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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晚飯後,薑苗苗來到了八家子賈述生住的地方。

  薑苗苗和賈述生對麵坐著,形成了僵局。

  薑苗苗:“老賈,春霞在我那裏直哭,她說的有道理。這種時候,你怎麽還能別著勁兒,讓她去上學呢。四年,四年呀!”

  賈述生歎口氣:“魏曉蘭……不說了。”

  薑苗苗:“老賈,你說,你有話不對我說對誰說呀。”

  賈述生:“我對魏曉蘭的心機真是一點兒都沒看透。”

  薑苗苗:“我和老高也在議論。”

  賈述生抬頭瞧瞧薑苗苗:“一聽說被打成右派,我覺得像一把刀子在割我的肉皮;春霞回來一說魏曉蘭讓她上學的事情,我就覺得像有一把刀子穿過肉皮,要去刺我的心。”

  薑苗苗聽著,像一下子憋住了氣,喘氣難,說話也難。

  賈述生:“以後的事情,更難預料,我這麽做,是為了春霞好。”

  2

  冬天正在一步步逼近。職工們分成白黑兩個班,秋收脫穀工作正夜以繼日地進行,必須在第一場冬雪到來之前,做到地了場光。

  月色朦朧,拖拉機牽引脫穀機的轟鳴聲,打破了北大荒夜空的寂靜。

  脫穀機旁如山的豆垛。

  無數男女職工在用木叉往傳送帶上挑豆秸。

  高大喜用木叉往職工身邊傳送豆秸,一叉又一叉……

  臨時立的木杆上大度數燈泡亮著刺眼的光芒,飛蛾、蚊蟲在燈泡旁集聚著飛舞著。

  一輛卡車射出的兩束燈光由遠而近地駛來,到了脫穀機旁停下。

  魏曉蘭下車,方春跟著隨後下了車。

  方春攏起手喇叭:“同誌們,我們的黨委書記魏曉蘭同誌親臨一隊脫穀現場看望大家,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表示歡迎。”

  掌聲。

  方春:“下麵,請魏書記講話。”

  又是一陣掌聲。

  魏曉蘭裝腔作調:“同誌們,你們辛苦了--你們為了顆粒還倉,不用聯合收割機直接割,而是用小刀割完再脫穀,這種做到豐產又豐收的精神實在可佳。我要號召全農場向你們學習:學習你們這種不怕疲勞連續作戰的作風,學習你們為國家多貢獻糧食的精神!我代表農場黨委向你們表示感謝了。”

  魏曉蘭說完,走到一名職工跟前,拿過叉子挑了起來。

  賈述生一閃身,躲到垛後,把叉子往豆垛上一叉,背靠豆垛直喘粗氣。

  方春湊到魏曉蘭跟前:“魏書記,再到二隊看看去吧?”

  3

  太陽落山了,辦公大樓門前停著一輛汽車。

  魏曉蘭在前邊走,方春在後邊喊:“魏--書--記--”

  王俊俊迎麵走來:“喂,方副場長,你不是要培養我當全國模範拖拉機手嗎?我的技術過硬了,你怎麽沒動靜了呢?”

  方春急溜溜地往一邊閃:“躲開!躲開,你沒看見我有急事兒嘛!”

  方春招手對要上車的魏曉蘭:“魏書記,等等,你等等呀。”

  王俊俊瞧著方春的身後,白了一眼,“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4

  落日的餘暉灑落進汽車駕駛室裏。

  方春走到車跟前,對司機說:“你休息去吧,我來開。”

  方春開車,魏曉蘭坐在旁邊。

  魏曉蘭:“方春同誌,這次我能當書記,和你為我總結的那份直接報給吳局長的事跡材料有關,感謝你的支持了。”

  方春醒悟似的:“應該的。”

  魏曉蘭:“我看明白了,在光榮農場這個領導班子裏,真正支持我的是你。你還說報局裏的那份材料賈述生要親自把關呢!怎麽樣?一個字都沒改吧?要真改了,倒壞了……”

  方春:“那天,他像是忙不開了,沒倒出空。”

  魏曉蘭斜一眼方春:“到這時候了,還給姓賈的臉上塗脂抹粉。”

  前麵是一個坑,方春一打方向盤,身子一晃,“啊,啊”了兩聲,注視著前方。

  魏曉蘭:“方春同誌,你這個人我了解,聰明能幹,為人正直,以後要學會突出政治,腦瓜子裏政治這根弦再繃緊一點兒,還是很有前途的。”

  方春:“那就請魏書記多幫助了。”

  5

  夜深了,脫穀場上的機器仍在不停地轟鳴。

  高大喜忽地站起來,使勁抓起木叉,叉起一下子豆秸向前方投去,借著回力又使勁一叉,叉尖戳到了地麵,“哢嚓”一聲,木叉的斷裂聲。

  高大喜又使勁叉去時,隻叉了一小撮豆秸,暴喊:“拿叉子來!”

  旁邊人遞過一把木叉,他使勁一下子又叉折了,暴喊:“拿叉子來!”

  旁邊人又遞上,他叉了一下擲走,更猛地一叉,又“哢吧”一聲,他看看木叉頭,氣衝衝、發泄地使勁朝遠處擲去--

  特鏡:木叉在夜空中飛旋落下。

  高大喜把扔在垛上的上衣往肩上一搭,向農場走去。

  深邃的夜空,黑魆魆的荒野。月亮一下子鑽進雲裏,天變得黑沉沉的。

  高大喜順壟溝走著,腳踏折豆茬,發著哢哢的聲響。

  高大喜走著,走著,他忍耐不住,突然歇斯底裏般地手攏喇叭大喊:“賈--書--記--你在幹什麽?”

