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5)

(2006-06-05 15:00:36) 下一個


  
  村裏人有事沒事都喜歡蹲在老槐樹下,說東論西。那棵老槐樹極高極高,極老極老。沒有人知道這棵古槐的年齡,二胖的爺爺說他小時候老槐樹就是這個樣子了。歲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幾個粗大的枝椏似乎已經枯死,第二年卻又能冒出嫩綠的幼芽,一簇簇地搖曳著,和樹幹形成鮮明的對比。老槐樹的中間已經空透,裏麵能藏下七、八個孩子。從樹心往上看,可見茂密的樹葉和刺眼的陽光。喜鵲在上麵編了好多窩,引誘著孩子們上去掏蛋;成百上千隻麻雀把這裏當成了家,嘰嘰喳喳地叫著,呼啦拉飛走了,呼啦拉又回來了,樹上是它們的世界,很熱鬧。老槐樹很粗,七八個小孩合抱不住;樹冠很大,似乎覆蓋了半個村子,幹枯的枝椏直插雲霄,在潤生幼年的心裏是那樣的高不可攀。
  
  那時人民公社正在大幹快上,老槐樹下是社員們學習語錄的好地方。幾百名村民聚集在樹下,聽主任關世彥傳達最新指示。大家群情激昂,喊聲震天,樹上的小鳥就撲愣愣全飛了。早晨天還沒亮,洪亮的鍾聲便會從老槐樹下傳來,大家披衣帶帽,趿鞋摯鋤往樹下跑,生怕上工遲到了。白秀的男人不在家,兩個孩子纏著她,老是一路小跑地邊係扣子邊梳頭發,成為主任訓斥的對象。白秀長得很好看,細細的脖頸上一頭微微泛黃的長發,臉蛋白得象三月的梨花,攜露帶雨似的,散發出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世彥平日裏喜歡訓人,批評的重點是女人,特別是年輕貌美的媳婦,更是他重點批評的對象。白秀人長得漂亮,衣著也很特別,身體凹凸有致,腰肢一扭一扭的,象劇團裏的演員,走起路來胸部晃來晃去,像是要給全村的人喂奶,讓男人心跳臉紅。豆花說她是狐狸精變的,專門勾引男人。天陰下雨的時候,人們不上工,便可以聽見從她家裏飄出來的歌聲:
  
  “我站在在圪梁上哥哥你在溝,看中了妹妹你就擺一擺手……”
  
  潤生和紅衛一群孩子不知道事情的曲直。往往白秀在前麵走,他們便在後麵喊:“村裏有個小妖精,一天到晚想男人;想著男人睡不著,躺在床上亂呻吟……”白秀的臉變得通紅,低低地罵著“絕死鬼”的話,就加快了步伐,扭著細腰,逃也似的,匆匆離開。孩子們哄然而笑,笑得淚珠在眼眶裏打顫顫。晚上潤生、秀娥、彩娥與紅星、紅衛等孩子在槐樹下做迷藏,直玩到昏天黑地,被大人拽著弄回去。月亮上來了,斑駁的陰影就落了下來,細細碎碎的,有一些神秘。不知是誰倡的頭,大家便心照不宣地往白秀家走。四周靜極了,大一點的孩子於是就學狼叫,“——嗚嗚嗚”,聽得人毛骨悚然,於是就聽見壓抑的孩子哭聲,接著象被什麽東西堵上了,想來白秀也嚇破了膽。聽大人說她小時候跟幾個孩子圍在一起玩,狼突然把中間最小的一個叼走了,後來她一聽見人說狼就尿褲子。月亮越爬越高,孩子們心滿意足地回去了,夢中還在嘻嘻地笑。
  
  世彥家就住在老槐樹下。每年夏天,老槐樹像撐開一把巨傘蓋住半個庭院,彎彎的槐樹蟲一扭一扭地在細細的絲線上舞蹈,猛不丁落在脖子上,冰涼。豆花與鄰裏的幾個媳婦坐在樹下,圍著槐蔭說長道短。斑駁的陽光擠過葉隙落在一張張生動的臉上,她們一會竊竊私語,一會哈哈大笑。白秀永遠是她們談論的話題。她的男人回來了,她們會竊竊私議,說晚上有人聽見白秀的啜泣聲,一定是男人打她了。如果有一段時間沒看見他回來,她們便懷疑男人一定在外麵有了相好,不要她了。白秀的婆婆很厲害,她早年喪夫,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兒子做工後被留了下來,成為村裏第一個吃公家飯的人,婆婆很驕傲,整天一副青青的寡麵孔,媳婦從來不敢正眼看她。
  
  白秀的男人很少回來,回來也不多呆,親親孩子,看看老娘就走,甚至不過夜,這就給村裏的婦人們無限遐想的空間。眼見得槐樹綠了又黃,黃了又綠,白秀男人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他是什麽模樣,大家甚至記不起來了。
  

