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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磨難之後

  劈嶺挖渠、旱改水的工程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那質量、速度都令人滿意。

  看來,這裏的知青們沒有像奚春娣的爸爸信中所寫的雲南那樣,伴有罷工、上京請願、搶登火車大刮返城風。風波該起起,一旦平息都憋著一股勁兒參加勞動,揮汗如雨,像用此來證明風波中的表現是正確似的。不難斷測,這裏知青們要求返城,不隻是像雲南那樣,相當一部分幹部能力水平低,管理差,更主要的是他們從一下鄉開始來到這裏,就在實踐中研究這場上山下鄉運動作為一場政治運動本身如何如何,現在已經成了各地知青辦研究探討的課題了,大概是從政治角度來研究這場政治運動,才使他們有了點兒政治頭腦,破壞、影響生產是有罪的,何況這片土地上還留有二連“學習班”恐怖的陰影……

  張隊長這幾天比較沉悶,他原盤算在李晉與袁大炮矛盾激鬥中支持袁大炮紮根會取勝,也可以抖上自己的威風,沒想到又摻進個王大愣神神秘秘地鬧傳單鬼,這就使他的心理複雜化了:誰不知道王肅、王大愣這兩個名字在小興安農場臭啊,自己又和王大愣掛點邊兒,倘若再一說多,就會給人一印象,是和王大愣攪在一起操縱一派去攻擊另一派似的,在人們心中香的也會被當成臭的。不過,他心裏總預感著,刮返城風必定要失敗,大不了走一部分,多數還要留在這裏一輩子,自己還可能有機會主宰這裏,因為鄭風華是走定了,所以根本就不在乎他批評什麽。別看肖書記批評過給黃曉敏的假退返城開了第一道綠燈,他那個人寬宏大度,不計較一得一失,不計較以往,想著想著,他又生出了一份信心。

  “風華,”張隊長擦擦汗,扔掉鎬走出渠壕來到鄭風華跟前,手掐著腰,看看奮戰的人群,抬頭看看風雲滾滾的天空說,“小煤礦那邊不知怎麽樣?咱們看看去吧。”他擔心那裏的生產會受到影響,潘小彪也在返城信上簽了名,小煤礦是肖書記的掌上明珠啊。

  “好吧,”鄭風華跳出渠槽,邊擦汗邊應諾,“我正想去看看呢。”

  倆人一上路,張隊長便說:“我惦著一件事,想請你做做工作。”

  “你說吧,”鄭風華把毛巾揣起來,任憑一陣愜意的涼風吹著,“聽招生辦的同誌講,我考的成績可能是不錯,看來離開這裏的可能性很大,有事你盡快說,需要我做的工作,我都會做好。”

  “潘小彪來農場這九年多,真成了好樣的,從這一點來看,農場也真鍛煉人呀……”張隊長讚歎一番後說,“現在,這小煤礦真離不了他,做做思想工作,就讓他在這裏幹吧。”

  鄭風華覺得身上有點涼了,邊扣紐扣邊說:“他的思想工作我沒少做,聽說李晉搞的簽名信他也簽了,我心裏也擔心這份事業。那天,我們倆談了半宿,我詳細說了自己的一些想法,覺得他回城不如在這裏發揮作用,回去難說能一時當上這麽個年產可超五十多萬噸的小煤礦礦長。現在煤礦的掘進、采煤、防爆、通風……他都精通,比我還精通,最後他表示可以留下,還說簽名的時候就有些猶豫。”

  “那樣可太好啦,”張隊長對鄭風華的那次批評,心裏還有點小成見,對他的考大學,既希望他走,又覺得他自私,威信在他心裏低了,這一番話,又從低處看高了鄭風華一截,“這樣,我就省心了。”

