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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依依夢裏無尋處

  那一輪孤月,覆亮了兩個身在異方的女子同樣淒淒的心境。

  當寧紅袖從死亡的冥河重新回到人世間時,她已從郊野樹林挪到了僻靜竹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坐在她幾步之外的方桌旁,酌酒自飲。她撐起身子,滿眼蕭索,極不情願的喚了一聲:“蕭師兄……”

  一個火辣辣的耳光橫掃上她的臉,那張俏麗的容顏登時一片紅腫,她捂著臉,卻不見慍怒,連眼神都失去了以往的淩厲,男子的聲音就在她的頭頂,怒極而又無奈:“我認識的紅袖不會尋死!又是為了那個容逸之嗎?他值得你這麽做嗎?”

  “他值得。”她的回答堅定,蘊含著深深的悔恨和傷痛,“你不該救我,如果你知道我做過什麽……”

  “我不管你做過什麽!”男子的話音突然出現在寧紅袖的耳畔,帶著侵略性的男性氣息緊緊籠罩在她周圍,結實有力的臂彎將她一攬入懷,他緊緊擁著她,似乎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才說出那一番話:“忘了容逸之,我喜歡你,你知道我喜歡你!”

  “可我不喜歡你,”這句堅定如磐石的回絕從寧紅袖的嘴裏毫無情愫的說出,就像一聲問候、一聲簡單回應,冷漠得感覺不到她一絲絲的感情。她沒有極力的反抗,隻是輕輕推開他的胸膛,再無往日神采的丹鳳眼直直注視著眼前男子的眼,“對不起,蕭師兄,我不喜歡你。請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她沿著床邊站起身,走到方桌前,取過他獨酌的酒壺,仰著頭任由酒水流入她的喉腔。

  她累了,倦了。獨撐了這麽多年,到最後一刻方才知道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

  原來,隻要錯過一次,就再難回頭了。

  飛濺的酒水猶如一滴滴淚珠,落在她的雙頰上,沿著臉部的輪廓,聚流成滴,慢慢滑落。有一絲鹹味滲入她的舌苔,她已分不清這究竟是淚,還是酒,隻知道她的心,已經再無知覺……

  痛也好,愛也罷,都隨著他撕心裂肺的那聲曆吼,煙消雲散……

  那個結實有力的懷抱再次從背後摟著她的肩,略帶酒氣的氣息侵略著她的鼻尖。寧紅袖的腦中空白得已經不記得該有什麽反應,隻憶起他也曾這樣從背後抱緊她,取笑她說——

  ……

  看樣子……有人是等不及了。”他從背後抱著她,下頜抵在她的肩膀上。

  “等不及什麽?”她莫名其妙的回過頭,距離他的唇不過幾公分之遠,他的呼吸拂亂她的碎發。

  “等不及要嫁給我啊!”他壞笑的在她唇邊一啄,吻得很小心,卻一下子將她的臉染成爐火般濃烈的紅色。

  “討厭!誰說要嫁給你啦!”她羞得從他懷間掙脫,伸手就打,“我不跟你說了!你自個兒收拾房間吧!”她提起裙子蹦出房門,還不忘回頭衝他做一個俏皮的鬼臉。

  ……

  “紅袖,”這一聲實實在在的將她從回憶中生扯出來,原來,抱著她的早已不是那個她傾心多年的臂彎,寧紅袖定定站在原地,沒有掙脫,也沒有拒絕,隻是靜站著聽他說:“紅袖,跟我回聖域,我會跟師父求情,求她別再怪你!”蕭烈的聲音幾近哀求的嘶啞,她明知自己愛慕她多年,卻始終是拒絕,決絕的拒絕,沒有給過他半點希望。

  寧紅袖默默地聽完他的告白,好半天,才用另一種殘忍擰殺他的愛意:“我殺了瀾風師姐……”她掰開他環抱著她的手臂,回過身,一臉認真的重複說道:“我殺了瀾風師姐,我做了很多背叛聖域的事,隻求保護逸之,保護暮月山莊。即使你知道這些,還要這麽肯定的為我求情嗎?又還能這麽肯定,師父不會怪罪我?別騙自己了……”她扭過臉,自嘲的冷笑。蕭烈,聖域首席大弟子,若問天下間有誰對聖域最是忠心耿耿,也就隻有他了。