  回聲中閃回畫麵:炮火連天的上甘嶺戰場,戰壕中放炮的高大喜轟地發出一炮,賈述生手指山下:“大喜,再靠左。”高大喜又一炮打中,敵人紛紛倒下。一枚炮彈飛來,賈述生急忙壓住了高大喜的身體……

  高大喜又一聲狂喊:“賈--書--記--你--不能--離開--我們--呀--”

  峽穀回聲中閃回一場麵:飛機視察北大荒的場麵。

  高大喜狂喊:“賈書記,你回--來--呀--回--來呀--”

  回聲中閃回場麵:集訓會堂,賈述生神采飛揚地給女支邊講“三個驕傲”。

  畫麵隱去,回聲在遠處回蕩。

  高大喜繼續走著。

  路邊,一棵樹上,一隻貓頭鷹轉著藍藍的眼睛在叫:“喵--咪--喵--咪--”

  聲音淒慘尖細,給人以恐怖感。

  高大喜掏出手槍,貓頭鷹飛起,“砰”地一聲,貓頭鷹斜著翅膀墜落了下來。

  6

  辦公樓門口,方春開的汽車剛走,又一輛油罐車開了過來,停到了門口。車門一開,薑苗苗走了下來。

  王俊俊問:“薑場長,你怎麽坐這車?”

  薑苗苗:“油罐車去八家子卸油,就順便去老賈那裏一下。”

  王俊俊:“老賈情緒怎麽樣?”

  薑苗苗:“俊俊,咱不說這個。這麽晚了,你到大樓有事兒?”

  王俊俊:“我要找方春。白天來了幾次,都找不到,剛抓著他的影兒,又跟著魏曉蘭的P股走了。”

  薑苗苗:“找他有急事兒?”

  王俊俊:“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回事兒。說找,其實心裏並不想找;不想找,心裏又憋著一股氣。你說,這點事兒,也用不著他!”

  薑苗苗笑笑:“那,你這是什麽事兒呀?”

  王俊俊:“前些日子,我打夜班開荒受涼風濕了,腿關節一直疼,這活兒怕抵不住了。”

  薑苗苗:“哎喲,你到醫院開個診斷,找找隊長就行。”

  王俊俊:“是。”

  薑苗苗瞧著王俊俊:“我知道,你是要找方春會會氣兒。來,到我這坐坐,春霞也在我辦公室呢。”

  7

  發電機還沒有響,黃昏的光芒灑進薑苗苗的新辦公室裏,那麽慘淡。

  薑苗苗、馬春霞、王俊俊坐在沙發上。

  馬春霞還在抽泣。

  薑苗苗:“春霞,這你可得理解了,老賈確實是為你好。”

  王俊俊:“看得出來。從進北大荒那天,我們就看出來了,人家老賈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馬春霞:“反正,顛過來倒過去,你們就是誇他。苗苗姐,俊俊姐,你們坐吧,我走了。”

  薑苗苗和王俊俊送到門口,馬春霞推推她倆:“不用送,誰和誰呀。”

  薑苗苗還是推開門,目送著馬春霞下了樓,轉身說:“俊俊,坐一會兒。”

  王俊俊:“不耽誤你的事兒吧?”

  薑苗苗:“瞧你說的,你來就是事兒,我正要找你。俊俊,對象的事情也該考慮了。”

  王俊俊:“咳,都這麽說,我怎麽考慮呀,男人這玩意兒呀,我算看透了……”

  薑苗苗心驚了:“俊俊,我和大喜的事情,你不會在意吧?”

  王俊俊一激靈:“薑場長,你這是把話說哪兒去了,那事怪我自己。再說,你倆是門當戶對,幹部對幹部,人品對人品。現在我了解高場長了,像高場長和老賈這樣的人有幾個!”

  薑苗苗:“我幾次見你說話,都像心叫貓爪子搔著似的,有什麽心事吧?”

  王俊俊:“不是心事,是心死。”

  薑苗苗:“俊俊,那可不行,別為這麽點事兒就自己糟踐自己……”

  王俊俊搖搖頭:“我就琢磨不透,那場風剛過去,方春就明裏暗裏圈弄我,我還沒琢磨透他呢,來了個魏曉蘭,他又往那裏撲去了。”

  薑苗苗:“俊俊,咱不說他,天底下別的沒有,兩條腿的大活人還不有的是呀,你不著急,我可要著急了!”

  8

  夜,六分場的場區郊外的農田路上,一輛卡車緩緩開著,到了辦公樓門前,戛然停下了。

  魏曉蘭跳下汽車。

  方春隨著跳下。

  魏曉蘭:“誰打槍?”

  方春:“高大喜,大概是野獸搗亂。”

  魏曉蘭一抖披著的大衣:“開荒建點的時候,應該允許場部領導配槍,現在不用了。立即給吳局長反映一下,建議快把槍收回去。”

  方春:“咱倆想到一塊兒去了。”

  魏曉蘭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新宿舍兼辦公室。

  9

  夜深了,高大喜進了宿舍兼辦公室,把搭在肩上的衣服往凳子上一扔,洗完臉正要擦,電話鈴響了。

  “噢--”高大喜抄起電話,“吳局長,我正準備給你掛電話,你宣布魏曉蘭主持工作,方春怎麽當眾喊上‘魏書記’了?”

