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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呼嘯 (2)

(2010-04-09 17:24:13) 下一個

盡管陳敏當著吳詠梅的麵把飯盒裏的回鍋肉倒到垃圾筒裏麵,吳詠梅和陳敏這兩個二中尖子生的聯盟還是這樣破裂了。吳詠梅是個愛恨分明的文藝女青年。她在日記裏寫下一句“友情是容不下欺騙這粒沙子的”,就幹脆地把自己和陳敏的友誼劃了個句號。她很便利地忘記了自己曾在周記裏舉報陳敏關於“法西斯”的言論。因為有老師校方支持,吳詠梅檢舉得理直氣壯。

陳敏上學放學都落了單。她知道鄭磊開始不遠不近地騎著車跟在自己後麵。五月的一個下午,鄭磊先把車子停在鐵道埂子下麵被日頭曬軟的柏油路上,等著陳敏。他把兩輛自行車扛到鐵道沿線打滿深粉骨朵的夾竹桃後麵,和陳敏坐在發燙的枕木上,望著下麵陸陸續續下班放學的人群。

“明天是我的生日,”鄭磊回頭看著陳敏說。

鄭磊一個人住在他父親廠裏的一間宿舍裏。說是為了方便複習功課,其實是成了一幫朋友聚會的窩子。陳敏找到那裏時,他的哥門兒全在,都是在學校布告榜上有名的人物。平時在學校裏好學生都不正眼瞧他們,他們也從不正眼瞧好學生。這時候看到陳敏,他們隻是打個招呼,冷淡客氣地保持著距離。屋裏還有幾個女生。陳敏看著麵熟,但不知道名字,估計是普通班的學生。她們和這幫男孩子有說有笑,幫忙收拾桌子,擺蛋糕,插蠟燭,有意無意地把陳敏晾在一旁。陳敏有些手足無措。要幫忙吧,又和人家沒有熟到那種程度;坐在一邊吧,又顯得孤傲清高。一直以來,陳敏的世界以讀書為高,現在才發現在生活中,有很多別的東西更重要。陳敏想,除了能解幾句文言文和幾道幾何習題,自己真的是一無是處。不會唱不會跳,連個笑話都講不好,根本不知道如何和人相處。

雖然是下午,屋子裏窗簾緊閉, 隻點著兩盞台燈, 光線暗淡, 煙霧繚繞。有兩個女孩子也在嫻熟地抽著煙。一台收錄機細細地放著鄧麗君的歌,不時有一兩對在屋子中央搖搖擺擺地跳著慢舞。“你們男生也聽這麽軟綿綿的歌啊?”陳敏百無聊賴地問鄭磊。鄭磊好脾氣地笑笑。他知道陳敏不自在,就坐在一邊陪著她說話。陳敏探過身子,從他指縫裏把他剛點著的香煙夾過來。鄭磊看了她一眼,她也毫不猶疑地回看過去,然後把煙送進自己嘴唇間。

晚飯後陳敏照例回到自己的小屋裏去看書。她偷偷把日記本打開,壓在英語課本下麵,寫道:“讀書,讀書,還是讀書。一切隻是為了一場考試而已。那以後的日子無論會是怎樣的燦爛多彩,又跟我有什麽相幹呢?我有的隻有今天,屬於我的這一刻。。。今天我第一次抽煙了,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Z給我看他是怎麽吐煙圈的。。。”她停下筆,想起了鄭磊吐煙圈時眯縫著雙眼的模樣。陳敏知道父母要偷看自己的日記,想象著他們看了這則日記會有什麽反應。初中時陳敏學著吹口哨和打響指,被父親斥責為“流裏流氣”。陳敏隻有自己偷偷摸摸地練。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把那頁日記給撕下來,再讀了一遍,然後扯成碎片,扔進了廢紙簍。 

夜深了,陳敏光著腳偷偷走進客廳,取出父親招待客人的香煙。她坐在自己房間的陽台上,雙手抱膝,夜色掩住了她酡紅的臉。陳敏在黑暗裏把煙點燃。她怕再象白天那樣嗆咳,不敢把煙吸進去,隻是在嘴裏包一會兒,又吐出來。她試著做了一個煙視媚行的姿態——兩根手指叼著煙,眼光從眼角斜斜地看出去,煙霧從嘟著的唇間徐徐地吐出來。陳敏滅了煙頭,隻覺得嘴裏苦澀得難受。她在越來越深的夜色中無聲地流著淚。 