秋天的時候,老槐樹便伸展開無數隻手臂,密密麻麻的葉片間,開滿簇簇槐花,黃中泛白,鬱鬱香香地彌漫庭院。一幫孩子立於樹下,站成排,然後聽一聲喊,大家爭先恐後地往上爬。潤生總能在最快的時間內爬到最高處,然後俯瞰整個村落,看家家炊煙繚繞,玉米金黃一片。槐子是一種中藥,潤生於是大把大把地折了下來,涼於院中,待晾幹後拿到醫藥公司,總能湊夠下半學期的學費。槐花還沒有熟的時候 有的孩子就上去摘了,被世彥一頓臭罵,連滾帶爬地從樹上下來了。有一次,潤生為了摘一朵枝梢的槐子,不小心從樹上掉了下來。樹下是瓷實的路麵,他緊閉雙眼,耳邊生風,覺得下墜了好長時間,卻落在一團綿軟的東西上。原來白秀正好路過,她一個箭步上前就將他攬在懷裏,自己同時也被砸得倒在地上,好長時間不能下地。想起自己對她的惡作劇,潤生臉紅心跳,從此遠遠地看見她就躲了起來。
  潤生有一次跟大家做迷藏,一個人跑出來後便躲在樹洞裏,不覺就睡著了。朦朧中,聽見外麵人聲鼎沸,母親帶著哭音喊著他的名字,一條村的人都起來了。潤生匆忙應了一聲,借著月光從樹洞裏走了出去,他們大吃一驚,說樹裏什麽也沒有呀,你在什麽地方藏著?!潤生知道他們找不著,便謊說藏在樹上,他們不信,說一定是老槐樹成了精,上次你從上麵掉下來不死,現在又把你藏起來了。第二天,母親弄了二尺紅布掛在樹杈上,父親對著老槐樹磕了三個頭,燒了一柱香,然後把潤生“係活”在樹上。
  
  樹下有口井,深不見底,有時僅能在上麵看見一小塊鏡片似的東西在晃。井索有一百多米長,盤在那裏厚厚的一圈,光溜溜的冒著熱氣。每天天還沒亮,小鳥便開始唱歌,鬧哄哄的能把老槐樹抬起來。天放亮後井台上就熱鬧起來。男人們排著隊絞水,木桶撞在井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這是一天最輕鬆的時刻,大家肆無忌憚地開著玩笑,說著小孩聽不懂的渾話。白秀站在那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想走又不能走,大家便嘻嘻哈哈地給她添滿了水,看她扭著細腰一閃一閃地晃。世彥沒有兒子,看見男孩子便要摸“雀娃”,孩子們嘻嘻哈哈地東跑西竄,最後還是讓他摸了。世彥很高興,這一天在地裏大家便能聽到他的笑聲。有一次潤生跑到井沿上,他要摸“雀娃”,潤生不讓,說怎麽不讓人摸你的“雀娃”?關世彥看了一眼身後的白秀,臉漲得紫紅,半天沒說出話來。白秀說:“憨娃子,你咋跟大叔說話哩?大人跟你開玩笑——你一滿憨著哩!”
  
  太陽熱辣辣地照著,樹下涼快極了,成了孩子的樂園。躲在樹洞裏做迷藏已經不再稀奇,順著樹洞爬上去看書,才是一件最愜意的事。潤生他們常常在上麵忘記了吃飯,從豔陽高照看到月明星稀。晚風習習地吹過,槐蟲不經意地就落在脖子上,涼涼的蠕動著。知了聲聲,小鳥悄悄的躲在樹蔭裏休息,四周靜極了。遠處的喇叭聲時隱時現,很悅耳。於是他們就趴在樹杈上數小臥車,一輛,兩輛……驚詫於那麽高的一點空間,人在裏麵怎樣座?裏麵又坐些什麽樣的人呢?老槐樹成了孩子們對外嘹望的窗口。有時,歌聲嫋嫋地就飄了過來,淒婉而哀楚:
  
  正月格裏正月正,
  正月十五掛上紅燈,
  紅燈掛在哎大來門外,
  單等我五哥他上工來。
  六月裏二十三,
  五哥放羊在草灘,
  身披蓑衣他手裏拿著傘,
  懷來中又抱著放羊的鏟。
  九月格裏秋風涼,
  五哥放羊沒有衣裳,
  小妹妹我有件哎小來襖襖,
  改來一改領口,你裏邊兒穿上……
  
  太陽很好的午後,暖暖的日頭便肆無忌憚地落下來,角角落落都明亮起來。
  
  這時,遠遠的玉米地裏忽然一陣亂動,細看時,一個男人正對女人動手,女的很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抵抗一陣就倒下了,消失在稠密的青紗帳裏。孩子們很吃驚,以為是有人在偷生產隊的玉米,於是溜下槐樹,直奔玉米地。走到跟前的時候大家都傻眼了:原來是白秀和關主任“打架”,兩個人滾在地上難解難分。世彥很費力的喘息著,白秀發出好像很痛苦的呻吟聲……孩子們趕快往家裏跑,告訴父親自己看見的事情,被父親重重的打了一巴掌,不讓亂說。小孩就委屈得直哭,為白秀憤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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