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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鳳凰台上鳳凰遊(上)

  當沈青顏回到清瞻園時,已時近午時。侍從們忙著掃園中積雪、為枝枝蔓蔓修剪亂枝。她手中拿著冷霜劍,不好從正門入,隻能繞道後門,沿著牆體彎轉返回怡芳齋。

  她推門入屋,無端端被月吟一驚一乍嚇了一跳:“小姐,你回來啦!這麽一大早,你去哪兒了?”

  “小聲些,”沈青顏食指放至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藏於背後的冷霜劍交到月吟手裏:“把這個放回盒子裏。”

  “你還帶著冷霜劍做什麽?”月吟莫名接過劍,自覺不該多問,匆忙又閉嘴。她一麵將劍重新仿佛劍盒中,一麵從腰間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玉蘭花狀玉匣,交到沈青顏手裏:“郎公子一大早來過了,說是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是什麽?”沈青顏剛把玉匣拿在手上,就聞到匣中隱約的淡香。

  “不知道,他說交給你,你就知道了。”月吟茫然搖頭,小心的將檀木盒用包裹布包好,放回床底。

  是“玉肌雪膚膏”,沈青顏還未打開玉匣,心中就已明了。在滴雲峽穀時,自己的手腕上就曾擦過這種藥膏。她下意識的撫上手腕上的舊傷處,當時又深又粗的劍傷,如今光滑如新。

  “他還說了什麽?”沈青顏一邊打開玉匣,一邊問道。

  “他說他走了,有些事情需要他回去處理。”月吟下意識的偷偷觀察沈青顏的反應,隻見她正打開玉匣,聽到自己的話,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會兒——

  “哦。”她很快應了一聲表示知道。眼前滿滿一盒剔透的水狀藥膏讓她訝異,這種藥膏不是很珍貴嗎?求得都甚為不易,他竟把整盒都留給了自己?沈青顏撩起長袖,手背上的血痕已變為暗紅色,雪塊凝結在皮膚上。這就是他留藥的原因吧?她的手指在傷痕上來回摩挲,有一種說不明的感情一點一滴注進她的心裏。

  “小姐,郎公子留給你的是什麽?”月吟安置好檀木劍盒,湊熱鬧問道,卻看見那條刺眼的血痕像蜈蚣一樣盤俯在沈青顏白皙的手背上,驚得叫出來:“小姐!這……這傷……怎麽弄的啊?”

  “沒什麽,彈琴時不小心被斷弦傷到了。”沈青顏取出一點藥膏,輕輕擦拭在手背上,冰冰涼涼,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

  “郎公子留給你的是什麽?”月吟湊近聞了聞,很特別的香味,還有罕見的形態,一看就是名貴的藥物。她長舒一口氣,既然是特意留下的藥膏,應該有奇特的療效。“我幫你擦。”她學著沈青顏的樣子,取出藥膏擦在傷口上,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對了,剛才容公子也來過,說是後天起程回暮月山莊,叫我們收拾一下。”

  “嗯,年關將至,怕是莊中還有不少事需要師叔祖定奪,也該回去了。”沈青顏猶豫了一下,望向月吟,“你就別去暮月山莊了。”

  “為什麽?”月吟跳起來,委屈極了:“小姐,你是不是嫌月吟煩了?最近總不讓月吟跟著你……”

  “不是不是,”沈青顏拉過月吟,安慰道:“我怎麽可能嫌你煩呢?隻是我身邊就隻有你這麽一個信任的人,我有些事想讓你去辦。”她鄭重其事的將月吟的手握在自己雙手之間,那個表情是認真嚴肅的托付,月吟知道事關重大,也不敢再鬧脾氣,靜靜的坐下,聽她說:“我要你帶著冷霜劍回風鈴穀……”

  “可是,小姐,你不回嗎……?”月吟的疑問剛開口,就被沈青顏打斷:

  “什麽都別問,聽我說,我教你打開後山的機關,你一個字一個字的記牢了……!”

  月吟走了,仿佛也帶走了沈青顏身上唯一一抹暖色。

  明明周圍賓客雲集,觥籌交錯,冷清多日的石船畫舫被紅彤彤的燈籠映得通天的透亮。湖麵的冰層被硬生生打碎,浮冰漂遊在畫舫四周,仿若一個個天然的反光鏡,將畫舫一派喧鬧烘托了個徹底。

  沈青顏就這麽靜靜地坐著,即使與容顯同桌,敬酒的人一波接著一波,她也融不進這喧囂的氣氛中。寧紅袖就坐在她的正對麵,除了夾菜抬頭的空隙,她們倆大多數時候都刻意不去看對方。隻是與沈青顏不同的是,今晚的紅袖格外活潑,對敬酒者來者不拒,一杯一杯的利落入喉,惹得同宴的槖龠門門人時時起哄,灌酒更凶了。

