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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急急忙忙地逃走

  1

  天氣說變就變,入冬後日日無一絲白雲,日日如有春風蕩漾一樣暖和,忽然之間,東風送來烏雲,將藍天吃個精光,逼得“暖和”逃之夭夭。緊接著,一場鵝毛大雪為金光縣的山山嶺嶺披上白袍,深處將近一尺,淺處也厚過五寸,冷得貓不敢下炕,狗不敢出窩,人的雙手難於伸出襖袖。

  縣委楊秋江書記奔槐樹坡一趟,為槐樹坡送來采礦證,點燃了鄉親們的心火,特別使加入共同富裕合作社的鄉親們熱得龍騰虎躍;他們同村幹部一樣,爭先恐後,天不亮就離家,在近尺深的雪地裏流汗。不滿五天,將通往南山正溝掌約五華裏長的公路修得平平展展。無一男問報酬多少,無一女喊叫天寒。

  縣委楊秋江書記同鄉親們對白冰冰頗動情的讚揚一番,為白冰冰增添了體麵,提高了威望,有的未加入共同富裕合作社的鄉親,急急忙忙的報名加入。

  今日太陽出山之後,租賃來的一台嶄新的鏟土機和一台挖掘機,隆隆隆地開過槐樹坡的前街,開進南山正溝,驚動得老槐樹上的烏鴉騰空而起,在家裏洗刷鍋碗的婦女們齊跑往街上喜笑顏開頻頻鼓掌。

  加入共同富裕合作社的男男女女誰都清楚,隻要鏟土機挖掘機開進南山,就會迅速脫貧走向富裕。

  鏟土機和挖掘機駛過騰起的煙塵,眯得一個人睜不開眼睛,他朝著煙塵狠啐唾液,心裏又罵很難聽的髒話,他是張石頭。鄉親們大都吃過早飯進山為脫貧拚命,隻有還未加入共同富裕合作社的不多幾戶人家,躺在炕上的還躺在炕上,吃早飯的剛剛端起飯碗。張石頭是其中之一。張石頭端著飯碗剛剛蹲到石碾上吃下兩口菜飯,張石頭心裏越來越苦,他原為白冰冰做出定論:權就是白冰冰的墳墓,白冰冰絕對跳不出墳墓!他為白冰冰做下這一定論,如吃下大口甜桃,心裏不再那麽苦澀。他一心的等待著看到白冰冰走向墳墓。而恰恰相反他看到的是苦果——縣裏一把手親自給白冰冰送來采礦證,白冰冰成了縣裏一把手的莫逆。村裏人們,與白冰冰近乎的同白冰冰更加近乎,與白冰冰遠的也對白冰冰親而近之,槐樹坡真是又成了白家的天下。鐵礦開采出來之後,人們的錢包裏塞滿錢票,舊房換新房,光棍們娶了媳婦,白冰冰在村裏還能放得下嗎,不就成了神啦?這年頭人都他媽的勢利眼,你張石頭不就成了一堆臭狗屎?他想他再也不能在槐樹坡為人,他左思右想,他又無村可去,他滿腹的“苦果”。他端起飯碗,懶得張口;倒在炕上,閉不上眼睛;到田裏幹活,無心思出力。他注意到妻子同個光棍眉來眼去,也忘記對妻子拳打腳踢。