  吳新華笑笑:“大喜,看來你也是很敏感喲,我正要告訴你呢!局黨委已經正式研究,決定讓魏曉蘭擔任黨委書記,局黨委知道你的直性子脾氣,相信你是能配合好的……”

  高大喜眯起眼,喘著粗氣聽著。

  吳新華:“大喜,那天宣布會上,你不夠冷靜。我知道你和賈述生同誌的關係。今天,我還要提醒你的是,在戰場上,團裏製定了作戰方案下達到你那裏時,你不同意,就蹦高反對,但能堅決服從,體現了你人粗,但是很講組織原則。今天仍然應該這樣,對於組織決定有意見可以保留,但,必須無條件服從,這是一名共產黨員必須遵守的基本原則……”

  高大喜輕輕放著電話,吳局長的聲音在回響:這是一名共產黨員必須遵守的基本原則……

  電話放下了,高大喜耳裏還在響:基本原則,基本原則……

  10

  高大喜實在睡不著,又到了方春住的地方。

  方春瞧著公務員把飯菜擺在桌子上,屋外就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接著手拎行軍背壺的高大喜推門進來。

  方春一臉驚訝地說:“喲,是高場長,今天怎麽想起到我這兒來了?”

  高大喜把行軍壺往桌子上一放,不請自坐,不緊不慢地說:“天黑得早了,閑著沒事,想和你喝兩盅。咋的,不歡迎啊?”

  方春不自然地一笑,說:“這是哪兒的話呀,請都請不來呢。你說吧,喝你的還是喝我的?我這是王繼善給的小燒,純糧食酒,有勁兒,喝了不上頭。”

  “還是來我的吧,我這兒也是王繼善給的虎骨酒,喝著柔和,說是防腰腿疼什麽的。”高大喜停停說,“看來,你我的酒都是從一個壺裏倒出來的,就看喝了能不能再尿到一個壺裏去了。”

  二人斟上酒,高大喜舉起杯,向方春一揚,方春也隨著一飲而盡,有點兒得意,說:“高場長,你平常說話直來直去,今天怎麽拐上彎了,像話裏有話。有話你就說嘛,你是我的領導呀……”

  高大喜截住他的話:“哎,老方,可以說,我是你的領導,也不是你的領導了,你攀高枝兒了。”

  方春一愣神:“高場長,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攀魏書記,賈書記幹的那幾件事兒,魏書記沒來時我就不太讚同,這你知道。”

  高大喜點了點頭:“噢,那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看了高大喜一眼,方春說:“不敢,魏書記和你一樣,是我的領導啊。”

  “也是我的領導了。”高大喜舉起杯,探身和方春咣地一碰,“來,再幹一杯!”然後放下杯說:“老方,我怎麽看,怎麽聽,也覺得魏曉蘭不像是我的領導。”

  方春像先生一樣:“這領導不是你看著像還是不像的,上級讓誰管著咱,誰就是咱們的領導呀!”

  高大喜:“噢,我明白了。我想問你件事兒。”

  方春:“說吧。”

  高大喜兩眼盯著方春,一字一板地說:“給農墾局揭發賈述生的材料是不是你捅的?工作組咋會知道你在班子會上的態度?”

  方春想了一下,手指著自己鼻子問高大喜:“你認為是我幹的?”

  高大喜:“賈書記不能捅,薑苗苗、我不能捅,肯定就是你了!”

  方春拿起杯對天發誓:“肯定不是我!”

  高大喜眼睛瞪圓了:“那能是誰?”

  方春:“你想追查這個人是吧?”

  高大喜:“不,我隻不過想知道知道。我這個人你知道,雖然是禿腦瓜子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兒,但是,不說透了,我睡不著覺!”

  方春:“看來,你就認定這禿腦瓜上的虱子就是我了?!”

  高大喜倒了一杯酒,咕嚕喝進去,起身就要走:“大家都在琢磨你這個虱子!”

  方春一把拽住高大喜:“高場長,可以給你說句實話,捅材料的絕不是我,是誰我也不清楚。這事兒出了,我想了,我隻不過向有的人隨便說過咱們開會議論的一些話。”

  高大喜:“向誰?”

  方春:“人家這叫向上級反映情況,你就不必再刨根問底了。上級有要求,對這事兒,你是知道的,也不是誰打擊報複誰!”

  高大喜把眼睛一瞪:“你這是屁話,報複啥!我要讓全場職工都認識認識,我們好好向這個人學習學習。”

  薑苗苗拉開門,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對著高大喜說:“到處找你,脫穀夜班你不帶了?”

  11

  魏曉蘭挺直腰板坐在會議室的首席位置上。

  魏曉蘭合上筆記本,掃了一眼薑苗苗和方春,最後把目光落在低頭抽煙的高大喜身上,意味深長地說道:“場部召開的防寒越冬會議精神大家都清楚了,吳局長在會上強調,這開發建設北大荒的第一個冬天能不能過好,特別關鍵。咱們農場一直是北大荒的一麵旗幟,在這個問題上,也決不能落在別人的後麵。你說是不是,高場長?”