  “袖兒,別喝了。”這是容逸之第二十四次為紅袖擋酒,敬酒的是馮元彪,他的酒杯剛舉到寧紅袖眼前,就被容逸之奪過一飲而盡。

  “少莊主,這可不成,我這杯酒敬的是紅袖小姐。”馮元彪不依不饒,重新斟滿一杯,送到寧紅袖麵前。自從刺客一事了結後,馮元彪不遺餘力的修補與這位未來莊主的關係,對寧紅袖也是百般禮讓,全然看不出前些日子的傲慢無禮。

  “我喝我喝!”還沒等容逸之擋酒,寧紅袖接過酒杯就是一口。火辣辣的酒精沿著喉舌一路燒至胃,全身神經在酒精觸碰胃壁的那一刻,就像被烈火焚燒一般,麻痹的抽搐著。

  “好極了,想不到紅袖小姐也是爽快個性!哈哈,再來再來!”馮元彪再度斟滿一杯酒要送到紅袖麵前時,容顯接過酒杯,捋著胡須笑道:

  “元彪,你就放過袖兒吧,她的酒量再好,也敵不過你們這些大老爺們啊!”說罷,代寧紅袖飲下這杯酒,拱手一鞠。

  馮元彪贏來莫大的麵子,高興的招呼在座的賓客,呼道:“今個兒在清瞻園設宴,就是為了給莊主踐行!來來來,大夥兒拿起酒杯,我們一起敬莊主一杯!”

  沈青顏身側周圍坐著的賓客響應號召,紛紛舉杯,隻有她一個人還靜靜的坐在椅子上。她的目光躍過容逸之、寧紅袖、和那個早已興奮得口齒不清的馮元彪,落在容顯的身上。他終於下定決心了嗎?她想了想,拿過白釉瓷細口酒壺,醇香的酒水從壺嘴緩緩滾落入同款白釉瓷酒杯中。她的動作很慢,似乎在等待容顯說出的那句話。

  容顯抬手示意大家安靜,輕咳一聲,單舉酒杯。表麵看起來,他仍舊笑容滿麵,但誰又知道,他為這一刻下了多大的決心?他仿佛一步一步的走向峭壁的邊緣,對岸在十步之外,腳下是雲霧環繞、深不見底的懸崖。他這一跳,是有驚無險?還是粉身碎骨?

  他狠狠咬了咬牙,這才開口道:“今兒個我要宣布一件事!一件……喜事。”他笑著看了看容逸之,下一眼掃向的,卻是沈青顏所坐的方向。

  寧紅袖麵上佯裝著笑意,心卻一點點的……滑進深淵。容顯望向沈青顏的那一刹,別人不注意,可她卻從這位撫養她十餘年的養父眼中,看到了一種情緒,叫“托付”。他已經決定親生兒子、未來莊主容逸之,送到他那位完全信任的師侄女身邊,而不是她這個妖女。想必沈青顏已經將她的事告知容顯,即便容顯念及多年養育的情分,不拆穿她,也絕不可能再賭上兒子的終身幸福和暮月山莊的未來。

  她直直的注視著手中的酒杯,直到感覺到容逸之深情凝望的目光,才抬起頭來,嘴角揚得很高,丹鳳眼角飛揚入鬢,她在笑,內心卻在流血,等著懸在頭頂的鍘刀落下,徹底斬斷自己那顆已經殘破不堪的心……

  寧紅袖不知道,今晚的她有多美,容逸之幾乎看癡了——

  那一身火紅的長裙在紅色燈籠的輝映下,勾勒出一個曼妙窈窕的身姿,有一圈光暈籠罩在她的四周。她的雙頰緋紅,紅唇欲滴,尤其是她凝視著他的眼神,迷離、妖嬈、有一種致命的吸引魔力。

  “我兒逸之,年紀也不小了,也是時候成家立業,為容家開枝散葉……”

  來了來了,那把鍘刀,終於要落下了。寧紅袖的笑容逐漸凝結,她想哭,卻哭不出來。眼前的他英氣逼人,那雙令她沉醉多年的眼眸映出的正是自己的身影,他的眼底那麽深、那麽沉,蘊含無數深情,她恨不得永遠沉浸在這片溺死人的溫柔中。

  可是,過了今晚,他將屬於另外一個女子。即使她想爭、想奪,也不可能。那個足以毀滅他愛她之心的把柄,像套在她頸脖上的繩索,繩子的那一頭,牢牢的拉在那個奪走他的女子手上。

  這一杯酒,仿佛倒了一夜。

  沈青顏一直維持著倒酒的姿勢,但注意力卻牢牢被容顯說出的每一個字牽動。

  “……今天,我當著大夥兒的麵,正式宣布!我兒逸之與……”

  酒滿了,沿著白釉瓷酒杯的邊緣流了出來。蔥白玉潤的青蔥手指捏著杯腳,不動。

  “……我兒逸之與袖兒的婚事!他們倆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篤深……”

