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跋涉

第四章 如聾子聽到歌聲

　　1

　　田園裏的麥苗顯綠，柿樹上葉兒透紅，棗樹葉兒變得金黃金黃，秋天的景色甚濃，令人心蕩神馳。

　　早晨，啼鳴雞一聲聲地將太陽喊高，大忙季節已過，槐樹坡每家每戶的煙囪裏遲遲不冒出炊煙，也不見誰往門外抱柴或往井上挑水。隻有一人走出家門，拴上門鎖，邁著大步出村。

　　他是白冰冰。

　　白冰冰前天下午從縣醫院歸來。他魁偉的身軀有些消瘦，天然的一張笑臉上少了紅潤，多了幾片傷疤。他的笑臉的內涵還是那麽豐富，他的胳膊搖擺的還是那麽勻稱，他的腳步邁的還是那麽穩實。

　　白冰冰確實受了傷，傷得不輕，村裏人言傳他十有八九不保命了，並不誇張。

　　白冰冰自失去村官之印，無權再為村民們的饑渴冷暖操心，自由自在的外出奔南方打工。他先在一外資企業中打工，打工不過十天，就與外資企業主分手。那天午後兩點，白冰冰同近百名打工的工人在車間裏待料時打了會兒盹兒，這時外資老板突然闖進車間，認為工人們偷懶，不問青紅皂白、牛氣十足地喊：

　　“都給我跪下！”

　　害怕丟失工作的近百名工人齊刷刷地給外資老板跪下。

　　唯獨白冰冰與他的最知己的工友武不強的雙膝沒有彎曲。他在“文革”中為了保住社員們的飯碗，可在江跟潮麵前低頭，他不能在老外麵前沒有骨頭。

　　武不強小白冰冰兩歲，與白冰冰誌同道合，親密無間，他怒得如人要挖他的祖墳，心裏直罵老外十八輩祖宗！

　　白冰冰與武不強不僅不雙膝落地，還毅然地挺直胸膛。同時，白冰冰天然的一張笑臉上，笑出少見的傲然、頑強和對老外的鄙視。

　　“你們，你們兩個為什麽不跪下？”老外搖著雙臂氣哼哼地走到白冰冰麵前。

　　“因為我們兩個是中國人！”白冰冰搶先作答，答得幹脆有力。

　　距白冰冰五步遠的武不強緊接著再重複一句：“因為我們兩個是中國人！”

　　“你說的什麽？”老外歪一歪腦袋，瞪大兩隻眼睛，虎視眈眈地再問白冰冰。

　　“我說的是，因為我們兩個是中國人！”白冰冰答得愈加幹脆有力，而且也像老外歪一歪腦袋，瞪大兩隻眼睛；又對老外鄙視地笑出聲來。

　　“你……你笑什麽？”老外眼裏容不下白冰冰的挺身而立，更容不下白冰冰鄙棄地笑。

　　“我笑你可笑！”

　　“滾！”

　　“先生，請你文明一點兒，滾是對牲口說的，白冰冰和他的朋友不是牲口！”白冰冰有力的大手嗖地朝老外伸出，嚇得老外緊退後一步，哆哆嗦嗦地問白冰冰：

　　“你……你幹什麽？”

　　白冰冰義正辭嚴地說道：“請你把應付我們的工資給我們拿來！”

　　白冰冰同武不強的一身正氣，使跪下的工人通通站立起來，然後通通與老外拜拜了。

　　白冰冰與武不強離開老外的工廠，白冰冰忽然笑出聲來。他笑得揚眉吐氣，渾身輕快。他笑他與他的摯友武不強的骨氣，在老外麵前沒有給老祖宗丟臉。

　　白冰冰與摯友武不強分手之後，跑往省城，同十多個打工的聯合起來包工，為人裝修新房。他心靈手巧，不惜體力，年年順手，不過十年工夫，他個人拿得二十五萬元之多。今年農曆正月十五過後，他又帶領韓美鳳、楊大年、馬小黑、紅毛野人一幫貧困戶赴鳳凰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包建第二展廳。完工之後，應拿到百萬元酬金，卻一分錢沒有拿到。他受傷之前，是奔鳳凰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討債，等了五天，也未見著鳳凰嶺愛國主義基地總指揮將喜文一麵，白花費百元錢的盤費。他乘公共汽車返還，碰上可怕的車禍，差一點粉身碎骨。