  “我會,”蕭烈的回答不帶半點遲疑,似乎早已等著寧紅袖問這個問題,而他也已想好答案,“師父若執意要怪罪於你,我甘願為你受罰。”

  寧紅袖的瞳孔因為驚詫而放大,愣了許久,才敢重新迎視他的眼:“蕭師兄,你這是何苦……紅袖不值得你這麽做。”

  “你值得。”當蕭烈用寧紅袖回複他的話,將自己最堅定的情意剖開放在她麵前時,寧紅袖無言以對。

  那短短幾秒,仿佛過了很久,隻聽到寧紅袖似乎在這幾秒間做了一個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決定:“好,我跟你回去。”

  如果她再也得不到他的愛,那就讓她傾盡一切,求得他的原諒……

  千層林蔭鬱鬱蔥蔥覆滿方圓百裏,撥開迷霧,似乎隻有那高聳入雲的石頭山孤零零的佇立在林海中間。焦躁熱烈的陽光似乎不甘被濃霧遮住它傲然的光輝,竭盡全力將火辣辣的日頭集射在霧中最高的石山。

  石山頂端,一個人工削成的大石台上,火紅如烈日的長裙在高空猛烈的狂風中亂舞,金色的蝴蝶發簪黯然失色的垂落在她鬆散淩亂的發髻上。寧紅袖雙手平綁在鐵架上,黑森森的銅鐵鏈結結實實的捆住她的手腳,周圍嗚嗚直叫的烏鴉似乎感覺到這個平台上死亡的氣息,不停的在她上空盤旋。

  她已經整整三天滴水未進,烈日當頭下嚴重脫水的身體幾近拖垮她殘存的意誌。這就是聖域的懲罰,也是冉菁菁的懲罰,因為她的背叛,她理應經受這些痛和折磨。

  一根黑漆漆的烏鴉羽毛從天而落,從她眼前晃過,顫悠悠的飄蕩落地……壓倒了她最後一絲生存的意識。

  聖域大廳內,陰暗的燭火隨著山間氣流左右晃動,石壁上兩個一站一跪的人影硬生生被拉得巨大。

  一身黑衣的男子匍匐在地,黑色的夜行服就像烏鴉的羽毛,帶著死亡的征兆——這是聖域殺手的標準裝扮,而他領口暗花勾勒的奇特圖案,又昭示著他與眾不同的身份,“師父,請您放過紅袖吧,她寧願回來接受處罰,也不背叛聖域啊!”蕭烈直跪著,低垂著頭一遍又一遍的乞求著。

  “寧願回來受罰?哼,恐怕這世上再也無她容身之所,她怎會不回來?”冉菁菁的冷笑隱隱透出複仇的快感,“容逸之親眼看見她‘殺’容顯,還會原諒她?哈哈哈哈,想嫁入暮月山莊,擺脫我的控製,她一輩子也別想!”她饒有興趣的打量著跪埋在地的蕭烈,即是複仇,又怎能隻讓她受一點皮肉之苦?冉菁菁隻覺得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因為興奮而躍動:“想讓我饒了紅袖,也行。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就看她答不答應。”

  蕭烈欣喜的抬起頭,正迎上冉菁菁打量的目光,她眼中的寒意和仇恨蓋過一切,生冷得讓人毛骨悚然。

  果然,事情不會像想象的那般順利。蕭烈的心情一點一點沉入穀底,隻待冉菁菁說出下文……

  寧紅袖曾試想過所有可能被折磨的方法,她跟在冉菁菁身邊多年,料想她絕不會這般輕鬆的放了自己。她早已做好一切心理準備,迎接她的酷刑,卻萬萬沒想到她提出的條件竟會是——

  嫁給蕭烈?

  她勉力抬起眼皮,側眼望著眼前的男子,領口的暗線勾勒出聖域詭異的花紋,他是冉菁菁身邊最信任的人,也是一眾聖域門人馬首是瞻的大師兄。他愛了她很多年,盡管她一早拒絕,他卻依然愛著她。這份情,她一直很感激,可要嫁給他……

  寧紅袖強咽下一口唾沫,難以決斷。

  “我知道這很為難,料想你也不可能真的願意嫁給我……”她每一個表情細微的變化,都在他眼中化做一粒粒小石子,彈開一個個漣漪,震動著他的眼波,直指他的心房。他知道她不願意,可當真正麵對她的寧死不屈,他的心還是無可抑製的震痛,他沉著嗓子,壓低聲音,湊近她的耳旁,“我隻要你活著。”

  這一句話說得極快,轉瞬而來的是一個火辣辣的耳光,她眼前的蕭烈就像變了一個人,斜睨著她狂妄的笑:“寧紅袖,你真以為你還有選擇嗎?就算你要求死,也要等到我們成親以後!”他一招手,下令道:“來人,給我看好她!我要她活著當我的新娘!”