  鄭風華把在心裏回旋了幾次的話說了出來:“這話我本來不該這麽直接地說給你,看來還是說給你,盡早說給你好。潘小彪和幾名副礦長對你要產量要得太急有點意見,又不好直接和你說。煤礦必須堅持安全第一的指導思想,采掘的巷道越來越深,已不比過去淺層次開采了,稍有放縱,事故容易發生。這裏從來沒發生過大事故,所以大家不知道教訓是什麽樣,我在礦區長大,見過的很多很多……”鄭風華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說,“小煤礦雖然劃屬總場直屬單位,但仍交給我們三隊代管,我走或者不走,都應該對你做個交代。據我知道,你至今還沒下過井,應該下去看看,了解情況才能指揮生產。當初開第一號井立井傾斜度已達到三十度,斜長六百多米了,瓦斯絕對湧出量已是0.83立方米/分,那麽,相對湧出呢,就是17.64立方米/分,已屬於高瓦斯井了……”

  “風華,”張隊長一聽這個就膽顫,他沒見過瓦斯爆炸,但看過電影《燎原》,“你……”

  他心裏矛盾極了,對小煤礦的采掘工序和安全防範一竅不通,但他知道,小煤礦給三隊、給小興安農場帶來了效益和聲譽,也潛在著危險。鄭風華真的走了,不管他接不接任書記,隻要留在三隊,領導小煤礦的責任就是他的。鄭風華一走,潘小彪不走還好,要是也走了,可就難辦了。他後悔當初沒有留心小煤礦的安全和采掘,全靠鄭風華了。他一時又感到了這些知青的可貴,想說“風華,你能不能不走?”可心裏又很矛盾,矛盾極了。

  “張隊長,你以為我是真願意走嗎?”鄭風華猜出了他的心思,“這個問題,我和肖書記談過,長長地談過。決定報名考大學的前兩天晚上,整整兩個晚上,我的心都要碎了,第一天晚上整宿沒合眼,第二天晚上和衣打了個盹兒,一個不會抽煙的人抽了整整兩盒煙,差點兒昏迷過去。你可能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心情?上頭非要讓我帶頭修梯田,好端端的山修什麽梯田?還有多少荒甸沒開呀……我不能去流汗流血幹不願意幹的事情!”

  張隊長從來沒見鄭風華這麽激動過,他腮唇顫抖,語言顫抖,說話稍停時使勁抿嘴,像是要把牙咬碎似的。他雖然心裏很矛盾,就是出於這一點而願意讓鄭風華走,可以借這個農場局要把三隊建設成大寨式生產隊的機遇幹一番事業,從而造就自己。他一小陣內心矛盾過後,心裏稍稍平和了一些,回避著鄭風華說的這個問題應和起來:“是啊,走就走吧,大學畢業後可能更有作為,再說,三十歲的人了還沒有結婚……”

  鄭風華借題激憤起來:“我所傾心愛的人,就是在這片土地上……”他瞧著不遠處的雞舍說,“被一個無賴強奸了,險些又被王肅玩弄……”

  張隊長變成溫和的語調:“風華,我正想問你呢,你和白玉蘭的關係到底怎麽樣了?”

  鄭風華仰臉深深吸一口氣,閉閉眼又睜開,放眼前方說:“這是我熱愛的一片土地,也是摧殘我純真愛情的地方。這近十年來得失各有,應該說得多於失,可我的心理上就是不能平衡!”他歎口氣,感慨道,“如果說返城,即使符合困退病退條件,我也不能辦。困,再困難也能克服;病,隻要有一分熱就發一分光,應該是聽從黨的召喚。我這樣說可能有人不大相信,大學畢業以後,倘若農場需要我,我可以申請再回來,四年,不過就是四年的大學生活嘛,我也真需要借學習的機會坐下來好好總結反省自己,反省思想,反省下鄉實踐,反省愛情……”

  日漸當午,太陽卻顯現不出應有的輻射熱能,被一片片、一朵朵流雲遮掩得混混沌沌,那樣暖昧,那樣黯然。小興安農場已從金色的秋天漸漸萎縮起來,地光光、枝禿禿,靜靜地躺在蕭瑟的秋風下,毫無抵禦能力似的在等待著第一場冬雪伴著嚴冬到來。

  張隊長剛要說什麽,鄭風華突然發現前麵離雞舍不遠的農田道上像是有幾名女青年正圍著持鞭的老板吵吵嚷嚷,聲音急促尖刻,像要打架的態勢。

  “你看,那是怎麽回事?”

