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讀書心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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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Diary 168 --- 不忘中國之十四:[ZT] 追我魂魄(四)

(2005-08-16 17:26:22) 下一個

 

 

不忘中國之十四:《追我魂魄:一個新聞記者對一場戰爭的追索》(四)

 

 

作者:雲杉

人可以落魄,但不能失魂。一個失魂的人就會成為被人擺布的木偶,他的命運會比死亡更悲慘。——穆易


南艾鋪生死決戰———我以我血薦中華——美麗的靈魂如花瓣飄落——兔唇上山了——最後的記者

王俊在培蕊的大照片前注視了好一會兒,然後肯定的說:“我認得她。”接著他又說:“她會唱《清水河》。”

我覺得心撲的跳了一下,感到一陣興奮,我終於找到謎底了,一切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

在這之前,我曾無數次想象過培蕊的生活,她一直在你的牆上凝望著你,帶著她永不褪色的青春和美麗,你無法不浮想連翩,她應該有一段難忘的感情經曆,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情,他們既然舍生忘死,人生也應該回饋豐厚。

“不對,”王俊斷然說,“李營長其實並不認識她,他隻聽過她唱的歌,也隻是一首歌。”

“清水河?”

“對。”

我有點迷惑的望著王俊,笑了。我覺得王俊近乎激烈的態度,帶著老軍人的迂氣,“那沒什麽不好麽,你又何必?”

“我說的是真的,”王俊解釋說,一邊在字斟句酌,想確切的表達自己的意思,“我是剛剛知道她的名字,李營長也是。她原來叫培蕊。”

王俊的說話方式很特別,似乎李營長和他在一起諦聽我的答案,並且若有所思的說,原來她叫培蕊。

晚上,我一遍遍的聽《清水河》的錄音帶。這首歌唱的是雨中的小茅屋和親娘,很柔和,但我聽不出什麽特別之處。我感到奇怪的是,歌中並沒有提到什麽河,為什麽這首歌叫《清水河》呢?我給銅壽打了電話,向這位民歌專家請教我的疑問。銅壽先誇獎了我,說我研究民歌很上路,民歌就是這種研究法。我不好承認我不想研究民歌,我隻是想
研究李營長,培蕊還有一張照片留下來,對於李營長來說,他的一切空靈飄渺,“隻留下一首歌了。”

銅壽沉吟了一會兒說,從歌詞看,這首歌是懷念母親和家鄉的,用清水河來比喻母親,也很貼切。不過我傾向第二種可能,怎麽說呢,叫寄喻性吧。

什麽是寄喻性?我問。

“他的家鄉可能是山區,沒有水,或者土地貧瘠,人們向往河畔肥腴的土地,清水河成了幸福生活的象征,那麽,風雨中的家,永遠存在的母親,長久守望的姑娘,就是人生中的清水河。”不知為什麽,我歎了一口氣。

日本兵已經滿山遍野的出現了,鋼盔在陽光閃閃發亮,象一片嗜血的硬殼甲蟲,他們密集而沉默,人數之龐大,超出了李營長的預計。

李營長向後撤的隊伍看了一眼。山道狹窄,人流分成了幾條巨龍,正艱難的向高山爬去。在這一刹那,李營長看見了一個背著紅色小鼓的身影。

李營長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樣的時刻一眼認出她,也就是這一刻他突然明白,無論他死了還是活著,那個女孩會一直深藏在他心裏。

