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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引泉

  《蜀中名勝記》:豐山有穴如瀑泉,即鹹泉也,山有牡丹、芍藥、蘭蕙、雜花哉。

  公元前21世紀。在一隻神鹿的指引下,崽兒和魚姑發現豐沛的鹽泉。他們激情相愛。

  那隻被崽兒和魚姑從虎口的威脅下搭救的鹿子重新出現在雪地上,用自己的角把魚姑裝扮成一個令崽兒心靈震顫的女神。這個景象究竟意味著什麽,崽兒很久都沒有弄懂。但對於“女神”的美,他卻立即就感受到了。那時的崽兒已經長成了一個強壯的小夥子,還經曆過流浪和戰爭洗禮。而他的魚姑姐姐也早已是個成熟的女人,並且出落得異常美麗豐滿,受到各部落武士的傾心愛慕,雖然他們始終沒有獲得過她的眷顧和賞賜。崽兒和魚姑都到了戀愛和生養孩子的年齡,如果沒有那長達8年的分離,他們之間早就應該有了熱鬧的故事遺憾的是,直到這時崽兒仍然不懂得什麽戀愛,甚至不懂得女人。他在看到鹿子以自己美麗的角為魚姑撐起一頂華蓋,由衷地喊出“女神”之後,也沒有想到別的什麽,隻以為那就是美,頂多還有一種對神靈應該有的崇拜。所以當魚姑站起身撲到他的懷裏,並把他緊緊擁抱住,還拿嘴唇使勁親吻他的時候,崽兒一下竟不知所措。他以為自己做錯了事,便用力把她推開一些,滿含歉意地衝她傻笑著說:“美!”之後卻沒有進一步的行為魚姑很驚訝,看著他,眼裏全是不解的神情。見他一臉茫然,便問:“你不喜歡我?”

  崽兒被問得一愣,睜大了眼睛看著她,說:“我怎麽不喜歡你,你是魚姑姐姐,是我的女神呀?”

  魚姑似乎明白了些,無奈地搖搖頭,說:“什麽女神?我不當女神,我是女人,而你是個男人。男人如果喜歡女人,就應該做讓女人高興的事。我想讓你親我,你卻把我推開,還用了那麽大的力氣推我。你真的不知道什麽是女人呀?”

  崽兒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終於笑出來,說:“我還以為我做錯了多大的事,原來就是要我擁抱你,我聽你的就是”說罷便伸出手去把她擁抱住。魚姑感到他的手臂很長,擁抱起來很有力。她在他的懷裏仿佛小時候在自己母親懷裏,很安全也很溫暖,但並不令人興奮。她仰起臉看他,發現崽兒正低下頭,用嘴和鼻子輕輕地觸著自己的頭發,仿佛在嗅著氣味。神情也是平靜而單純的,正如小時候在一起玩耍時看到的一樣。魚姑好奇地問:“你聞我的氣味做什麽,以為我也是你的獵物呀?”

  崽兒笑笑,說:“我想知道你的氣味與北方女人有什麽不同”

  魚姑“哦”一聲,說:“原來你知道北方女人啊。那你說說,她們是什麽氣味呢?”

  崽兒又笑笑,說:“那時夏啟要我繼續跟著他打仗,幫他管理他的聯盟,就讓一個女人來跟著我,說是要做我的妻子。那個女人也像起先你那樣親我,還脫掉衣服讓我抱。我立即嗅到一股羊膻氣,很熏人。我聞不慣她的氣味,就把她推開了。他們北方人興吃羊肉,又不愛洗澡,不像我們南方人。我記得小時候我們每天都要下河洗澡,隻是在冬天洗澡的次數才少了些。剛才我推你,是怕你也像北方女人那樣拿羊膻氣熏我。還好,你身上沒有羊膻氣,頭發裏也沒有,是另外的……”魚姑那時便有些緊張,急急地問:“我的頭發裏是什麽氣味呢?”

  崽兒誠實地回答道:“是我們那條河的氣味,還有魚的氣味。我喜歡河水和魚的氣味,我喜歡你的氣味。隻是現在我不能讓你把衣服脫掉給我聞你的氣味。剛下了一夜的雪,天太冷。你看,你看,那隻鹿子也冷得直蹦跳呢”便伸出手指了一旁的鹿讓魚姑看。鹿圍著他們和地上躺著的虎蹦跳跑動魚姑扭頭看看,卻反駁他說:“哪裏是鹿子感覺冷了?鹿子分明是高興了才蹦跳的。它看到那隻虎已經被我們打死了,還知道我們再不會把它打來吃了,所以高興,也不跑掉。這鹿子很乖,有神性呢,我們把它帶回家去,好不好?”

  崽兒又笑起來,說:“好,就讓它跟著你。不過這隻虎也要帶回去,我要讓祖母和部落的人看看,我是一個夠資格的獵人和武士。來,你幫我一把,讓我把虎扛上肩。”魚姑說:“扛什麽扛,你餓了一夜還跑了一天,力氣真的使不完?等著,我去砍根樹棒扯些葛藤來,我和你抬了虎回去”

  崽兒便不再說話,看她拿了自己的銅劍砍樹。魚姑把樹棒和藤條備齊,與崽兒一道動手捆虎的腳。好一會兒沒聽見其他聲音,覺得異樣,回頭看時,才發現那隻鹿已不見了蹤影。魚姑詫異地看看崽兒,又看看四周,沒有答案,便唉地歎出一聲,說:“怎麽讓它跑了?”一臉的遺憾崽兒歪著腦袋想一想,說:“它一定是看你隻顧和我說話,又去砍樹扯藤子,把它忘了,生了你的氣,所以跑掉。它如果知道你喜歡它,以後會來找你,就像我到底要從北方回來。我喜歡我們部落,也喜歡你”魚姑不再遺憾,與崽兒抬了虎往山下走崽兒和魚姑於傍晚回到家時,祖母帶了全部落的人都來迎接。祖母顯然很高興,摸著崽兒的手臂,對崽兒的舅舅老拐和眾巫師大聲說:“崽兒已經證明了他可以成為一個武士,讓他到神主石柱那裏行成年禮,也對小時候的過錯作個懺悔算是了結。今後部落裏所有人都要對他平等看待,互相尊重”又對崽兒說:“以後你要多做些事,為部落立功,可記得了?”

  崽兒不說話,點點頭算是回答。卻扭頭看一旁的魚姑,又偷偷一笑。魚姑則把一直注視著他的目光掉開,仿佛沒看見祖母和崽兒的幺媽媽見了,相互會心笑笑。祖母又說:“行過成年禮,你就是大人了,可以找喜歡的女人交往。但隻能去外部落找,並且要對你喜歡的女人負責任,可懂了?”見崽兒一個勁搖頭,祖母不解地問:“你這是怎麽了,不喜歡跟女人在一起?”

  魚姑便拉一下祖母的袍子,悄聲說:“他怕北方部落的女人有羊膻氣難聞,所以死活賴著要回到我們這裏”祖母說:“這崽兒怎麽聽不懂我的話?我讓他找外部落的女人,哪裏讓他找什麽北方女人了?我們這裏部落那麽多,女人也多。魚姑你從小跟他要好,以後也教教他,不要讓他像個傻瓜什麽也不懂”

  魚姑的臉一下紅了起來,把頭埋得低低的。好一會兒才說:“他在外頭野慣了,心也大得很了,以為我們這裏就隻能算一個部落,隻有走出去找北方女人才算是找外部落女人。就讓他去找那些北方女人好了,讓那些女人拿羊膻氣熏死他”說罷開心地笑起來崽兒卻認真地對祖母說:“北方的部落真是很大耶,我們這裏所有的部落加起來才有他們一個部落大。那個夏啟的部落是最大的,可他還嫌不夠,就打仗把北方的部落都統一成了一個部落聯盟,還把那樣的聯盟叫做了夏王朝”

  祖母欣賞地看著他,待他說完,才接了說:“我們本來也要建立聯盟的。那時你殺蟒蛇冒犯了神靈,其他部落不信任我們了,聯盟的事才擱了下來。結果大家互不信任互相戒備,原先經常進行的普天下的交易也不搞了,弄得吃飯穿衣都成了問題。巫鹹還趁機聯合六巫部落攻打我們。幸而我們與牛部落組成聯軍戰勝了他們,才沒被巫鹹趕走。你如果真有夏啟那樣的誌向,就把自己的部落聯盟建立起來。隻是必須牢記一點,不能靠打仗來征服人家。大家都是人,沒有誰是野獸。我們是狩獵部落,武力隻能對準野獸。可記住了?”