  “不好,”張隊長拽一把鄭風華,“要鬧事兒,快過去看看!”

  他倆一陣小跑而去。

  鄭風華跑在前麵。快到跟前了,他奇怪地發現:那幾個女青年中其中一個是白玉蘭,沒錯,是白玉蘭!還有回場的工農兵大學生方麗穎,另一個是白玉蘭的好朋友郝玉傑,還有一個穿著整潔樸實的俊俏女青年,噢,是王明明娶的新媳婦,前幾天聽說王明明托人從山東娶了個姑娘,那抱鞭子的就是王明明。

  鄭風華疾步往前趕著,細聽著他們在吵吵些什麽。

  ……

  “冤家路窄!”白玉蘭撕奪著王明明雙手緊攥的鞭杆兒,歇斯底裏地叫嚷,“我臨離開農場之前,非教訓教訓你解解恨不可……”

  王明明臉色煞白,使勁攥著鞭杆不放,結結巴巴,偷偷瞧瞧新媳婦,又衝向白玉蘭:“你……你憑……什……麽欺負……人……”

  “啪!啪!”郝玉傑見白玉蘭正麵不得手,氣也呼地躥上心頭,從側麵對準王明明右腮就是兩耳光,“我也幫玉蘭姐出出氣!”

  “打人啦,打人啦……”王明明的新媳婦用濃濃的山東口音大喊,有些驚慌失措,滿心的莫名其妙,推白玉蘭推不開,剛推開正推打王明明的郝玉傑,方麗穎又湊上前來對準王明明的左腮“啪!啪!”又是兩耳光,白玉蘭借機在王明明的頭上亂打亂撓起來,五個人撕扯成了一團。

  “你們憑什麽打人?”新媳婦哭喊起來,拚力地拉她們,推她們,“我們的車沒碰著也沒礙著你們……”

  “救--命--啊--”王明明被薅掉了一綹頭發,發著嚇人的呼喊。

  新媳婦被激怒了,喘著粗氣,流著眼淚:“你們……欺人太……甚……女流氓!”

  她和王明明剛剛結婚才一周,是經人介紹從山東貧困地區嫁過來的,匆匆相見,匆匆成婚。她看上去潑辣粗壯,滿身是農家姑娘特有的樸實與漂亮,還穿著婚禮那天的紅綢花外套,深藍色褲子,與王明明個頭相齊。結婚那天,隊裏人都議論說,不知怎麽騙來了人家的姑娘,鮮花插到了牛糞上!

  她見拉不開,喊不聽,王明明一個勁兒地在挨打,忽地轉身抄起橫放在牛車轅上的一根小碗口般粗細的夾杠,高高舉起來,瞪著眼睛,衝著白玉蘭、郝玉傑、方麗穎發出警告:“鬆不鬆開,再不聽我打--死--你--們--”

  “住--手--”鄭風華飛似地衝上去,奪過新媳婦手裏的夾杠,然後衝著白玉蘭等三人怒斥,“統統住手,誰再打,我讓派出所把她抓起來!”

  張隊長還差十多米就怒斥:“野蠻!給我住手……”

  廝打、吵罵停止了。

  白玉蘭這才發現,麵前突然出現的是鄭風華和張隊長。

  鄭風華喘著粗氣,不用問就明白了大概。

  “男知青打架鬥毆,你們女知青也整這一套,”張隊長開口就是一頓發火,“像話嘛,有場部的,有當老師的……你們都得打架鬥毆的霍亂症啦?”

  在場的人都在喘粗氣,誰也不搭茬兒。

  “到底怎麽回事?”張隊長追問又威脅,“大武鬥、小武鬥,一起處理你們!”