  高大喜連頭也沒抬,甕聲甕氣地說:“你怎麽定怎麽是。”

  薑苗苗看了高大喜一眼,不等魏曉蘭張口,就搶著把話茬接過去:“魏書記,根據場部會議要求,咱這安全越冬的問題還真不少。就說這蓋房子的事吧,原來報名結婚的隻有八十多個,現在一下子增加到一百三十多。按場部要求,登記的就要給房,差這麽多房子,怎麽辦呢?”

  魏曉蘭毫不遲疑地說:“吳局長講話,是號召提倡有了對象就結婚,還要求我們領導幹部要帶頭。這樣吧--那就讓他們登記,等明年有了房子再說。”

  方春猶猶豫豫地說:“這樣做,恐怕不大合適。老部長最關心的就是複轉官兵安家紮根的事兒,逢會就提狗咬、雞叫、孩子哭。要是讓他知道有人結婚沒房子,咱們還不等著挨擼啊?”

  魏曉蘭皺起了眉頭,看了看高大喜,努努嘴對方春說:“方副場長,你看這個問題怎樣解決?”

  方春把臉轉向高大喜:“老高,你看,組織一次基建大會戰,讓大家加加班,再搶兩棟房子,怎麽樣?”

  高大喜把頭一抬,嘲諷地說:“方場長,現在離上凍還有多長時間?你知道不知道,燒磚要幾天?挖地基要幾天?這砌磚又要幾天?這些都鼓搗完了,啥時候了?”

  方春讓高大喜噎了個大紅臉,不服氣地頂撞說:“那你說怎麽辦,賈述生把願都許出去了,我們不給他擦P股行嗎?!”

  高大喜一瞪眼珠子,薑苗苗馬上把話搶過去說:“方場長,我們討論的是如何防寒越冬,盡量少牽扯別的。我想,即使賈書記不發那個文件,要結婚的人也不會少。小興安嶺農場、完達山農場都遇到了這個問題。吳局長報告裏再三強調基建,這是個勢在必行的事。”

  12

  魏曉蘭正蹙著眉頭在慢慢踱步,李開夫敲門進來說:“魏書記,您有空嗎?”

  魏曉蘭停住腳,抬頭說:“是李隊長,有什麽事?”

  李開夫緊走兩步,把手中的報銷單據往上一遞說:“請您簽個字,回家的路費還沒報銷呢!”

  魏曉蘭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翻著單據說:“財務科都核對過了?”

  李開夫趕緊說:“核對過了,核對過了,路途補助少算了一天,還是他們給查出來的呢。”

  魏曉蘭說:“那幹嗎不找高場長簽字?領導上分工是他負責財務嘛!”

  李開夫靠近桌子,用手指指單據說:“我把單據往他辦公桌上一放,他連推帶搡地說,去去去。我說,你讓我去去去不行啊,不簽字報不了啊。”

  魏曉蘭:“高場長怎麽說?”

  李開夫:“高場長說,愛找誰找誰去!”

  魏曉蘭笑了笑,拿起筆在單據上簽了字,說:“哎,你不知道,你們要結婚的多,房子不夠,高場長賭氣呢!”

  李開夫問:“魏書記,這分房子的事,還有變化?”

  魏曉蘭把報銷單據還給李開夫,微笑著站起來,搬把椅子,放在李開夫身後,說:“坐,咱們坐下聊聊。”

  把李開夫按到椅子上坐下,魏曉蘭又給他倒了一杯水,說:“開夫同誌,你現在也是一隊之長了,雖然是高場長提名,但必須是集體研究決定。尤其是,我的態度很重要。”

  李開夫點了點頭說:“那當然,那當然。”

  魏曉蘭把自己的椅子向前搬了搬,熱情地說:“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積極要求進步,我一來,方場長就向我提你申請入黨的事,到組織上考驗你的時候,還得看你能不能經得起考驗了。”

  李開夫眼珠子轉了轉,說:“當然能,不過,你讓我抓右派我可不會抓。”

  “你們這些曆史上有說法的,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魏曉蘭嗔怪地一瞪眼說,“我同你說正經的。現在農場申請住房的人多,房子就這幾間,現蓋又來不及,你說給誰不給誰呢?我想讓你挑個頭,串聯幾個像你這樣要求進步的同誌,聯名發個倡議,體諒組織上的難處,光登記不要房,明年有房子的時候……”

  李開夫趕忙攔住,不讓魏曉蘭說下去:“不是開玩笑,都是大姑娘、大小夥子,要是那樣就這麽一對男、一對女大眼瞪小眼地幹憋著,一個個大姑娘都得憋出滿臉紅疙瘩,大小夥子們都得把褲衩憋出一個個大窟窿呀……”

  魏曉蘭哈哈大笑:“你這個李開夫,真不愧大夥兒說的是二流屁!”

  13

  脫穀場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方春守著揚場機,用木銑把麥粒一下接一下地撥到傳送帶上。燈光下,揚場機向麥堆吐出一條金色的飄帶。

  魏曉蘭來到脫穀場,四下望了望,快步走到方春麵前,扯住木銑說:“方場長,你當官還端起來了!我讓人叫了你幾次,怎麽就叫不動你呢,非得我親自來請不可?”

  方春解釋說:“我不是在這兒帶班嘛!你不看看,我一走,還有幾個人正經幹活。”

  “高大喜呢,他幹什麽去了?”