　　白冰冰的妻子身體不佳，難生兒育女，白冰冰到達去署年齡才得一子。白冰冰的母親為孫子取名大眼。白冰冰從縣醫院返回家來，看到家中惟一的親人大眼，喜和抱住大眼親了又親，想同大眼團圓幾天，再去鳳凰嶺二次討債。而楊大年急於等錢為閨女上大學交納學費，紅毛野人急於用錢解決無女人之苦，馬小黑等於錢孝敬爺爺……這些無時無刻不在他的心裏掛念著。他習慣於以哼秧歌緩解心中之憂，免不了哼哼兩聲秧歌，但是這次心裏照樣難得寬鬆。他把大眼安頓給韓美鳳就起早動身。

　　“白冰冰，我不用問，你這是又要去鳳凰嶺討債？”張石頭邊往門外廁所送夜壺邊與白冰冰搭訕。張石頭與白冰冰心不和口和，說得有聲有色。

　　“嘿嘿，石頭，你沒說錯。”習慣與人為善的白冰冰從來不計較張石頭內心與他的不和。

　　“以我之見，你去也可，不去也可。”

　　“你的意思是我去也白去？”

　　“我不敢說百分之百，敢說百分之五六十。”

　　“你是能掐會算的諸葛亮？”

　　“張石頭不敢說是能掐會算的諸葛亮，但敢說不是頭腦簡單的莽張飛。”張石頭自感高明，說著挺牛氣的提著夜壺走進廁所。

　　白冰冰耳無張石頭的高明，眼無張石頭的牛氣，他心裏隻有跟他打工戶們的困難。

　　鳳凰嶺在金光縣的西南角，極為偏僻。鳳凰嶺原本就小有名氣：傳說鳳凰嶺是鳳凰的嬉戲之地。抗日戰爭之後，鳳凰嶺始大有名氣。抗日戰爭中，鬼子年年朝鳳凰嶺一帶掃蕩，瘋狂的燒殺。一年秋天，日軍山崎大隊長帶領千多名鬼子奔襲鳳凰嶺，圍剿躲藏在鳳凰嶺的抗日群眾，屠殺千餘無故的父老，鳳凰嶺溝穀中血流成河。噩耗傳到八路軍總部，正在喝著開水啃烤得半生不熟的山藥蛋的彭德懷，頓時怒火衝天，扔下山藥蛋拍響桌子。“媽的，無論如何得給山崎這小子一點兒顏色了！”噩耗傳到聶榮臻耳邊，聶榮臻的眼淚奪眶而出。受命教育山崎大隊長的是八路軍獨立團團長陳彥龍。1943年春，鳳凰嶺山上的山桃花剛剛開放，山崎又帶著全大隊人馬輕車熟路大搖大擺的朝鳳凰嶺偷襲。鬼頭的山崎沒有想到，潛藏在鳳凰嶺四周山上的不是他要斬盡殺絕的貧民百姓，而是爬過雪山、走過草地、屢建奇功的陳彥龍所指揮的三千餘名抗日戰士。山崎的人馬進入鳳凰嶺溝穀，溝口即被封死，兩側山上的手榴彈雨點般地朝溝穀落下。三千餘名抗日戰士很快又衝向溝穀，刺刀對刺刀地同鬼子進行了頑強的搏鬥。戰鬥結束之後，山崎自己剖腹自殺倒在溝穀，僅有百多名鬼子逃跑。陳彥龍團長與四百多名指戰員英勇犧牲。

