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第十二屆擔保年會的講演整理稿,2011-10-13)
  
   王巍 中國股權投資基金協會秘書長
  
   夏斌所長剛剛講的是宏觀大形勢,他是國務院參事,總摻合國家的大事.我是市場上出來的,隻能談小事.溫州本來是小地方的小事,但總理多來幾次就成了國家大事了.我上午聽到主持人的一句話很是驚訝,她歡迎全國的專家學者來溫州出謀劃策,要大家”救溫州”.溫州到底怎麽了,為什麽需要全國救溫州.我就從這個題目展開,談談我的個人幾點看法.
  
  第一,溫州模式錯了嗎?
  
   溫州模式突然再次被關注,一如以前,是從負麵的角度來關注.首先要理解什麽是溫州模式.我個人認為,溫州模式有這樣幾個特點.首先,溫州商人始終立足老百姓的需求做生意,堅持市場的立場,不是跟著政府的指導,被計劃引路.這才是真正的商人安身立命的根基. 其次,溫州商人始終在與政府的政策博弈,選擇自己的生意和投資.過去幾十年,投機倒把是一個壞詞,今天大家也理解了.在沒有任何政策資源的條件下,商人的投機倒把恰恰是捕捉市場變化的經營行為,無可厚非.其實不僅商人在投機,我們的改革曆史也是一部采用機會主義政策的曆史.這是求生存的本能.最後,溫州商人是從實業起步,逐步聚焦到金融.當年溫州是從針頭線腦,皮鞋,編織袋等蠅頭小利的生意起家的,現在提到溫州,大家更多想到是地下錢莊和民間融資.這就是溫州的變化.昨天參觀了溫州博物館,看到永嘉學派的重商思想對溫州商人的影響,實用而不是信念決定選擇.
  
   這個溫州模式是非常成功的,溫州產生了巨大的中小企業群體,創造了無數優秀商品的品牌,溫州商人和生意走向了全世界,而且溫州商人的抗風險能力極強.這麽多年來,宏觀經濟一有風吹草動,各級政府和傳媒都喜歡到溫州抓典型,找問題.在座的很多北京專家都來了多次了,我也來過五六次.但是,每次調整一過,溫州又迅速發展起來,抗風險能力也是溫州重要的競爭力.
  
   一個論壇可能無法解決任何一個具體問題,但可以提出許多發人深省的問題.我的問題是,為什麽溫州在全球各地可以獲得成功卻在中國經常是負麵的典型? 溫州模式給全國中小企業最豐富的創業和成長經驗,為什麽總是在低潮時期被批評被打擊,甚至被號稱全國要救溫州? 溫州在政府眼裏到底是好模式還是壞模式?
  
   我認為,之所以有溫州模式,恰恰是因為過去幾十年來,溫州始終是徹底市場化的區域,成為一個參照係.特別是過去十年來,國有經濟高歌猛進,把民營經濟排擠到牆角了,溫州模式更有市場的意義了.溫州模式是成功的,在一無所有的環境中創造出這麽大的企業家群體和產業,溫州模式值得驕傲.全國都在關注溫州,我希望溫州模式能堅持下去 ,渡過難關,把溫州模式發揚光大.
  
  第二,民間金融怎麽了?
  
   提到溫州,就要談民間金融.民間金融長期被忽視被打壓,但我們需要從更高的層麵來討論民間金融.我創建了一個中國金融博物館,一直關注中國金融曆史的演化.民間金融在全世界始終是合法的,現在的全球金融巨頭都是私有的民間金融發展起來的.直到百年前的辛亥革命,中國的民間金融也是合法的.民間的錢莊和票號甚至擁有鑄幣權,可以發行地區貨幣.
  
  金融不過是一門生意,沒有什麽神秘的地方.但我們的政府始終與民爭利,要把金融壟斷在自己手裏.不容許老百姓搞金融,對已經幾百年上千年的民間金融進行封殺,把一門正經生意變成非法.給貼上特殊產業和國家經濟安全之類的標簽.
  ,
  有趣的是,八十年代清理民間融資時數量在二十多億,政府打擊了二十年,結果現在到了幾千億,也有上萬億之說.這就出現了邏輯問題.我曾與浙江省政府領導講.你恐怕必須給民間金融一個正麵的理由.如果它是壞的,打擊這麽多年卻越打越大,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那麽一定是政府無能,官員就應當下台.邏輯上你必須證明它是好東西,政治上才正確.另外,浙江當年沒有多少國有資產,也沒有多少國有銀行的貸款,中小企業卻發展成為全球的奇跡,溫州民間金融功德最大.
  