  “人家老高今天休息,從渠首撤回來就一直是他頂著,說啥也該歇一天了。”

  魏曉蘭把嘴一撇,“哼,休息?賈述生在的時候,他怎麽不休息呢?你呀,一到理論聯係實際的時候就不是你了!快把木銑放下,我有重要的事情。”

  14

  傍晚,天氣已明顯變涼。

  水泡子旁邊。

  夕陽的光輝灑在泡水裏,像抖碎的金子。擠擠挨挨的魚跳上來,跳下去,有的跳出老高,又“啪”地跌落進了水裏。

  魏曉蘭:“方春,吳局長讓我們領導幹部帶頭結婚,問我有對象了沒有。”

  方春:“你怎麽說?”

  魏曉蘭:“當然說有了。”

  方春:“誰?”

  魏曉蘭:“你呀!”

  方春:“回答得這麽痛快!我幾次試探你,你裝不明白,把我都弄蒙了。特別是你當了書記以後,我總是感到,你剛剛向我表達出的那點意思變得讓我五裏雲霧了。”

  魏曉蘭哈哈一笑:“倒是有點文化,有點知識分子味兒。我是在考驗你呢!”

  方春:“來,坐一坐。”

  方春說完,壓倒一叢蒿子,先坐下,拽一下魏曉蘭,魏曉蘭瞧瞧方春,坐下了。

  方春往魏曉蘭身邊湊湊,拉住魏曉蘭的手,要去吻魏曉蘭。

  魏曉蘭推開方春,站起來看也不看方春一眼,緩緩邁開步,漫不經心地說:“方春同誌,你我都是共產黨員,又都是領導幹部,在戀愛和婚姻問題上,一定不能像他們那樣敗俗、低俗和庸俗。”

  方春一挑眉:“他們哪樣敗俗、低俗和庸俗?”

  魏曉蘭:“像大家議論周德富那樣,未婚先睡,這不是敗俗嗎?像薑苗苗、高大喜他們,山東姑娘們一到,就挑漂亮的往領導馬架子裏送,這還不低俗嗎?像席皮、李開夫那樣幾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黏黏糊糊,又摟又親又抱,那還不庸俗嗎?”

  魏曉蘭繞河泡繼續走,方春跟著。

  魏曉蘭指指天邊的彩霞和頭頂上的白雲:“方春同誌,愛情是神聖的,純潔的,應該像天空的白雲一樣,不應該像晚霞那樣花花綠綠。”

  方春:“是,是。”

  魏曉蘭:“所以說,像你我這樣的人,我們對待愛情、婚姻,就應該做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方春摸不著頭腦,成了小學生一樣:“魏書記,怎樣才能脫離低級趣味?”

  魏曉蘭:“出發點就要突出政治,思想領先。比如說,我們來北大荒參加開發建設,立足點要先幹一番事業,但又不能不考慮成家生兒育女的問題。眼下,吳局長要求我們帶頭結婚,安家北大荒,我們就必須衝上去。某種程度上說,我們的婚姻重要的是政治意義……”

  方春笑著邁上一步:“這麽說,我倆就可以寫報告申請辦理登記手續了?”

  魏曉蘭側臉瞧瞧方春,笑笑。

  方春一轉身,激動地:“魏書記,那,我方春可就高攀了。”

  方春激動地說出“高攀了”時,瞧著魏曉蘭一轉身,撞了魏曉蘭一下,魏曉蘭身子往左一斜,腳沒站穩,被塔頭墩絆倒在泡沿上,隨著“哧溜”一聲,“撲通”跌進了水泡裏。

  方春靠近泡沿,挓挲著手大喊:“魏--書--記--”

  魏曉蘭半身在水裏,雙手拽住泡邊的一撮艾蒿,往上掙紮,使勁一拽要上來,拽折了,急忙又拽住了另一把。

  方春光挓挲手不下手,哈下腰:“魏書記,使勁拽住往上爬。”

  魏曉蘭:“不行,快來抱住我拽上來,快……”

  方春慢慢下坡,剛要哈腰伸手去抱魏曉蘭,停住說:“魏書記,我抱你,不是庸俗了嗎?”

  魏曉蘭語氣很橫:“快!也不管什麽場合嘛!”

  15

  夜色蒙蒙,高大喜離開椅子又回來坐下,那樣子,雖然不暴躁了,但焦躁的樣子讓人看了,比暴躁還鬱悶。

  帶著責問的口氣,賈述生盯著高大喜問:“這麽說,這基建的事,你真是不想管了?”

  高大喜向賈述生衝了一步,腰一彎,兩手一攤,氣哼哼地說:“你說,你讓我咋管。魏曉蘭牛烘烘的那個熊樣,我一看見她比吃了蒼蠅還惡心。誰知道我心裏是怎麽回事兒,明明她說的事兒對,我也覺得不對,沒心思去幹。”

  薑苗苗不耐煩地說:“大喜,你就消停一會兒,聽聽老賈說說吧。老賈,我真擔心他出點啥事,要不然,咋會把你請來呢。”

  聽薑苗苗說完,沉思一會,賈述生把正卷著的紙煙往煙簍子裏一扔,起身到牆角把焦糊的鬆木樁搬到桌子上,指著它問:“大喜,你還記得這個鬆木樁的故事嗎?”

  高大喜一愣,“述生,怎麽會不記得呢?”