  蕭烈走時,高昂著頭,得意而狂妄。可不知為什麽,當寧紅袖在眩暈的朦朧中,竟覺得他是那樣的陌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蕭烈,原來也有如此挫敗的一刻。

  縱使他竭力掩飾,她仍能感覺到自己未說出口的拒絕,將他撕成了碎片,蹂躪在腳下……

  對不起,蕭師兄。

  寧紅袖虛弱的閉上眼,任由看守的同門師弟將她從鐵架上放下……至少,她活著。隻要她活著,就是全部的希望。

  不僅對她如此,對蕭烈而言,更是如此……

  這裏不是風鈴穀,盡管沈青顏一而再的提醒自己,但當她走出居所時,眼前的熟悉的一切卻讓她難以走出幻境。

  天外銀河般的瀑布沿著半壁懸崖,像掉落玉盤的珠子,奔湧著滾落入水潭,潺潺流水曲延攀環繞著整個庭院。成群的錦鯉從她腳下的溪水中遊過,時不時躍出水麵,仿若一朵朵盛開的橘色蓮花。掛在八角涼亭飛簷上的水晶風鈴在燦爛的陽光下耀著芒星的顆粒狀金光,在她身後,分明就是她居住多年的青竹小屋,除了門苑上寫著的“離苑”二字,這兒的一切都與風鈴穀一模一樣。

  甚至連……沈青顏驚訝的杵在原地,望著眼前一大片荷花池,此時還未到季節,荷塘裏的荷花還隱在水麵下,尚未綻開。隻有水麵上漂浮的一片片巨大的王蓮圓葉……

  沈青顏提起裙擺,輕點足尖,落在王蓮上。天上的雲層幽幽飄過,遮住絢爛的陽光,隻落下光影斑駁從她身上掃過。

  “顏兒。”一聲輕喚,仿佛事隔多年。她本以為隻是幻聽,本能的轉頭卻看見荷花池岸邊那個琥珀色的身影,逆著光,隻勾勒出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形。原來她還能聽見聲音,隻是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可眼下,她最關心的不是這個,而是開口直問:

  “你……到底是誰?”她斜傾著身子,隻側著半邊麵孔,陰影遮住她看不見的那邊臉,卻將無數光粒籠在她的全身,映出那身勝雪的白裙。

  這一幕、這一回眸似乎過了很久,郎觴軒的眼前仿佛出現了若幹年前的重影,那時她也像現在這般浮立在王蓮上,回頭看到他時,卻是帶著獨屬於他的笑容,喚著他的名字——“觴軒”,而不是茫然的問“你是誰。”

  他沒有回答,而是跳上距離她最近的王蓮,像她一樣飄立在水中,隨著王蓮的漂移,陽光漸漸照上他的臉,煙灰色的瞳孔中隻容得下她的身影,“你不記得我了嗎?”他的嘴角微微揚起,玩味的笑著。

  “你去過風鈴穀?我們以前見過麵?”沈青顏莫名的迎向他深沉的眼眸,那雙好似曾在夢中見過的瞳孔——

  “顏兒,跟我走。”“你不走嗎?”

  沈青顏注視著郎觴軒,等待著他的回答,卻見他轉身一躍,跳上岸,隻留下一個孤獨的背影,用倨傲的語調對她說:“是,我們見過,可我要你自己想起來。”

  自己想起來……原來她真的錯過了什麽。沈青顏憶起當日在洛城從驚夢中清醒時的心情——

  迷惑而又惶恐,究竟在害怕什麽,她說不清,冥冥暗示中她似乎感到有什麽東西曾從她指縫中滑過、溜走、逝去。

  沈青顏掌心的血點,比任何時候都要刺痛,就像一把鑽心的刺刀,不停地擠壓她的心房。她的眼前突然閃現出無數個旋轉的畫麵,像陀螺一樣從她的記憶中飛掠而過,那番被掏空得隻剩下砰砰乏味的心跳不甘的提醒著她,似乎有什麽曾經被封存的回憶像地湧般從她的心底井噴而出。

  她隻感覺到自己落入一片冰涼的湖水中,隨著窒息而來的是一個一個殘缺的畫麵,縱使她不熟悉,卻已看得清清楚楚……!