  祖母這樣說過,又轉過身對崽兒的舅舅老拐說:“現在崽兒回來了,以前的事不再提它,聯盟的事你也再操下心,再去找找各部落商談。我們蛇部落還是提個頭,大家都把生意做起來,互通有無,人也要加強交往才有繁榮。你是大巫覡,部落的事要多從長遠考慮”

  舅舅老拐臉帶難色地說:“原先我們蛇部落有實力有威信,各部落都服我們,但現在卻不一樣了。現在是山那邊的巫鹹部落最有實力,他們那裏有一眼鹽泉,各部落都與他們做生意。我們也隻有通過他們才買得到其他部落的東西,我們打的獵物和製的袍子在他們那裏就賣不起價。現在問題更嚴重的是,他們那眼鹽泉的流量越來越小,鹽價也越來越貴。有的部落買不起鹽,吃飯沒有味道,身上沒有力氣,還得了粗脖子病和鼓眼睛病。我們部落稍好一些,我們吃打獵打來的野獸肉,吃得新鮮鹽分就不缺但也不可能都吃新鮮的。像現在冬天裏獵物少了,大家都吃風幹的肉,少了鹽就不行。”舅舅老拐訴起苦來話就多,越說神情越是焦慮。大家一時都蔫下去,祖母也很久不說話。崽兒的幺媽媽見狀便有些著急,說:“哪裏就嚴重到這樣的地步,我也沒見著那樣的病,還會讓人把眼睛也鼓出來”

  崽兒這時卻插了話說:“舅舅說的那個病我也見過的耶。那時我跟著夏啟與西邊的氏羌部落打仗,翻過岷山順著岷江南下,到一塊大平壩邊上見到一個部落,很多人都是粗脖子鼓眼睛。他們自稱是縱目人,首領名叫蠶叢。夏啟有些看不起他們,就把他們叫做鼓眼族。他們自己說就是因為食物缺了鹽,當縱目人的首領最主要的事就是出去找鹽。聽說那蠶叢還帶武士來我們這裏找過鹽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舅舅老拐說:“是真的,縱目人拿象牙和玉石來換鹽。巫鹹部落跟他們做生意賺了很多,所以巫鹹現在很得意了,並不把我們放在眼裏。魚部落與我們最近,關係也最好,巫鹹也不把魚部落放在眼裏。魚姑在這裏,你說是不是這樣”

  魚姑回答說:“老拐舅舅說的是耶,我們打的魚也賣不起價。因為缺鹽,魚不好吃,也存放不了多久。我媽是部落首領,她也著急呢”

  祖母見大家都為吃的問題擔心,便站到一塊岩石上,提高了聲音對眾人說:“大家都關心部落的生存和發展,我感謝大家但我們不能被困難嚇倒,我們總會找到辦法使部落重新繁榮昌盛。我歲數大了,當首領也當得太久了,以後大家要推選新的首領,最好是年輕人來當。我現在重申一下部落的傳統,也是當首領應該具備的條件,那就是,誰能為大家辦事立功,誰能使部落得到發展,我們就選舉誰當部落的首領。啊,大家可聽清了?”便聽得眾人都叫一聲好魚姑所在的魚部落,不知是什麽原因女人多男人少。春天的時候,崽兒常去魚部落找魚姑。魚部落的人都歡迎他,認為魚姑為他們部落找了一個好後生,以後會為部落增加些雄壯之氣。部落首領魚姑媽媽尤其歡迎他,待他就像自己的孩子,還比親生孩子多了些期望。崽兒來到,魚姑媽媽在自己住的洞屋招待他些吃食,然後就會把他趕出去找魚姑玩耍。早在8年前,魚姑就舉行過成年儀式了。為她行開門禮的權威長老當眾宣布過,她從此有權和自己喜歡的男子交往並生孩子。她媽媽和舅舅們就在洞屋外為她蓋了很漂亮的草屋。這是部落的規矩,以此為成年女子結親,接待外部落來訪的小夥子創造條件。但幾年過去卻沒有一個小夥子被魚姑看中,魚姑也照常回到洞屋與長輩們住在一起,趕也趕不走。直到崽兒回到部落,魚姑才重新住進了她的草屋,並且把它收拾得整潔清爽不過,那次崽兒去那草屋看過卻皺起了眉頭,任魚姑怎樣拉他到臥榻上坐,他也不坐。魚姑生氣了,問他為什麽。崽兒說:“屋子這麽小,怎麽住得下?”魚姑說:“部落所有的女人都是這麽住的,我這屋是最好的,怎麽不能住?莫非你一定要找到一個新的大洞屋或者當了首領才肯和我在一起?”崽兒說:“不是,我是想,我們的居住方式應該改善一下了。我在北方的時候,那地方沒有洞屋,人們也蓋草房住,但所有的房屋都連在一起,叫村子。每個房間也很寬大,屋裏除了睡覺還可以擺紡車、織機做事,甚至可以跳舞練劍。北方女人能幹,大氣,就跟她們的居住習慣有關。”

  魚姑聽了便偏過頭去久久不理他。待崽兒察覺她是生了氣,拉過她手問怎麽了,魚姑才說:“你就記著北方女人。什麽大氣,大羊膻氣你也喜歡,怎麽還是要回來?”崽兒說:“看看,看看,你這就是小心眼了。我什麽時候說喜歡大羊膻氣?我是說女人也應該有些大氣,要幫助男人建功立業。何況這草屋的確太小,住著也會呼吸不暢。我們以後一齊動手蓋一幢大房子好不好?”魚姑說:“那當然好,為什麽不現在就動手,卻要等到以後?”

  崽兒拉過魚姑的手,讓她把手伸開攤出來,又把自己的手覆到上麵,握緊了,然後語氣堅定地說:“魚姑姐姐,是這樣的,我祖母說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部落發展的路子。我們部落那麽多人,現在連吃的都成了問題,所以顧不過來蓋房子。已經是春天了,我要花很多時間去林子裏打獵,多打些野獸拿皮子去換鹽”

  魚姑的神情便緩和下來,望了他說:“那我也跟你上山去打獵,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崽兒說:“我不是一個人,我們部落有那麽多武士,打虎、豹子、熊和野牛,都是很多人圍獵。打野豬、麂子,捉比翼鳥時才是一個人。何況你是魚部落的,又是女人,圍獵時武士們不會允許女人上山。”魚姑說:“你剛回來那次獵虎,就是我跟你一起打的,女人怎麽不可以上山打獵?你說北方女人能幹又大氣,也應該看看我們南方女人的大氣!”

  崽兒故意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又仰起臉把鼻子抽一抽,說:“什麽大氣?讓我看看我們南方女人的大氣。哦,也是大羊膻氣,不,是大魚腥氣!”說罷便哈哈哈地笑出來,很得意的樣子魚姑也笑了,邊笑邊用手指揪他的手臂,說:“你敢說我的壞話,我就讓你再聞聞,你敢說我身上還有魚腥氣!”說著就動手解開腰間的係繩要把鹿皮袍子脫下來。脫掉一半卻停了手,屏息靜氣地聽著什麽。一會兒又興奮起來,把崽兒的手拉了往草屋外走。一邊則說:“我聽到了鹿子唱歌的聲音,一定是去年冬天在山上遇到的那隻鹿子。我知道,它是有神性的,它要見我們!一定是的。”

