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13)

(2006-06-07 12:26:13) 下一個

 十三
  
   秋娥跟二胖跑到了鄰縣,找他的舅舅。聽說舅舅現在是一家磚廠的負責人,二胖看能不能在那裏找到活幹。由於母親去世得早,他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來往了。但舅舅家的地方他還是知道的。
  
   走了一天的路程,兩個人又喝又餓,身上都沒有一分錢。二胖走到縣城的小飯館,要了一碗麵湯,讓秋娥喝了,然後還想再要一碗,人家見他們不買飯,就把他們趕出來了。舅舅家搬了家,早就不知到什麽地方去了,問了周圍好多人,都說不知道。二胖餓得眼前發黑,都快走不動了。天黑的時候他們來到郊區的一個地方,秋娥說她有一個姨姨住在那裏。姨姨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二胖一口氣吃了三碗鋼絲餄餎,才覺得壓住了餓氣。秋娥的姨姨說附近就有一家磚廠,辦得很大。不知道是不是二胖舅舅開的。於是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去了那裏。廠長姓白,不在,不知道叫什麽名字。二胖堅信這就是舅舅的磚廠了。果然,中午的時候,白廠長回來了,幾乎一眼就認出了二胖。二胖說這麽多年了,你還記得我?舅舅說你和小的時候沒有多大變化,小時候就這樣胖乎乎的,我怎會不認識?結果秋娥被留在灶房裏做飯,二胖跟著學壓磚。
  
  磚廠的夥食還可以,就是沒有住的地方。幾個女工擠在一起,秋娥晚上根本休息不好。男工們住的條件更差,在窯廠的旁邊搭了個帳篷,大家就都住那裏了。這樣的場合雖然每天都能見麵,但是想親熱一下卻沒有地方。一個多月後,二胖憋不住了,便約了秋娥來到公園的一個地方。那裏有一條長凳,平日裏很少有人去。二胖還是那天休息的時候閑著沒事,溜達到那裏的。秋娥有些不放心,不肯脫衣服。因為是夏天,公園裏樹葉很茂密,躲在樹蔭裏根本看不見。二胖給長凳上鋪了報紙,要秋娥睡在上麵。秋娥不好意思,兩個人於是就坐在那裏開始親熱。突然,一道灼亮的手電光掃了過來,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立即便有幾個人朝這邊走來。秋娥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手電就到跟前了。
  
  “幹什麽的?黑更半夜在這裏搞流氓活動!我們是公安局的,跟我們走一趟。”為首的一個高個警察隨手就給他們帶上了手銬,讓他們跟著走。
  
  “我們是夫妻,有合法的手續!我們不是在亂搞!”二胖申辯著。
  秋娥離婚後,二胖便托人跟秋娥在鄉上辦了登記手續,因為沒有房子,所以一直就沒有舉行婚禮,村裏人所以就不知道。
  
  “結婚證在哪裏?”警察問。
  
  “沒帶。”二胖說。出來的時候光想著到哪裏去,根本沒想著要帶那玩意出來。
  
  “你們是在搞流氓活動,影響社會治安,是要被罰款的。如果態度不好,我們將對你們進行刑事拘留的!”高個警察說。
  
  “我們有結婚證。”二胖說。“不信我帶你們去看看。”
  
  後來,事情在二胖舅舅的幫助下,才沒有被罰款處理。
  

 潤生跑到了縣城,沒敢停留就登上了南去的班車。好在身上還有準備買塑料薄膜的十元錢,潤生一下子就來到了關中。
  
  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膽,生怕前麵有警察擋路。每次有人上車,潤生都會驚出一身冷汗。城市不敢去,那裏肯定有通緝的海報,弄不好一出車站就會被人逮捕。車子到了關中的時候看見許多人收麥子,潤生聽說這裏每年收麥的都是麥客,大部分來自河南,於是就瞅了一個地方下車了。
  