  賈述生冷冷一笑:“是,不會忘,這是你高大喜的驕傲。可是,我幾次聽你講這段故事,你都沒提到它的前因後果,當然,那是不能當外人講的。你很清楚,那場仗,之所以打得那麽慘,一個連,囫圇個的人,就剩了席皮咱們三個,那是因為老團長指揮不當的原因。你當時就提醒他,一個連不行,要兩個連才守得住。他說什麽,他說你高大喜是怕死鬼,還說守不住陣地槍崩咱倆。後來,幸虧師部發現得早,強迫老團長又調來了一個連,就是李開夫他們連。不然,咱們還能活著回來嗎?可是仗真打起來的時候,敵人衝上來的時候,你想過你的委屈嗎?你想過誰要對這場仗負責任嗎?沒有,都沒有,你是紅了眼睛殺敵人,渾身是傷,還抱著機槍橫掃。那時候,你隻有一個想法,就是丟失了陣地,就是你的恥辱,一個戰士的恥辱啊。”賈述生有些激動了。

  高大喜嘟嘟囔囔地說:“現在,咋能和那時候比呀,那是在戰場上。”

  賈述生說:“向地球開戰就不是戰場了?你忘了你在火車上唱的歌了?英雄解甲又上戰場。你可真行啊,你不但把你自己是個啥人忘了,把老部長的囑托也給忘了,竟和一個魏曉蘭較起勁來了。你是軍人--你是軍人啊!”

  高大喜往地下一蹲,賭氣地說:“我也明白,就是她說了話我去幹,心裏總覺著堵得慌。”

  薑苗苗插嘴說:“大喜,你怎麽就不進鹽醬呢!我們是給她幹嗎?我們是給共和國幹,是給黨中央毛主席幹!她魏曉蘭算個啥呀,論級別,我還比她高呢。”

  賈述生點著高大喜說:“你聽聽苗苗的話,這才是一個革命軍人應該說的話呢,你再看看咱們農場這些職工,哪個不是老大不小了,就因為你和魏曉蘭治氣,他們就該住不上房子,就該過近在咫尺的牛郎織女的生活,就該推遲一年結婚?別忘了,這樣,你這個當場長的看得下去嗎?心裏舒服嗎?”

  高大喜委屈地說:“那你說,我該咋辦?”

  賈述生:“你明明知道該怎麽辦!”

  16

  一幢幢鴛鴦房小巧而別致。

  馮二妮家新分的房子門前,拉了兩根綠豆粗的鐵絲,上麵掛滿了一破四的幹茄子,兩個花筐架著白茬麵板,上麵擺著拌了小灰的黃瓜錢,房簷上掛著一串一串的幹蘑菇、紅辣椒、蒜辮子。馮二妮坐在門前,手持一個棒槌,用力地砸著烏拉草。

  黃瑛走到馮二妮跟前,抓起一把烏拉草說:“二妮,你這烏拉草砸得可真好,毛茸茸的,暄騰騰的,拿它當褥子都行,一點兒也紮不著。”

  馮二妮停了棒槌,抹了把汗說:“是啊,王繼善隊長不是說了嗎,烏拉草是關東三件寶中最好的,老百姓過冬全靠它,墊鞋、墊褥子,幹啥都行,又暖和,又吸汗,還不用花錢。”

  黃瑛瞧著這些東一串、西一串的幹菜,稱讚地說:“二妮,你太能幹了,曬了這麽多幹菜,就你們娘兒倆,一冬天吃得了嗎?”

  “哪兒呀,”馮二妮站起來說,“這些都是為你們大夥準備的。老太太說,等你們結婚的時候,再弄就來不及了,到時候,一家分點兒,讓你們嚐個新鮮。”

  黃瑛歎口氣說:“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借上你們的光,聽說這房子又不按先後登記順序分了,按年齡分,照顧年齡大的。”

  馮二妮說:“可也是,讓那些臉上長抬頭紋的再拖一年,就都成地壟溝了。”

  黃瑛不高興地斜了一眼馮二妮,說:“誰比誰小多少咋的!我們家那口子才比徐磊小了一個月,論軍齡還比他多一年呢。”

  馮二妮安慰黃瑛說:“別急嘛,聽說魏書記和方場長昨天商量了一天,說是要想辦法解決。”

  黃瑛不屑地說:“你說這魏曉蘭哪,跟賈書記可真不一樣了,她是說話嘎嘎的,幹事兒蔫巴巴的;賈書記是說話蔫巴巴的,幹事兒嘎嘎的。咋整呢?”

  17

  農場集訓大禮堂,正在召開一次特別的會議。

  擋雨不擋風的棚廈子裏三層外三層地坐滿了人。

  方春在講台上,正在講鴛鴦房的分配問題。他興奮地說:“我們知道,組織上這麽關心大家的婚姻問題,可是這個份兒上了,不讓誰結婚,誰也不高興!同意結婚呢,房子又不夠,這個矛盾特別突出。魏書記雖然新上任就接了這個刺蝟,但她對這件事十分重視,反複強調這是關係群眾生活、群眾情緒的大問題,一定要認真地解決好。她和我商量了幾天,終於商量出了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

  台下的人都全神貫注地等候方春這個解決辦法出台。

  方春停頓了一下,清清嗓子,提高聲音說:“夠條件的就分房子,不夠條件的呢,也批準同意結婚,平常就忍一忍,到了禮拜天,就可以過夫妻生活。怎麽個過法呢?那就是,沒結婚的同誌們辛苦辛苦,擠巴擠巴,空出兩間大宿舍,每個宿舍安排他二十幾對,每對與每對中間拉上個布簾,就像火車上的臥鋪似的,搞他個臨時小單間。魏書記和我想了個新名詞兒,管這叫‘周末夫妻’。你們看怎麽樣?有沒有點羅曼蒂克的味道?”