  崽兒聽得惚兮恍兮不明就裏。看她一臉認真,便也屏息靜氣地聽,卻什麽也沒聽見。魚姑仍然興致盎然,拉了他住進山的路上跑。邊跑邊說:“快,快,是真的,是那隻鹿子,”崽兒不再懷疑,整整衣服,把掛在腰間的銅劍取下來用手握了,隨她一齊跑果然看見了一隻鹿令崽兒和魚姑驚訝的是,他們看到的鹿很變了些樣子。隨著季節變化,鹿已經換去了冬裝,身上不再是長長的絨毛。鹿的皮毛短而整潔,看上去光滑閃亮。金黃色的皮毛上白色的圓點也格外分明。惟一使他們能夠確認的,是鹿那一對依然龐大的角。那時因為被虎追趕,鹿的左角在山洞壁上撞壞了一個細小的枝丫,還流了不少血。現在那傷口雖然重新長攏,但撞掉的枝丫仍能看出缺陷鹿站在大森林邊緣一蹲突出的山岩上,身子朝向林子,頭頸卻轉過來回望著山下的河穀、平壩與部落星散分布的房屋。崽兒和魚姑追著那鹿,相距很近了,便看到鹿似乎並沒有要逃走的意思。待兩人走到身邊,魚姑向它伸出手去,鹿卻蹦起雙腿,仿佛與她打了招呼,又扭過頭向林子裏跑去。崽兒不解,拿眼神問魚姑。魚姑卻不回答,又拉了他追蹤著鹿的身影進了林子穿過林子,跑過草坡,翻過山岩,魚姑和崽兒始終追隨著鹿的身影。鹿也始終沒有跑得太快,不時還回望一下後麵跟著的人,就像在引導著兩人趕路。魚姑更加興奮,一邊走一邊向崽兒說個不停。崽兒便聽她說。心裏也隱隱地有了一種期待,覺得那鹿子不可思議的神性後麵可能真會藏了什麽秘密在一個陡峭的懸崖邊,鹿突然消失了蹤影。崽兒和魚姑仔細辨認著被鹿踩過的草叢,往崖邊摸索過去,才看見一個被很多荊棘和草覆蓋著的岩洞。各種各樣的草正開著紅紅黃黃的花,草莖上結著紅色和綠色的椹球。岩洞其實頗大,洞口足可以讓兩個人並排站立。走進去,更可見一個很大的洞廳。從洞裏往外有一股很大的溪水順洞口流下懸崖,形成一條高高的瀑布。因為懸崖深不見底,瀑布終點是什麽樣子不知道,也聽不到水流跌到底應該濺起的水聲。但洞裏的溪流聲卻很大,在洞廳形成的回聲震得耳朵裏嗡嗡響率先進洞探奇的崽兒在洞廳裏沒有看見那隻鹿,想繼續往裏尋找,卻沒聽見身後跟著的聲音。回過頭看洞外,卻見魚姑站在懸崖邊打量洞口和周邊環境,一臉的驚奇。崽兒返回洞口叫她也進來。魚姑卻招手把他叫了出去。一邊則說:“這岩洞我們來過,這地方就是冬天那隻虎追趕鹿,我們也追趕那隻虎並且打死虎的地方。那時草木都枯了,地上還有雪,洞口露出看得見。現在有了花草遮蔽,所以剛才沒看出來。這就是那地方,鹿把我們引來了。它一定記得我們救過它的命,還記得你叫我女神”

  崽兒經她一說,才恍然大悟,說:“對了對了,是這地方那時洞裏也有水流,在洞外形成瀑布,隻是水比現在小些。”卻又問:“鹿把我們引來這裏幹什麽呢?”魚姑說:“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說罷與崽兒牽了手往洞裏走。洞中甚暗,一時不辨地麵與溪流,兩人皆赤腳趟水。水清涼柔滑,甚覺奇怪到得洞廳,稍待些時,漸覺明亮,分明也看見了那隻鹿。鹿站立在洞中溪流邊一塊突出的岩石上,見兩人進來,並不再逃跑,正對了他們安靜地望著。一會兒則低下頭飲溪水。飲一口,抬頭望望,又飲一口,再抬頭望望。晶亮的眼眸裏毫無一絲怯色,仿佛與二人早已熟識的。魚姑心頭跳一下,獨自走上前,向鹿伸出手去。便撫摸到鹿角、鹿頭和鹿背。鹿依然不動,任她撫摸,還轉過頭,以舌頭舐舐她的手。崽兒在一旁看了,便生出一些感動。口裏卻幹渴,就俯下身,雙手掬了溪水喝。鹿與魚姑都看他喝水卻見崽兒猛地抬起頭,轉過身,眼睛閃著光亮把魚姑看了,說:“嘿,這水好喝呢,快來,你也嚐嚐”聲音裏滿是驚喜魚姑也俯下身掬了水喝。果然有味,鹹鹹的,還有回甜,不覺精神也為之一爽。崽兒高興地喊:“這是鹽泉,就是我舅舅老拐說的那種鹽泉!對了,冬天時看見洞口溪水流過的岩石溝底,有一層白霜,一定就是鹽塊了。我們取一塊回去看”

  魚姑看他語氣肯定,也止不住驚喜,跟他走到洞口,看他抽出短劍伸進溪水裏起下一塊來,果然潔白晶瑩的甚是好看。兩人爭相以舌尖舐舐嚐了,更加肯定就是鹽塊。崽兒說:“我祖母這下可以不必為部落的吃食再傷腦筋了,你家的魚也會好吃些了。我要感謝神靈保佑,我們的部落一定會興盛起來”

  “還應該感謝鹿。”魚姑糾正他說:“我早就說這隻鹿是有神性的,它知道我們需要什麽,引我們到這裏來”說了回過頭去,又伸出手去撫摸那鹿。鹿卻一下蹦跳開去,左右來回地跳躍不停崽兒不解地問:“它又怎麽了?”魚姑說:“它高興呢,把你和我都認作了好朋友。這次我們真的要把它帶回去,你可不能讓部落的人傷害它。”

  崽兒點點頭說:“我聽你的。”

  卻見鹿又蹦跳起來,圍著兩人轉一圈,倏地往洞外跑去。兩人正驚奇,不假思索地跟著也往外跑。到得一塊寬大的草地,鹿站住回頭看他倆一眼,又蹦跳起來,很愉快的樣子。圍著草地邊緣跑一圈,卻在一蹲光潔的岩石上站立了,伸長脖頸張嘴向天作一聲嘯叫。崽兒驚奇地問:“它怎麽了?”

  魚姑卻不回答,拉了他在草地上坐下來,自己卻久久朝那鹿張望。又一會兒,見那鹿悄悄隱沒在草叢中沒了聲息,才轉過臉來對崽兒說:“它在呼叫它的伴侶呢,母鹿是它的伴侶。春天到了,鹿與人一樣,喜歡和伴侶在一起”

