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11)
(2006-06-06 16:01:37)
下一個
十一
潤梅一個人帶著孩子,淒淒苦苦過日子。公公婆婆也很少來看她,家裏有什麽活,還要她回去幹。丈夫原來每隔十天半月都要回來一次,後來說工作忙,幾個月都難見蹤影。潤梅要去煤礦看他,也不讓,他覺得潤梅太土氣,去了會給他丟人。
孩子病了,一直在發燒,哭得哄不悄。潤梅抱著孩子在地上來回地轉,一晚上都沒合眼。找到公公婆婆,他們讓她去礦上找兒子,潤梅坐了去礦上拉煤的拖拉機,拖拉機顛簸得很厲害,有幾次都差點把她給撇下來。煤礦在山溝裏,一路上揚起的灰塵讓人睜不開眼睛。下午的時候終於到了,孩子餓得直哭,潤梅也覺得頭昏腦脹,站立不穩。
問了礦上的師傅,說丈夫下井還沒上來。師傅帶她來到職工宿舍,讓她在那裏等一等。孩子睡著了,潤梅一個人來到外麵,到處是堆積如山的煤塊,拖拉機排著隊在那裏等著。煤車跟著絞索一趟趟地拉了上來,又被騰空後放了下去。不一會,出來了一群人,衣衫襤褸,臉上全是黑,分不清誰是誰。正在尋思,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潤梅這才看清是自己的丈夫。看著他那身模樣,潤梅的眼睛濕潤了,她快步迎了過去,真想抱著他好好地哭上一場。丈夫說你怎麽來了?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潤梅說孩子病了,要給看病,他爺讓我來找你。丈夫說胡鬧,孩子病了不敢快看病,找我幹什麽?潤梅說看病要花錢呀!丈夫說我前幾天剛讓人給他們捎了錢,怎麽就沒有了?說完便一起去看孩子,孩子已經醒來了,正在哭。丈夫匆匆地換了衣服,連澡也沒有洗,就跟著拖拉機進城了。
孩子住了幾天院,病情有所好轉。丈夫說我還要上班,你先在這裏照著,完了就回去吧。潤梅心裏不願意,卻點了點頭。兩天後他們回去了,孩子又開始發燒,跑到鄉上給丈夫打電話,沒有接通,於是她又抱著孩子隨拖拉機來到礦井。
到了那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潤梅直接去了宿舍,工友們說他丈夫到那邊房子去了,可能一會就回來。潤梅等了一會,焦急地來回走動,孩子也哭鬧不安。一個工友說我幫你叫一聲。潤梅也隨著出來,隨那個工友走到一間房子前,見屋裏燈黑著,說這就奇怪了,他會去哪裏?說完便大聲地呼喊著他的名字。房子的燈亮了起來,男人在裏麵應了一聲,說有什麽事情。工友說你趕快出來,你媳婦來了!屋裏一陣慌亂的聲音,丈夫一邊係扣子一邊掀了門簾出來,看見潤梅,沒好氣地說:“你咋又來了?”潤梅說:“孩子晚上還是發燒,我害怕的睡不著覺,所以就來了。”潤梅說你現在住這屋?丈夫說我睡宿舍,這是別人家,我來說兩句話——你咋啥都問?這時屋裏的門簾掀了一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衝著外麵望了一眼,然後又把門簾放了下來。
潤梅說我一個人在家守那樣的地方,受你媽的氣,孩子病了也沒人管,你在外麵卻跟別的女人住在一起!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丈夫上前就給了她一個耳光,打得她眼暈頭轉向,眼冒金光。潤梅撲通一聲就坐在了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潤梅很傷心,把孩子扔給丈夫,一個人回到了家裏。找公婆論理,被公公打了一頓,說是潤梅喪他家的門風。這時,丈夫也回來了,放下孩子,對潤梅又踢又打,說潤梅在礦上給他丟夠了人,他在礦上沒臉見人了。潤梅傷心欲絕,扔下年幼的兒子,跳進了冰冷的澇池。已是深秋的季節,澇池的水很涼,潤梅閉上眼睛就跳了進去。幸虧被及時發現,救了上來。潤梅帶著孩子,回到了娘家。
秋後的連陰雨下起來沒完沒了。老池裏的水早就溢了,在老郭與潤生家之間形成了一條河。潤生家的窯洞連日來往下滲水,窯裏已經汪洋一片,沒法進去了。潤生媽說他大呀,這窯看樣子不敢住了,你看中間都裂開口子了。崇德說不敢住怎麽辦?天陰下雨的,我們到哪裏去?
讓人憂心忡忡的禍事還是發生了!
那是一個晚上,雨已經停了,潤生上學不在,潤梅帶著孩子來住。孩子半夜尿床,潤梅點燈起來,發現窯頂往下流土,建木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像一個不堪重負的老人,聲聲喘息。潤梅驚叫了一聲,父母全醒了。沒顧及穿衣服,趕快叫孩子們起來,潤梅抱著孩子,潤葉拉著潤喜,父親拉著母親,一家人衝了出來。剛出門口,窯就爬了下來,轟然一聲,伴隨著彌漫的塵土,發出沉悶的聲音。
“——潤娥沒有出來!”潤生媽突然哭了起來。大家看時,就是不見潤娥!母親當時就昏了過去。
潤葉、潤喜拚命地喊著,那裏還有潤娥的影子!
