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黃車,艱苦單調的生活變得豐富多彩起來。黃車帶著我們走訪了城市裏的大街小巷和周圍的城鎮;黃車成了老公上下班的交通工具;黃車幫助我們接送朋友;黃車還參加過搶救病人的行動。一天我們去探訪我們的朋友。朋友的父母剛從國內出來看望兒子,由於長途顛簸再加上心髒病,朋友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太好。老人家覺得頭暈,而且氣色很不好。大家商量後,決定立刻送醫院,黃車馬上擔當了這個重要任務。醫生給老人作完了檢查後說,病人的情況很不好,需要馬上住院搶救。後來老人每每提起這件事,就會感激不盡。我心裏想要感謝就感謝我們的黃車吧。
黃車一天一天的衰老起來,身上的許多部件開始出毛病。終於到了必須對黃車進行維修的時侯了。老公把黃車送到汽車修理店,店裏的人列出了一大串需要換的零件,開出來的價格嚇人,遠遠比我們買車的錢多得多。老公認真地研究了汽車修理店給的修理單,認為許多零件可以自已換。那段時間,老公隔三差五地訪問 Scrap Yard。Scrap Yard 位於城郊, 空曠的場地上堆滿了從舊車上拆下來的部件,我跟他去過一次,隻見滿地的破銅爛鐵,稍不留神,就會踩到或踢到它們。在 Scrap Yard,花很少的錢可以買到老公需要的汽車零件。
老公自已修車的初衷是為了省錢,可是到後來呀,是玩的心情在牽引著他,就像一個大兒童,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好玩兒的玩具,從此愛不釋手,並且陶醉於其中。
老公有一位誌同道合的鐵哥們兒,一個同樣為車而瘋狂的人,在我看來他對車的癡迷程度更勝老公一籌。當時這位老兄正在讀 PHD,他拿到的獎學金隻夠付學費,生活費還得靠打工來解決。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也禁不住他買車的想法。在決定買車前,他作了及其痛苦的爭紮。理智告訴他不該買車,可是買車的熱望和衝動卻在折磨著他的靈魂,考驗著他的定力。記得有天晚上,我們三人在機房,他們倆自然是在搗鼓著計算機(說他們倆誌同道合是有根據的,一樣地喜歡車,一樣地喜歡計算機),而我呢卻假模假式的拿著本英文書在那兒背單詞。幹了一會兒的活兒,這位老兄就忍不住把煩擾了他多日的買車的想法傾訴了出來。他當時正遊走於理智與感情之間,倍受煎熬,樣子愁苦極了。他征求老公的意見(真是問對了人)。老公也一本正經地陳述了買車的利弊,然後呢他們倆就一起掉進了“買車吧” 和“不買車吧”的死循環裏,再也出不來。整個晚上翻來複去就是這幾句話:“xxx, 我要買車!” ,老公充滿理解地說:“對,你應該買車。”; “xxx, 我還是不能買車!” ,老公充滿同情地說:“唉,那你還是別買車。”。 我在旁邊再也靜不下來。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在那種氣場下,我也身不由己地跟著墜落入了煎熬靈魂的苦海中,覺得自己也跟著要瘋了。
最後呢當然還是感情戰勝了理智,他也買了一部二手車。
老公這位鐵哥們兒是學地質的,可是他對機械工程卻是無比熱愛,對車的研究絕對是達到了專業水平。有一次他來我們家,出於禮貌,我投其所好地問了幾個他喜歡的車的問題。結果呢他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一本正經地問我知道車的構造原理嗎?不知道。那麽我們就從車的構造原理談起。他,就像一位裝了一肚皮學問的先生終於遇見了一位學生,迫不及待地要把他的知識倒出來。壞了,壞了!這不成了馬尾巴的功能了嗎?我的頭一下子炸了。天啦,我對車沒有興趣,對車的構造原理更沒有興趣。他這一開講,什麽時候是個完。知妻莫如夫呀。過了一會兒,老公來救我來了。說:“算了,跟她講這些她也不懂。”。這位朋友隻好不無遺憾地打住了。
這位朋友出國前常有機會同地質研究所的人一起到野外勘探。地質研究所的車有時會拋錨在荒郊野外。每當這種時侯我們的這位朋友就會和修車的師傅一起趴在車底下,興誌勃勃地幫師傅遞東西,專心致誌地觀看師傅修車。有時侯他也會按奈不住,想露兩手。可是怎麽可能?師傅能讓他一起趴在車底下傳遞東西就已經是對他的最大的信任了。 其實我們的這位朋友當時對車的理論已頗有研究,隻是師傅不知道呀。每次談到這件事,朋友總是神色淒淒,大有壯誌未酬的感覺。這下好了他也有了自已的車,終於可以大展宏圖,大顯身手。而且他還特別地樂於助人,老公每每遇到自已一人解決不了的難題,就會向他求救。他總是一請即到,然後和老公一起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來。老公和他臭味相投,兩人一談起車來,總是眉飛色舞,眼睛發亮,充滿激情。