  崽兒見她說這話時滿臉緋紅,眼裏也是異樣的神情,心頭不禁一顫。伸出手把她的肩頭攬住,又捧過她頭來,在她前額親吻一下。魚姑仰起臉看著他,嘴唇微微翕動著。崽兒低下頭親吻她的嘴唇,便感到一種柔軟溫暖的戰抖把自己整個頭腦震得一片麻木。他站起來,用力把她抱緊了,便狠命地親她的臉頰、眼睛和嘴唇魚姑被他摟抱得喘氣也不暢了,卻並沒有用力掙開。任他親吻一陣,便輕聲說:“現在我要讓你聞聞我身上的味道,沒有羊膻氣,也沒有魚腥味”說罷便解開腰間係繩,把鹿皮袍子脫下來,鋪開在雪地上崽兒愣神地看著她光潔的身體,感覺到自己頭和臉一下膨脹得往外放光,險些像夏天裏燃燒的竹子爆炸開。慌慌地掉開眼睛,卻踮起腳往外跑開一段,在一片柔順的草上躺下,便翻起滾來。他忘記了寒冷魚姑驚訝地看著他翻滾。好一陣,才心痛地走過去,抓住他手,俯上身去。待他稍稍平靜了些,才胡亂地解下他的係繩,幫他脫掉袍子,然後自己仰麵躺下,把身體攤開,等他俯上身來她也忘記了寒冷崽兒那時卻站起身,往後退著,在魚姑攤開的雙腳下幾步開外,撲通一聲跪下去,正對著她端正地直起身子,久久望著。臉上一派虔誠,睜大的眼睛灼灼地閃著光,仿佛天上的太陽。魚姑被那太陽照耀著,終是受不住,便閉上了眼,雙手把自己身下那地方輕輕覆住。同時感到自己的心窩不由得起了一陣戰抖這樣的戰抖對於魚姑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她想起幾天前自己部落舉行的一次社舞,崽兒和蛇部落的姑娘小夥們應邀前來參加。部落的社舞除了祭祀神靈外,很多時候就是為年輕人相互交往提供方便。鄰近部落青年男女圍著篝火唱歌跳舞,氣氛熱烈起來之後,彼此也熟悉了。相互中意的對象就雙雙隱退,到林子裏繼續進行隻能由男女兩個人做的事。以後的結果便是為部落貢獻新的生命,使部落人丁興旺那晚魚姑拉了崽兒離開跳社舞的人群後,往林子裏走得很深。四周很安靜,也很黑暗。她讓崽兒親吻她,又讓他為自己脫掉鹿皮通裙,與他的袍子一起在地上作成墊子。之後便拉他俯到自己身上來。不料崽兒竟站起來,在她身邊來回不停地走動,卻對她說:“不,不能,我看不見,我什麽也看不見,我不知道魚姑姐姐是什麽樣子呢!”魚姑頓時感到既狼狽又委屈,一下哭了起來。崽兒仍然是那句話:“我看不見,我什麽也看不見”語氣卻是一派慌亂。魚姑便感到一陣心痛現在崽兒終於看見了。魚姑便猜想自己的身體在崽兒眼裏究竟是什麽樣子,是好看還是不好看。卻見他神情竟是如同祭祀神靈般的虔誠和莊嚴,自己便仿佛一尊偶像隻能被動地接受供奉了。而那絕不是一個女人在這時候願意扮演的角色,她怕自己會被崽兒那灼灼的目光燒毀崽兒沒有燒毀他的魚姑姐姐,反倒是感覺自己險些被胸中的烈火燒毀了崽兒在魚姑身上待的時間很長。開始他很小心,他不想讓魚姑看出他什麽也不懂,想盡量做到手不忙腳不亂,就像過去跟夏啟打仗時那麽從容。在甘山與有扈氏打的那一仗,因為雙方都動員了全部兵力,旗鼓相當,戰鬥異常激烈。夏啟的武士都很亢奮緊張,不停地奔跑喊叫,衝殺砍打也亂得一塌糊塗。而崽兒仍一如既往地從容鎮靜,拿起佩劍一個一個地尋找著對手,看準了才果斷出手。劍一揮就解決一個,毫不拖泥帶水。以致有扈氏的武士們都十分懼怕他,看見這個南方小夥就遠遠地逃開。夏啟看了也讚歎不已,對身邊的人說,我的武士沒有比崽兒更會打仗的了但現在崽兒卻沒能把那種從容移植過來。當他俯上身去,立即把魚姑抱得緊緊的,同時便感到自己喉頭幹得厲害其實那時他也真切地體會到魚姑身上的每一種感覺。魚姑的身體很溫和很柔軟,連同光潔的肌膚和平緩的氣息一道,給人一種久違的印象,似熟悉親切,又完全陌生。他努力想回憶起那種熟悉親切的感覺是什麽,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隻是心裏一遍一遍地翻動著甜甜的波瀾,輕輕推動著他尋找與魚姑完全融合成一體的感覺。但那時他的動作卻很笨拙,到底還是手忙腳亂地久久找不到出路。還是魚姑伸出援手,摸索著把他的陽鳥捉住往自己身體裏放。之後,魚姑睜開眼,看到崽兒一頭的汗水,便輕輕地笑出聲來。這讓崽兒更加狼狽,慌忙扭過臉去,心裏感歎道,這就像打仗,魚姑姐姐比有扈氏的武士難對付多了不過,很快他就消除了那種慌亂。魚姑沒有讓崽兒一直狼狽下去,她讓崽兒的陽鳥鑽進自己的身體裏後,便不再催他,讓他自由地飛翔。同時伸出手把他的頭抱住輕輕撫摸,不時還在他背上輕輕拍打。在崽兒吻她的時候,魚姑便張開口吐出舌頭與他接觸上,用柔軟的舌頭鼓勵他一點一點地噴吐熱情。崽兒那時終於想起來剛才那種熟悉親切的感覺,其實就是一個人降臨世界時與生俱來的渴望——安全,溫暖,從容,坦然崽兒最終感到自己的整個身心都燃燒起來,是在魚姑喊出那一聲“啊”之後魚姑讓崽兒在自己身上自由從容地玩耍了很久。她以自己的方式鼓勵著他,讓他完完全全地表現出一個武士的陽剛美。她一點一點地感受著崽兒帶給她的別樣的快樂。先是感到自己的身體仿佛一朵剛剛成熟的花,在崽兒的嗬護下,那花瓣一片一片地輕輕打開,吐出清清的芳香。接著是一隻強健的大鳥帶著自己在天空中翱翔飛舞,滑進平靜的河水裏。之後則感到有溫暖的波浪輕輕拍擊著身體,仿佛河流緩緩漫過沙灘。最後是那河流衝刷得越來越急,越來越急,終於衝開了河堤,把眼界所及的一切都淹沒殆盡。那時她便喊了出來:“啊!”

  崽兒也真切地體會到了魚姑那時的衝動。他感到自己的整個身體都被她噴湧的熱情包圍著,又像潮水樣一次接一次地漫過來。最後則是完全被她那種決堤樣的激情整個淹沒聽到她叫出聲來,崽兒很驚奇,扭頭一看,卻見剛才引領他們到這片草地的那隻鹿,此時正站在一蹲岩石上,遠遠望著他們。鹿昂揚地站立著,龐大的鹿角與身上的花斑異常美麗。崽兒更加驚奇,把頭俯下,貼上魚姑的紅紅的臉頰,輕輕對她說:“看,看,你的那隻鹿,在向我們祝福呢”

  魚姑睜開眼,偏過頭去望了山岩上的鹿,卻立即把頭扭回來,又用雙手覆住眼睛。她再次喊了出來:“啊!”

  崽兒更加驚奇,又有些心痛,用力地把身下的魚姑擁抱緊,久久不再動彈。直到魚姑再次睜開眼,問道:“那頭鹿呢?”崽兒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側身躺到一旁的綠草上,望望那邊山岩,卻說:“咦,不見了,鹿藏起來了”

  魚姑笑笑,說:“崽兒,這回你要對我說說,我身上到底有沒羊膻氣和魚腥味啊?”崽兒也笑了,老實地回答說:“沒有”魚姑又問:“除了沒有羊膻氣和魚腥味之外,還有什麽感覺啊?”崽兒並不看她,卻望著天空說:“好耍”

  魚姑花了很長時間體味他那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回答。終於聽出這句充滿孩子氣的話真正就是表達了他對她的喜歡,魚姑才徹底放鬆下來,感到眼前的這個男孩仍然是自己心愛的崽兒。魚姑高興地拉過他的手,說:“你說話像個傻瓜,傻瓜就隻會說好耍”

  崽兒轉過臉來看著她,一臉認真地說:“怎麽是傻瓜,難道你會說不好耍?”

  魚姑忍不住笑出聲來,說:“不,我也跟你一樣,我也說好耍”崽兒又問:“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都這樣好耍?”

  卻見魚姑神情一下變了樣,久久不接他的話茬。好一會兒,魚姑才歎口氣,聲音低低地說:“第一次不好耍,第一次很糟糕。你知不知道部落裏的傳統,女孩行成年禮的最後一項儀式是什麽?”

  “是什麽?”崽兒有些緊張地問“是開門禮。”魚姑說:“你不知道,你還沒見過呢。在祭祀廣場上行成年禮後,女孩就被送進社屋,由部落權威長老或巫師主持最後儀式,教會女孩怎樣做女人。他們拿自己的陽鳥給女孩開門,直到女孩流出血來。那樣很痛很糟糕,我一點都不喜歡沒有一個女孩喜歡由長老行開門禮。你們部落的女孩也一樣。可我媽媽說曆來都是這樣的,長老和大巫覡也是有神性的人,由他們行開門禮後,女孩才算成為女人了。我問過我媽媽,為什麽不由部落女首領行開門禮。我媽媽就笑我,說她沒有那樣東西,隻有男人才有那東西,這就成了傳統。我媽媽是部落首領,她也要維護傳統。原來傳統就是男人們的東西,這真是奇怪。但你不一樣,你愛我呢,我也愛你。現在才知道其實傳統也分好東西和壞東西。男人對女人很愛了,才會成為好東西。不知道你以後會不會也變成別人那種東西,把女孩弄得很痛還說那是維護傳統”

  魚姑說到這裏,便歎息一聲,神情有些沉重了。之後,她看著崽兒仍然很單純很認真的眼神,又輕鬆地笑起來,說:“崽兒,你告訴我,你是想有壞傳統還是好傳統?”

  崽兒被魚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也想笑,卻沒笑出來。他感到口裏有一種苦澀,是從來沒有過的。便扭過頭去,很久不再看她。好一會兒,才咬著牙沉沉地說:“我要叫祖母下令廢除那些老東西的開門禮。我發誓,我們的部落不能讓女孩感受沉重和痛苦,我們要建立起新的傳統,讓男人和女人隻因為愛才在一起。如果女孩隻跟她喜歡的男人在一起,隻讓自己喜歡的陽鳥鑽進來,就不會那麽痛是不是?”