   我們老是講民間金融擾亂金融秩序和放高利貸等.首先,什麽是高利貸不應該是政府說了算,應當是當事人來判斷.具體案例不能籠統討論,但我可以告訴一個我的判斷.當一個金融機構口口聲聲為客戶服務卻始終旱澇保收的時候,這可能才是高利貸.當中國中小企業大發展時,中國的銀行業大賺錢,這是好事.可是過去幾年,中國的中小企業都虧損時,中國的銀行業卻更賺錢,不能與企業和消費者共存亡,這還不是高利貸嗎?
  
   另外,以我二十多年的金融從業經驗來看,真正擾亂中國金融秩序的是中國的國有金融機構,他們才是禍首.行長都是政府任命的,利率是根據政策不是市場規定的,從老百姓收集的社會資金本來都是公共資源,卻都投向了政府項目.造成了十幾萬億不良資產,四大銀行本來已經技術上破產了.但可以通過剝離不良資產,注入外匯儲備和包裝上市來華麗轉身變成優秀銀行.
  
   我四年前曾與中央銀行一起專門考察過溫州地下錢莊,也寫了四萬字報告.我認為溫州才是真正金融家的土壤,市場定價市場選擇行長市場淘汰機構.可惜,我為們沒有給他們環境讓他們合法公開經營,從而發展成為真正的銀行.大家在談溫州可能得到六百億的注資,不知真假.我相信根本不需要這麽多,隻要允許按國有銀行一樣剝離不良資產,同業互注資金,給上市的機會,這些民間金融機構將是非常健康的.
  
   不久前,省裏有關機構準備建立一個民間金融的監管中心,我提出意見,如果從來沒有幹過民間金融,也不了解市場需求.泛談監管意義不大,不如叫民間金融的服務與促進中心.所謂規範管理的核心應該是服務,不是封殺和摧殘民間金融.
  
   我們應當客觀評價民間金融,今天的全國擔保大會是在特殊的環境下召開的,是民間金融界互相激勵幫助的一個平台.我特別為這個大會邀請了長期推動體製改革的邵秉仁主任,魏迎寧主席和夏斌所長,就是希望支持民間金融的規範發展和堅持,共渡目前的困難,也預祝這個大會成功.
  
  第三,金融創新與監管服務
  
   我注意到當地報紙對總理來溫州歡欣鼓舞,對成為國家的金融試點抱有很大期待.我不以為然.三十年前的改革需要一批有視野能擔當的精英們高層設計,依靠改革政策推動基層的變化.現在,市場經濟已經發展起來了,中南海裏底牌出盡,不能依靠自上而下的推動,還是要自下而上低發動,市場智慧遠比政府智慧更重要.溫州問題隻能依靠市場智慧,不是政府救濟.有很多辦法.剛才夏斌也提出了十條措施,更是從放鬆監管角度提出的.市場上有更多的變通.例如擔保,租賃,抵押,保理等中間業務應當凝聚力量,實現集團化和跨域化經營.民間金融不能始終停留在做生意的階段,要學習做公司,有長期經營戰略,公司治理和財務透明度.
  
   今天上午中國股權投資基金協會邵秉仁會長指出,股權投資是一個重要轉型機會,可以幫助民間金融從地下走到地上,通過公司運作的方式進行投資.不是簡單的集合資本炒樓盤炒棉花炒大蒜等,或者炒股權,而是從賭上市機會到賭公司的經營.我作為協會秘書長也願意積極推動溫州地區股權投資基金的發展.昨天,我們為溫州股權投資基金協會發起而掛牌,下個月在蘇州召開中國股權投資基金年會,也希望你們能到會交流.
  
  第四,呼籲監管的改善
  
  溫州的目前需要一個良好的輿論和政策環境,希望學者,傳媒和主流金融業不要妖魔化溫州,下來看看,給予支持.希望中央不要忽悠大家,提出空洞口號和政策,這隻能是透支政府的權威和老百姓的信任.例如當年提出的支持中小企業的36條,過了五年又提出新的36條,我仍然看不出來有什麽機會實現,也許過幾年又要出新的36條了.
  
  應該提出具體措施,例如昨天宣布的給中小企業減稅政策.另外,建立重組基金來支持重組公司.中央可以給四大銀行注資幫助重組,民間企業沒有這個條件,但可以在地方政府層麵上建立一些重組基金.公司有了頭寸問題,隻要不是破產就應該給機會重組,不是逼迫它破產清算通過強製執法來清算這些有問題的公司,實際上是再次剝奪.特別是公檢法係統應該保持距離,別越位執法或非法介入清算.從報紙上得知許多跑掉躲債的商人這幾天又回來了,這是好的現象.至少比起當年清算德隆集團的時候要大有進步.另外,能不能允許建立中小企業銀行,例如給溫州一個實驗的機會,讓它建立十個小銀行與大銀行競爭試試.
  
  看到主持人來了,知道時間到了.我想回到開頭的題目,溫州不需要被救,溫州可以自己渡過困難,而且,如果溫州能有機會依靠市場的力量來戰勝危機,給全國中小企業一個模式,那就不是全國救溫州,而是溫州救中國了.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