他們倆常常一起切磋開車或修車的技藝。常常一起鑽進 Scrap Yard 在那裏東摳西摸,跟探寶似的,津津有味地待上半天,一天什麽的。當然了回到家來時,手裏總是拿著一些破銅爛鐵,像車燈,車鏡,電線,鋼絲等等,美滋滋的。常常一起趴在車底下,換這個零件,換那個零件的。簡單和複雜的事兒他們都做過,像換車燈,換車鏡,換腳刹的刹車碟,換手刹的鋼絲,換車上的線路,在車上裝一個音響什麽的。艱難的工程他們兩個也一起做過。比如說,為黃車換離合器轉動軸承。有時興致一起,他們折滕起車來會從白天忙到半夜。
記得有一次,在一個寒冷的周末,這哥倆一起把他們的車開到校園內的一個他們常去的建築物下,照樣折滕起他們的車來。這個建築物是經過他們倆無數次地偵察找到的寶地。建築物由幾棵高大的水泥柱支撐著一塊橫躺著的巨大的水泥頂,周圍沒有牆,空蕩蕩的。他們走前說好中午回來吃飯,可是到了吃飯的時候還不見他們倆的影子。由於修車的地方離我們家不遠,我決定去叫他們。那一天大雪覆蓋了大地,寒風刺骨。我穿上了羽絨服,穿上了靴子,帶上了帽子和手套朝他們修車的地方走去。盡管我穿得很多,仍然凍得發抖。
終於看見了那個建築物以及兩部孤零零的小車。遠遠地望過去, 除了他們停車的地方沒有雪外,周圍全被白雪覆蓋。除了這兩部車和這兩個瘋子,再也看不見任何的車和人。為了便於修車,他們倆出門的時候穿的是秋衣。我走近前,看見他們倆正各自趴在自己的車底下,忙得不亦樂呼。於是便對著車大聲喊道:“喂,吃飯啦!”聽到喊聲後,他們倆從車底下爬出來,手上沾滿了黑膩膩的機油,臉上則是白一塊黑一塊的,鼻子凍得紅紅的,縮著身子。可是他們的眼睛呀卻放射出異常興奮的光芒,一臉的幸福,一臉的燦爛。什麽嚴寒啦,什麽饑餓啦,什麽勞累的通通地感覺不到。我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修車到底有什麽好玩的以至於讓人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饑餓,忘記了疲勞?唉,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呀。這種精神要是用在革命工作上,共產主義早實現了。
話說回來黃車在老公的努力下,在這位朋友的幫助下,換了修理單上列出的所有零件。送回汽車修理店,店裏的師傅檢查了黃車後,說, 除了鏽跡斑斑的車的外殼的底部以外,Everything is ok。 車的外殼的底部實在是鏽得曆害,再不維修整個車就會散架。換車的外殼是不可能的,要是可能的話,老公他絕對會自已去換。店裏的師傅提出一個建議,說是可以用瀝青把鏽的地方敷上,這樣呢可以讓車的外殼的底部得到加固並且停止生鏽。老公他買不到瀝青,隻好把敷瀝青的工作交給了修理店的師傅。
在花很少錢的情況下,黃車它順利地通過了MOT。這真的是很了不起啊!這件事也再一次證明了咱們中國人不畏艱難,敢想敢幹的優良品質。
黃車它陪伴著我們走過了春夏秋冬。它是我們在異國他鄉艱苦奮鬥的見證;它使我們清苦的生活充滿陽光和快樂。它辛勤地工作,默默地奉獻。它成了我們家庭中的重要的一員,我們對它的依戀和感激與日俱增。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有一天,它總會離開我們。
兩年後老公找到了工作。經濟條件改善了,允許我們買一部好些的車。我們神情疑重地討論著黃車的去留問題。當理智戰勝了感情,決定離它而去的時候,我們兩個都是那樣的不舍,對我們來說,它不僅僅是一部車,它是我們的親人,已融入我們的血液之中。
終於到了那一天,一對夫婦把黃車領走了。我拚命地想從他們的臉上讀出他們是不是善良的好人?好想告訴他們黃車它是一部吃苦耐勞,樂於助人的好車;好想對他們說:“請一定善待黃車。”
黃車它走了。那一天老公和我都有些失魂落魄,坐臥不寧。
一周以後,警察來叩我們的門。說,黃車被人用去作案後棄置於荒郊野外,問我們那對夫婦的長相特征。
後來警察抓住了那對夫婦,而黃車則被送進了Scrap Yard。
在Scrap Yard,黃車身上的部件會被人們拆下來,裝在自已的車上。黃車它還會繼續發揮作用,繼續幫助著需要它的人們。
好多好多年過去了,黃車它還是會時時出現在我的夢裏。在夢裏它還是老樣子,仿佛我們從來就沒有分離過。而我呢卻總是忍不住想對它說:“真的好對不起,當初沒能為你找個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