  魚姑點點頭,伸出手把崽兒的手握緊,把頭靠上他的胸膛,閉上眼。一會兒睜開眼,待要再說什麽,卻見剛才隱沒了很久的那隻鹿又在遠處露出了身影。魚姑一下坐起來,遙遙地向它伸出手去打招呼。鹿卻不再走過來,隻蹦跳一下,揚起龐大的鹿角向她點點頭,便轉身向遠方跑去。這次鹿跑得很快,並沒有等他們跟上,身形矯捷地跳躍著跑過山岩和草地,很快就消失在林子裏了。魚姑和崽兒不再追趕,都站立著久久注視那茂密的大森林夕陽照耀著森林,原本黑黝黝的森林這時一派輝煌。有風吹過,樹冠一齊搖動,林子便唱起了歌。崽兒想起早先聽祖母說過的話,不禁自語地說,大森林也是有神性的。魚姑看他一臉莊嚴神色,心裏說,這崽兒真的已經長大了,我不能讓他再離開魚姑關於不能讓崽兒離開自己的想法,在他們回到蛇部落的時候就受到了挑戰。崽兒帶著魚姑見到祖母的時候一臉喜悅。祖母和幺媽媽見狀都會心一笑。幺媽媽故意調侃地說:“你們兩個已經做成好事啦?”

  魚姑一下紅了臉,看看崽兒,也不說話。崽兒莫名其妙地說:“什麽好事,怎麽我和她做成了,是鹿子幫我們做的耶”幺媽媽說:“哪來的鹿子呀,我是說你和魚姑的好事呢”依然各說各話倒是祖母很快明白過來,又怕魚姑受窘,便問崽兒:“鹿子怎麽幫你們了?”崽兒說:“是魚姑最先聽到鹿子唱歌,所以找上山去的。我跟著她去追鹿子,結果就找到了這些鹽。再後來,後來又……眾人還是聽得雲裏霧裏不明白。把魚姑急得臉更加紅了,便接過話來,把鹿帶他倆到鹽泉岩洞的經過從頭說起。一邊則從身後拿出用芭蕉葉包著的東西,掀開葉子,把晶瑩潔白的鹽塊呈現在眾人麵前。又動手掰下一小塊來,自己以舌頭先舐一下,然後遞給祖母嚐。祖母驚喜地說:“真正是鹽,那鹿還真是有神性的呢”又對眾人大聲說:“以後上山打獵,看到那隻角上缺了一個枝丫的鹿,都不要傷害它。那是一隻神鹿,可記得了?”眾人都稱奇,又都點頭說記得了崽兒卻不放心,說:“你們也沒有見過那鹿子,怎麽就記得了?”魚姑也擔心地說:“除非以後凡是見著鹿子都不打,否則總會出錯”

  便有人七嘴八舌反對說:“不讓打鹿子我們吃什麽?你是魚部落的,你們不狩獵當然可以不打鹿子。這裏沒有你的話說!”

  魚姑被嗆得狼狽,本來紅著的臉一下變得白一塊青一塊。便求助地看崽兒,眼神巴巴地讓人憐愛。崽兒讓魚姑的眼神激勵起來,上前握住魚姑的手,舉起來,向眾人說:“這裏任何人都可以說話,包括她。是她最先知道那鹿子有神性的,鹿子最先也是帶她去鹽泉山洞的。我們不能把她當外部落的人”

  祖母點點頭,說:“大家不要爭了,魚姑說得有道理,以後上山打獵碰到鹿子要仔細一些,最好是不要打。不吃鹿肉可以吃別的,東方不亮西方亮,哪裏就缺了我們的吃食?現在最要緊的,是把那鹽泉引下來。有了鹽,就不怕沒有吃的。這事就由崽兒領頭辦,你帶些武士上山把泉水引下來”又轉過臉對崽兒的舅舅老拐說:“你去過巫鹹部落,知道煮鹽的方法,你就負責這一頭。再打聽一下怎樣跟其他部落做生意,拿鹽跟他們交換吃食和其他用具。我們部落是到了改變生活方式的時候了。山上的野獸日漸少了,我們不能老是靠打獵為生。現在也許就是一個轉機,一定要抓住。對了,這事要記下來。你是大巫覡,要負責告訴子孫後代”

  老拐神情嚴肅地點下頭,說:“是,我把這事記下來昭告後世子孫”又轉身對眾人大聲說:“大家都記住了,鹹鳥乘厘之後,祖母為首領第37年,崽兒發現了神鹿洞鹽泉”

  崽兒那時卻上前拉了他說:“舅舅,錯了,錯了,不是這樣的!”

  老拐見自己的話被打斷,臉上立即有不悅之色,說:“錯了?怎麽錯了,我是你舅舅,部落的大巫覡,我會有錯?你這小子也太沒有個老少了!”

  崽兒卻不退讓,仍堅持說:“我們應該尊重事實。是魚姑和我一道受神鹿指引,發現鹽泉的,而不是我一個人”

  老拐更不高興了,說:“這事不由你說了算。魚姑是魚部落的人,外部落人不能混雜進本部落的大事記裏”又轉向祖母抱怨說:“嘿,這也怪了,本來是我們蛇部落商議自己的事,怎麽今天卻讓魚部落的妹子來插嘴?魚姑應該回家去”

  魚姑在一旁聽著他兩人爭論,委屈得心亂,眼淚很快盈滿了眼眶。崽兒見她那樣子,心裏疼一下,便急急地說:“舅舅你不能這樣,大事記應該以事實為根據。什麽本部落外部落的,魚姑從來就不是外人”老拐說:“她現在還不是你的女人,就算以後是了,也是你去她家找她,生的孩子也是魚部落養。我們部落的財產連她兒子也沒有份!這是老規矩,不然就亂了世係。好了,你不要再說了,這些事你一個小夥子不懂。”

  “不,我懂!”崽兒固執地說:“她就是我的女人,她已經是了。過些時候你們就會看到她要為我生個孩子。不僅這樣,我還要和她結婚。啊,你們不懂什麽叫結婚?北方的人早就興結婚了,也叫做娶親,就是男人把女人娶過來成一家人過日子,不像我們這裏隻是男的往外部落去跳舞找女人。當然北方人的結婚也不是最好,把兩個人的性情都捆死了。我們可以不叫結婚,叫歡樂,就是讓相愛的男人和女人接受大家的祝福,讓他們歡樂。我發誓,我終究要讓魚姑與我們成為一個部落的人”

  魚姑聽到這裏,眼淚立即掉了下來在崽兒與他舅舅老拐這場爭論過去4000多年以後,我在渝東巫巴山區的一本旅遊指南小冊子上,讀到了與崽兒和魚姑遭遇那隻鹿相似的故事。隻是旅遊指南所說的故事缺少了一個重要角色,隻有鹿子和年輕獵人發現鹽泉,而沒有魚姑參與。我認為那是不公平的,是人為地把崽兒所在部落大事記作了刪節的結果,也是長期來男尊女卑觀念在曆史傳說中扭曲的反映。我相信我外公收藏的那部天書所載故事更接近於真實,因為它符合這樣一個道理:人類曆史上的任何好事都不可能沒有女性參與,缺少了女性參與的好事就不成其為好事。比如生產和生殖因女人參與而成好事,戰爭和殺戮因女人不參與而成壞事。當然,這隻是一個方麵的道理,曆史生活卻要比任何簡單的大事記複雜得多。據我所知,那場關於誰發現了巫巴山區最大鹽泉的爭論,在那時很快就發展成為一場規模頗大的爭執,險些還釀成了戰爭。爭執雙方就是崽兒所在的蛇部落和魚姑所在的魚部落就在蛇部落從山上引來泉水煮鹽成功,並且開始以鹽為主要產品與外部落做生意的時候,魚部落的大巫覡老叉找上了門來老叉是魚部落首領魚姑媽媽的哥哥,也就是魚姑的舅舅。因為他從來不參加撒網捕魚,而一直堅持拿根滑石木做的漁叉叉魚,故而人們都叫他老叉。老叉說,魚部落的老祖宗最先就是用漁叉叉魚的,後來人們拿漁網捕魚,把大魚小魚一網打盡,就做得有些過分。都是伏羲那家夥動錯了腦筋,要發明什麽結網捕魚,所以就亂了章法。老叉還曾經鼓動魚姑的媽媽下令任何人不準撒網捕魚。魚姑媽媽沒有聽他的,仍然任由人們按自己喜歡的方法捕魚。魚姑媽媽對老叉說:“用什麽樣的方法捉魚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捉到魚,讓人們有吃的。有的吃才是硬道理,這是蛇部落首領,崽兒的祖母常說的話,她說得很對”