  ……

  “顏兒,”是師父慕容昭的聲音,他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到一個生著一雙奇特的煙灰色瞳孔的男孩麵前介紹道。“這是觴軒,他比你大4歲,你要叫他哥哥,知道嗎?”

  她主動上前牽起他的手,想領著他走,卻被他毫不留情的甩開,冷冽驕傲的童聲執拗的回應:“我自己會走!”他的眼中一片空洞的茫然,昂著頭慢慢挪步向前,剛走出沒幾步,一個趔蹶摔倒在地。

  她愣了愣,不明白他的冷酷,卻能體會他的驕傲。她跑上前衝他笑,盡管他看不見:“我知道你的眼睛看不見,你不用掩飾的。”

  還沒等他生氣反駁,她軟綿綿的小手已經牽住他的手,一陣溫暖在兩人的掌心中傳遞,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聽她稚嫩的聲音柔柔對他說:

  “不過沒關係,我拉著你!”

  ……

  即是夢,為何夢中的一切都如此真實。就像拚圖的碎片,一塊一塊在夢中拚湊成畫。

  仍是她最敬愛的師父,此時卻是她從未見過的嚴肅專斷的神情,直視著她的眼神是毫無商量餘地:

  “顏兒,你出去告訴他,你不會走,你要留在風鈴穀。”他坐在輪椅上,將一個雕花瓷瓶塞進她的手心。

  夢中的自己,似乎清楚的知道自己拿著的是什麽,雙肩無可抑製的顫抖,強忍著的淚水順著臉頰奔流不止,她咬著牙,忍著哭腔嚐試拒絕:“師父,不要……”

  “月吟!你還愣在那兒幹什麽!讓她喝下去!”師父轉向呆立在一旁捂著嘴抽泣不已的月吟,眼中點滴的心軟被更強烈的意願掩蓋,他果斷地奪過那個雕花瓷瓶,撐著桌子,搖搖晃晃的從輪椅上站起,作勢要親自動手。

  “師父!”她震驚的扶著屹立不穩的師父,她視作父親的唯一的親人,順著他軟弱無力的手臂,慢慢跪下,泣不成聲,隻顧著猛搖頭:“師父,不要……我不能喝啊!”

  “月吟!”慕容昭最後一聲吼,隱約帶著鼻音,“難道你要看著小姐一直痛苦嗎?讓她喝下去!”他用力的將瓷瓶撞放在桌上,雙腿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重重摔坐在輪椅上,他瞪視月吟的表情似乎是在竭力克製自己的情緒。

  月吟顫顫縮縮的走過來,那個瓷瓶仿佛有千斤重,她拿著瓶子的手劇烈的顫抖著,帶著哭腔:“小姐,對不起……對不起……”

  她想躲開,脖子上卻被重重的一擊,眼前晃過師父高舉的手臂,而月吟手握的瓷瓶死死磕在她的緊咬的牙間,一股苦澀的味道湧上她的味蕾……

  “不!”她在夢中嘶聲抗拒,夢境猶如斷裂的峽穀,生生折斷,將她重新拋向清醒的現實。

  沈青顏猛然睜開眼,刺眼的光線遮住了她的眼,她的眼前一片亮白,隻有那個似乎就在她眼前不遠處的暗色人形陰影,陌生而又熟悉。

  “你是觴軒?”第一次,她不帶猶豫、本能的脫口而出,直呼他的名字。她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這種光亮,那個模糊的人影逐漸清晰,聽見她的喚聲,倚在窗前背對著她的男子幽幽回身——

  仍是那雙深邃冷斂的煙灰色瞳孔,背影仍帶著不可或缺的冷峻與驕傲,可他看向她時的表情,卻是三月春風般和煦的釋然的笑意:“是,是我。”他一步一步走近她,高大挺拔的身姿就立在她眼前,居高臨下,“這個世上,能直呼我名字的……隻剩下你,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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