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煙

女兒八歲了，當爸爸的在家抽煙就不那麽理直氣壯了。天氣好的時候，爸爸就去門外抽。女兒站在門口警告：“爸爸，抽煙會得癌，你抽煙，你會得肺癌！”當爸爸的沒脾氣，灰頭灰臉的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心裏不大舒服，女兒的一句話，頂過煙盒上的一萬句警告。

　　女兒見爸爸沒有戒煙的意思，不甘心，看見爸爸又要出去抽煙了，大喊：“爸爸，你抽煙，你會死的！”當爸爸的看看女兒，一聲沒吭，還是出去了。女兒望著爸爸的背影，眼淚就出來了。“媽媽，爸爸會死嗎？”當媽的隻好說：“現在死不了。”一場禁煙運動在女兒從學校學來的關於煙的常識中打響了。

　　一家人要出去，上車前，當爸的在外麵抽根煙，一進車，女兒趕快捂鼻子，當爸的從反光鏡裏看見女兒捂著鼻子，就問：“幹麽捂鼻子。”“我不想抽二手煙，我不想死！”當爸的立馬沒話了。每每上車都這樣，坐在一邊的四歲的爸爸的鐵杆兒子不幹了，冒出一句：“我長大了也抽煙！”當爸的張張嘴，也不能誇兒子給他幫腔，立這種雄心壯誌，隻好歎口氣。

　　時間長了，女兒把矛頭轉向了我。“媽，你為什麽不管爸爸。他抽煙，你也會死的！”照女兒的邏輯，爸爸抽煙是全家的公敵。

　　仔細想想，我對煙真是麻木了。雖然我不抽煙，可煙從來就沒離開過我。

　　我小的時候，我爸抽煙。那時候，運動一個接著一個。老爸是知識分子，屬臭老九，一會兒下放，一會兒開會，心情不好，就抽上了煙。老爸要是在家悶聲悶氣抽煙的時候，我們小孩兒就不敢在家亂吵亂跑。記得老爸也有過好多次的戒煙運動，每次都隨著國家的新運動反複。戒煙的時候，晚上常常在家裏轉圈，每次到了他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我媽很會掌握這個尺寸），我媽就象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根煙，我爸呢，可想而知了。有時我會應我媽的要求給我爸變煙，有時我又會應我爸的要求幫他滿屋子找我媽的小藏煙庫。

　　我八歲的時候，就知道給老爸買好煙讓他高興了。那是過春節的時候，全家的采購任務全落在我身上。我放了寒假，年三十的前幾天，我拿了我家的購貨本，一樣一樣的去買東西，花生每人半斤，瓜子每人三兩，一家兩斤牛或羊肉，還有好多我也記不清了。在我提了大包小包在菜市場，副食店，水果店轉的時候，一看見有人排隊，準會擠過去問問又有什麽好東西在賣，要知道，春節的時候，商店有時會賣些不要本的好東西。我人小，不知道什麽是好東西，反正大家一排隊，我也去買一些，還常常受到我媽的誇獎，對買不要本的好東西很有積極性。好多我買的不要本的東西我已經記不起來了，給我老爸買煙我可記的清楚，因為我爸會表揚我。

　　說起給我爸買不要本的煙，我還真是自豪呢。不要本的煙都是一個人一次隻許買兩盒。排隊買煙的人跟買任何一樣要本的東西一樣，在商店裏繞上幾圈然後排向門外。我為了給老爸多買一些煙，就學著“聰明人”的樣子，先排上隊，等我身後大約有十個人的時候，我會告訴我身後的人我走一下，馬上回來，然後去隊尾接著排隊，排了一會兒，後麵有了幾個人，我會如法炮製，然後回到前麵我原來的位置再排，這樣我可以在不長的時間裏多買幾盒煙給老爸。放心好了，我也不會排太多次，我家的年貨全靠我一個人買，有的是隊等我去排。