  鏟土機和挖掘機騰起的煙塵飛遠,張石頭不再啐罵,啃一口玉米麵餅子,喝兩口蔓菁小米雜麵條混合一起的菜飯,將“苦果”壓到心底。一老一少一男一女走過老槐樹下,朝著張石頭走來。老的是抗日老民兵馬大波,少的是馬大波的孫子馬小黑,男的是紅毛野人,女的是同紅毛野人相親相愛的楊杜鵑。馬大波老人病已經痊愈,光頭淨麵,精力充沛,喜嗬嗬的。馬小黑穿身嶄新的棉衣,頭戴爺爺年輕時戴過的一頂軍帽,圓臉紅樸樸的,大眼亮晶晶的,超前的好看,沒有過的精神。馬小黑的精神,來自爺爺的頑疾消失。馬大波之喜嗬嗬,是唯一的孫孫馬小黑的饋贈。白冰冰在縣城與縣委楊秋江書記成為至交那天,縣公安局一位副局長遵照縣委楊秋江書記的指示,很快把馬小黑送到白冰冰身邊,白冰冰當天就把馬小黑交待給馬大波老人。老人哪能想到如此快的又見到孫孫,感動得不知與白冰冰說啥為好,一再說白冰冰救了他一命。他不再想不開,不再尋短見,輕輕鬆鬆的養病。馬小黑在監牢裏一想爺爺,二想陽光,三想自由,害怕難再看到爺爺,害怕沒日子看到陽光獲得自由。縣公安局副局長突然帶他走出監牢,把他交待給了白冰冰,白冰冰帶他看到爺爺,他感奮地砰地給爺爺和白冰冰跪下,再向爺爺和白冰冰宣誓,決不再對不起爺爺,對不起冰冰大伯,對不起父老鄉親。他說到做到。有一次,有人又拿給他百元錢票,充當打手,他立即跑往派出所,報了案。縣公安局刑偵隊火速出動,將黑社會團夥一網打盡,他獲得表彰,又得到獎金千元。爺爺的老病痊愈,他日日看到爺爺的笑臉,感到莫大的幸福,就由不得拍一拍腦瓜琢磨,他的幸福是白冰冰一次又一次關愛他的結果。他向爺爺提議,去看望看望白冰冰,謝謝白冰冰的關愛之情;爺爺痛快答應,並提出送白冰冰一麵錦旗。爺兒倆在公共汽車上趕巧遇上紅毛野人與楊杜鵑。

  紅毛野人身穿一套墨黑的西服,腳登一雙棗紅色的皮鞋。楊杜鵑穿扮的花朵一般,上紅下綠,樣式新潮,合身合體,甚是引人注目。紅毛野人原本擔心楊杜鵑與他成親之後過的不幸福,不想成親之後,楊杜鵑與他的卿卿我我讓他甚是滿意,這日子過得也是和和睦睦,美得他常常與人癲狂。一天晚上,他與楊杜鵑“做愛”之後,想起他將大眼騙在家裏,被白冰冰發覺,白冰冰不僅沒有罵他祖先,揍他皮肉,還惦他不能沒有女人,同人借錢,還給了他的兩萬元錢,使他與楊杜鵑喜結良緣,他就把心窩裏的話向楊杜鵑掏出:人心都是肉長的,我紅毛野不能沒有良心,沒有白冰冰的菩薩心腸,就沒有咱夫婦倆的美滿幸福,我們應該去看望看望白冰冰,謝謝白冰冰的恩情。楊杜鵑完全讚成,楊杜鵑說,送他一麵錦旗,我在錦旗上繡上咱們兩個的心意。

  四位即將走到張石頭身前,馬大波、馬小黑走前,紅毛野人與楊杜鵑跟後。紅毛野人與楊杜鵑不定期是在結婚的蜜月裏;手臂搖曳的優美,腰肢扭動的舒暢,腳步帶出幾分癲狂,眉展目亮,滿臉紅光,神氣飽滿,得意洋洋。

  張石頭見四位朝他走近,慢慢的將碗筷放在石碾盤上,準備與四位搭訕。張石頭在槐樹坡村裏同紅毛野人見過一麵,曾含蓄的告訴紅毛野人,白冰冰貪汙了鳳凰嶺打工戶們的百萬工錢,對紅毛野人扇風點火,鼓動紅毛野人對白冰冰撒野,而他已經忘記。他想,同生人拉呱幾句,可將心裏的白冰冰抹掉,心裏稍微鬆寬鬆寬,餅子能夠吃得可口,菜飯能夠喝得香甜。

  馬大波老人首先禮貌地向張石頭問好,再客氣的向張石頭開口:

  “你貴姓?”

  “免貴,姓張名石頭。”張石頭也挺客氣。“老人家,你們四位是一塊兒的嗎?”

  “一塊兒的。”四位齊說。紅毛野人的嗓門最亮。

  “到我們槐樹坡來做甚?”

