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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計德嘉從政這些年,可以說,多數時間琢磨人、研究人,還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難辨羅冬青是個什麽人。他是黨章上說的那種人呢,還是權術老手,陰陽難分,暗藏殺機,等黨代會後坐穩交椅,再衝自己下家什呢?

  他參加黨內民主生活會後,乘車直回了家裏,端起飯碗吃了幾口,就在書房裏來來回回踱起步來。麗娜安慰他,他搖頭擺手不說話;秀娜問他有什麽煩惱事兒,他仍然是搖頭擺手也不說話。走了不知多少圈兒,他才決定要打幾個電話,調來幾個人談談。

  房小虎一進屋,計德嘉就把他引進書房問:“小虎呀,元寶村合資企業的事,你們在運作施工合同時,提沒提我的名字呀?”

  “計市長--”房小虎一咧嘴,“混官場這些年,我還能四六不懂嗎!雖說是你引的外商,我們去聯係工程,壓根兒沒提你一個字。村裏、鄉裏知道小林參加投標承攬工程了,那關你什麽呀,很正常,小林就是經商的嘛!”

  “噢噢,”計德嘉點點頭,“這就好這就好。”接著問:“和小林沒有什麽問題吧?”

  房小虎剛想說,有能怎麽的,都是二人轉,他計德嘉明知道有計小林的回扣,偏偏這麽問,自己就偏這麽說吧:“計市長,你想想,羅冬青下這麽大茬子,親自帶隊去調查,要是有小林的事情,肯定就少不了我,他不下茬子才怪了,我還能這麽穩穩當當地來見你?”

  計德嘉心裏稍稍鬆弛了一點兒,點點頭:“小虎呀,現在這時候人心隔肚皮,一看來了新書記,我當不上書記了,還不去巴結大的?別說有事兒,就是沒有事兒還往你腦袋上扣屎盆子呢!”

  “計市長,我小虎可不是那種人,你就在大風大浪中品吧,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再說,遇事要往遠處看--”房小虎說,“你大概聽不到市裏的中層幹部都在議論些什麽吧?”

  計德嘉忙問:“小虎,都在議論些什麽?”

  “議論得多了,”房小虎瞪大眼珠子說,“不少人在一起都說,現在共產黨的事業還有個好?來一個領導另搞一套。計市長帶著大家撤縣設市,把一個土裏土氣的縣城建成這樣,多大的功勞呀,可是新來的書記卻不是繼續帶領大家把元寶市建好--否定前屆……”

  計德嘉忙問:“這種議論多嗎?”

  “當然多嘍,”房小虎說,“比如,城建口的幹部就說,這姓羅的外來戶也太霸道了,籌建市委大樓的事情,政府常務會都已經通過,計劃委員會報告都到地區了,他一個人就決定撤項。市委的一些幹部常說,眼裏還有沒有市委了?我們也得問問,眼裏還有沒有政府了?市委書記主要是分管幹部,市長主要是分管經濟工作,他總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吧?”

  如果說得再策略一些,加上一些限製詞,可以說,房小虎的話完全說到計德嘉的心裏去了。計德嘉搖搖頭說:“小虎,我真想不到,你一個搞工程的,政治上還這麽敏感。敏感雖敏感。你不能讓人牽著鼻子走,就這個問題,你的議論可不正確,黨要以經濟工作為中心嘛!”

  “計市長--”房小虎說,“你真寬宏大度,怎麽也不能這麽個中心法呀!”

  計市長搖頭說:“小虎呀,不說這個,不說這個,社會上還有些什麽輿論呀?”

  “群眾眼睛是亮的。”房小虎說,“啤酒廠王廠長就說,細品品呀,還是計市長是帥才,幹大事,有素質,大家反映不過是有點架子;可有的人呢,動不動就訓人,把自己當成救世主,像是別人不改革,就他改革似的。改革呀聯係群眾呀,有點兒聯係大勁兒了,這麽大領導,怎麽聯係上白華了呢,有熱鬧瞧喲--”

  汁德嘉忙問:“他怎麽這麽說,這種輿論大嗎?”

