方,年輕人張狂一點不是毛病,何況他又是鄉長重點培養的對象,但秀蘭就是從心裏對他產生不了感情,不知為什麽。終於在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小黃買了豐厚的禮品來到秀蘭的家,臨進門時怔怔地呆在那裏——原來秀蘭的幾個兄弟都在。他們虎視眈眈地看著他,看得他心裏發毛。小黃訥訥地叫了聲“叔叔”,秀蘭的父母便以新女婿的規格接待了他。小黃長得不賴,高挑的個頭,方形的臉,眉清目秀的,一看就象是幹部子弟。在鄉上工作的小劉姑娘對他很好,但他從來都不正眼看她一眼,他討厭小劉那媚俗的打扮。秀蘭的性子很倔,開朗直爽,什麽事情都敢做敢為,小黃很喜歡,但秀蘭對他卻不冷不熱,小黃十分不解。
  
  秀蘭的父親是大隊的書記,和鄉上的幹部關係都很好,因此他非常滿意這門婚事。秋收下來的時候,他宰了一隻羊讓兒子給親家送去,過年的時候讓兒子又送去了年糕和豬肉。而小黃也是禮尚往來,他常常會帶了上好的茶葉、香煙和鐵盒餅幹來看未來的嶽父嶽母,受到了隆重的禮遇。
  
  秀蘭也努力地想讓自己接受這一現實。是啊,人家是鄉幹部,自己是農民的女兒,除了長得俊,還有什麽優越的條件?村裏的姑娘也都羨慕她的婚事,說秀蘭是在人前有意拿捏,內心裏不知早偷著樂了幾十回。
  
  隻有貴芳知道秀蘭在心裏是不喜歡小黃的。她說女人如果一輩子嫁了個不喜歡的人,光景過得再好有什麽用?貴芳於是就真誠相勸,要她珍惜這些內容。那天帶秀蘭去潤生家,也隻是想讓她開開眼界,知道什麽是窮人。
  
  秀蘭從小就沒受什麽罪,也很少見過這麽破落的家庭,因此震動確實很大。但令貴芳不敢相信的是她同潤生一見鍾情,從那天回來後便象丟了魂似的沒精打采。從此以後,她開始不理小黃了,小黃莫明其妙。但潤生那邊也沒有消息,貴芳說潤生要秀蘭給他一段考慮的時間。其實潤生壓根就沒有去想這事,他整天還沉浸在做城裏人的夢想中,想得發昏。潤生隻知道他與貴芳結束了一段說不清楚的同學關係,有些曖昧,卻又非常純潔。至於和秀蘭的婚事,他不願去想。
  那其間,貴芳與秀蘭又來過兩次,潤生都不在。潤生回來後母親便一遍遍地說,要他訂下這門婚事。
  
  “人家好女子哩,人長得俊,又靈醒,又不嫌咱家窮,願意跟你過光景。”
  
  “媽,我現在還不想考慮這事。”潤生說。
  
  “——憨娃呀,你大都六十多歲了,就等著抱孫子哩,村裏的人都笑話咱問不下媳婦,現在送上門的你不要,可是要後悔的。”母親說。
  “我不會後悔的。”潤生說完便走了出去,急得母親在屋子裏捶胸頓足,罵潤生跟他老子一樣沒出息。
  
  秀蘭看上潤生的消息一下子便傳遍了全村,人們用驚異的眼光看著潤生,說瓜娃子你真有福,村裏條件比你好的小夥一大茬,愁得還沒個對象哩,你個瓜娃咋就有人看上了?後來他們聽說潤生不同意,驚訝的神色絲毫不亞於剛開始知道這件事情。
  
  “這小子太張狂了,也不惦量惦量自己是屬甚的,還看不上人家!”紅星說。
  
  “學沒考上,幹活又不是個好把式,還敢彈嫌人家,我看這娃八成神經有問題了。”三虎說。
  
  “——潤生,你真不同意麽?你要是不同意,我可給我家紅衛去說呀!”世保張著沒有門牙的嘴,笑嘻嘻地問。
  
  “說你就說去吧,跟我有什麽關係!?”潤生說。
  
  “咋就跟你沒關係哩?”潤生忙回頭看,見是大媽過來了。
  
  “——娃哎!”大媽說。“不是大媽說你,就咱家那光景,能有女娃看上就滿不錯了,你還挑三撿四個啥?那女娃我知道哩,是東李村旺福家的女子,人長得俊,又識字,家裏可是咱塬上有名的萬元戶,人家不彈嫌你,你還要圖個啥?”
  