女孩抓住了旁邊一個姑娘的腰帶,她們回過頭來,向八路軍的陣地望了一眼。

陣地和我們的生命同在,小姑娘。

兩分鍾後,戰鬥開始。

36
師團作為岡村寧次的驕兵悍將名不虛傳。他們在猛烈的火力前並不退縮,他們在山炮和飛機的掩護下繼續猛攻。

機槍的掃射聲和炮彈的爆炸聲在山穀間回蕩,陣地上的硝煙遮天蔽日,互相看不見人。

日軍的6架飛機輪番轟炸,火炮在陣地上犁出了一尺多深的浮土,陣地後的一片核桃林被整整削去了半截,象人體的殘肢般露出了慘白的樹幹。

陣地上的火力仍舊頑強而猛烈。

八路軍769團是紅軍主力團改編,英勇善戰。這一次又顯示了英雄本色。 王俊現在還能說出一長串名字,他們象李營長一樣一直存在在王俊的生活裏,繼續分享王俊的快樂和悲傷。他總是說柱子這個人很奇怪,他是討厭老蔫呢還是真心的佩服老蔫呢,他為什麽選擇了和老蔫一模一樣的死法呢?

柱子是獨生子,參軍的時候16歲。與眾不同的是,柱子的後脖頸上,獨獨留了一小綹頭發,四周都剃的光溜趣青的。柱子作戰很勇敢,他入黨的時候老蔫代表組織和他談話,指出柱子同誌必須剃掉那綹毛……據說柱子又跳又叫的不幹,說這是我娘給留的,仗打完了我還這樣去見她老人家。黨小組長兼介紹人老蔫一聽就生了氣,拍了桌子說柱子你這是什麽覺悟,黨和人民要繼續考驗你……

從此柱子就和老蔫結了仇,主要形式是柱子專門揭挑老蔫,而且隻在老蔫的痛處下口。

老蔫最大的樂趣是講故事,尤其是在戰鬥間歇的時候。老蔫的故事內容隻有一個,就是老蔫的媳婦如何死纏爛打的愛上了老蔫,老蔫因此備受困惑的事,但是情節每次都有所不同。

老蔫入伍前剛娶了媳婦,媳婦是個百裏挑一的漂亮姑娘。可是老蔫自己長得卻不大好看,有點駝背,大高個兒,眯縫眼兒。老蔫說他媳婦一見他就要嫁給他,要死要活誰也攔不住。老蔫可憐她才娶了她,娶過門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她要是三天看不見老蔫肯定要上房揭瓦。老蔫的表情好象殉難在愛情的烈火之中,攤開手說你看你看,娶老婆真是個麻煩事兒。

這時候同村的柱子就會笑上一聲,說老蔫同誌娶媳婦的真實原因是他從小是個讒嘴,他最喜歡吃瓜,大瓜小瓜西瓜香瓜,他沒有瓜吃就站在瓜把式的地裏發楞,一年又一年就引起了瓜把式女兒的誤會,將錯就錯的嫁給了他。

王俊說李營長過去不參加這樣的談話,自從收到兔唇轉交的布襪子之後,有時候也走過來聽一聽,然後深沉的一笑。這時候老蔫就趁機抽好多李營長的煙葉子,告柱子一狀:營長,柱子這小子特孬,我想換個彈藥手。

戰鬥開始後老蔫就負了重傷。八路軍陣地上的散兵線很長,戰士之間的間隔也很長,這樣是防止傷亡過重。李營長已經估計到這次戰鬥特別殘酷。

敵人的山炮幾乎把山頭削平,可是八路軍的傷亡並不大,火力仍舊猛烈。日軍開始用飛機低飛掃射。

王俊說老蔫突然在彈雨紛飛中跳出了戰壕,他抱著機槍和飛機對射,飛機兩處中彈,掉頭逃竄。壯哉,老蔫!

老蔫的兩條腿全斷了,血流如注。柱子到處找不見衛生員,後來看見衛 生包掛在一棵斷樹上,柱子才明白衛生員已經犧牲了。

柱子哭著給老蔫包紮,說老蔫你挺住嗬,你媳婦等你呢。老蔫笑了笑說,你小子這次說對了,沒有我,她能把房頂揭嘍!