　　抗戰勝利之後，每到清明，鳳凰嶺上悼念抗日烈士的鄉親們就熙熙攘攘地來到墓前，在陳彥龍及四百多名烈士的墓前放滿鮮花。

　　新中國誕生之後，陳彥龍的遺骨移往省城烈士陵園，有親屬的烈士們的遺骨被親屬接回故鄉，二百名無名烈士仍長眠於鳳凰嶺上。

　　之後鳳凰嶺上無名烈士們墳前的鮮花也逐漸減少。同時，金光縣的父老鄉親們對鳳凰嶺也不再關注。

　　1998年10月，鳳凰嶺的名望又起，受到金光縣父老鄉親們關注。10月1日，占半個版麵的廣告在一家省報上刊出。

　　由革命老區金光縣富民工程總指揮部興建的“鳳凰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是一項弘揚愛國主義精神、謳歌革命曆程的宏大旅遊項目。

　　鳳凰嶺位於金光縣風光秀麗、氣候宜人的太行山麓，地理位置獨特，205國道橫穿東西，是橫穿諸多大中城市的紅色旅遊通道。該項目重點突出黨在抗日戰爭時期所走過的光輝曆程。鳳凰嶺旅遊開發區內將建我軍功勳指戰員雕塑群、八路軍故事長廊、太行山抗日紀念館、青少年愛國主義紀念館、老革命讀書度假村。為使鳳凰嶺從觀賞性、紀念性和娛樂性達到達完美的統一、還將興建大興遊樂場、玫瑰花園、風情別墅、模擬射擊場以及花圃、昆蟲標本室等，為人們接受愛國主義教育和休閑娛樂提供一個紅色旅遊區域。

　　鳳凰嶺主峰1500米、麵積20平方公裏、這裏高山峻嶺、溝壑幽深。春天漫山遍野的山花絢麗奪目；夏季氣候涼爽、霧漫雲飛、綠樹成陰；秋季掛滿紅葉的山林中、到處是累累的珍果；冬季風和日暖、山上銀裝素裹，室內暖意融融。

　　鳳凰嶺紅色旅遊開發區內涵深刻，即將修建的仿古長城環繞周邊，萬畝果園和飛瀉的瀑布將自然風光與人文景觀有機的融為一體。它的建成將為革命老區的經濟發展注入生機，為老區人民脫貧致富開辟新道路，也將是華北及至全國旅遊資源開發中的創舉，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業。

　　期望仁人誌士盡力支持。

　　鳳凰嶺的名望又起一個人的大名也隨之遠揚。引人姓蔣名希文，年方五十五歲，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相貌不凡，可謂一表人才。他神通廣大，曾在金光縣南邊一個縣裏承包一煉鐵廠，引進雄厚的資金。資金有的來自首都，有的來自香港。煉鐵紅火幾年之後，他通過金光縣縣委書記楊秋江獲得金光縣富民工程總指揮的榮稱，又拿得鳳凰嶺旅遊區董事長的頭銜。而後他多次進京召開新聞發布會，大大提高了他的身價。

　　鳳凰嶺開工典禮，紅火熱鬧得讓參予典禮的山民們欣喜若狂。布置得紅紅綠綠的主席台上，賓客滿台，有市裏領導，縣裏領導，鄉裏領導，人人熱忱的拍蔣希文的肩膀，人人與蔣希文握手。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向蔣希文獻花。遠來的歌星、舞星、影星登台獻藝，時而如那鶯歌，時而如那燕舞，時而又似彩蝶紛飛。一位年輕的長發詩人還登台獻詩：

