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17）

十七
　　
　　潤喜比潤生小幾歲，從小就性格倔強。做了什麽錯事，母親打他的時候從不告饒，也不躲避，母親本來是想咋呼咋呼就算了，他這個樣子，氣得母親隻有狠狠地打他了。潤生小時候經常受人欺負，潤喜沒有。有一次母親病了，父親沒有錢給看，母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潤喜拿了一把刀，讓父親把母親殺了，省得再借錢看病。父親被逼無奈，才又出去借錢，潤喜回來後抱著母親就哭，母親才知道潤喜是最疼她的。紅星有一次上門找事，被他堵在了院裏，拿了一根棍子就要拚命，嚇得紅星扭頭就跑。他經常嫌父親窩囊，把光景過成了這個樣子。自己長大了一定要重振家業，讓黃泥村的人刮目相看。他做事幹脆利落，跟夥伴們玩從來都講究信用，不畏強者，也不欺負弱者，因此成了他們那一撥的孩子王，幹什麽一呼百應，村裏的孩子都圍著他轉。紅星組織拆房的時候潤喜不在，回來後跑到紅星的家裏，拿了根竹竿就挑房上的瓦。後來紅衛回來了，妥善地處裏了這件事情，潤喜才沒有繼續鬧騰。由於小時候貪玩，潤喜學習基礎很差，知道自己考學是沒有希望的，於是便對潤生寄予了很高的期望。高考預選揭曉，潤生回到家裏，看見黑蛋、潤葉也在，就想跟他們開個玩笑，說自己沒有預選上。母親聽了半天沒有說話，父親咳聲歎氣，一屁股就坐在了灶火。潤葉當時就哭了，她說潤生你是家裏唯一的希望，怎麽連這一關也過不了？潤喜冷冷地看著哥哥，非常失望。潤生見他們這樣，忙說我是騙你們的，我預選上了！姐姐高興得當時就跳了起來，父親從灶火站了起來，臉上也看到了紅光。母親長出了一口氣，潤喜跳下炕，對哥哥怒目圓瞪：“哥，你有什麽資格開這樣的玩笑？是想看一家人的熱鬧嗎？——預選上有什麽了不起的，值得你這樣折騰一番！要是真得考上了，那才是本事！”說完狠狠地帶上門，走了。這次哥哥的失蹤對他影響很大，家族複興的唯一希望就要破滅，心中的理想也難以實現了！因為在那時，農村人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走出去，離開這黃土地，才能改門換戶，光宗耀祖！而今，父母年事已高，兩個姐姐都出嫁了，潤生又不在，他覺得自己一夜之間長大了。
　　
　　　長大了的高潤喜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事情了。於是他退了學，一個人跑到縣磚瓦廠，找到廠長，想承包廠子。廠長說你今年多大了？潤喜怕人家小看自己，就多說了幾歲，說我十八了，已經成年了。廠長說你憑什麽來承包這個廠子？你有特別的燒磚技術還是銷售門路？潤喜說我剛從學校出來，這些還不會，但隻要你給我時間，不出半年我就什麽都會的。廠長他發了一根煙，笑著送他出來，說小小年紀能有這個勇氣，就以經很不錯了！你先回去上學吧，等學好了文化知識，有比燒磚更重要的事情等你做哩！潤喜不甘心，又來到縣第一商場，找到主任，沒想到主任就是潤蓮女婿，光聽說他在縣供銷社係統，不知道就在這裏負責，看來今天是找對地方了。主任說你找誰？潤喜說我就找你，你是我姐夫吧？主任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他說的話。潤喜說你是官做大了，就不認識我了，我可認識你。我是潤蓮她二爸家的，我叫高潤喜。主任臉上的表情有所變化，指了一下凳子，要他坐下。主任說你不在學校念書跑這裏來幹什麽？你哥回來了嗎？潤喜說沒有。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談一件正經的事情。主任說我跟你有什麽好談的，我還忙著呢。說完就離開了。潤喜站了起來，說姐夫你聽我說。主任頭也沒回就走了。過了一會來了一個女的，說你喝水吧？喝水我給你倒。潤喜搖搖頭。那女的說你不喝水就先回去吧，我們主任開會去了，要很晚才能回來。
