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修集

閱人間事,讀聖賢書
個人資料
為人父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歸檔
正文

四個驢蹄子

(2006-05-15 16:17:00) 下一個

插隊時的一個小故事。大概是七六年初冬的一天下午,我們正在稻田地裏裝運收割完的稻子,突然寒風大做,黑雲低垂,氣溫嗖的降了下來。那時候沒有大風降溫警報,所以大家都悴不及防,一會就都凍得嗤牙咧嘴的了。隊長讓我們抓緊裝車,以免一會下雪就沒法幹了。正在這節骨眼上,隊裏的一頭驢車卻陷在稻田地裏。那拉車的驢前腿骨折,露出白森森的腿骨,鮮血淋漓的。趕車的老板急得一頭大汗,一邊往外拽那頭可憐的驢,一邊向隊長這邊看,一副可憐巴巴等著挨訓的樣。隊長走到驢旁邊看了看,對趕車的喊道:“還拽啥呀,你個二杆子,還不趕緊去公社獸醫站報告去。”車老板趕緊“哎、哎”地答應著跑了。隊長蹲下身子看了看驢的傷處,低聲嘀咕一句:“這驢廢了。”雖然我們幾個都在忙著裝車,可誰的耳朵都沒閑著,都聽見了這句話,互相看了看,心裏暗暗高興:哈哈,明天隊裏該分驢肉啦!

那時候,馬牛驢騾都屬於生產資料,是不準隨便宰殺的。隨便宰殺往輕了說是不遵守國家法規,往重了說就是破壞生產資料罪,是要被判刑的。在這之前,我們隊裏分過騾子肉和馬肉,都是傷殘後,由公社獸醫出具證明後才宰殺的。插隊一年多了,我還從沒吃過驢肉呢。看來這頭驢肯定是不行了,心裏不免惦記上了:都說天上的龍肉,地下的驢肉,這驢肉明天可一定得弄點嚐嚐,寧可年底不分錢了。那年月,農民手裏有錢的不多,所以,隊裏遇到這種事,都是先賒帳,然後到年底分紅時一起算。我們裝完最後一車稻子走的時候,雪已經下了起來,大家都急急忙忙跟著車往回走,隻有那頭驢孤零零地歪倒在風雪茫茫的稻田裏。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們幾個趟在炕上都在想著那頭驢,想著明天可能要吃到嘴的驢肉,哈喇子差點掉下來,這幻想折磨的我們很晚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好象剛睡著,就覺得有人推我。強睜開眼睛一看,是韓瘋子站在地下推我。我生氣的說:“幹什麽呀?你犯病了?”韓瘋子衝我擺擺手,意思讓我別喊,然後小聲說道:“快起來,他們幾個都起來了。”韓瘋子是71屆的老知青,姓韓,個子很矮,也就16那樣,但很結實。因為總是有奇思怪想,加上有一個自言自語、叨叨咕咕還愛眨麽眼的毛病,被大家起了個韓瘋子的外號。我抬起頭一看,同屋的小克、小蔣和王旭都爬了起來,正忙著穿衣服。小克對我說:“這個韓瘋子,半夜犯病了,讓我們都跟著去砍驢肉。還說今晚不去,明天肯定驢就沒了。”我一聽,立馬困意全消,騰地坐了起來:對呀!不是隻有我們知道那頭驢不行了,沒準別人早就下手了。我們幾個慌忙穿上衣服,拿上斧頭帶上手電筒就悄無聲息往稻田地走去。

雪還在下著,但比白天小了很多,然而天卻明顯比白天冷很多,估計得零下十幾度。我想:這麽冷的天,那頭驢恐怕早就凍死了。我們帶的小斧頭要是能砍下一條驢腿就夠我們幾個吃一頓了。約莫半個小時工夫我們到了白天幹活的地方,可是用手電照了半天也沒發現那頭驢。我說:“是不是找錯地方了?”韓瘋子說:“不可能,我白天走的時候特意在地頭做了記號。”說著拿著一節繩子給我看,“你看,我這繩還在這呢。”我們又在那塊地裏找了一會,又冷又餓,感覺實在沒希望,隻好打道回府了。韓瘋子邊走邊罵:“哪個王八蛋這麽黑心,連一個驢蹄子都不留。”我安慰他說“也許是隊長在我們回去後把驢拉回去了呢。”韓瘋子搖搖頭:“不可能!隊長要是把驢拉回去,當晚肯定分肉,不會過夜的。”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天還有點陰沉沉的。因為昨天半夜的折騰,我們幾個都起來晚了,顧不得洗臉就急忙到地裏去找隊長,想問問那驢到底哪去了。到了地裏一看,隊長正在低頭抽煙呢。我問:“隊長,昨天那頭驢呢?”隊長眯著眼睛看著我,目光中有一種嘲諷的味道:“哼,我還想問你們呢。你們幾個把驢弄哪去了?”“啊!?”這下我們可真急了,不是急隊長對我們的懷疑,而是急那頭驢真是被人偷走了。隊長指著地下模糊的腳印說:“我能查出來是誰偷的。”我們一看,大驚。在昨天我們留下的腳印旁赫然露出四個凍在地上的驢蹄子。原來那頭驢昨天晚上就被比我們先來的人從蹄子那整個砍走了。


    那個年代,繁重的體力勞動和經常的忍饑挨餓把我們幾乎變成了動物。吃成了我們最大的生活享受。

 

[ 打印 ]
閱讀 ()評論 (3)
評論
奶酪媽媽 回複 悄悄話 看得心裏冷颼颼的。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