　　巍巍鳳凰嶺

　　紅色鳳凰嶺

　　寂寞與它長愛

　　冷清與它久親

　　一位忠於鳳凰嶺的仁人誌士——蔣希文先生

　　無私的為鳳凰嶺增光添彩

　　鳳凰嶺奏出優美的歡曲

　　鳳凰嶺蕩起響亮的歌聲

　　鳳凰嶺告別了長年的寂寞

　　鳳凰嶺遠離了久別的冷清

　　……

　　2

　　一輛老式客車，在盤山道上歪歪扭扭不停的顛簸。它是駛往鳳凰嶺下兩河口鎮的公共汽車，汽車裏坐無空位，朝鳳凰嶺討債的白冰冰站立在汽車中間。他本有坐位，他把他的坐位讓給了一個孕婦。孕婦下車，一後生喊他坐下，他木然的不動，後生不客氣的說他耳朵有毛病是不是？又用力拉他一把，他才朝坐位上坐下。

　　白冰冰心不在車裏。早晨，白冰冰耳無張石頭掐算他再跑鳳凰嶺又會白跑的“高明”，眼無張石頭小瞧他的“牛氣”。此時此刻，已經午時，離到達鳳凰嶺下的兩河口鎮隻有小半裏路，白冰冰卻又回到早晨，耳聞張石頭之“高明”，目瞧張石頭之“牛氣”。他不由自主的想：張石頭之“高明”，也許不是胡高明哩。

　　3

　　話說，太陽離西山僅剩兩竿之高。

　　兩河口鎮衛生院的第三病房，寬敞豁亮，清掃的潔淨如洗。其中左右擺著兩張寬闊的病床。

　　張石頭若走進這個病室，又會自感高明的顯示牛氣。白冰冰之時運甚是不佳。

　　病房中左右兩張床位，躺著兩位打著吊針的傷號：一是被蔣希文請來的貴賓，一是來鳳凰嶺討債的白冰冰。貴賓飽受驚嚇、雙腿摔傷、麵色蒼白如紙。白冰冰是被烈火燒傷。他的頭上的寸發被燒焦，眉毛未剩一根，麵色似鬼，身上也多處燒傷。

　　白冰冰在兩河口鎮上一眼看到鳳凰嶺西山上起火，跳下汽車，就朝著鳳凰嶺西山上跑雲。

　　而今，“鳳凰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已經修建的初具規模：主峰上修起兩華裏的仿古長城，主峰下的溝穀裏，開挖出十多畝平地，平地上的青少年愛國主義展覽廳、太行抗日紀念館、老革命讀書度假村、玫瑰花園等建築甚是壯觀。青少年愛國主義展覽廳內，牆壁上鬼子燒毀了鄉親們的房屋的照片、趕走鄉親們的牛羊、奸淫婦女姐妹、屠殺無辜父老的照片，讓人毛骨悚然、怒火中燒。太行抗日紀念館前五大書記的雕塑，也讓人肅然起敬。

　　白冰冰同楊大年、韓美鳳等都在青少年愛國主義展覽廳內落下過眼淚，在太行抗日紀念館前、紀念館內行過鞠躬禮。

　　鳳凰嶺無霜期短，氣候寒冷，秋時少雨，鳳凰嶺山上山下厚實異常的雜草已經幹枯。西山上的火勢慢涎得如風吹著一樣之快。

　　白冰冰第一個撲向西山。他心目中的青少年教育展覽廳、太行抗日紀念館就是他的生命，隻要有他，就不能沒有展覽廳、紀念館和五大書記的雕像。他先用他的幹糧袋滅火，他的幹糧袋燒焦，他再脫下上衣滅火。一顆著火的枯樹忽然倒下，將他燒得昏迷不醒被人抬走。

　　護士為白冰冰打上吊針不久白冰冰就睜開眼睛。他已經知道，青少年愛國主義教育展覽廳、太行山抗日紀念館、五大書記雕像等完好無損。

　　好像白冰冰的命裏注定，災星同他有緣，一生脫不開災難。他剛剛走出縣醫院，到這裏來討債又被燒成黑鬼，躺倒在衛生院裏掛了吊針。他把自己之不幸看得輕如雲煙淡如水。他的心上牢掛韓美鳳之艱難，楊大年之女兒交納學費，紅毛野人苦想女人，馬小黑孝敬爺爺，及其他跟他做工的貧困人家的急需。他一心想盡快見到蔣希文，拿到他夢寐以求的百萬人民幣。