  老叉見眾人都不理睬自己的主張,情緒低落,又生病賭氣很久不參加長老會。部落裏一些重大的祭神祈禱,魚姑媽媽不能不以部落首領臨時兼任大巫師的身份親自主持。其他小型祭祀則讓另外的巫師代替進行。部落的人因此便說老叉是老頑固,都說,要不是結網捕魚,就靠他那把老叉,這麽多人早餓死了老叉對人們的議論不屑一顧,依然我行我素,賭完氣養好病後照樣隻用漁叉不用網。好在他歲數大了,懂的事也多,魚姑媽媽要人們盡量讓著他,仍然由他分管部落祭祀和與外部落交往,還派了人專門照顧他的生活在得知蛇部落引泉煮鹽,一舉打破巫鹹部落對鹽利的壟斷,使經濟大為改觀之後,老叉便找到魚姑媽媽商議向蛇部落爭回自己的權利。老叉說:“那神鹿洞鹽泉是魚姑和崽兒一起找到的,我們也有一半的權利,應該叫魚姑去把那一半要過來才對。你是部落首領,應該去跟他們交涉一下”

  魚姑媽媽對他說:“這事崽兒的祖母跟我說過的,我也早考慮過了。祖母說那山洞鹽泉很大,他們隻引了一小部分,我們如果需要盡可以上山去引。不過我也知道崽兒是帶著他們部落全體武士砍了800多根楠竹做成水槽,還打了3000多根站樁,花了幾十天時間才把泉水引下來的。這還全仗著蛇部落靠在那山下。而我們部落距鹽泉山遠得多,要引那鹽泉至少得砍2000根楠竹,打8000根站樁,你想那得花多大的工夫?還要跟蛇部落商量,利用他們開出的山道,穿過他們的土地和道路。祖母知道我們有難處,煮了鹽首先就給我們送了些來。你看這些天女人們都忙著做鹹魚,就是用的祖母送過來的鹽,而且沒要我們拿吃食交換。但我們也要知趣,不能白要人家的東西,以後我們拿打來的魚跟他們換。你說我們還怎樣跟人家爭那權利?”老叉一時便沒了言語出來後卻仍沒有想通,老叉與幾個巫師說起。巫師們也有些想不通,七嘴八舌說,是應該跟蛇部落爭一爭。現在不爭,將來日子一長,他們部落靠鹽利富了,我們卻累死累活仍然過窮日子,到那時子孫後代都會罵我們無能。又推了他說,魚姑媽媽不好對他們說,你就出個麵去爭。女人當首領畢竟心腸軟。我們不能什麽都聽女人的,男人也要頂半邊天,你老哥得提起這個頭老叉受到眾人激勵,便去找崽兒的祖母遠遠看見老叉拄著一根漁叉走來,祖母一下就猜到了他的來意。一邊微笑著把他在火塘邊安頓了,一邊卻叫人把大巫覡老拐和幾個巫師找了來。祖母知道他們彼此知根知底都有共同語言,相互就少些搪塞和周旋,把事情都說到明處老叉與蛇部落的巫師們打過招呼,果然不再繞圈子,開門見山地提出來,要蛇部落把每天煮的鹽分一部分給魚部落。老叉說:“那些鹽有我們一份,崽兒是跟了我們的魚姑上山去才找到鹽泉的,蛇部落不能獨占好處。我們部落離山裏遠,也不可能再接一股泉水下來……”

  蛇部落的巫師們聽到這裏,立即截斷老叉的話,紛紛反駁說,你要我們白給,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你魚部落也不是聯盟首領,還能吃各部落的貢奉?你們有本事,就先爭個聯盟首領當起來,再讓我們貢奉鹽利也可以。隻怕你們實力不濟,頂破天也隻能當聯盟的一條魚。魚者餘也,你們就撿剩餘的鹽吃吧。還有你剛才說,是崽兒跟著魚姑去山上找到的鹽泉,那怎麽可能呢?明明是魚姑跟著崽兒去的。崽兒是獵人,魚姑是漁女。她連上山的道路都認不得,哪會熟悉山上的岩洞啊老叉被眾巫師嗆得臉紅筋脹,卻不甘服輸,強著脖子說:“我不跟你們爭什麽山啊路的,反正是魚姑和崽兒一齊上的山。你們狩獵部落本來就有老規矩,上了山的見者有份,現在卻不認賬了。既然你們不承認魚姑,以後你們那崽兒也不要再來我們部落找她當女人。我們寧可讓魚姑當一輩子老處女,也不給蛇部落的野小子”說罷站起身便往洞屋外走,猶自氣呼呼的。巫師們得理不饒人,衝老叉的背影唱,老叉老叉,你等著自己開花祖母見巫師們與老叉談崩了,慌忙上前勸解,卻沒能把老叉留下。轉過來,便責備眾巫師,說:“兩個部落說事,好好商量嘛,哪興諷刺挖苦不給人家留點麵子。你們也真是,明知道那老叉是拿魚姑來要挾我們崽兒,你們還唱歌刺激他。他若真是不讓魚姑和崽兒繼續來往了,讓我們崽兒著了急,那可怎麽辦?”

  老拐一點不在乎,說:“祖母老人家耶,你就少操些心吧蛇部落的年輕武士哪裏還找不到一個女人,非得要那魚姑?就讓崽兒離開她遠點也沒什麽了不得的。他崽兒也不能愛情至上忘了部落的根本利益”

  祖母聽他說得冷漠淡然,立即變了臉色,嚴肅地說:“什麽部落利益那麽重要,連人的感情也不顧了?魚姑對於我們崽兒也不隻是一個女人。他兩個從小一起長大,是心連心的人。你們要是不信我說的,到時候部落利益真的受到損害,你們後悔也來不及!”

  眾巫師見祖母語氣很嚴厲了,心裏不以為然,卻也不敢再說,各自散去崽兒在晚些時候聽到了消息,說是魚部落老叉來鬧著要分鹽利,跟舅舅老拐他們談崩了,不準他再與魚姑往來,便氣衝衝地要去與魚部落的人說道理。一個參與了談判的巫師警告他說:“那老叉正在氣頭上,崽兒你一個人去等於是自投羅網。不但見不到魚姑,還可能被他們囚禁起來耶!”

  立即有幾個年輕的武士站出來,要跟崽兒一起去魚部落。一個武士說:“崽兒你怕什麽,我們跟你一起去。自己喜歡的女人哪能讓人家管得那麽緊。不過就是搶一回親,我們幫你。去年我們也幫人家搶過親的,很刺激很好玩耶。好久沒有去外部落搶親了,我們都等得手癢了呢”

  崽兒見武士們個個摩拳擦掌,神情振奮,心裏便升起一股慷慨激昂的火焰來。他緊緊腰間的鹿皮係繩,摸摸那把無往不利的銅劍,說聲:“走!”便讓眾武士各自拿了獵棒跟著他,一群人浩浩蕩蕩地穿過自己部落的祭祀廣場,順河邊往魚部落走接近魚部落時,首先看到了係在河邊的一排獨木舟。一個武士說:“看我先給他們一點厲害瞧瞧”說罷趟進河裏,解下係纜,把一隻獨木舟推離岸邊。口裏喊一聲:“起!”便把那獨木舟掀翻過去順水飄走。其他武士見了,也紛紛下河解纜掀舟,邊掀邊喊,十分解氣的樣子。崽兒站在岸邊看夥伴們搗亂使氣,掀掉幾隻獨木舟後,仿佛突然清醒過來,便大聲喊眾人罷手。崽兒說:“好了好了,那麽多船我們一下也掀不完,還是留一些給他們打魚,也省得以後魚姑姐姐找我扯皮。大家也不要忘了正事,找老叉說道理,幫我要女人”眾人這才罷了手,又排了隊浩浩蕩蕩繼續走卻說老叉回到魚部落,被其他巫師問起談判情況,心裏仍有受辱的感覺。恨恨地說:“他蛇部落要獨占鹽利,怕是沒有那麽便宜的事!”又對一個巫師說:“找些人把魚姑看起來,那崽兒若是找來,就先扣下要他們拿鹽來贖”

  正說著,卻有部落武士急匆匆跑來報告說:“不好了,蛇部落好多人拿了武器來攻打我們了耶!”說罷又一頭跑去,向部落首領,魚姑的媽媽報告情況一個年輕巫師聽罷,把手一揮,對老叉說:“趕快集合隊伍準備打仗。耶,耶,耶,那崽兒真是為女人寧肯拚命呢。但我們也不是好惹的,打就打,打爛了再建設……”

  卻被老叉喝斷。老叉說:“打什麽打,我們是一個小部落,有多少人能夠打仗?都不要亂,先看一看再說。看那崽兒帶了多少人來,究竟是想要女人還是想打仗”說罷便帶了身邊的巫師和武士總共百十來人,走到靠河邊的岩坎上站了看。武士們都拿了木棒和弓箭,居高臨下,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到底看清了蛇部落由崽兒帶著的不過二三十個武士,老叉才鬆了一口氣,扯了嗓子大聲喊,要崽兒站出來說話崽兒站出來,指了老叉說:“老叉舅舅你豎起耳朵聽仔細了,我是來要我魚姑姐姐的。我跟魚姑姐姐從小就在一起玩耍,現在也是好朋友。你這家夥怎麽可以對我祖母說,不準我與魚姑姐姐往來?你若客氣點叫了我魚姑姐姐出來,我仍叫你舅舅。若是不通情理硬要把我和魚姑姐姐分開,我也不客氣,就帶著我的兄弟打上門來搶親。這也是按我們的老規矩辦的,把你部落打爛了可怪不得我!”