  “我們是來感謝你們支部書記白冰冰的。”馬大波老人嗓門高的似鑼似鼓。他說:“老張同誌,我是馬家峪的馬大波,我想我並不主觀,你老張同誌,不是槐樹坡村裏的幹部,也是和白冰冰一樣的一個積極分子。我們進村的時候,碰上了兩個孩子的媽媽,她們告訴我們說,白冰冰一早就往山裏忙活去了,難說在哪一道溝裏,我們找不到他,我們隻好求一求你了。”

  “求我做甚?”張石頭由不得又心裏冒火,一隻眼睜一隻眼閉著問馬大波老人。

  “老張同誌,”馬大波老人緊喘一口氣,精神更旺,嗓門更亮。“我和你實事求是地說,當今社會,打著燈籠,也難再找到像你們支書白冰冰這樣的人;他要不關心我們爺兒倆,我馬大波才老漢就懸梁自盡了。我們爺兒倆衷心地感謝他。我們爺兒倆給他送來一麵錦旗,求你費神轉交給他。”

  得意洋洋的紅毛野人忘記向張石頭通名報姓,他扭動著腰肢、搖晃著膀子緊接馬大波老人,與張石頭興高采烈,底氣十足地說道:

  “男子漢大丈夫,少了什麽,也不能少了女人。有了女人,就有了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別的,一切一切都是扯淡;冰冰哥是我們夫婦倆的上帝,給了我們美滿幸福的家!人心都是肉長的,人沒有什麽,也不能沒有良心!我和我的新娘子也來給冰冰哥送麵錦旗,求你老張轉交給他,代我和我的新娘子好好謝謝他!”說著將他帶來的一麵錦旗展在張石頭麵膠,準備交給張石頭。

  馬大波老人也將他帶來的一麵錦旗展開,準備交給張石頭。

  馬大波老人爺兒倆與紅毛野人夫婦倆不謀而合,兩麵錦旗顏色相同,尺寸相同,旗上的金字相同,都將白冰冰表彰為“送福之星”。

  馬大波老人與紅毛野人都沒有將錦旗交予張石頭。他們同時不禁退後一步。

  “啪”地一聲脆響,張石頭以一隻眼睛把兩副錦旗上的金字看清,就高高地把他的飯碗舉起,一下子把飯碗摔碎。

  張石頭怒不可遏,他如同被人罵了祖宗,啐了唾液,扇了耳光。他原想同不認識的人拉呱拉呱,把心裏的白冰冰抹掉,心裏稍微鬆寬鬆寬,多吃兩口餅子,多喝兩口菜飯。他沒想到,他不認識的四位不僅沒有讓他的心裏鬆寬鬆寬,多吃兩口餅子,多喝兩口菜飯。他沒想到,他不認識的四位不僅沒有讓他的心裏鬆寬鬆寬,反而使他的心裏更加痛苦。他痛苦的難以忍受,他摔碎飯碗,一腳把多半塊餅子踢遠,咚一聲跳下碾盤,口裏罵著髒話,大步走回家去。

  馬大波老人歎一口氣,馬小黑吐一吐舌頭,紅毛野人啐口唾液,楊杜鵑努一努嘴,他們都認為碰上了神經病人。他們很快朝南轉過身去。一個中年漢子從一家房角後轉出,飛快地朝他們走來。中年漢子由於幾體不適,沒有進山幹活,在一家房角後曬太陽。他在一家房角後聽到馬大波老人與紅毛野人訴說的來意,向張石頭提出要求。

  “我把你們的紅旗轉交給我們的支部書記白冰冰。我姓張名二九,白冰冰是我的姐夫,我帶他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張二九伸著細細的脖頸,熱情地接過馬大波老人送的錦旗和紅毛野人送的錦旗。