  “你問這種輿論大不大?都開鍋了!”房小虎說,“王廠長說的不算盛,那盛的,有鼻子有眼地說,多著哩!不少都說,白華和羅冬青在房間裏正摟著睡讓你給堵屋裏了,還說,羅冬青是沒有臉在賓館住了,才搬到居民區去了。計市長,到底有這事兒沒有?”

  計德嘉故作焦急的樣子說:“房小虎,有這事也罷,沒這事兒也罷,像你,還有王廠長,都是這市裏一些重要部門的幹部,又是共產黨員,可不能混同普通老百姓亂說呀。”他避開回答,這樣未置可否,更使房小虎確信無疑,羅冬青玩上女人啦!他詭秘地說:“羅書記、曉林副書記已安排各單位開基層黨的代表會,選舉出席市代會的黨代表,有的已經選出來。好幾位當我說,管他上級定誰當書記呢,我們是得投好這神聖的一票呀!聽,這不是話裏有話嗎,這人心所向可不得了!”

  計德嘉暗喜,板起麵孔,口氣裏卻有著與吐字相悖的滋味:“老百姓嘛,管他們怎麽說去,你們這些當領導的可不能亂說。”他歎口氣,“唉,現在這年代人的思想,可不像‘文革’前那麽好規範了,小道消息多,傳言多,才怪呢,有些輿論你越壓越厲害。還有,有些事情,群眾就是和領導想的不一樣。比如說羅書記提出以稻治澇,建設蔬菜出口基地,這本來是好事嘛,要砍點兒野生林做育秧棚架,這林業戰線上的工人就是想不通,三番五次給我打電話,說這是亂砍濫伐,違反森林保護法。是有這麽一說,他們也不想一想,羅書記還不是為了老百姓的利益嗎!這些人就是本位主義嚴重,說什麽,我要不製止,他們就要上告,也真叫我左右為難--”

  房小虎明白計市長的寓意了,問:“這麽說,羅書記不辦手續,指揮起亂砍濫伐了?這事兒可不得了啊,多少地方的幹部就是為這個受處分被撤職的呀--”

  “別大驚小怪,”計德嘉說,“這和那個不一樣,就是稱得上是亂砍濫伐,也是為了群眾--”

  房小虎心裏明白,計市長一倒台,他以後也不會有好果子吃,說不準還會出事兒,保帥才能穩卒。他已經完全明白了計市長的意思,試探說:“計市長,羅冬青今天訓這個,明天抓那個,我要一看有苗頭,不等他琢磨我,我就先下手!不用別的,光就組織亂砍濫伐這一炮,我就把他轟到西天門上去。”

  “不行,不行,千萬可不行啊,”計德嘉一副很著急的樣子,“群眾瞎整,阻擋不了沒辦法,我們要積極做工作。像你這個級別的幹部千萬可別這麽幹,有意見公開提嘛。”

  這些年,房小虎和計小林承攬包工程,計德嘉明知裝不知。房小虎通過接觸交談,也掌握了他的處世哲學,這心裏一陣高興,言不由衷地說:“計市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決不亂整。群眾願意整,就讓他們整去吧。”說完臨走時,微微露出了詭秘的一笑。

  計德嘉的暗藏殺機,房小虎心領神會;房小虎的心機,計德嘉也明白了。

  門鈴響過一下,很快又響了一下,尤熠光和曹曉林先後來了。

  “秀娜,”計德嘉衝著正在廚房忙碌的小姨子說,“再多做兩個菜,熠光和曉林肯定沒有吃飯,隨便吃點,下午還都要按時上班。”

  秀娜回答:“嗯,知道了。”

  尤熠光和曹曉林跟隨計德嘉進了書房。他倆知道,要是沒有緊要的事情,是不會讓中午到他家來的,一是計德嘉有午睡的習慣,二是家裏又有個病妻子,看來,是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熠光呀,”計德嘉讓他倆坐下開了口,“最近,市裏出了這麽多遮不住、蓋不住的事情,關鍵的時候,我本想讓你去省裏找找那位領導,可又一想,他又不分管這些工作,這夢能自己圓就自己圓,按說,總算圓過去了。羅冬青挨打,老部長之死,元寶村鬧事兒,特別是讓你作為常委候選人,是我心上的一件大事,原打算借助老部長的力量,萬萬沒想到又出了這事,教訓,教訓,真是沉痛的教訓呀--”他歎了口氣,這歎氣是欣然自得的樣子,“唉,要是沒有我們這幾年的工作基礎,這幾件事,每件事都不會有今天的結果。我的意思是要珍惜,要珍惜呀。”