  陝北的麥子還沒有黃,這裏卻已經收割得熱火朝天了。潤生去了一個村子,看見一個老頭,問人家要不要收麥的。老頭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潤生心裏就開始發毛:莫非他已經認出我了?看來農村也不能呆的。正準備離去,老人淡淡的說了一句:“看你這樣子也不象是受苦的。當麥客很累的,你能受得了這罪?”潤生鬆了一口氣,說我收麥子能行哩,在我們村都是勞動能手哩!老人說你從什麽地方過來,潤生不敢說自己是陝北的,就隨口說了一個地方,老人頓時眉開眼笑,說我的祖籍也在那裏,隻是多年沒有回去了。看來我們還是老鄉哩!於是就帶他回家,弄了一盆水讓潤生洗了,問他餓不餓?潤生一天沒吃東西了,餓得發慌。潤生說我身上沒帶錢,不能白白吃了你家的飯。要不等收了麥子再從工錢裏扣。老人說我們是老鄉哩,咋還這麽客氣。於是讓老伴和了麵,不一會就端上了細長的麵條,潤生吃得滿頭是汗,渾身的疲憊也一掃而光。
  
  老人姓黃,家裏雇了一個麥客,甘肅人,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但是幹活很實在。麥熟一晌,前幾天還有些綠的莊稼幾天就熟透了,顆粒都快掉在麥地裏了。黃老伯正準備再雇個人,抓緊時間把麥子收完。甘肅麥客回來很晚,一進屋先洗臉,然後端了個老碗埋頭吃麵,頭不抬眼不睜,看來餓極了。老麥客約有五十歲的樣子,焦黑的麵孔,滿臉的滄桑。黃老伯說這是老劉,晚上你們住一個屋,明天開始你們就在一起幹活吧。老劉衝著潤生笑了笑,象父親一樣,一臉的慈祥。老劉說這麽小就出來掙錢了?潤生說我不小了,都二十了。老劉說我們家二小子跟你同年哩,還在上學。大小子都快三十了,還沒有結婚,女方家嫌咱沒地方。農村人苦焦呀,一輩子能修起地方的有多少?現在家裏的地方已經修了一半,這料莊稼收下來,回去就可以有成果了。老人說著的時候的目光透亮,有一種深深的成就感。第二天一早他們就進地了,太陽還沒有出來,微風吹過,一股濃鬱而熟悉的味道撲麵而來,麥浪滾滾,象一匹碩大無比的金色綢緞,閃爍著細膩而柔軟的光芒,真想在上麵好好地睡上一覺。老劉說這會幹活不受曬,但是不出活,因為早晨有霧氣,麥杆是皮的,費力費鐮;中午太陽最毒,人曬得受不了,但手下出活,麥杆一碰就斷,鐮也省得去磨。潤生知道他是一個老麥客了,不由心生敬意,埋下頭就幹了起來。
  
  早飯的時候老劉已經割倒一大片,潤生卻還在地頭上。老劉說不著急,一開始不習慣,慢慢就熟練了。太陽剛剛升了一竿子高,就把熱浪滾滾地拋了過來,僅有的一點晨霧也被它卷走了。中午的時候,潤生覺得有些眩暈,太陽白得發黑,象一根根灼熱的銀針穿透人的皮膚。麥田間蒸起騰騰的薄霧,嫋嫋娜娜的,遠處的大樹好像也在跟著搖擺。汗水在潤生的額頭上形成一個雨簾,成串成串地往下滴,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嗓子在冒煙,腰疼得直不起來。最為糟糕的是把手弄爛了,怎麽都覺得用不上勁。老劉勸他到樹蔭下休息一會,他不好意思。眼看得老劉半塊麥田都快割完了,他這裏才割了一小塊,麥茬高低不平,後麵遺了滿地的麥穗。老劉說在家裏沒幹過活吧?潤生說幹過,幹得少。潤生在家的時候也幫家裏人收麥,但大多的時候是姐姐父親拿鐮,他與潤喜拉麥子。潤生越急手就越不聽話,不小心把手割破了。老劉替他包紮了,說你別割了,把我割下的往一塊抱,湊起了就裝在車子上。晚上回去的時候黃老伯問怎麽樣,老劉說小夥子幹活挺賣力,這樣下去幾天就完了。潤生覺得很慚愧,拿一樣的工錢,憑什麽讓老劉承擔自己的那一份勞動?於是他對老劉說自己不想幹了,老劉說你是嫌工錢低?潤生搖搖頭,說主要是覺得對不住你。老劉拍拍他的肩膀,說一看就知道你是個老實娃!都是出門人,誰沒個難腸?別說那樣的客氣話了,早點休息吧,明天起來還要幹活哩!
  
