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20)

(2006-06-07 16:21:56) 下一個

二十
  
  秀娥懷孕了。
  
  秀娥是幾個月以後才知道自己懷孕的。那時趙磊已經參加了工作,分配在縣委的機關裏。
  
  秀娥沒有讓人何人知道,一個人跑到衛生院,想把孩子做掉。
  
  走到衛生院的門口後秀娥猶豫了。北塬鄉就這麽大,鎮上的工作人員誰跟誰不認識呀!如果讓醫生知道了,無異於北塬鄉政府的人全都知道了。
  
  看來在這裏不能做。得想其它辦法。
  
  秀娥來到了縣城醫院,人家要結婚證明,秀娥紅了臉說沒有。醫生的眼裏就有了鄙夷的神色,讓家裏人簽字才肯做手術。秀娥說我自己對自己負責就行了,不想讓家裏人知道。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胖乎乎的,臉上全是雀斑。她不耐煩地對秀娥揮了揮手,說哪裏來還回那裏去,家裏人不同意我們不做這種手術。說完後就叫了下一位的號。
  
  秀娥從縣醫院出來的時候想起了趙磊。趙磊還不知道這件事呢。這是兩個人的孩子,他知道了同意做掉嗎?
  
  想起趙磊她突然舍不得做掉這個孩子了。秀娥用手在腹部摸了摸,已經能明顯感覺到孩子的存在。如果現在找著趙磊,他會不會認這個孩子?
  
  ——去吧,去跟他說了,說不定趙磊會很高興的。如果他不願意要求做掉,那也不用她一個人承擔責任。看來還是要讓趙磊知道。
  
  ——不能去。如果此事讓他單位的人知道了,還不影響到他的工作? 趙磊一定會恨死她的,而他的事業也會因此受到影響,趙書記也不會原諒她的。
  
  秀娥在縣城了轉了半天,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時,她看見一群人圍在那裏,好像看什麽東西。秀娥擠了進去,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地坐在那裏,正在哈哈地狂笑。
  
  “一個瘋子,有什麽好看的?”原來是麥娥,不知什麽時候到了這裏。秀娥分開了人群,把姐姐扶了起來。可憐的麥娥已經變得麵目全非,全然沒有往日的模樣了!秀娥說二姐咱回。麥娥嘻嘻嘻地笑著,說誰是你的姐姐,我是你奶奶哩!眾人大笑。秀娥想拉她起來,卻怎麽也拽不動。正在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那個人也同時發現了她。
  
  是趙磊。趙磊看看地上的瘋子,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秀娥說這是我二姐,神經上受了刺激,就瘋成這樣了。已經很長時間了,你不要害怕。
  
  趙磊容色緩和了下來,說你到縣城做什麽?
  
  秀娥拍著身上的土,一時不知該怎樣跟他講。遲疑了一下,說我其實也沒有什麽事情,來看一個親戚的。說完不由地把手放在肚子上,心跳加速,臉蛋漲得緋紅。
  
  剛才還尋思著去找他,現在人來了,秀娥卻覺得怎麽也說不出口。
  “你吃飯了嗎?”趙磊問。
  
  “吃過了。”秀娥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飯,被他一說,突然感覺很餓。
  
  很長時間沒見到他了,趙磊參加工作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秀娥好想跟他一塊吃頓飯,隨便吃什麽都行。可是姑娘的矜持卻使她說出了這樣的話。
  
  “吃過就好。我還要去班,先走了。你辦完事也趕快回去吧。”趙磊說。
  
  秀娥點了點頭,隻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趙磊邁著堅定的步伐匆匆地走了,秀娥傻乎乎地在那裏站了很長時間,呆愣愣地望著男人離開的方向,好一會才緩過神來,麥娥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潤生家的豬跑出去吃了紅星家的莊稼,被紅星用鐮砍死了。
  
  養了快一年的豬了,已經長得膘大油肥,準備過年的時候殺了,賣點錢,還能應付一正子的。沒想到這畜生活得不耐煩,跳出豬圈跑了出去,禍害了人家的莊稼。
  
  紅星提著個鐮刀,一邊走一邊罵:“狗日的不想活了,跑到老子的頭上欺負人來了!”鐮刀上滴著血,那頭受傷的豬拖著血淋淋的身體硬是回到了圈裏,才咽下了那口氣,流下一路的血跡。
  
  崇德坐在豬圈旁吧嗒吧嗒地吸煙,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愁眉苦臉,像是死了親爹。
  
  潤喜抄了一把家夥去找紅星算帳,還沒進門就被紅衛兄弟幾個放到了,捆起來關在飼養室困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放出來後就不見了人影。
  
  潤喜沿著上次的路線又來到了銅城,在銅城停了兩天,聽說新疆那邊收棉花能掙很多錢,於是就偷偷地爬上了去新疆的火車。到了烏魯木齊後,車站上果然有很多招棉農的人,潤喜跟著人家坐了兩天的汽車來到了巴楚地區。這裏是南疆的主要產棉區,一望無際的棉田,白花花的一片,象厚厚的積雪鋪在上麵。采棉花要手法快,能吃苦才行。潤喜一開始不熟練,幹了半個月後才逐漸熟悉了幹活的程序。許多棉農都是從內地來的,女人很多,有的甚至帶著孩子在這裏常住。潤喜打問了一圈,陝北來的就他一個人。
  