王俊說,八路軍把人的勇氣發揮到了極致。這是王俊的原話,我一字不易。

那是兩翼敵軍出現的時候。36師團屢攻八路軍的防線不下,其它兩部敵人翻過山嶺,滿山追殺正在撤退的八路軍總部機關。

日軍在手無存鐵的人群麵前,真正感到了殺戮的狂喜和歡樂,他們不再象硬甲蟲那樣一聲不出,而發出一種非人非獸的可怕嗥叫,這種嗥叫象浪潮般卷過了山岡和山坡。

八路軍戰士想用火力封鎖住突然出現的敵人,但是日軍象潮水般的湧出,並且從兩翼攻上了陣地。

白刃戰就此開始。誰也沒看到老蔫什麽時候爬出了陣地,他全身捆滿了手榴彈,手裏舉著一顆冒煙的手榴彈滾了出去,老蔫變成了一串爆炸的火光衝向了敵群。王俊不能斷定柱子看見了這一切,但是陷入重圍的柱子被刺刀刺中時竟然微微一笑,拉響了係在腰間的手榴彈。

八路軍戰士用的是讓日軍心膽俱碎的打法,日軍再一次潰退。

暮色蒼茫,血戰後的陣地突然之間沉寂了,這是激戰間的寂靜,寂靜中就帶著妖異。 王俊突然看見,李營長直立在陣地之上。

王俊向李營長飛奔過去:危險,營長!

李營長站立不動。他說:王俊,你幫我看看,我們的人全衝出去了沒有?他停了停,又說,我的眼睛模糊,我怎麽看不清楚?

王俊望了一眼李營長,熱淚突然迸出,“衝過山口了,敵人追不上了。”

李營長摸索著,把露出的腸子塞進了腹腔,滿懷希冀的問:

“魯藝的同誌呢?都衝出去了嗎?”

“都衝出去了,營長,真的,我騙你一句槍斃我!”

培蕊沒有衝出重圍。25日下午,她背著那麵紅色的小鼓走上了北山的峭壁。

極度的恐懼使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她唯一能想起的是那麵紅色的小鼓,她覺得小鼓無論如何不能落入敵人的手裏。

滿山片野都是日本人的嗥叫聲,他們甚至摘下了鋼盔,露出了醜陋的青色的光頭,他們隻用刺刀,象衝入羊圈的惡狼。

帶著她們突圍的是編劇的老楊,他的白邊眼鏡用細麻繩緊緊係在耳上。他帶著劇團最小的幾個女孩子,其中一個開始哭泣。

“不要緊,我保護你們。”

日本兵追上他們的時候,老楊突然轉過身體,張開兩條細瘦的胳臂,象保護雞雛的母雞,他厲聲喝道:不許!

日本兵的刺刀貫胸而入。老楊的嘴裏噴出鮮血的泡沫,老楊嘶啞的吼道:跑啊!

培蕊拚命向前跑去,她在一條澗流前站住了,溪水從上遊洶湧流下,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人們向峭壁走去,那兒站著一個年輕人,他拉著一匹正在驚跳的騾子,他的大而黑的眸子在落日裏閃閃發亮。

“有槍的留下,沒槍的跳崖!”

他的喊聲變成無數人的吼聲,如浪潮般的卷過。

培蕊係緊了她的紅色小鼓,走上了峭壁。

日本人停止了嗥叫,像一群突然靜默的野獸,嗜血的眼睛裏流露出恐懼。

戰場那一刹那變得寂靜。山風在落日下的懸崖間呼嘯,在幽深的穀底盤旋。

那些被圍追的人,從懸崖縱身撲向大地。深穀接連不斷的回響著物 體墜落和撞擊的聲響。他們有儒雅的學者也有稚嫩的少女,他們是身懷六甲的母親也是敦厚平實的工人,他們選擇尊嚴的時候也選擇了死亡,而且選擇得從容不迫。

我想起了王默磬給嶽父信中的話。

中華有不朽之兒女,慨屬民族之無上光榮。

王俊向南艾鋪望去,在鬱鬱秋草中,當年的戰場顯得寧靜而美麗。我問王俊:你斷定李營長最後掛念的是培蕊嗎?