  就這樣,潤生在黃老伯家幹了三天,黃老伯又給他們介紹了村裏的其他人。十幾天後,村裏的麥子全收完了,潤生與老劉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兩個人甚至以叔侄相稱。回家的那天晚上,老劉把自己的工錢縫在了內褲裏,外麵僅留了坐車的錢。老劉說現在的社會很亂,一定得小心點。並囑咐潤生把錢帶好。潤生幹得時間短,沒有那麽多錢,因此也就沒在意。第二天一早兩個人就上路了,老劉給潤生說了自己詳細的地址,要潤生有空的時候來他家玩。並約好明年的這個時候還來這裏。
  
  潤生心裏暖烘烘的,身處異鄉,能遇到這麽好心腸的人,真不容易呀。
  
  剛走出村頭不遠,身後突然傳來老劉聲嘶力竭的呼救聲。回頭一看,隻見從荒地裏竄出三四個人,把老劉圍在中間,一把刀架在老漢的脖子上。老漢轉身想跑,被他們按在地上,不費什麽事就解開了老漢的褲子。
  
   潤生頓時血往上湧,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四周,見路邊有根木棍,拾在手裏便要往上衝。可是,他的腳剛剛抬起,卻又硬生生收住了。他想:如今我負案在身,萬一驚動了警察,不等於自投羅網嗎?在潤生猶豫不決的時候,老劉以為他離得遠沒有聽見自己的呼叫,就大喊起來:“潤生,快來救我……”這喊聲如同一根長繩拉著潤生,但他竟站在原地一動沒動。後來在老漢的聲聲呼救聲中,潤生狠心地離開了。
  
  潤生想打電話報警,可又不敢。轉來轉去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待他急匆匆返回,出事現場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地上有一灘血和一張撕爛的大團結(拾元錢)。潤生想追那夥人,但最終還是為自己著想。離開的時候,潤生對著那裏喃喃的說了句:“劉伯,也不知道你現在是死是活,大侄子對不起你!”
  
  潤生呆呆地又站了一會,覺得還是趕快離開。萬一被人發現血跡,肯定要去報案,那時自己就是重點懷疑的對象,到時候一切就都完了。潤生越想越覺得自己窩囊,一個勁的錘自己的大腿。離開家已經十多天了,家裏也不知亂成了什麽樣子,母親肯定又趟在了床上。潤生突然覺得自己很自私,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大丈夫男子漢,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不了一命還一命。但一想到大哥與小妹已經歿了,自己再被判個死刑,母親一定會難過死的。現在跑在外麵她雖然擔心,畢竟知道我還活著,不會太傷心的。最讓他難受的是再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十年寒窗,一家人辛辛苦苦的供養自己,現在卻連進考場的機會都沒有了。自己一生的希望就這樣破滅了,一家人的希望也破滅了!潤喜從小就不愛學習,初中能畢業就不錯了,別指望他會有什麽出息。自己一時的衝動,帶來了這麽嚴重的後果,潤生有些後悔了。
  晚上的時候,潤生來到一個縣城的郊外,在一處廢棄的舊屋裏住了下來。就屋外是一片草灘,蚊子成群結隊而來,叮得他臉上全是包。暴曬了一天的土地熱烘烘的,有點象家裏的熱炕。一閉眼,劉老伯的身影就出現在他的麵前……老伯大聲地呼喊著:“潤生,救救我呀,救救我!——這可是我為兒子結婚修房子的錢呀,不能讓他們拿走!”一會,劉老伯說:“潤生,劉叔知道你的苦衷,一點也不怪你沒有救我。”過了一會,他又說:“潤生,叔求你了,你還是回去一趟吧,替叔到公安局報案吧!”潤生驚出一身冷汗來。抱頭痛哭:“劉叔,我不是人,我愧對您對我的情意呀!”連著幾個晚上,都在做這樣的夢。為了擺脫心靈的折磨,潤生抄起一根棍子在草灘上瘋狂地舞上一陣,直到累得趴在那裏,他才停下。
  
  潤生想進城找份工作,卻又不敢。每天去鎮上吃飯也是天黑以後才敢去。餓了一天,狼吞虎咽地吃上一頓,然後迅速離開。這天下午,潤生覺得非常餓,就在黃昏的時候去了。剛坐下不久,突然發現外麵有一群警察,直奔小飯館而來。潤生腦子“嗡”地一聲,渾身冷汗直流。他壓低了頭,想站起來溜走,警察已經進來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