　　白冰冰忽然眼睛一亮，黑臉上笑容可掬，仿佛他吃下甜桃，看到鮮花。

　　病房門被人推開，蔣希文由男女兩位秘書陪伴著進入病房。蔣希文西服革履，皮鞋鋥亮，健康而又硬朗，挺拔而又軒昂，他腳步匆容，氣勢不凡，很有派頭。他在男女秘書帶領下徑自走向左邊床鋪，看望他邀來的因驚嚇摔傷的貴賓。男秘書將花籃和禮品放下，女秘書立即將凳子搬到蔣希文臀下。

　　白冰冰的黑臉上布滿笑容且笑出聲來，他未想到他如此快地見到蔣希文。他心裏有底，見到蔣希文比登天還難。

　　蔣希文慰問罷他邀來的貴賓，轉身走到白冰冰床前，驚駭地望著白冰冰。

　　“你……你是哪一位？！”蔣希文還不知白冰冰受傷，他認不出是白冰冰。

　　“我是白冰冰。”白冰冰少氣無力而笑嗬嗬地說。

　　“你……你怎麽成了個黑鬼？”蔣希文習慣於文質彬彬，用詞得當，不粗不俗。他也許是過於驚駭，“黑鬼”脫口而出。

　　白冰冰不計較“黑鬼”、“紅鬼”。他又笑笑，很快啟齒：“山火看得起我，黑鬼是我的福分。山火要不把我燒成黑鬼，我不會今兒個來今兒個就能見到你。你不是平民百姓，你是個忙人。”白冰冰喘一口氣，“我是來求你付我們的百萬工錢的。我上次來等你幾天，沒有見到你，給你留下了一封信。”

　　“我見到信了。”蔣希文歎一口氣，離開凳子站立起來，異常親熱的，“冰冰同誌，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把你的傷養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等你的傷痊愈之後……”

　　白冰冰伸手又拉蔣希文坐下：“薑董事長，求你別走，等我和你把話說完。”

　　“我不會走的。”蔣希文與白冰冰更加親熱，“冰冰同誌，你讓我感動得再沒有恰當的話可以表達。”他的眼睛瞬間發潮，又眨眼之間滴出兩滴淚水。他將兩滴淚水抹雲，口若懸河，“當今市場經濟活躍，拜金主義的風氣盛行，可以說是無孔不入，使人有利的事搶先，無利的事拜拜，什麽無私奉獻，勇於犧牲，助人為樂，統統到了垃圾箱裏。鳳凰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著火，袖手旁觀的大有人在，興災樂禍者也非一非二。而你冰冰同誌，甘願犧牲自己，奮不顧身地參予滅火，你是何等的偉大！何等的高尚！你分明是當代的劉胡蘭、董存瑞、雷鋒、焦裕祿嘛！你和滅火的同誌們一塊兒，保護了青少年愛國主義展覽廳，太行山抗日紀念館，我們的五大書記塑像，老革命讀數度假村，玫瑰花園等完好無損。同時，也救我蔣希文一命。鳳凰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一旦被火燒毀，我就難以再活在世上。我決定，為你白冰冰雕一塑像，放在太行山抗日紀念館裏，同犧牲在鳳凰嶺上的抗日英雄團長陳彥龍的塑像立在一起，讓我們的晚輩永遠記住你的無私、你的英勇、你的偉大、你的高尚。同時，我蔣希文再頒發你獎金一萬；請報社的記者為你寫一篇通訊，將你的英雄事跡公布於世……”