王俊垂下頭,沉思了一會兒,說:“是的。”

王俊不象我們當初討論這個問題那麽激烈了,也許這些日子裏他也在思考,也許眼前的蒼茫秋色給了人那麽多的感觸,我們俯視60年前的戰爭,也在俯視人生。

王俊說,李營長隻見過培蕊一麵,僅僅一麵。

那是在大掃蕩前夕。那天王俊隨李營長到團部開會,回來的路上已經天黑了。王俊想起晚上總部劇團來演出的事,身上就象揣了一隻跳上跳下的小兔子,有些手忙腳亂起來。李營長喝了一聲:“王俊,你慌什麽!”

王俊突然停住了。他聽到山下傳來很清亮的歌聲,也能看到3營的駐地前一片光亮,顯然演出正在進行。他知道從下午起3營就象過節那麽快樂,每個人又洗又涮,現在已經打扮停當,象一排排剛擦過的子彈那麽鋥亮。他把頭側過來又側過去,想聽清那女聲究竟唱什麽,可是女聲已經不見了,戰士們的歌聲卻如雷貫耳的傳過來。

“嘿,我的傻哥,”王俊抱怨說,“看把他們興頭的!”

王俊隨營長回到駐地,演出已經結束。幾個演員正在收拾樂器,有個女孩子抬頭看見他們,就笑了一笑。李營長就說:同誌們你們辛苦了,你們的演出很好嗬。王俊不滿意李營長的套話,就說,這是我們營長,剛巧沒趕上看你們的節目。那幾個演員不安了,說那怎 麽辦?營長瞪了王俊一眼,說下次吧下次吧。王俊看李營長轉身走了,就咬了咬演員的耳朵:知道吧我們營長,作戰最勇敢了,可是人特愛害臊,一害臊就說套套兒話,說套套話就是想看節目了。

李營長沒走出多遠,聽見一個女孩子的聲音:營長,等等!

這個女孩子就是培蕊。

培蕊很美,就象照片那樣,寧靜,純潔,又很有生氣。還有一點,她的聲音很好聽,象一串風鈴在搖。

培蕊說:營長,聽我們唱歌吧。

李營長兩手亂搖:那怎麽行那怎麽行!

培蕊說:就唱一個,我唱。

培蕊說完了,就跳跳蹦蹦的回來了。

李營長也慢吞吞的回來了,臉上的表情象做錯了什麽事,遠遠的找了個位置坐下了。培蕊就問王俊:唱什麽好?

王俊說:唱《清水河》吧,營長可喜歡聽了,他不會唱歌,老跟著瞎哼哼。

李營長咳嗽了一聲。

培蕊說:哦,紅四方麵軍那邊的歌。

伴奏的團員點點頭,拉出了前調。

這是首湖北民歌,是懷念母親的,多少有點傷感,它能和那些激越的紅
軍歌曲並存,並且流傳下來,真是一個謎。

山雨呀山雨清淩淩的下,
山灣灣旁邊是我的家,
一盞油燈窗前亮,
娘親盼兒早回家。
……

《清水河》有8節,可以反複詠唱,一般情況下演員隻演唱其中的兩、三節,但是培蕊把這首歌一字不漏的唱了一遍。王俊說他現在還能起培蕊唱歌的樣子,他說她很像一隻鴿子,美麗又純淨的鴿子,她身後是黑暗的起伏的山巒和曠野,她的年輕的身影在黑色的背景下顯得那麽奇怪,,她的歌聲柔和悅耳,她似乎在述說比今天和明天的戰爭更長久的什麽,那種回響在人生中的希望和憂傷。

李營長一直靜靜的聽,一動不動。

歌聲在,他心上淌過,就像清泉流過幹硬的土地。這一刹那發生了什麽樣的裂變,誰也無法猜測。這是一種特殊的、難以解釋的感覺,它介於痛苦和歡樂之間,它讓人想流淚又想歌唱,李營長隻是覺得生活第一次對,他神秘的微笑了一下。

李營長不知道這是什麽,卻把它永遠留在心裏了。

過了兩天,部隊出發。李營長突然問王俊:那位同誌叫什麽名字?王俊莫名其妙:哪位同誌?李營長突然火了,“當然是那位唱歌的同誌,女同誌,你怎麽不長記性?”

