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孝軍
狗子是突然被感動的。
爹去給狗子報名,學校裏的老師說狗子太難管教,成績又是那麽的差,如果想要再讀書,得交1000的保證金,表現好了就退,表現不好,就走人,當然,保證金呢,也得充公。
狗子是看著爹交了1000的,他雖然感覺到爹交錢的時候手有點抖,但他沒想那麽多,爹在村裏辦有一個磚廠,這1000,還不至於傷爹的筋動爹的骨,爹有的是錢!
狗子就是狗子,他沒想想,自己為什麽要比別人多交1000元,這1000元,又飽含了爹對他的多少厚望。爹的文化淺,吃了不少的虧,把他送進學堂,就是希望他多學知識,否則,爹是不交那1000的,一千元呀,不是地上的木葉,想揀就揀,想扔就扔,也夠小磚廠掙上一星期半月的,尤其是村裏磚廠遍地開花,賣一塊磚隻賺五厘錢的時候,要掙一千元,更難!
狗子在外麵瘋玩夠了回到家裏的時候,他就覺得家裏的氣氛有點不對勁。
家裏鍋冷灶熄,娘躺在床上,沒有像往日一樣的,一回家就給他端出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飯或塞給他一個新買的水果什麽的。
爹呢,也是無精打彩的,坐在那個沙發上,一個勁地抽悶煙,似還在為那1000揪心。
狗子感覺到了餓,他去翻箱倒櫃找吃的。
“不用找了,家裏就快喝西北風了。”爹沉重地說。
“爹,不至於吧,你那磚廠不是好好的嗎?”狗子衝爹一笑,他覺得爹挺逗的,一向沉默寡言的爹,什麽時候學會了開國際玩笑。
“你以為你爹那磚廠是個常青藤,你也不睜眼的看看,你爹那半作坊似的磚廠打出來的磚,還能和人家大磚廠、全機械化的磚廠打出來的比?定好了的貨人家都要退呢。”爹說,聲音壓抑得人都有點喘不過氣的來。
狗子不相信,爹的磚廠,那個他一直引以為驕傲的磚廠,那個可以為他提供吃喝玩樂的磚廠,怎麽,說垮就垮了呢!
“娘,爹說的話是不是真的?”狗子問躺在床上的娘。
娘從床上爬了起來,她的臉色比平常蒼白,人也比平常虛弱許多,“真的,你爹說的話不假,磚廠裏的磚賣不出去,你爹前幾年向信用社貸的款,人家又不要命地追著還”,娘說著,遞給狗子一個紅紅的本本。
狗子去看那本本,隻覺得差點沒昏倒的,那是鄉上的血站發給娘的賣血證明書。
“要不是到了這一步,要不是家裏真的拿不出錢來,娘才不會去為區區的1000就那麽不要命地賣血呢,這一賣呀,娘的身體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恢複呢。”娘又氣息懨懨有點感歎地說。
“你小子,你玩呀,你混呀。”爹將煙頭扔在地上,然後狠狠的用腳踩滅,嘭的一聲砸了門離去。
“狗子,你也不小了,你該懂點事了。”娘說著,就準備逶迤著下床來給狗子做飯。
狗子隻差沒摔跟頭的去扶娘,天呀,自己竟用娘賣血來的錢去上學,不,不是上學,是用來去交那無望的保證金——娘給狗子做了飯,飯雖然還是平時的飯,都是娘的手藝,菜呢,還是前幾天他狗子最愛吃的剩下的紅燒肉,但他竟一點味道都沒品出來。
他的心在痛!
他的心在滴血!
吃了飯,狗子將那個賣血證書好好地收藏了起來。
以後的日子,村裏的吃喝玩樂的場上,就少了一個常客——狗子!
鄉上的中學裏呢,就多了一個愛學習的孩子——狗子!
多年以後,考上了某名牌大學的狗子,拿出那個紅紅的賣血證書,跪在爹娘的麵前聲淚俱下地說“爹,娘,我對得住這個證書,對得住這個紅紅的本本。”
他的爹娘一笑:“你不提,我們還忘記了呢。”
接下來,爹娘告訴了他那個紅本本,也就是那個賣血證書的來曆:“娃,為了感動你,那個本本是我們托人從鄉上的血站裏要來的;至於當時娘的狀態,娘那段時間就為磚廠裏的磚銷不出去操心,臉都蒼白了,身體呢,也虛弱了,隻不過是——你一天到晚就顧玩沒注意罷了。——當時我們的情景,雖然遇到了點挫折,但還不至於為1000就去賣血。”
“你該不會責怪我們謊你吧,實在是沒法子了,我們才想了那麽個方法,那法子,真的是有點殘酷!”他的爹和娘說完紅本本的來曆,又有點歉意地對他說。
他抬起頭,臉上,早已是滿麵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