　　“董事長，你聽我說，”急於插話而不得插話的白冰冰終於打斷蔣希文。當今，各行各業的眾多人士，如喜歡錢票一樣的喜歡表揚喜歡恭維。平樸、憨實的白冰冰猶如木雕泥塑，心目中沒有蔣希文的恭維、誇獎，也沒有萬元獎金，他的目光還是那麽平實，笑臉還是那麽古板。“董事長，你抬高我了。我生來不怕人踹，就怕人抬。人一抬高我，我就許忘記我不值一壺醋錢了。我是個腦袋裏隻裝蘿卜、白菜、白麵、白米的受苦人。我求你隻把欠我的百萬元錢給我拿走就滿足了。你也清楚，跟我來做工的個個都是困難戶……”

　　“冰冰同誌，你知道你一向不為自己。”蔣希文不等白冰冰說完就把話接過來又喋喋不休起來。“我蔣希文對你冰冰同誌了如指掌，你的父親是是我崇拜的抗日英雄，革命烈士。你像你父親一樣無私，將拜金主義踩在腳下，保持優良傳統，一向目光遠大，胸懷寬廣，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正是你之目光遠大，胸懷寬廣，我才由衷地向你提出一個要求，請你理解我目前的困難，體諒我的困難。”蔣希文停頓片刻，麵目陰沉，語氣悲憤不已。“你了解當今的弊病：當初一些同誌，一些企業家，表示支持建立鳳凰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時候，口口聲聲，鳳凰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是一部愛國主義的教科書，是革命先烈舍生忘生、英勇鬥爭的豐碑，是一麵激勵後為為崇高理想而奮鬥的旗幟。忘記過雲就意味著背叛。作為一個崇高英雄的民族，每一個人都必須銘記英雄的名字，光輝的靈魂，銘記他們為民族振興、國家富強、人民解放和幸福所作出的貢獻。為此，我們要大力投入，全力支持。表示得可謂天花亂墜。而一旦落實，一個個就成了賣狗皮膏藥的，隻是嘴上的功夫了。冰冰同誌，我不僅欠你百萬，我還有七百多萬的虧空。我帶病外出救援，住便宜的旅店，吃簡單的飯菜，左一趟，右一趟，每一趟都空手而歸。冰冰同誌，我不僅把你看成可親可敬的同誌，還把你看成生死之交的朋友。我同你實話實說，急得我都想自殺了！”

　　“董事長，要不這麽的吧。”習慣於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的白冰冰相信了蔣希文表白的困難不是耍他，“你讓我帶走五十萬，剩下的五十萬，等你手頭寬裕了再歸還我。”白冰冰依舊少氣無力，而他誠誠懇懇、憨憨實實，“董事長，你和我實話實說，我也和你心口如一，別看我長得模樣不強，山火又讓我變得更醜，可我還挺愛麵子；我不能空著兩手回雲，我要空著兩手回去，困難戶們就得用唾沫把我淹死。”

　　“你看你，你又讓我感動得無言以對。”蔣希文濃黑的眉毛一揚，滿目滿臉的感奮之情。“我真要哭一鼻子了。文化偉人魯迅有一句名言，我記得不是很真，大意思是說，真正的朋友難得，一個人有一個真正的朋友就已足矣。我蔣希文難遇白冰冰你這樣一個同心同德的朋友。我的摯友，請你原諒我語無倫次。我決不是吹噓自己，我把愛吹噓自己的人都看成無恥之輩。我的摯友，你的父親是抗日英雄，革命烈士，我的父親對黨對人民也無限忠誠，為新中國的誕生立下汗馬功勞。你對鳳凰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一片誠心，給我麵子，我也絕不能不給你麵子；不管我如何困難，我要滿足你的意願，等你把傷養好之後，我一分也不欠你的，讓你帶走百萬！”

　　誠樸而又知足的白冰冰好像爬過一座高山，越過一條險河，鬆鬆快快地出了一口氣；又愜意得如聾子聽到歌聲，瞎子看到光明，黑臉上堆滿笑容，嘴角高高地翹起，不由自主地一笑再笑，並感激地用力與蔣希文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