  王明明先開口:“張隊長,我真的沒惹她們呀……”他哭喪著臉,指指媳婦和牛車說,“排長派我趕車去雞舍送飼料,媳婦在家呆著沒事兒,跟著我出來散散心。我趕著車走得好好的,她們截住我就是一通打……”

  “現在是沒惹--”郝玉傑掐著腰,活像個愣小子,“八年前你惹下了!”她指指雞舍後邊,又指指王明明說,“你小子就是八年前在那裏作孽,強奸了我玉蘭姐,我們本來是喜慶好事,玉蘭姐接到了入學通知書,要去學大寨工地看看戰友,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了你,要是在別處可能差點兒,偏偏在你作孽的地方相遇,冤家路窄,不打你打誰,今天就是要教訓教訓你這個畜牲!”

  “哎喲,”張隊長埋怨地說,“陳芝麻爛西瓜都過去的事了嘛,怎麽,還算八年前的陳賬?”

  “陳賬?”白玉蘭像是把積壓了近十年的憤慨、積怨、痛苦火山般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你說得好聽!過去,過去,對你來說是過去,對我來講怎麽能過去呀,我失了身,還生了孩子……”她猛地一跺腳把雙手挓挲開:“怎麽能過去呀,怎--麽--能--”

  鄭風華聽著這聲音,像要撕碎自己的心,身子發軟,嘴發顫,想動,想勸說,都不由自主了。

  新媳婦在一旁聽怔了。原來,王明明去山東農村相親時,怕判過徒刑的事情早晚敗露是個麻煩,撒了個謊,聲稱是因駕車不慎肇事蹲了兩年笆籬子。她聽著聽著,羞怒得臉色像豬肝一樣紫紅紫紅,氣得渾身直哆嗦,身子一晃,差點兒歪倒過去。

  “你這個騙子!”新媳婦努力鎮靜住,猛地撲向王明明,“你呀你,你缺八輩子損德,我不能和你過,不能和你過了……”她哭著喊著,一把拽住王明明胳膊,“走,離婚去,走……”

  王明明傻呆得像木雞一樣,被媳婦拽得一個趔趄一個趔趄的朝隊裏走去。

  “玉蘭姐,走!”郝玉傑做出要追攆的姿勢,“不能讓他走了,他判勞改回來,我一見到他就為你難受,恨得牙根兒疼,非幫你出出氣不可!”

  方麗穎和白玉蘭剛要跟上,被張隊長一伸胳膊攔住了:“行了行了,咱不說是陳芝麻爛西瓜……你們看見了,新媳婦娶到家才一個禮拜,又要鬧著離婚,夠勁了!”張隊長麵對三個暴躁激怒的姑娘,竟不知如何是好了,連鄭風華在內,那種讓派出所來關來押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嗚嗚嗚……”白玉蘭猛地大仰一下臉,拚命地搖晃著腦袋,哭咽著發泄,“事情過去了,我的青春、我的貞操永遠回不來呀!”她說著說著身子一軟癱在地上,雙手猛猛地拍打著曾在這裏被蹂躪的土地:“媽媽,我的媽--媽--你在哪裏呀?聽到你女兒在哭喊你嗎……”

  蕭瑟秋風刮來幾片落葉,在白玉蘭身邊旋動著,忽而又有幾枝枯草被風吹著從她身邊劃過。

  淒涼悲哀的哭喊在茫茫的裸野上飄灑,山水林野,萬物俱靜,隻有秋風沙沙沙在相伴似的不停,其它都在聽著白玉蘭的哭訴,讓人感到天在下苦雪,刮苦風,比當年在這兒遭難時的哭訴還震撼人心。也許,當年那幼稚的哭喊隻有痛苦沒有悲傷,時隔九年,那是絞心回腸後的悲痛,用日月時光煎熬出來的悲痛才這樣讓人心寒心碎。在這淒苦的籠罩下,這片雞舍附近的土地,從來沒有這麽讓人感到淒冷荒涼,千百倍荒涼於王大愣帶領人開發前那種狼嚎虎嘯的荒涼……