  張二九心靈眼尖,當他很快聽出馬大波老人與紅毛野人和張石頭述說的情況並遭到回絕後馬上站出來把錦旗接過來他認為這是他與白冰冰繼續接近,可進一步討好白冰冰的絕妙的機會。上次,張二九低三下四地去向白冰冰討好,白冰冰識破他的用心,請他做白冰冰的監督員,監督白冰冰不為一家自己親朋好友以權謀利,實際上是給了他難看,讓他吃了閉門羹。而他與白冰冰分別之後,尷尬得長脖縮短不到抽半支煙工夫,長脖就又伸長。他絕不能不防備白冰冰對他耿耿於懷,他更不能不想以白冰冰之權貪圖便宜。

  2

  馬大波老人與紅毛野人等見不到白冰冰,將他們的來意——兩麵錦旗留給張二九走後,又有遠客走來槐樹坡尋找白冰冰。但是也沒有見到白冰冰。

  這時的白冰冰在南山正溝掌裏一個新開掘的鐵礦石窩中爬出,他氣喘籲籲,汗流浹背,而他不肯坐下來喘一口氣,立即向一負責鐵礦石窩的負責人交待:在石窩內向西南伸延;一定要叮囑大家注意安全;還要叮囑鏟土機、挖掘機的駕駛員,絕不能損毀一棵樹,絕不能損毀一片草。白冰冰交待後趔趔趄趄地轉向南山東溝。韓美鳳正在南山東溝帶領鄉親們修建通往村裏的公路,工程十分艱巨,韓美鳳與兩個鄉親同時受傷,三人都不離開工地,堅持幹活。白冰冰安慰了兩個鄉親,又安慰了韓美鳳,並對韓美鳳提出期望:盡量節約雷管、炸藥;一定要注意安全。白冰冰很快又在東溝口上龍頭堖下駐足。楊大年與劉福福等正在龍頭堖下勘測修建選礦廠是否安全,水量是滯充足,鐵礦石與鐵粉儲放在哪裏,淤沙是否會給河道下遊造成汙染。水量和淤沙使楊大年、劉福福感到頭疼,也讓白冰冰感到頭疼。楊大年皺著眉頭說泉水隻能使用三個月,使用井水又影響澆地。若將淤沙提高,淤存到龍頭堖東溝,可避免河道下遊汙染,需要加大投資十萬。楊大年舍不得投資。白冰冰說,寧肯多花費十萬,也不能隻管自己,讓河道下遊造成汙染受到損失。討論到水不足難題,白冰冰早已向專家請教,用過腦筋,有了章程。他說,活人還能讓尿憋死,利用廢水——在龍頭堖右側挨著刀把地裏建一蓄水池,把廢水引到蓄水池儲存起來準備再用,不就把難題解決了。

  這個遠道來找白冰冰的客人,與白冰冰的關係特殊,他定要見到白冰冰。他走進南山正溝再爬過三道山梁,又走過兩道溝穀,累的焦頭爛額,沒有找到白冰冰。他又摔了兩個跟頭,雙手被酸棗圪針紮得直流血,他埋怨著自己倒黴,罵著日他祖先,他回到槐樹坡村裏後,也不覺渴不覺餓,一門心思地繼續尋找白冰冰。

  “老鄉,你看到你們的村支部書記白冰冰沒有?”遠客在村“兩委”班子辦公室門前見到一位漢子,趕緊向漢子詢問。

  “你找白冰冰有事?”漢子挺和氣。

  “有事。你知道白冰冰在哪兒?”遠客說著立刻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根相當名貴的紙煙,朝漢子遞過去。

  “你找白冰冰麽事?”漢子不接紙煙。

  “相當相當重要的事情。”遠管繼續朝漢子遞著紙煙,說得極為嚴肅極為認真,又極為迫切。

  “你跟我來吧。”漢子看出遠客不是一位普通的遠客,不好意思再不接紙煙,他接過紙煙,掏出自來火點著紙煙,又掏出一把鑰匙,嘎嗒一下,把辦公室院門上的老式鐵鎖打開,帶遠客走進辦公室。

  辦公室裏安裝了電話。而為了節約開支,辦公室裏隻要沒人辦公,就不點燃爐火。漢子等遠客坐下來向遠客表示歉意:“槐樹坡還是個窮村,屋裏隻要沒人辦公就不點火,請您包涵。”