  老叉聽罷,也高聲說:“崽兒你也不對著河水看看你有幾顆腦袋,就憑你們這幾個毛頭小夥子也敢來我們部落撒野?趁現在我們的人還沒來齊,你先給我滾回去,我也不攔你。若是不聽話,偏要把命丟在這裏,那也沒有辦法,算你自討苦吃”

  正說著,卻見先前那個年輕巫師趕上來,氣急敗壞地說:“不要再跟他們廢話了,打就打了,趕快動手。我們係在河邊的獨木舟被他們掀翻了好多在河裏。你看,你看,那河中間漂著的就是那些獨木舟。那崽兒掀了我們的打魚船,等於是敲了我們的飯碗,你還跟他講什麽客氣!”

  老叉便睞起眼睛看河裏,果然有幾隻獨木舟底朝天地在河水裏漂流。老叉一時便沒了話,回頭看看身後的隊伍,掂量一下打仗的後果,一邊則對那巫師說:“還是先講後打,爭取叫他們賠償損失”

  年輕巫師便急了,說:“人家都欺到我們頭上來了,你還講什麽廢話。唉,老叉呀老叉,你真是老到家了。”說罷,也不再聽他說什麽,一頭竄出去,找了幾個年輕的武士,說:“你們跟我走,去搗了他們接鹽泉的引水槽!”

  本來與崽兒和他的武士僵持著的魚部落眾武士,因為看見河裏漂著的獨木舟,一下變得激憤起來,紛紛舉了木棒齊聲呐喊著要衝下去。那邊的武士卻毫不退縮,都舉了獵棒準備搏鬥。又迎著對方一波一波的呐喊往前躍動,眼看著就要衝上來。老叉見狀,仍然沒有下令衝鋒,排開手擋著眾人,卻突然喊叫一聲:“射箭!”便有三五十支箭亂七八糟向天上飛。又都齊刷刷地落在蛇部落武士們前方十來步地上崽兒見狀,便站了觀察,下令不再衝鋒。雙方再形成僵持狀態當又一波呐喊在雙方陣前響起,崽兒和他的武士們下決心持棒發起最後衝鋒之時,卻聽得空中突然響起一聲尖利的嘯叫:“哦,嗬嗬嗬……”

  眾人都驚得愣住,一齊噤了口,又一齊朝發出嘯叫的方向看去祖母被蛇部落的女人們簇擁著,順河邊道路來到了陣前。跟在女人們身後的則是大巫覡老拐和幾位年老的巫師。此外並沒有其他武士跟來。令人們更感驚訝的是,祖母這次是穿著盛裝走來的祖母沒有穿平時常穿的那種整幅貫首的通裙,而是上下兩半分開的套裙。下身套裙用重疊了三層的鹿皮縫製,裙邊綴了兩圈雲母片,金光閃閃地耀人眼目。上身則是一件緊身的鹿皮衣,衣袖、領口和前襟都縫有顏色鮮明的虎皮邊飾。頭上戴著由比翼鳥的羽毛裝飾的高高的英雄冠,看上去威風凜凜,一派莊嚴。隻是束腰的卻不是通常使用的虎皮腰帶,而是一條顏色較暗的鹿皮腰帶,看上去不是那麽協調。顯見是因為穿戴匆忙,一時找不著相配的腰帶。不過祖母這樣的裝束也是十分少見的了,隻有在部落重大祭禮,如祭祀有重要貢獻的祖先和與外部落發生大戰的時候才可見到。現在她這樣穿戴著來到陣前,便意味著她已經把崽兒和老叉分別代表的兩個部落的爭鬥,看成了一場嚴重的戰爭祖母與崽兒的大媽媽、幺媽媽們走到雙方相持的陣前站了。祖母側著身平端起雙手,分別指向兩邊,久久不說一句話。蛇部落的武士們立即排列整齊地雙膝跪下,手上仍然握了作為武器的獵棒,低下頭等著祖母說話卻見崽兒向著祖母先跪下了雙膝,一會兒又提起一隻腳改為蹲式,抬頭仰望著祖母,雙手捧著自己的銅劍,高舉過頭,說:“崽兒不知道祖母到來,這樣驚動祖母,我已經知錯,請祖母重重責罰。”

  祖母並不說話,卻轉過身,向那邊的老叉伸出手,招一下老叉便帶了兩個巫師徒手走下來。又捧起祖母的手,以額頭觸碰一下,表示了尊敬,便側身站立了等她說話卻見魚部落首領,魚姑的媽媽也讓一群女人簇擁著來到河邊。她沒有著祭祀盛裝,仍然穿著平時習慣穿的袍服,頭發也有些散亂,顯然是走得匆忙來不及梳理。因為年紀比祖母小了許多,魚姑媽媽趨上前來,首先向祖母深鞠一躬,然後也捧起她手,以額頭觸碰一下行了禮。祖母則隻是鞠躬還禮。又伸出手來與魚姑媽媽牽了,說:“崽兒沒有告訴我,莽撞地帶了武士們來打擾你們,也是我管教不嚴所致,我向你和魚部落的姐妹表示歉意。你們部落損失的獨木舟,我將負責賠償。有關神鹿洞鹽泉的利用,我們兩個部落可以商量著辦。老叉來時與老拐他們沒有談好,那並不是兩個部落一定要打仗的理由”

  正說著,卻見蛇部落那邊急匆匆地又跑來一個武士。在他身後還有幾個手持獵棒的武士推推搡搡地帶著一個人走來。到得祖母跟前,武士便跪下一隻腳報告說:“魚部落的人去後山腳下拆了我們的引水槽,被我們抓住一個。”眾人仔細看了,正是魚部落的年輕巫師。巫師低著頭,卻一臉倔強,一副任由發落的樣子魚姑媽媽和老叉便有些狼狽,厲聲責問他,怎麽也擅自行動去蛇部落搗亂!

  巫師不說話。祖母卻向武士們下令說:“把他放了,人家部落的人由人家自己處置。引水槽拆了,明天把它修好就是”見眾人仍然沉默著,場上空氣仍然壓抑,祖母便拉了魚姑媽媽說:“魚姑來了沒有?兩個部落險些為她打仗,也該讓我老人家看一看那女娃子現在的樣兒。”

  站在河邊高坎上的魚部落人群中,由女人們護衛著的魚姑,此時便快步走下來,向祖母行禮祖母看看她,臉上露出欣賞的微笑,說:“你讓我想起我年輕的時候呢。你這姑娘真要讓所有的女人都生出嫉妒耶。多少年了,還沒有一個女人讓部落為她發動戰爭,你卻激勵了這麽多人為你打仗,了不起。到底還是我們崽兒好眼光,就認準了你。他在北方連夏啟的官都不當,定要回來找你。這不是該讓女人們嫉妒了嗎?”

  這樣說罷,卻收了笑,轉而麵向眾人,歎一聲,說:“崽兒今天這樣搶親我也不讚成。搶親說到底隻是一種遊戲,哪能真的打起來。老叉和老拐也應該想一下,你們都是各自部落的大巫覡,要管的事情很多,何必為年輕人談戀愛操那麽多心。年輕人的事由他們自己做主,部落的利益不要跟男女之事混在一起。魚姑不能成為兩個部落爭奪的犧牲品,愛情也不能跟經濟利益當人質。大家說,是不是這樣啊?”