王俊怔怔的望著營長:“我怎麽知道?”

我不知道培蕊走上峭壁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李營長。我和王俊仰望這個陡峭的山崖時,隻能想象出她象花瓣般的飄落。峭壁下麵是一條深深的峽穀,大約有兩公裏長,據當地的老鄉說,當年這條峽穀裏到處是殉難的八路軍人員的屍體,還有拉下來的騾和馬。

壯耶悲耶?我問銅壽。

……

還有一個人,銅壽說,這麽多年,我還想找到她。

誰?

兔唇。

兔唇回到銅家峽的時候,銅家峽已經變成焦土瓦礫。區工作隊帶著聞訊趕來的鄉親,正在忙著抬埋屍體,尋救傷者。

兔唇是三天前去區裏報信的,黑村長發現老魏他們是日本人之後,就斷 定要出大事。他派兔唇連夜出發,無論如何要找到區裏。

可是日本人來得更快。

昔日安謐的小山村以不複存在。

兔唇隻問了一句:我舅哩?

鄰村的大娘們就抱著兔唇的頭說好娃好娃哩你不要去看。

兔唇就一句話也不說了。她一直抱著腿坐在大樹下,從這裏可以看到黑黢黢的太行山也能看到黑村長他們死去的小河灘。

山上的槍炮聲一陣陣傳來,好象山那邊地動山搖。區工作隊的同誌和鄉親們都站在那兒聽。有一個說聽說狗日的日本鬼兒包圍咱們八路軍呢,有的說不對不對是咱們八路軍在打狗日的日本人呢。兔唇的眼睛亮了一下,問是李營長他們?

區工作隊的同誌說:對,孩子,是李營長他們。

人們發現兔唇的時候,兔唇已經走到半山了。人們急慌慌的喊起來:上山危險啊危險啊,你幹什麽去?

兔唇停住了,問了一句:

“李叔呢?”

山下的人手亂搖,山上在打仗呢快下來!

兔唇又停住了,她又問:

“李營長呢?”

一位老大娘吆嗬嗬的哭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娃你不要命了你瘋了!”

兔唇掂著獵槍,上山了。

我剛回到北京,就接到穆易的電話,他說陳輝不行了,讓我到醫院去。我想了想,撥通了銅壽的手機,沒人接,我給他留了短訊。

我已經隱約感到銅壽和陳輝之間會有什麽特殊的關係。

陳輝病房外的走廊裏站著很多人,穆易也在。我沒想到陳輝還會有這麽多關心他的朋友。穆易身邊還有一位矮小的老婦人,神情悲傷,但是鎮定,她對穆易說,你讓我待在這裏。

病房的門打開了,醫生出來說了一句什麽,大家好象沒聽清,問是不是叫家屬?老婦人立刻站了起來,向病房走去。醫生說不是,病人叫記者進來。

大家麵麵相覷。穆易突然對我說,你進去。我茫然不解,但是穆易堅定的說,你進去。

陳輝深陷在醫院白色的被子下麵,眼睛睜得很大,他看見我,就微微一笑。死亡這種力量很奇怪,它象一陣狂風,把塵世的一切浮塵吹落,露出人生的本來麵目。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在是那個鬱悶失落、被兒媳攆得居無定所的陳輝,他又變成當年那個剛勇無畏的戰地記者,他忠誠、快樂、生氣勃勃,選擇了自己的理想就會一往無前。

他伸出手指,對我說:你記,你寫,你寫下去。

我突然明白了,我對他說:是,我記,我寫,我寫下去。

晚上的時候,陳輝死了。

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看見一個穿了黑衣服的女人,她大約有40多歲,看樣子保養的很好,還很苗條。穆易沉鬱的眼睛好象閃爍了一下,他徑直向她走過去。

“你是陳輝的兒媳吧,我要和你談談。”

“談什麽?”女人警惕的問,但是腳步沒停,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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