  方麗穎、郝玉傑都愣了。

  “玉蘭,玉蘭!”鄭風華終於冷靜下來,一把拽住她猛打猛拍沙石路的手,“你站起來,這裏地涼,我有話對你說……”

  張隊長見發揮不出自己的威力和感召力,拾起鞭子,趕上王明明留下的那掛牛車,連吆喝也沒敢吆喝一聲,用鞭子杆兒捅捅牛P股,那拉著牛飼料的牛車慢悠悠慢悠悠地朝雞舍走去。

  白玉蘭哭喊著不知拍打了多少下大地,那大地隻是紋絲不動,反而被砂粒在手心上拍出了一個個小坑,細白的手掌像長滿了形形色色的小疤,發著紫紅色,嚇人的紫紅色。

  “玉--蘭--玉--蘭--”鄭風華忘記了一切,緊緊抱住她悲慟的身軀,想讓她穩定下來,“何必,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方麗穎捅捅郝玉傑,倆人悄悄地離開慢慢地朝禿子山學大寨工地走去。走走等等,等等走走,不時回頭,猜不準她是否還去看望夥伴們。她倆至今也不甚知道白玉蘭與鄭風華的戀愛關係是什麽結局,問她就說,她的愛情是一杯難咽、太難咽的苦酒,像是已經絕情,又像是藕斷絲連,特別是沒遇王明明的路上,總是暗語探詢鄭風華點兒什麽。她倆,作為白玉蘭的朋友,真誠地盼望白玉蘭與鄭風華成為眷屬。她倆走出很遠回頭瞧瞧,見鄭風華仍蹲在白玉蘭哭泣的身邊,便悄悄繞道回隊裏了。

  鄭風華把白玉蘭抱扶起來。她坐在地上頭不抬眼不睜地啜泣著,滿臉淚痕,頭發蓬亂,淚珠兒由急變緩,不停地墜落著,悲憤交織滿胸,這種滿臉淚痕的蒼白的悲慟,比哭喊的悲痛更攪人心碎。

  落葉、枯草、黃豆葉在秋風颯颯中不時從身邊流過。

  “玉蘭,玉蘭,”鄭風華掏出手帕給她擦淚。白玉蘭猛地奪過來自己擦起來,邊擦邊啜泣。

  鄭風華心酸得眼眶濕了。他偷偷拭去淚珠兒,心裏是那樣不平靜。這坐在麵前哭泣不止的姑娘,當年那飄逸大方、歌聲震蕩山穀的形象哪裏去了?是隱進了九年流光時影裏,還是消匿在了山川林地之間?

  他第一次見她這樣哭。

  “玉蘭,玉蘭,”他哽咽著緊緊地把她抱到了懷裏。

  “你躲開,躲開!”白玉蘭冷靜了,聲音很平緩。她抬頭看看逝去的牛車,沒了蹤影的方麗穎和郝玉傑,低下頭,雙手捂住臉,“你讓我清醒清醒,我這是怎麽了?怎麽了……”

  一朵薄溜溜的雲從頭頂飄過。

  鄭風華也冷靜了下來,自打考場上相遇後再也沒有見到白玉蘭。他在考場上幹了那不規矩且敗露的事情後心裏一直疙疙瘩瘩,總想與她談談,似乎這回要談的話題很多很多,剛才,聽郝玉傑說她接到了入學通知書,在這冷靜之餘,才在心裏飄起一點兒欣慰。她終於被錄取了,終於被錄取了!

  白玉蘭渾身像癱瘓一樣不肯站起來,鄭風華從路邊麥秸垛上抱來一抱讓她坐上,極力綻出興奮歡悅的笑容,緊緊攥著她的手問:“玉蘭,什麽大學錄取的?”