  底下哄地一聲亂了套,鼓掌的、叫好的、議論的,亂成一團。

  有人在底下喊:“這聲那聲的,誰能睡得著啊?”

  還有人說:“半夜裏起夜,回來走串了籠子可咋辦?”

  大家一陣哄笑。

  周德富站起來說:“我看這招不行。結婚就要生孩子,不生孩子,誰結婚幹啥?那女的懷孕了,挺個大肚子,在集體宿舍多不方便。”

  張愛寶也跟著嚷嚷:“兩邊拉簾,對麵鋪咋辦?一抬頭不全都通光了。”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魏曉蘭走上了講台,她大聲說:“靜一靜。同誌們靜一靜!我和方場長也覺得這個辦法不是很好,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因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我們農場申請結婚的,實在是太多了。原來是支邊青年的,我們都有安排,但從關裏老家領來的,就不在計劃之內了……”

  李開夫站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我分到了房子,按理不該說什麽,聽魏書記這麽說,我倒有個建議,不知道行不行?”

  全場都安靜下來。

  魏曉蘭言不由衷地說:“你來說說,如果可行,我們一定采納。”

  李開夫詭異地看著魏曉蘭,嬉笑著說:“我看一定可行。你們當領導的,既然這麽關心群眾生活,幹脆把辦公室倒出來算了,你們都集中到會議室去辦公,也比原來的馬架子強啊!書記、場長的單間都倒出來,起碼可以安排十來對,剩下的就好說了。你們大家說,是不是?”

  魏曉蘭氣得臉上發青。

  方春大聲說:“李開夫,你搗什麽亂?”

  高大喜捧著一塊四四方方的塔頭墩子,快步走進會場,環顧四周,提高聲音說:“都別吵吵了,方法早就有了。”

  高大喜走上講台,把塔頭放在桌子上,拍拍手,對魏曉蘭說:“魏書記,你和老方先靠邊站一會兒。”

  高大喜轉過臉,對著台下說:“周末夫妻這是個好聽的詞兒,卻是個損招兒,沒尿性的人才這麽辦呢!咱們不用這個窩囊辦法,咱們蓋房子,用一個禮拜,蓋它五六棟房子,不是啥問題都解決了嗎?”

  高大喜一番話,把全場都鎮住了。魏曉蘭和方春互相對視一下,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高大喜非常自豪地說:“其實,這個辦法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咱們賈書記想出來的,他早就安排好了。你們看,這個塔頭墩子是不是已經幹透了,這是賈書記在翻地時,就留出來的,用尖鍬四邊這麽一切,就是一大塊,比土坯還齊整。把它碼巴碼巴就是一堵牆,用它蓋房子,又快又暖和,還不用打地基,這窗戶套子、門套子、房架子和苫房草,賈書記早就提前預備下了,大家賣點力氣,一個禮拜,保證把房子蓋起來。這種房子沒啥缺點,就是怕著火,那我們就隻住人,不起火,大家住在這裏,還到食堂去吃飯,房間弄得小點兒,一棟可以住十戶,有六棟房啥問題都解決了。你們說行不行?”

  台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高大喜激動起來,“賈書記還給這房子起了個名,叫‘幹打壘’。這幹打壘就像咱北大荒人似的,土巴土業的,看上去不起眼,可是它頂用,關鍵時刻,衝得上,挺得住,解決問題。”

  台下掌聲響成一片。

  魏曉蘭瞧瞧方春說:“我弄不明白,賈述生都成右派了,他定的事兒還能幹嗎?”

  方春興奮地向著群眾:“這一把,你就先就勢順勢吧。這幫當兵出身的,我是知道的。”

  18

  魏曉蘭的辦公室裏散發著新磚瓦新白灰的氣味兒。

  魏曉蘭坐在電話機前,手持聽筒,清晰而幹練地說:“吳局長,賈述生留下來的住房不足問題就這樣解決了。在這個問題上,高大喜同誌開始想不通,經過我和方春同誌反複做了工作,他也開竅了。”

  吳局長:“你們用塔頭墩子代替土坯的做法,實在是太好了,在全場、在整個北大荒都有推廣的價值,你們寫個材料,我馬上報局裏推廣。”

  19

  王繼善把賈述生請到家裏,薄酒淡菜,想安慰安慰賈述生。

  王繼善拿起酒壺,給坐炕桌對麵的賈述生倒滿酒,樂嗬嗬地說:“也沒啥好吃的,今天倒騰秋菜,順便套了兩個野雞,燉巴燉巴當下酒的,請你過來嘮扯嘮扯。哎,老書記,看你累得那樣,我心裏真有點過意不去。”

  賈述生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瞧著王繼善說:“說到秋菜,王隊長,有個事我想請你家大嫂幫幫忙。”

  王繼善把兩手一拍說:“你還外道啥,什麽幫忙不幫忙的,有事你盡管吩咐就是了。她是個鍋台轉,叫她給外邊幹點啥,她還不是樂不得的。”

  賈述生一指在外屋忙乎著漬酸菜的王繼善老伴說:“我進屋的時候,看見她們娘兒幾個在那兒漬酸菜,我就想,這玩意兒不錯,能吃一個冬天。燉著吃,炒著吃都行,還可以包餡。咱們農場今年的菜種了不少,可是沒人會弄,明天你帶上大嫂她們幾個到場部去,找到高場長,就說我說的,讓大嫂幫著食堂多漬幾缸酸菜,時不時地給大家換換口味。”

  正說著,屋外傳來狗叫聲、開門聲,王繼善老伴打招呼聲:“哎呀媽呀,我尋思是誰呢,原來是魏書記呀!你現在可是稀客了,咋有工夫過來串門子呢?”