  這地方很亂,因為離喀什比較近,做生意的人較多,來自各地的采棉人也增添了不安定的因素。當一切安定後,他給家裏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們自己在這裏很好,讓他們不要牽掛。哥哥一年不在,家裏人焦躁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哥哥高考落榜,承包玉米被淹,命運總是無端的捉弄人,潤喜對那個家已經失去了信心。雖然他才十六歲,卻已經經曆了太多的磨難。太多的災難已經讓這個少年過早地成熟了。潤喜白天跟誰也不說話,隻顧埋頭幹活,晚上躺在木板上就想家裏的事情。從記事起,一家人就一直掙紮在饑餓線上,年複一年。為了房子,全家人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大哥、小妹相繼遇難,給這個家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時時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一家人盡管想抗爭,命運卻總是那樣的折磨人,不給他們任何翻身的機會。承包溝底辛辛苦苦一年,一場洪水就替他們解決了問題,省了他們再往上背玉米的苦力。水火無情呀,這也怪不得別人。潤喜知道,僅憑在農村幹活是沒有出息的,必須在外麵另謀生路,賺到足夠蓋房子的錢再回去。那時他要在村裏蓋最好的房子,五間上房一磚到底,外帶氣派的門樓房,讓那些斜眼看人的人見了仰視,讓一輩子不敢在人前大聲說話的父親驕傲地站在人群裏,同時,也讓長眠地下的大哥能夠瞑目,二哥有個體麵的地方成親。做完了這一切,他就準備離開家鄉,去外麵做生意。生意做大後回到村裏辦一個很大的公司,然後再把村裏快塌的教室翻修一遍,請來最好的老師給孩子們上學,讓他們不要象自己一樣沒有出息。這樣想著的時候潤喜就甜甜的睡著了,夢裏全是高高的瓦房和明媚的教室,還有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潤喜在巴楚幹了三個月,掙了五百元錢。潤喜長這麽大,還沒拿過這麽多的錢。當然這錢要想修房子還差得很遠,充其量能買一車瓦罷了。潤喜不想現在就回去,他想讓這些錢變得更多,回去後能夠辦成一件大的事情,讓黃泥村的人不敢小覷他,特別是潤蓮姐,這後來見了麵連招呼都不打一個。有一次母親有病,潤生不在,他去食堂借錢,一分也沒借到,還被潤蓮羞辱了一番,從此發誓再不去食堂了。


  潤喜在阿克塔木的時候認識了一個人,說是陝西來的,跟他認老鄉。老鄉遇老鄉,兩眼淚汪汪,出門在外,能有個伴也不錯。那人姓謝,說人們都叫他老謝,三十多歲,長得挺敦實的,給人一種信任感。老謝問潤喜想不想賺錢?潤喜眼前一亮,說誰不想賺錢?老謝說想賺錢跟我去一趟喀什,那裏遍地黃金,看你怎麽揀。潤喜將信將疑就跟老謝去了喀什。到了喀什後老謝帶潤喜去看一個人。那人拿出一對金燦燦的東西,說這叫金元寶,價值連城的。這個兄弟做生意賠了錢,等著回家沒有路費,準備便宜處理這對寶貝。潤喜摸了摸那東西,拿在手上很沉。小時候聽人說過金子很沉,於是就有些信了。老謝說我本來想買,但錢不夠,咱們兩個合在一起,沒準他就賣了。賣元寶的人裝得很痛苦,哭了半天窮,說這東西帶回去能換一棟樓,賣了真是可惜了,可是現在確實沒有辦法,如果他以後有了錢,他要拿十倍的價錢來贖回。兩個人一個吹,一個擂,把個十六歲的少年說得熱血沸騰,惟恐人家不肯出手。潤喜拿出來身上所有的錢,賣金元寶的人說話算數,就把那寶貝給了他們。潤喜和老謝每人拿了一個,喜滋滋地來到車站,準備去乘烏魯木齊的車。到了車站後老謝說他去買票,潤喜拿著那個金元寶又不敢隨意走動,怕被人盯上了,說不定連命也得搭進去。後來在車站等了一天也不見老謝,才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晚上的時候車站裏空蕩蕩的,潤喜又困又乏,饑寒交迫。一整天沒吃飯了,身上又沒有錢,隻好坐在那裏呆呆地坐著。第二天的時候實在堅持不住了,想起手拿個金元寶沒飯吃的故事,一個人啞然失笑,就拿了那個寶貝想把它賣了。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誰會要這個東西?潤喜小心地捧在手裏,悄悄地問著。突然,一隻手伸了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抓得他生疼。那人說跟我走一趟,我是公安局的!潤喜被人牽著來到派出所,便衣民警換上了警服,說你手中的那個東西是哪來的?潤喜說我花錢買的呀!民警說花錢買的為什麽又在車站叫賣?潤喜就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民警說你上當了,這根本就不是什麽金元寶,是在鐵上鍍了一層錫,根本就不值錢!我們最近一直在打擊這個騙人的團夥,看來你也是受騙者!民警說完用刀子在上麵狠狠一劃,元寶就現出了黑黑的本來麵目。
  
  潤喜兩個月的血汗就這樣白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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