  “哈哈哈,無所謂,你隻要給我請來白冰冰,我就十分感激了。“

  “我……我就是白……白冰冰。“

  遠客驚疑得倒吸一口氣。

  遠客在三十年前與白冰冰有過多次不尋常的交往。

  遠客姓江名跟潮。

  放衛星、吹牛熱、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特殊時期,白冰冰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心地實事求是,不瞎指揮,不放衛星,不吹牛,使槐樹坡的父老鄉親無一麵黃肌瘦,無一埋進黃土,就被剛剛吃了公家飯的江跟潮戴高帽,掛牌子,被稱為“獨立王國司令”、“小腳女人”而遭到批鬥和遊街。到了史無前例的歲月,又是白冰冰,在貧下中農們的支持下,再一次搞“獨立王國”,又遭江跟朝的迫害並被塗抹成黑鬼,被逼推碾拉磨,渴了,水不得喝一口,餓了,飯不得吃飽。

  江跟潮與白冰冰如此不尋常的交往,江跟潮又來求見白冰冰,不能不讓人說三九天開桃花——稀奇古怪。

  江跟潮在放衛星吹牛皮的特殊時期跟潮,在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跟潮,用心簡單,目的明確——升官。

  而江跟潮的官運不佳,他雖願望不高,隻希望撈摸到“正科”即可。但他不僅不有撈摸到“正科”“副科”也未得到。打倒“四人幫”之後,他還離開五裏坡鎮,調往西部山區。

  江跟潮思前想後的來求見白冰冰,也是緊跟跑官賣官的潮流,為了升官。

  江跟潮在酒桌上聽他的兩個酒友念叨: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槐樹坡二百五白冰冰在北京有人,就成了縣委楊秋江書記的大紅人,江跟潮即心血來潮,想以白冰冰做為升官台階。

  白冰冰向江跟潮通名報姓之後,江跟潮不僅吸一口氣呆若木雞,且半天不言不語。

  江跟潮原想,白冰冰既是楊秋江書記的大紅人,又是槐樹坡的支書兼村長,必定光頭淨麵,西服革履,皮鞋鋥亮,氣魄很足。

  莫說與白冰冰多年不見的江跟潮認不出是白冰冰,槐樹坡的村民乍一見到白冰冰,一時也不敢相認。

  白冰冰腦門上包紮著藥布,他是在鐵礦裏受的傷。

  江跟潮認不出白冰冰,白冰冰也認不出江跟潮。江跟潮已不是白冰冰受辱時的江跟潮:原來的蒼白的臉麵變得油紅似火,原來的苗條身材變得粗壯魁梧,啤酒肚子格外突出,身穿西服,腳穿皮鞋,儼然是一位大幹部。白冰冰認真端量著江跟潮,謙虛地向江跟潮道:“同誌,你怎麽稱呼,從哪兒來?”

  江跟潮又一次的震驚,他沒有想到白冰冰已經認不出他。

  “我是傷害過你多次的江跟潮!你……你怎麽會看不出我來呢?”

  被人稱為二百五的白冰冰也算是一個怪人了,他的頭腦裏隻裝人之長,不存人之短。江跟潮在運動中對他的傷害,他已經忘得幹幹淨淨,連江跟潮的名字也想不起來了。他立即笑得滿臉熱情:“一晃三十多年了,我真是認不出你來了。你吃飯沒有?”

  “我不餓,不餓。”

  “你來見我麽事?”白冰冰說著拿起暖水瓶,斟給江跟潮一杯白開水。

  江跟潮喝下兩口不太燙的白開水笑一笑,先不道他來見白冰冰什麽事,極為地讚揚白冰冰:“你現在是槐樹坡的支書兼村長,握著兩塊大印的村官,我絕想不到你還在水裏滾泥裏爬,讓我認不出來,可以說在當今是百裏不見一了!你真讓我感動,真讓人佩服!……”

  白冰冰笑嗬嗬地打斷江跟潮:“這些不足掛齒。請你隻管說你為麽事來見我?”