  “我來取東西,搬家。王隊長在家嗎?”魏曉蘭說著推開裏屋門,看見坐在炕上的賈述生,臉上笑容刹那凝固了一下又綻開。

  王繼善趕緊穿鞋下炕,忙著招呼:“魏書記,你啥時候來的?炕上坐,炕上坐!一塊兒喝點,老書記也是剛來。”

  魏曉蘭不自然地朝著賈述生點了點頭說:“你也在這兒,挺好的吧?”不等賈述生回答,她又把臉轉向王繼善,“不了,王隊長,你們喝吧,陪好你們老書記。喝好了,你到我原來住的地方來一下,我找你有點事兒。”

  20

  在一片野生的樹林子裏,王繼善帶隊清伐樹木,為過冬準備燒柴,砍樹、拉條、裝車一條龍作業。

  賈述生脫掉了上衣,隻穿了一件背心,掄起大斧,砍了一棵又一棵,他身邊放倒一大片柞樹、樺樹。

  張清海穿過樹趟子,趕過來說:“老書記,夠了,夠裝一車的了。”

  賈述生扭頭看了他一眼,往掌心啐了一口唾沫,又掄斧砍了起來,他胸脯起伏,滿身是汗,臉上都變了顏色。

  張清海上前正要說話。王繼善上前把他拉住,說:“別說了,讓他使勁砍吧,他心裏難受。哎,這個魏書記呀,女人心還有這麽狠的,真沒見過。”

  張清海不解地問:“又有什麽事了?”

  “哎,別說了,”王繼善搖了搖頭,“昨天晚上,魏書記見我和賈書記一塊喝酒,來氣了,批評我階級覺悟不高,安排賈書記淘廁所、掃大街,全屯子的都交給他了。”

  特鏡:一棵粗壯的黑柞樹,頂梢的枝權在風中晃動著。

  21

  夕陽西下。

  賈述生挑著糞桶,來到一家院子,他把糞桶放在廁所外,正要轉身取糞勺,從旁邊伸出一隻手,把糞勺搶走。

  賈述生抬頭一看,驚訝地說:“李開夫,你到這兒來幹什麽?”

  李開夫一句話不說,淘完大糞,挑起擔子就走,他身後跟著一溜小跑的賈秀蘭和一頭霧水的賈述生。

  22

  緊張勞動了一天。

  賈述生樂嗬嗬地望著低頭擺弄辮子的賈秀蘭,逗趣地說:“秀蘭,開夫說的可是真的,你真是他用二十斤糧票換來的?”

  賈秀蘭深情地望了一眼李開夫,鼓嘟著小嘴說:“那才不是呢,人家是看了你給他寫的那個文件,知道到這裏來能當正式職工,跟大家夥平起平坐,人家才同意來的。他給我二十斤糧票,我爹又還給他了。”

  李開夫站起身說:“對了,賈書記,秀蘭他爹還說,等我們成了家,有了房子,他們全家都搬過來。你知道為啥,就是為了那份文件。秀蘭她爹拿著那份文件,都掉眼淚了。老頭子說,還是你們農場的領導好,講政策,不欺侮人。”

  賈述生點上手中卷著的煙,沒說話。

  賈秀蘭也站起身,打開背包,倒出一堆紅棗、花生,對賈述生說:“這是他特意讓我給您留著的,沒多少了,賈書記,您可別見外呀。”

  賈述生揀了一粒棗子扔進嘴裏,朝著賈秀蘭說:“你這是說哪兒去了,瓜子不飽還是人心呢,何況這麽多東西了,你們大老遠帶來的,多不容易啊!”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馮二妮、王俊俊出現在門口。

  麵帶笑容,賈述生站起來說:“快請進來吧,看來,你們這是約好了的,不來都不來,一來一大幫。”

  馮二妮說:“這個二流屁,問他上哪去,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說,不然,我們不早坐他的拖拉機來了。靠這十一號晃,晃到這時候才到。”

  李開夫說:“怪我呀?怪你自己!誰讓你當著魏曉蘭的麵喊了?我要說上賈書記這兒來,我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嘛!要是那樣,不但你倆呀,我和秀蘭都得坐十一號,她一句話,就讓你沒咒念了。公家的車,不經過批準不能動,咱們的眼睛,不都長長了?”

  馮二妮坐到賈秀蘭身邊,撫摸著賈秀蘭的肩膀說:“你看,你們家老李多好,就是為了心疼你,連老朋友都不要了,還敢騙魏書記,說他連夜上場部拉過冬的棉大衣去,糊弄得魏書記直表揚他一心為公呢。”

  王俊俊瞪了一眼馮二妮:“你這個人,怎麽就改不了呢?說一千遍了,還魏書記長、魏書記短的,你還不如黃瑛那個小饞貓,她都知道魏曉蘭是踩著別人肩膀往上爬的狐狸精。”

  馮二妮臉紅了,自己找台階把話岔開:“老書記,春霞姐沒來信哪?老太太挺惦記的,一定讓我和俊俊過來問問。”

  賈述生連說:“來了,來了,這郵局都快成她家開的了,一天一封。她在信裏還給你們帶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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