  “師範大學。”她聲音很小,但聽來很清楚。在她回答並有氣無力抬起眼皮瞧鄭風華一眼回答的刹那,鄭風華發現,自己心愛的姑娘變化太大了。他已很久很久沒有機會離得這麽近去端詳她了,她胖了,臉色粗糙多了,兩個眼角輕輕地爬出了魚尾紋,是愁苦紋吧?是磨難紋吧?盡管很細很細,但能看得很清楚。這是從肌膚裏,從心扉上爬出來的,她還差兩個月才二十七歲,年齡與形象極不相稱,不過那年輕時的美韻還隱隱藏在粗糙的臉龐上、發胖的身軀上,隱埋在雋秀的一雙眼睛裏……

  她就要離開這片土地走了,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這也都是一段難忘的歲月呀!

  “玉蘭,祝賀,祝賀你呀!”鄭風華見白玉蘭不再像過去那樣拒絕他,遏製著心裏的不平靜,緊緊擁抱著她說,“聽招生辦說,我考的成績也不錯,比你的分數高。你能錄取,我也差不多。讓我們的生活重新開始吧!”

  “唉,”白玉蘭長歎一聲,“我們都是快三十的人了,三十而立啊,但願能讓悲傷和不愉快過去,從而立之年邁向新生活!”她掙掙身子,眼睜睜地瞧著鄭風華說,“這些年,遭遇折磨了我,我又委屈了你。肖書記找我談了整整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把你和他訴說的委屈都和我說了。前幾天我從楊麗麗嘴裏才知道,在你枕下發現的那份情書是王大愣讓‘香水梨’搞的鬼。他們一直在策劃著讓我嫁給王明明,不然,剛才對他哪來那麽大的火,把對王大愣的、‘香水梨’的,還有對他的,統統都發泄到他一個人身上了。”

  鄭風華聽著聽著,眼淚又滴落下來了,好苦澀,好苦澀啊:“玉蘭,我真的愛你,是真的!”

  “嗯,”白玉蘭點點頭,使勁依偎在鄭風華的懷裏,“現在看來,那陪更之夜,你是嫌棄我太隨便,我卻以為你無情!”

  “不對,不對!”鄭風華搖搖頭,“你完全理解錯了。我是想,一是不該這樣做;二是你一旦再懷孕,會給你帶來更大的痛苦呀!我完全是對你好,可那時候,我還年輕,還幼稚,這種愛護你的想法,怎麽也說不出口。”

  “我誤會了,我誤會你冤枉你了……”白玉蘭緊緊抱住鄭風華,“你太好了,你太好了。”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她閃著淚花掙出臉來,瞧著鄭風華,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

  鄭風華撒眸一下周圍,也凝神瞧起白玉蘭來,當年芙蓉般美麗的麵容與眼前的重疊了,還是那樣美,那樣美。瞧著瞧著,耳根發燙了,心跳加快了。

  白玉蘭猛地送來了滾燙的雙唇。

  鄭風華輕輕地接過來,緊緊地抱住了白玉蘭。八年了,這是和白玉蘭相愛相隔八年後的吻。同樣是吻,那時候隻有甜蜜和滾燙,如今,除了甜蜜和滾燙之外,還有一種美酒般淳香濃鬱的愛。

  微風颯颯地吹著……

  落葉嘩嘩地溜著……

  流雲呼呼地飄著……

  他倆擁抱著,親吻著,好久好久。鄭風華緩緩脫開,瞧瞧白玉蘭輕聲地說:“你瞧,她們在瞧我們呢--”

  方麗穎和郝玉傑向隊裏繞去,走到與白玉蘭和鄭風華擁抱相平行的農田路上停住了,想等等白玉蘭,一旦他倆談崩,還要繼續去工地看夥伴們。

  “喂--”白玉蘭站起來招手喊,“等一等!”她一骨碌爬起來跑去。

  方麗穎和郝玉傑呼呼地跑著迎上來。

  “玉--蘭--”鄭風華揮手喊著,“早點回來,等你吃晚飯……”

  白玉蘭頭也不回地跑著。

  鄭風華一直瞧著她們仨緊緊擁抱在一起,扭身朝雞舍走去,約張隊長去小煤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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