  “冰冰同誌,我同你實話實說,我早想來見一見你。”江跟潮裝起讚揚白冰冰的笑臉,十分嚴肅又十分謙誠。“為麽早想見一見你呢?我跟你實話實說,我曾經嚴重的傷害過你。冰冰同誌,請你不要打斷我,讓我說完。那可不是平平常常的傷害,而且不止一次的傷害。你苗正根紅,實事求是,以人民的利益為重,使得鄉親們免受損失,我卻把你帶進牛棚,給你戴高帽子遊街,逼你推碾拉磨,損害你的人格。我不來向你道歉,求得你的諒解,心裏永遠不得輕鬆,請你無論如何原諒我的無知。”

  白冰冰根本沒有想到江跟潮要來向他道歉。他把江跟潮的道歉看得輕如鴻毛淡如水。他用力擺一擺手,也嚴肅謙誠地緊接江跟潮:“我說老江同誌,你根本用不著向我道歉,完完全全沒有必要再提起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在運動當中誰碰撞誰兩下子也免不了。你來見我還有麽事,盡管敞開口說你的。”

  “我順便想再給你增添一點麻……麻煩。”

  “說不到麻煩,隻要我能辦的,我一定千方百計為你辦,你隻管敞開口說吧。”

  江跟潮禁不住的笑笑。他笑白冰冰不計前嫌,寬宏大量。他立刻說道:

  “老白,你心胸之寬闊,真讓我發自肺腑的感動,出自內心的佩服!我同你實話實說,我來見你,重中之重,是向你道歉。順便也想給你增添一點麻煩……”

  白冰冰又插話:“談不到麻煩,你隻管窄胡同裏趕牛——直來直去。”

  “我和你窄胡同裏趕牛。我得到確鑿信息,你和我們的縣委書記楊秋江已有深交,我想求你在楊秋江書記麵前為我美言兩句。與我同期參加工作的都提拔了‘正科,唯獨我江跟潮連個‘副科’也還不是。人隻要一問到我的級別,我就深感沒臉見人。再過三年,我就該退休了,不給我個‘正科’,也應該給我個‘副科’吧!我同你實話實說,我工作以為,沒有同領導講過價錢,調我到哪裏,我就到哪裏,安排我什麽工作,就做什麽工作。一貫踏踏實實,任勞任怨,百分之百的完成任務。不是一個同誌讚揚我江跟潮是一條忠心耿耿的老黃牛。”江跟潮說得臉紅如火,腦門上出汗。他急忙掏出雪白的手絹把汗珠揩去。“我同你實話實說,我江跟潮也不是盡善盡美,用偉人毛澤東的話說,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我江跟潮的不足,是我愛喝兩杯,喝高了發過牢騷,吹過大話,也罵過領導。我這一不足,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絕不應該擺在桌麵上,絕不應該成為我的辮子。我想開明的楊秋江書記絕不會計較我的這點不足。你中要肯為我打抱不平,肯為我美言兩句,對我的不公正的待遇就會解決。不給我‘正科’,也會給我‘副科’,你說是不是哩?”

  白冰冰的腦殼沉穩地歪斜在了左肩上,雙目微合,嘴唇緊閉,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江跟潮伸手從提來的皮兜裏掏出一杳錢票,再將錢票推到白冰冰麵前:“老白,我也按照目前的潮流辦事,不能白給你增添麻煩,讓你為我費話。我同你實話實說,我沒有撈過老百姓的油水,銀行裏沒有存款,隻向人借了三萬給你拿來,多少是我的一點心意。”說罷拿起桌上的錢票,往白冰冰臉前推一推。