  沈青顏的手顫抖了一下,白釉瓷酒杯裏盛滿的美酒傾灑在她手上,沿著她白皙清透的皮膚慢慢滑落,像雪中一滴晶瑩的淚。容顯後麵說了什麽,她已經聽不進去了。她用那一把剪子,剪斷了自己的情絲。

  她果斷的站起身,高舉酒杯,率先恭賀:“青顏祝容公子、紅袖姑娘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在場的人還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懵住了,聽到沈青顏的祝詞,忙不迭以的紛紛祝酒慶賀。

  那一夜,沈青顏第一次品嚐酒的滋味。原來,所謂美酒竟是這麽難喝,帶著苦澀的味道,直衝腦門,那灼烈的刺燒感侵襲著她的四肢百骸。

  如果不是容逸之欣喜的抱著她,寧紅袖簡直覺得自己在做夢。新娘,真的是自己嗎?她本能的轉向沈青顏,卻見她放下酒杯,隱沒在一眾起哄、恭賀的賓客中,那襲白裙很快消失在石船畫舫的出口處,然後再也看不見。

  “袖兒,樂傻了?”容逸之抑不住高興的語調,在寧紅袖耳邊低語。他的體溫透過長裙,一點點侵蝕著寧紅袖的每一寸肌膚,她這才開始漸漸有些真實感。她回摟著容逸之,心情從極度絕望到異常狂喜的落差實在太大,緊張之後是徹底的放鬆,她竟然覺得腳軟,站都站不穩。軟軟的任由容逸之抱著她、摟著她,支撐著她身體的全部重量。

  她由衷的笑起來。原來,沈青顏並沒有將她的身份告訴容顯。此刻,就算有再多的毒藥放在她麵前,她也會毫不猶豫的吞食幹淨。

  “紅袖小姐才貌雙絕,與少莊主自是再般配不過了!來,大家為少莊主和未來的莊主夫人幹杯!”馮元彪趁勢助興,將紅袖從恍惚中拉回現實。

  當她再喝下這杯酒時,竟覺原先讓她麻痹抽搐的烈酒,現下甘泉如飴,甜甜的沁入她的每一個毛孔,如沐春風。

  這一場踐行宴一直鬧到子夜時分,才意猶未盡的結束。

  容逸之幾乎為寧紅袖擋下了所有恭祝的酒,最後還得在侍從的攙扶下,搖搖擺擺的回屋。解酒茶、催吐的方式都用了個遍,他才稍微舒服一些。即使喝醉了酒,他也緊緊拽著她的手不肯放。

  寧紅袖屏退下人,點亮夜燈,坐在容逸之的床頭。隻是靜靜的看著他,一直看著他,都令她心裏的甜蜜一點一點攀升。

  “袖兒,你知道嗎?我很開心,很開心……”他的話語因為酒精的幹擾而變得混淆不清,但他盯著她的眼神,卻始終如一,半醉半醒中仍帶著幸福的堅定,“我一定會好好待你……你……會很幸福……”他的意識漸漸淡去,口中囈語直到完全昏睡過去。

  寧紅袖染著淚,幸福的笑著,看著他呼吸均勻的在自己麵前睡去。在這一刻,她竟然有點感謝沈青顏那顆毒藥,就算當時她遞來的是逼她自刎的鋼刀,隻有能換來這樣的幸福時刻,她亦無怨無悔。

  她舉頭望向窗外的圓月,溫潤的月光猶如她的心情,溫柔的映現出她情郎英俊的臉龐。上天啊,她本從未奢望過自己有資格擁有如此幸福,如今既然已將這樣的奢望放在她的掌中,無論她將為此付出多少代價,她都心甘情願!

  比起石船畫舫的人聲鼎沸,湖對岸的怡芳齋可就冷清多了。銀月的冷光打在屋簷上,映出窗內那個倚窗而坐的人影——

  沈青顏倦極的坐靠在窗下突出的平台上,屋內沒有掌燈,隻有屋角的小香爐冉冉透著點點火光,一股寧神醒腦的濃烈香氣從爐內飄出,溢滿了整間屋子。

  煉色如水的月光下,她的臉色白得透明,毫無血色,額角隱隱涔出汗珠。她雙目緊閉,貪婪的呼吸著空氣中的香味,緩緩起伏的胸脯是她渾身上下唯一的生氣。生命的味道幽幽的漂浮在她的周圍,仿若一陣風吹來,便會消逝不見。

  鬱金香珍珠發釵順著她略微淩亂的鬆散發髻滑下,“叮鈴”一聲跌落在地。在她鼻尖肆掠的那股濃烈熏香也漸行漸遠,直到徹底聞不到……

  沈青顏閉著眼,淡然出離的笑容爬上了她的嘴角,是灑脫,還是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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