四 

周六的下午,陳敏早早從自習課上溜了出來。她張開雙臂走在細細的鐵軌上。看著消失在遠方轉彎處的鐵道,陳敏一邊極力平衡著自己,一邊對鄭磊說:“如果我們就這樣子一直走下去,會走到哪兒呢?”鄭磊漫不經心地說:“走到了不就曉得了?”“那好啊,走吧!”陳敏跳下鐵軌。兩人走了一段,鄭磊笑了:“你還當真要走啊?”陳敏停了步子,一隻腳尖在枕木上擦來擦去,眼睛茫然地望著遠方。鄭磊轉過話題說:“今天晚上有熱鬧,要不要去看?”陳敏轉頭向大路上走,隨口問他是什麽熱鬧。他隻說到時候就知道了,約她在紅光電影院的後門出口處見。

陳敏對父母說要去吳詠梅家一起做模擬題,吃完晚飯就溜出來了。七點半電影開場,人群都進去了,鄭磊才和許進還有另外一個男生王鴻兵過來。他讓許進他們先進去,再和陳敏在黑暗裏進了電影院。鄭磊捉住陳敏的手摸索著坐到最後幾排上的兩個空位上。“這裏不會有人來坐的。今天教育局給老師發的都是前排的電影票,”他附在陳敏耳邊小聲說。在放開陳敏的手之前,鄭磊用指尖撫了撫她右手中指第一個指節上的突起:“這麽用功,寫字都寫出繭子來了!”疑心生魅,一個多小時的電影,陳敏一點兒也沒有看進去,老覺的鄭磊哈出的熱氣還在絲絲地從耳後發根直往下鑽 。她僵坐在那裏,全身冷熱衝突,微微顫動。

鄭磊示意起身出去時,熒幕上正響起煽情的音樂,英雄主角還在生死關頭。他們在出口看到了許進和王鴻兵。電影院後門出來是個沒有路燈的小巷,大家一般就著影院泄出的燈光向東頭不遠處明亮的大街走。鄭磊把陳敏帶到出口邊黑暗處的一棵樹下,囑咐她哪裏也不要去,就離開了。陳敏在暗影裏看到人群開始從影院裏流了出來,漸漸也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老師的臉,在出口處的燈光下一閃,就沒入黑暗之中。突然傳來幾聲悶響,一個男人憤怒的叫聲截然而止,隨後一個女人的尖叫更大聲地響了起來:“打人啦,救命啊!”人流騷動起來,向兩邊閃開去。陳敏怕被人撞,慌忙往後退,才覺得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是鄭磊:“我們從這邊走。慢慢走,不用跑。”他們隨著一小部分看完電影的人往更黑的西巷頭走。陳敏知道許進他們也在自己周圍,不敢開口說話,一顆心在胸腔裏亂跳,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興奮。

鄭磊帶著大家穿過幾條巷子,到了河邊。許進一邊在空氣裏虛踢了幾腳,雙手亂舞,一邊笑:“看我的降豬十八掌!可惜沒看到張肥豬臉上的表情!”鄭磊和陳敏靠在河邊的水泥欄杆上。夏天晚上的河風潮濕溫暖,吹過來仿佛就貼在了臉上。鄭磊問:“上次我過生日的時候你見過李蘭吧?”陳敏記得李蘭個子不高卻很豐滿,就點了點頭。“上周張子鵬把李蘭叫到辦公室,說要和她談她曠課和留級的事,把門一關,就對她動手動腳起來。李蘭掙了半天,有人來敲門,她才跑出來。姓張的哪裏是個教導主任,簡直就是個惡霸。上次他還在政教處打了我們班林濤幾個耳光。他以為我們成績差,家裏頭也沒得啥子背景,就這樣子忍了—哼哼—做夢!”

陳敏說:“你們以為自己是佐羅嗬 ?”她偏過頭看了看鄭磊,還是忍不住問他:“那上次車鈴鐺的事,大家都得罪你啦?”鄭磊手裏握著幾塊碎石,一個接一個地扔到黑黢黢的河裏,過了半天才說:“煩了。反正都當我們是眼中釘。”他眉頭微蹙,全然沒有了剛才的那種神采飛揚的樣子。陳敏想伸手去握他的手,終究不敢,隻從他手裏拿過來一塊石頭,也用力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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