  白冰冰睜開兩隻憨實的眼睛,目光不偏不移地落在整整齊齊的一杳錢票上。

  一杳錢票,沒有一張舊票。

  三萬元錢票,能夠使白冰冰的殘破的老屋改變成舒適的新房。

  三萬元錢票,能夠使白冰冰為兒子大眼成人之後,寬寬綽綽地完成婚姻大事。

  三萬元錢票,也能夠滿足白冰冰一時的吃喝玩樂。

  三萬元錢票,在白冰冰心裏他深感沉重。他在蔣希文身上看到了一個共產黨員人性的腐朽,他又從江跟潮身上看到一個共產黨員人性的扭曲。他記得老母親一講又講:無產階級的政黨——共產黨,與資產階級的政黨——國民黨針鋒相對;共產黨的黨員入黨是為人民服務,國民黨的黨員入黨是為升官發財。蔣希文之腐朽,江跟潮之扭曲,不能不讓群眾罵蔣希文、江跟潮是舊社會的國民黨了;不能不讓他擔憂共產黨威信喪失民心。他看著三萬元錢票,他聽著江跟潮毫不內疚的表白,心裏止不住地起火,管不住地要發怒,他真想猛吼幾嗓子,好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然而他隻是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兩大口涼開水,就笑臉依舊,並與江跟潮笑說:

  “老江,你是往火神廟裏求雨。”

  “什麽意思?”

  “找錯了廟門。”

  江跟潮目光變暗,臉上落雲。白冰冰的笑臉依舊,還是那麽誠厚、謙和、善良、剛正。他拿起三萬錢票朝江跟潮麵前推一推:“老江,你小看了我,我看錢很親,我兜裏的錢,我一分錢都看在眼裏,不是我自個兒的勞動所得,莫說三萬,就是三十萬、三百萬,我也不會眼紅。而且,我和縣委楊秋江書記的關係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說請他給你‘副科’、‘正科’,他不會給你‘副科’、‘正科’。退一步說,他就是會給你‘副科’、‘正科’,我也不會為你去跟他說情。”

  “為什麽?”江跟潮克製不住的緊問。

  “你向我花錢去朝縣委書記要官,你也明白這是什麽人的一套。”

  “我不明白。”

  “你賣扒糕的口袋——裝蒜!跑官買官,人人都知道是舊社會國民黨的一套。我是個共產黨員,我不難給共產黨的臉上抹黑,讓老百姓說三道四。我這個共產黨員,隻會給共產黨補台,不會給共產黨拆台!”

  江跟潮眼裏冒火臉上冒紅,他沒想到他當年收拾過的一個小小的村官,居然使得他碰得難以張口。他不相信白冰冰之剛正,他隻想白冰冰看錢如命,胃口太大,不能滿足。江跟潮他口不離酒,樂了飲兩口,火也喝兩口。他的酒量不大,隻要喝下五六杯,他就不能自己,胡攪蠻纏,信口開河。這時他從提包裏取出一小瓶白酒,一口氣喝光,砰地把瓶子扔在地下,一雙凶狠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白冰冰:

  “嗬嗬,你說我江跟潮裝蒜,裝蒜的不是江跟潮,是你老白!什麽跑官……什麽舊社會國民黨的一套……你真會上綱上線!這不能說明其他,隻能說明你是個無知透頂、地地道道的二百五!隻能說明四人幫的陰魂還在你身上不散!你要不是有眼無珠,你的兩隻眼睛往官場趕裏去看一看,去問一問,官場裏的官又有幾個不是跑官跑來的,又有幾個不是買官買來的……”

  “你胡說八道,閉上你的臭嘴!”喊聲如雷,江跟潮哆嗦一下馬上住嘴。

  使江跟潮頓時封口的不是白冰冰。白冰冰依然穩坐板凳,依舊是一副誠厚、謙和、善良、剛正的笑臉。

  讓江跟潮頓時封口的是楊大年。楊大年在山裏收工回村吃午飯,走過辦公室院門外,聽到江跟潮在辦公室裏與白冰冰胡攪蠻纏,走到辦公室門外站下來再聽一聽,聽到江跟潮的話越來越不能容忍,扔下工具竄進辦公室就火冒三丈,喊聲如雷。他喘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們的支部書記向你指明,跑官、買官是舊社會國民黨的一套,不是天經地義,不是一個共產黨員的應盡的職責!不啐你一臉唾沫,就是高看了你!要不,咱們往大街上去,讓平民百姓評論評論,你花錢讓我們的支書向縣委書記求官是什麽人的一套,走走走。”

  江跟潮用回力把楊大年抓他的手推開,忙把三萬元錢票抓起塞進提包。他敢與白冰冰胡攪蠻纏,不敢與魁偉的楊大年無理取鬧,他急急忙忙地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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