第二天一大早人們就開始刨土,刨了一天也沒見潤娥。原來窯洞經過雨水的侵蝕,已經與上麵的泥土混在了一起,實實在在地塌了個嚴實。潤生兄弟不放棄努力,夜以繼日,直到第三天才找到潤娥,人早已斷氣了!
可憐的潤娥才活了八歲!八歲了,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服。身上的那件夾襖還是潤生小時候穿的,後來又給了潤喜。夾襖補丁摞補丁,已經看不出原來的真實麵目。母親在夏天的時候剝了裏麵那一層,給她做單衣;冬天的時候給夾襖裏加了套子(棉花經反複使用後已經沒有彈性,便稱為套子),便成了她的棉襖。潤娥曾經想穿一雙塑料涼鞋,看到村裏有小姑娘已經穿上了,她就跟著人家踩腳印,說這樣她也能擁有涼鞋了。潤生答應過妹妹等她上學了就給她買,潤娥已經開始上學了,背上了母親用麥稈給她做成的書包,蹦蹦跳跳的很高興。潤娥是騎在哥哥姐姐的肩膀上長大的。潤生經常馱著她去這去那,小妹妹看見什麽都好奇,總有問不完的話題。由於小時沒奶,營養不良,潤娥的頭顯得有些大,瘦瘦的肩膀好像已經無法承付,跑起來一不小心就跌到了。潤娥喜歡唱歌跳舞,經常被大人堵在路上,不唱一首歌,不跳一曲舞就不讓她回去。她很仁義,很少跟別的孩子淘氣,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姑娘,就這樣沒說一句話就走了!
隊上騰了一間飼養室給潤生家住。飼養室的後麵是羊圈,左邊是牛圈,右邊是騾子和馬、驢住的地方,臊味遠遠地就可以聞到。晚上剛剛入睡,一聲刺耳的驢叫聲刺破了夜空,全家人就再也難於入睡。更為難堪的是那滿圈的牛糞、驢糞,熏得人吃不下飯,一吃就惡心。潤生的母親更是躺在床上,水米不進,瘦得就剩了一把骨頭,一個多月沒有起來。村裏人都說她可能活不了多長時間了——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是誰也受不了的。沒想到一個月後,潤生媽居然奇跡般地坐了起來,開始吃飯了。
豆花那段時間可沒有少來,還拿了十幾顆雞蛋。來了就坐在炕沿上陪潤生媽說話:“多好的一個女子呀,又俊,又仁義。害得我們家芳娥也經常流淚,說她晚上都夢見潤娥了。——你說一塊耍得好好的,咋說走就走了呢?”豆花這樣說著,潤生媽就開始流眼淚,豆花也跟著擦眼淚。後來,潤葉都有些討厭她了,一來就說令人傷心的事情,讓母親每天以淚水洗麵。
晚上吃飯的時候,白秀來了。白秀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羊肉,要潤生媽趁熱吃下。潤生說你哪來的錢買羊肉的?白秀說是她娘家兄弟來了,帶來了羊肉。自從搬到飼養室,白秀也經常來。她來了就幫潤生媽做一些事情,拉一些不沾邊的閑話,從來不提潤娥的事情。潤生還是經常給她挑水,劈柴,也經常能在那裏看見紅星的影子,有人在第二天早上看見他從那裏出來。紅星當上村幹部後,把白秀從世彥的手上奪了過來,世彥不敢再越雷池一步。看見白秀遠遠的就走了,連個招呼也不打。隨著隊長被免,世彥收斂了好長時間,但是春娥嫁給趙書記後,他又恢複了往日的麵目,甚至比那時更春風得意。隻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世彥好像對女人不感興趣了。不光是白秀,跟他相好的都不來往了。這讓一些不甘寂寞的婦人多少有些失落,把希望重新寄托在紅星的身上。奈何新主任對她們似乎都不感興趣,卻被那個妖精女人給迷住了。世保曾經說過紅星一次,被兒子頂了回去,父子二人差點就打了起來,世保氣歸氣,兒子當官了,犯點小錯誤也許是應該的。聽說村村的主任都是一樣的,男人家嘛,手中有點權,就要發揮作用的。這樣想著的時候也就懶得再去管了,胸中的鬱悶也舒坦了許多。紅星當上主任後,按說給介紹的對象也不少,不知為什麽就是成不了。世保曾經在潤生父親跟前排大話,說別看我五個兒不愛學習,媳婦排隊等著拿鞭子邀哩!你家潤生學習好,三十歲上還要打光棍的——你敢不敢打這個賭?如今大兒子媳婦天天鬧離婚,二兒子媳婦還不知道在那裏,老三老四都跟著來了,個個都要媳婦,世保都感覺自己有些力不從心了。
白秀還沒有走,豆花來了。看見豆花,白秀跳下炕就走,被豆花攔住了。豆花說我剛來你就要走,是不是我有狐臭,專門勾引人家男人?!白秀紅了臉,說你來你的,我走我的,跟你有什麽關係?豆花說怎麽就沒有關係了?你走到哪賣到哪,黃泥村的男人都快賣遍了,還說跟我沒有關係!潤葉生氣了,說你們要吵到村子裏去,別在我家喊叫!說完便把她倆推了出去,把門一把關上了!不一會,外麵就傳來了白秀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