　　
　　潤生在商場轉了一圈，左看右看，都是自己買不起的東西。於是就來到了街上。街上正在逢集，很多的人。路邊傳來飯灘的叫賣聲，一股濃濃的香味飄了過來，潤喜舔一舔嘴唇，突然覺得很餓。
　　
　　去了一趟銅城，沒有找到哥哥，潤喜還是增加了不少見識的。他詳細地尋問了南市的雞蛋價格，發現比北市的要貴一些，於是就萌生了賺錢的想法。可是賺錢需要本錢，他分文沒有，怎麽辦？正好北市上有一個同學的母親在賣雞蛋。潤喜說嬸子你雞蛋賣多少錢？女人以為他要買，就說人家都賣一塊錢十個，你要的話就給你十一個吧！潤喜說我不要雞蛋，我們有個同學家裏開飯館，要買雞蛋的。女人說他能要完嗎？潤喜說差不多吧。你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就回來。說完便提了雞蛋，匆匆地趕往南市，不一會便把雞蛋賣掉了，刨過給人家的本錢，淨賺了兩塊多錢！於是他又用這兩塊錢作本錢，從北市買了雞蛋運往南市，半天下來居然賺了五快錢！——這可是一個人兩天的工錢呀！初戰告捷，潤喜非常高興，去商場給母親買了一件背心，給父親買了一條卷煙，又在集市上買了二斤豬肉，搭了去塬上的拖拉機回去了。
　　
　　家裏並不知道他退學的事。潤喜回到家後天已經黑盡了。他帶回來的東西把父母怕了一跳。父親說從哪來的？誰給你的？母親說是不是碰上了你姐夫？他給咱買的？潤喜笑而不答。最後他說都不是，是我做生意賺錢買的！老人瞪大了雙眼，說你去學校念書，作甚麽生意了？潤喜說我已經不上學了。然後把他到縣城的經曆給他們說了。父親一聽就火了，拿了煙就往外扔，母親也坐在那裏生氣，說我不穿你買的背心！明天趕緊給我回學校去！你哥要是知道了，還不氣死！說完就流下了眼淚。潤喜本來是想讓他們高興的，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跳下炕，重重地關了門，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轉眼間又是一年的春季，潤生跑出來已經一年了。這些天坐臥不寧，寢食難安。袁玫不知怎麽回事，以為他有病了，因此對他更加體貼入微。將近一年的相處，袁玫覺得潤生是一個性格比較憂鬱的人，好像一直都是心事重重，問他什麽，又說沒事。過年的時候，袁玫曾經想跟他回一趟老家，順便也看看他的父母，被潤生婉言謝絕了。有時，這個性格憂鬱的人顯得很憔悴，讓人很心疼；有時，他又恢複了青春的本來麵目，變得熱情洋溢，很有激情，讓人琢磨不透。當然，這樣的時候一般很少見到。如果他展開了笑顏，袁玫也會跟著樂好幾天。

　　剛過完年的時候他們去了一趟省城。潤生實在找不到搪塞的理由了。他謊說自己感冒了，戴上了一頂長筒的帽子，圍上了一條厚厚的圍巾，外麵隻露兩隻眼睛。袁玫被他的滑稽打扮搞笑了，說你就象去國民黨當裏工作的地下黨，把自己裹得這樣嚴實。潤生笑了笑，沒理她。袁玫已經習慣了他的古怪脾氣，有時問什麽他也不說，沉默好長時間，沒有理由。潤生也覺得自己都快要瘋掉了，再這樣下去他會精神崩潰的。有那麽幾次，看著女孩純真的笑容，他真想將真相告訴她，讓她不要再愛自己，可是話到嘴邊怎麽也說不出口。家裏不知道怎麽樣了？母親身體可好？父親是否還經常歎息？潤喜在學校是否逃課？大姐後來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就在瘋狂地想這些。一年一度的高考預選又要來臨了，彩娥去年不知道考上了沒有？村裏人對自己會怎樣議論？
　　
　　袁玫不是那種輕浮的女子，但骨子裏透著一股傲氣，性格象男孩一樣倔強，做事情也比較霸道，這是潤生所不喜歡的。他們經常也會因為一些小事爭得麵紅耳赤，袁玫甚至哭著離開了，但過不了多久，她就會主動找他說話。常常，他都會思考這個問題：如果上天還能給他戀愛的機會，他是否會真的選擇袁玫？廠裏的工人都害怕她，就是潤生例外，敢於跟她鬥嘴，姑娘氣得一天不吃飯，誰勸也不聽，隻要潤生來了，什麽事情都沒有了。袁玫說潤生是小心眼，跟女孩子斤斤計較。其實潤生不是這樣的人，他經常都是故意惹她生氣，看著她在一邊流淚，心裏又會覺得很難受。袁廠長就找他談話，說他不懂得女人的心，不知道愛惜別人的感情。潤生默默的聽著，一句話不說，袁廠長隻好也默默地離開了。