　　我還記得我搶購的不要本的煙是恒大和前門，有時會有鳳凰的，我爸告訴我隻要上海的前門不要天津的。我看著我爸抽著我給他買來的好煙，心裏可高興了。

　　跟老公交朋友的時候，老公抽煙，有時我也是幫凶，勸過他戒煙，沒門兒，我一個單身女子哪裏頂的上他的一幫狐朋煙友，何況我就是在煙霧裏長大的，對抽煙沒感覺，隻好跟我媽學，叫他買好煙抽，尼古丁少些，誰想正中他下懷，多拔分兒，非過濾嘴的還不抽了呢。抽不起的時候，隻好抽我老爸的蹭煙，再不幹脆叫我順我老爸的幾根煙給他過過癮。

　　結了婚，我也勸過他戒掉，隻是戒了幾次都因為我的象我媽一樣存煙的小金庫被翻出而告結速。我爸呢，自己的兒子不抽煙，沒有煙友，女婿這個煙友在他眼裏早就不隻是半個兒了。那時臭老九吃香了，老爸出了幾次國，每次準帶回幾盒國內見不著的煙，等著和女婿分享。每次他們倆會對新嚐的煙品頭論足，吞雲吐霧的在客廳裏神砍。老公曾得意的說陪老丈人抽煙可比給丈母娘換煤氣舒服多了，地位也上來了。當然了，我和老爸的女婿煙友第一次回國的時候也忘不了給老爸孝敬煙，老公挑的牌子，說是國內沒賣的，老頭子準喜歡。送煙孝敬老子，這可是國情。

　　我老爸也是這樣孝敬我奶奶的。七十年代，老爸有一次去人民大會堂吃國宴，吃了山珍海味給一家老小帶不回來，隻悄悄的帶了一根外麵有本也買不著的熊貓牌的煙回來孝敬我奶奶。我奶奶抽那根煙的時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過了好幾天我還聽奶奶跟鄰居講呢。

　　出了國，社會地位，經濟基礎一落千丈，別說買好煙了，盒煙也買不起，可抽煙的人說了，條件越艱苦越是要抽煙！沒辦法，有條件要抽，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抽，我呢，隻好按老公的要求開起了家庭卷煙廠。我們的同誌在困難的時候，又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卷煙這活兒，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這國外的小卷煙器很好使，煙絲往上一放，煙圈往口上一頂，手一推，卷完了。老公示範了兩次我就會了，可老公驗收的時候，總是挑毛病，煙絲放少了，煙抽得快，還費紙，煙絲放多了點不著。老公當學生，我就兼職幹卷煙臨時工。

　　熬到老公有了工作，有錢買盒煙了，可沒地方抽了。反煙的浪潮席卷北美，一浪高過一浪，老公有了自己的辦公室，整個辦公樓都不讓抽了，想抽煙隻有去樓外。哪還有什麽活神仙的味道！出趟差就更糟了，飛機上的機尾也不讓抽了，下了飛機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小賣部，隨便買個什麽飲料然後坐下抽根煙。

　　可憐老公，這煙是抽的越來越不提氣。抽煙要講究氣氛，這國際國內，家裏家外，都沒給他提供讓他塞神仙的場所。

　　女兒長到八歲，發起了又一輪戒煙運動，成了家裏堅決的反煙派，女兒說，爸爸是花錢抽煙害咱們。我這個人本不是個立場堅定的人，一會兒讚助抽煙，一會兒發起戒煙運動，倒是女兒擦亮了我的雙眼，逐漸認識到戒煙已是曆史潮流不可阻擋，為了老公和全家人的健康，我馬上站在了女兒一邊，積極響應女兒的號召，堅決擁護戒煙的決定，鄭重聲明我已徹底摧毀了藏煙小金庫，絕不當殺人同謀（女兒已經把抽煙的問題上綱上線到了煙是殺人凶手的高度了）。後路一斷，老公更不好過了，女兒再捂鼻子的時候，我趁熱打鐵敲鑼邊，“老公，聽說中年男人戒煙是時尚，表現大男人毅力的時候到了！”

　　老公看看我，馬上喊了一句。你們說，他喊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