  兩個部落的年輕武士便都舉了武器一齊發出歡呼。魚姑媽媽終於輕鬆下來,感慨地說:“還是祖母德高望重,說話連年輕人都愛聽。以後我就把魚姑交給你了,我放心”

  “不,應該是我把崽兒交給你和魚姑,你們也讓我放下心”祖母說:“真正的男子漢從來都是由好女人塑造出來的。崽兒以後還要靠你們多磨煉。以後我還指望他參加我們部落的首領繼任人競爭呢,不能不經過嚴格鍛煉。在我們這裏當首領,必須能夠與所有的部落加強合作,不是靠武力征服而是靠共同發展。崽兒你也記好了,以後這就是推舉新首領的一個條件”又轉向老拐說:“明年開春,你就主持蛇部落的首領推舉之事,啊,不能再耽擱了,我要禪讓退位”

  崽兒聽罷,躍躍欲試地站出來,向舅舅老拐說:“我要參加這個競爭,不知道當首領還要些什麽條件?”

  舅舅老拐警惕地看看他,搖搖頭,卻向他撇撇嘴,說:“還要排隊!”

  麥粥公元20世紀。棋盤村。在經曆了一個奇特的夜晚之後,我開始感受外公和表妹給予我的神示。

  蛇部落的老拐對古時候那個崽兒說的排隊,究竟是怎麽個排法,我外公收藏的那本書裏沒有解釋。後來看到,我所在的城市常常把按級別和資格提拔官職稱作“論資排輩”,通俗的說法就叫排隊了。於是猜想,古往今來,有些傳統竟真是幾千年一脈相承的。老拐對崽兒所說的排隊,大約也是這個意思了。因為在他看來,崽兒畢竟隻是個毛頭小夥,論資曆深淺無論如何是不能與他競爭部落首領的。除非他老拐是主持部落祭祀的大巫覡外,在崽兒之前還有眾多的長老和巫師,如果要排隊,都在崽兒之前不過,我在聽外公講崽兒故事的時候,對大巫覡老拐所說的排隊,並沒有現在這樣的理解,而是認為老拐隻是要崽兒經曆一些磨難。事實上,所有的人,無論是首領還是普通武士,也無論是孩子還是白發老人,都難免會經曆一些磨難。隻不過多數人在磨難到來之前都沒有預見,磨難臨頭了也不知該怎樣麵對我的外公回到棋盤村後,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安靜地過著田園耕讀生活。同時依照我外婆帶給他的那個神示,把家族祠堂裏保存下來的那些古書進行清理、分類、編目,然後裝進書櫃對於那本講述古代巴人故事的書——《解手》,則進行了重新抄寫,並補充進他認為必不可少的內容。那時他可能並沒有想到以後還會碰上什麽磨難。不過,當看到他的孫女生病的樣子之後,外公便及時地對全村可能麵對的磨難提出了預言和警告外公的孫女蓉兒,我管她叫表妹,是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蓉兒喜歡幻想,曾對我認真地宣告說,她認識很多女神。見我不相信,便要過我帶的作業本和鉛筆,在一頁空白紙上畫出一個穿飄飄長裙,綰高高發髻的女人來。一邊畫,一邊又說,她看見的女神都會飛。飛起來的時候身體是透明的,太陽光可以完整地穿過她的身體透到地麵。女神從天上飛下來,輕輕落在地上的樣子,就像白鷺落到她們家天井曬壩上一樣“女神還會變東西。她伸出手,一會兒變出一顆糖,一會兒又變出一隻橘子。她讓我拿那些糖和橘子。我拿一樣,她變一樣。拿一樣變一樣,手上一直都在變。我都吃不完也拿不完了”蓉兒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不停地向上翻,薄薄的嘴唇不停地抿動,手也不停地拿出又收回,仿佛真的變出了東西也吃到了糖她神情很認真,臉上現出開心和滿足的微笑所有的人,包括舅舅、舅媽、表哥春兒和我,都不相信蓉兒的話,都認為女神不可能飛臨我們家天井曬壩,也不可能變出糖和橘子來。但外公說他相信她的話,他認為蓉兒看見的都是真實的影像,女神帶給了她一種向往,是對現實生活的超越和飛升“她想吃糖和橘子,蓉兒是個苦孩子呀”外公說這話時,眼裏有一種憂慮和無奈的神情外公的無奈是基於這樣一個事實:那時村裏的橘子樹還沒有結果,而家裏也沒有糖。不僅外公家裏沒有,整個棋盤村和鄉裏街上都找不到一顆糖。持續了幾年的大規模幹旱,不僅使糧食成為稀缺物資,也使糖變成了一種奢侈品。饑餓導致的營養不良使蓉兒患上了肺結核和水腫病。在為我講女神故事的時候,她的病已經很嚴重了。她的手和腳很細,但皮膚卻繃得薄而發亮,讓太陽光照著的部分透明得仿佛灌水的氣球。說話時語速緩慢,手勢也很輕盈,正像她所講的女神的樣子。那時我就猜想,蓉兒的故事也許正是她照著自己的樣子講的。女神就是她自己麥子快成熟的時候,村裏很多人家都斷了頓。外公和舅舅家也一樣。我到棋盤村過暑假時,看見以前很熟悉的米櫃就一直空著。那時我曾很納悶,不知舅媽拿什麽為一家人做飯的。後來發現舅舅和舅媽臥房的木床下藏了一口黑漆老木箱,木箱上著鐵鎖。雖然舅媽從來沒有當著我和表哥打開過木箱,但我猜到那裏麵裝的肯定就是糧食了。我注意到舅媽每隔那麽幾天,就會從他們的臥房裏拿一小碗米或者包穀出來,以此為一家人做飯舅媽把米和包穀碾成粉,與老菜葉或蕨根、樹皮之類煮在一起,往往是很大一鍋,讓我們好歹吃飽一次。而那前後一些天,家裏就隻有菜湯或者土茯苓之類吃食。菜湯是吃不飽的。土茯苓則不敢多吃,否則肚子會脹得拉不出屎來還有一種更脹肚子的觀音土我也吃過。就是一種白色的泥土,用水調稀可以打成泥羹,還可以煮沸,看上去像粥一樣的又有好聽的名稱,像觀音大士救苦救難解饑餓,因此就吃了。但那隻是哄肚皮解眼饞,當不得真。也有人把它當了真,多吃了些,幹脆就死了。我是在外公和舅媽嚴格看管下吃的。他們也吃。當粥一樣喝下那麽一點聊以解饞,後來隻是脹了肚子,沒有大傷害。舅媽說:“你媽把你從城裏送來鄉下,我們家再沒有吃的也不會虧了你。”說話時她的眼睛就時不時往自己屋子瞄一下這樣,舅媽那屋子便成了我很向往的地方,時常就借故找玩的東西往她屋裏鑽。自然是找不著什麽玩物。而我也看出那屋裏並沒有能隱藏什麽寶貝的所在,除了床下那隻老木箱。我的判斷就源自這裏,木箱就是米箱,是家裏最寶貴的物件終於有一天,舅媽讓我完全看清了那隻老木箱。在一連吃了幾天沒有米麵摻和煮的老菜葉和蕨根湯之後,我舅舅勃然變了臉色,對我舅媽大聲嚷起來,要她無論如何做一餐米飯讓我外公和三個孩子吃。舅媽委屈得眼淚一下流出來,同時賭氣似地從床下拉出那隻老木箱當眾打開。所有的人都看見了,木箱裏空空如也,連板縫間也沒有一粒米“你不能責怪春兒他媽,這是巧婦難為無米炊啊”外公為我舅媽進行了辯護,接著又對我舅舅說:“也不光是我們一家沒吃的,全村那麽多老人孩子眼看都過不了這一關。你是隊長,得為大家想想辦法。我看小河灣後麵有一塊麥子已經差不多成熟了,可以先解解急。不能讓一村的人守著自己種的莊稼,卻眼睜睜地餓死”

  舅舅因為有些文化,當著棋盤村的生產隊長,能幹又能算長時期來既受到村民們的擁戴,也受到上級的表揚。他似乎從我外公的話裏聽出了一些意思,立即警惕起來,麵露難色地說:“那些麥田都是一寸一寸丈量過的。上級也早就把產量估算過了,還每天派了人來查看,一顆一粒都得歸國家的糧倉,我怎麽敢打那種主意?”舅舅說話時把頭低著,眼睛看著腳下“那你就看著大家挨餓啦?”外公不容他躲閃,繼續追著說“但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你讓我看過的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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