  “娃哎!你都二十歲了,也不小了。你看你大的頭發胡子都白了!他還能等你幾年?你不要扳過黃河沒渡口,到時候把你娃耽撂下了。”大媽繼續說。
  
  潤生低下了頭。他不想跟大媽多說什麽,說也白說。
  
  “要是人家女子願意,咱就把這事訂下了。——娃有啥主見?不要聽娃的。”大媽對潤生的父母說。
  
  是呀,女子都出嫁了,家裏也沒個替換的人做飯。自從潤喜當兵後,母親的臉上整天掛著淚花,病懨懨的樣子,一睡就是一整天。潤生沒考上學,這屋裏也該有個做飯的女人了。


  潤生父母於是便央了媒人,正式去東李村提親。


  秀蘭得知了潤生家的消息後,果斷地向小黃提出結束戀愛關係。小黃不知所措,慌亂得沒了頭緒。盡管他們倆個還沒有正式訂婚,但鎮上的人們都知道了這事,兩家的大人也默認了他們的關係,並且各自把對方看成了自己的家庭一員。突如其來的變故對於小黃的家裏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影響,因為他們對此事一直不是很熱,這也是秀蘭反對這門婚事的一個原因,她覺得自己以後會被他們瞧不起。秀蘭要找一個條件比自己差的人,那樣她到家裏後就能說得起話。
  
  秀蘭的父親堅決不同意她這麽做,特別是她竟然看上了黃泥村高崇德家的兒子,大隊書記怒火萬丈。
  
  “你知道高崇德家是什麽情況?——他家原來是地主成份,土改後不名一文。高崇德不學無術,又不好好勞動,三十多歲才混上個女人,整天日鬼搗棒槌的瞎折騰,一家人肚子都填不飽!你咋就瞎了眼睛!”父親罵她。
  
  “一雙筷子一隻碗,光景是人過起來的。咱們家原來不是也很窮嗎?現在什麽都不缺。他窮我不怕!”秀蘭堅定地說。
  
  “你知道啥叫窮?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人家小黃有多少女子想高攀沒攀上,小黃那娃我看也不錯,又聰明,又靈醒,堂堂正正的鄉幹部,哪一點還配不上你?”父親氣得青筋暴裂,手抖得連煙也點不著,把打火機一把摔在地上。
  
  “他再好我不稀罕!潤生家窮我願意受罪。”
  
  秀蘭毫不讓步。
  
  “啪!”父親一掄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打得她愣在那裏,半天沒有哭出來。
  
  長這麽大,父親這是頭一次打她。
  
  “有話好好說,你幹嘛就動手?”母親衝了過來,一下就擋在了老頭子的麵前,象一頭憤怒的獅子。
  
  秀蘭這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推開母親,一個人跑到西房裏,把門關上了,任誰也叫不開。
  
  秀蘭三天沒有吃飯,弄得母親都哭了好幾次。第三天的晚上,父親長歎了一聲,說這事他不管了。以後秀蘭是死是活,他都不管了。
  
  秀蘭去了貴芳的家裏,問潤生到底願不願意?
  
  潤生不願意。
  
  眼前的現狀使他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麵對。他不明白這個跟自己一麵之交的女子咋就看上了他?也許是受了貴芳的影響,秀蘭把自己想象得太好,做出了不該做的決定;也許是他沒考上大學,貧困的家庭讓她心生憐憫,出於同情獻出一顆姑娘的愛心;也許這本來就是一個玩笑,一場滑稽的搞笑鬧劇,劇情的結尾是不歡而散,沒有結果。潤生不相信什麽一見鍾情的神話,姑娘對自己不過是一時的衝動,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會明白過來的。
  
  大媽成了這次事件的決策者,並且得到潤生父母的一致擁戴。實踐證明,大媽所決定的事情是沒有錯的,當年她從西塬上來到北塬,重新組建一個家庭。後來潤蓮的父親死了,她又改嫁來虎,使潤蓮、潤英找到了出路,擺脫了農業社的勞動。母親征求潤生的意見,遭到他的堅決反對。大媽說潤生憨著哩!這事不能信著他的意思,要根據家裏的實際情況來決定。再說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百年來有幾個征得兒女同意了的?
  
  ——潤生不願意也得願意!
  
  幾個大人就這樣把事情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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