　　

    最讓潤生難忘的是有一次突下暴雨，刻好的泥坯正在外麵晾著，被雨一淋，就全完了。潤生不顧一切地搶救泥坯，結果把自己弄感冒了。晚上的時候發高燒，被送到了醫院，袁玫一晚上沒有休息，守候在他的身邊。天快亮的時候他醒來了，發祥自己躺在病房裏，袁玫趴在他的身邊睡著了。回去後的那天晚上，她堅持呆在他的房間，象伺候一個嬰兒一樣照顧他。雖然潤生一直克製著自己的感情，但麵對如此愛情，一個正常的年輕人有幾個能經得住誘惑？何況我們的袁玫姑娘又是那樣的漂亮。袁玫一手扶了他的頭，一手給他喂飯。潤生說你讓我自己來，我還沒有嚴重到要讓人喂飯的程度。袁玫說她喜歡給他喂飯。喂飯的過程中在他的臉上不知道親了多少口。潤生想躲也躲不開。袁玫說潤生你也親我一下吧？怎麽都是我主動呀？是不是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潤生搖搖頭，說不是這樣的。袁玫說不是這樣你就吻我一下。潤生被逼無奈，隻好匆匆地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臉憋得通紅。袁玫那肯罷休，閉了眼睛，把嘴唇湊上來，默默地等在那裏。潤生覺得呼吸有些緊張，看著那張可愛的臉，真想摟住她狠狠地狂吻一通……最後還是理智占了上風，他沒有動。袁玫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剛來的時候，潤生是從來不敢進城的。後來拗不過袁玫，就跟著去了幾趟，感覺好像也沒有人注意他。他曾委婉的問過她街上有沒有什麽通緝逃犯的告示，袁玫說沒有看見，並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他。潤生到了街上也悄悄地查看電線幹等地方，發現基本都是一些尋人啟事之類的內容，慢慢的也就膽大了起來，到街上去的次數也多了，都認識一些人了。
　　
　　這天潤生又來到街上，準備買一些零碎的東西回去。袁玫因為有事沒來。剛剛過了縣城的大橋，迎麵突然跑來幾個人，差點把他撞到。其中兩個回過頭就把一個壓倒了，然後狠狠地在他的身上、頭上亂踢。踢了幾下兩個人又跑，倒在地上的那個人滿臉是血，高聲喊道：“我是警察，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潤生猶豫了一下，劉老伯的身影又出現在他的麵前。容不得多想，他就快步追了上去。自從去年救了袁玫，潤生知道這個地方比較亂，所以讓袁玫在省城給自己買了一把鋼鞭，隨身帶在身上。潤生忽地一聲就抽出了鋼鞭，在空中一陣亂掄，歹徒被打得抱頭鼠竄，其中一個拿出了刀子，說小子少管閑事，我們可是有命案在身的人，不怕死的！潤生急了，說我也是有命案在身的人，誰怕誰呀！說完又是一陣亂掄。這時，迎麵上來了幾個警察，撲上去就把歹徒製伏了。潤生猛地醒了過來，轉身想跑，身後的那個警察也站起來了，說謝謝你，你不要走！其他幾個警察也過來了，說潤生是好樣的，今天的抓捕他立了大功！潤生突然覺得再不能這樣下去了，說你們不用謝我，其實我也是你們苦苦追尋的通緝犯人！說完後伸出了一雙手，讓警察給他帶上拷子。幾個警察驚呆了，將信將疑地將他帶回了公安局，查閱了最近通緝的逃犯，發現根本沒有高潤生這個人。潤生說不會的，肯定是你們這裏資料不全，我確實殺了人，不信你們打電話問我們縣公安局就知道了。警察又打電話給潤生所在的縣公安局，也說沒有這回事。潤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愣在那裏很長時間，久久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