  兩人聽著,琢磨著,還沒領會,沒猜出今天被叫來的意圖。

  計德嘉把目光盯在了尤熠光臉上:“熠光,我想,有件事情需要請省裏那位領導幫忙。”尤熠光問:“計市長,什麽事?”

  “咱們市提出的禦寒補貼和邊境地區津貼問題,應該拿到日程上來了。”計德嘉說,“這事情也怪我抓得不緊,報告遞上去也沒有消息,你能不能跑一跑,在黨代會召開之前跑下來?這可是關係到全市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的事情呀。羅書記正在組織旱改水,建設蔬菜出口基地,那是為老百姓做好事兒;我們這件事做到了,是更直接為老百姓做的好事兒!”尤熠光眼睛一亮:“計市長,我明白了。”明白的話又不能說出來,心裏在暗暗讚歎,好,太好了,是該賣力氣的時候了,計市長是在加足馬力,在黨代會召開之前,和羅冬青奪民心,爭群眾呢。

  “好,明白就好辦,我就不再說了。”計德嘉說,“居民禦寒補貼和邊境地區津貼批下來,要是不早不晚,正好在黨代會召開前,讓參加會議的代表領完津貼,帶著市委、市政府的關懷走進選舉會場,會像一陣東風一樣。”

  尤熠光從來沒聽到計德嘉這麽露骨的談話,以往你要猜呀,猜呀,總得畫幾個魂兒才能猜到。他果斷地說:“請計市長放心。”

  “放心,你辦這種事我放心。”計德嘉轉過臉對曹說,“曉林副書記,聽說基層選市黨代會代表的工作已經全麵鋪開,羅書記剛來不熟悉,在代表物色上可不能犯自由主義呀。”

  曹曉林是最能破譯計德嘉話裏含意的,他有點毛了,難道自己想兩頭靠的微妙心理已經讓計德嘉掌握了?目前,他還要利用自己,這幾句話比以往都寓意深,都尖刻。在這種場合,計德嘉是從不稱自己副書記的,都是曉林、曉林的,今天一遍遍加了副書記三個字,明明是對民主生活會上自己發言不滿意。難,太難了。

  羅書記剛來不熟,這是個操縱黨代會的好機會,好就好在不熟上。

  代表物色上可不能犯自由主義呀,要把那些能投計德嘉票的都選進來,甚至有的該點名的點名,該戴帽的戴帽,這是多年的辦法,那就是不點名老張卻非讓老張當上。這就是下文時框住條件,比如說,可以交代下麵,為了代表的比例構成,要在某村選個村長,某企業應選一個有高級職稱的知識分子,某局應選個少數民族代表,某單位應選個老幹部代表等等。

  “姐夫--”秀娜在客廳邊往桌上端菜邊喊,“飯好了,和尤局長、曹書記吃飯吧!”

  尤熠光和曹曉林到金麗娜房間裏看了看,以示關心,然後三人圍著餐桌坐了下來。

  “來,”計德嘉主動拿起酒瓶子,“今天沒有外人,下午還要上班,咱們就不多喝了,每人三杯。”說著先給曹曉林倒上了酒。

  曹曉林用手罩著杯,恭讓的樣子:“計市長,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恭讓中,計德嘉已經把酒倒上了,又去給尤熠光倒,尤熠光卻硬把酒瓶子拿到後,先給計德嘉倒上,後又給自己倒上。剛才,計德嘉在自己名後麵冠以官職,這回,又給自己斟酒,更使曹曉林心裏疙疙瘩瘩不是滋味。他心裏清楚計市長很少提議喝酒,尤其是中午喝酒,這說明,此時此刻,計市長是一種極不平常的心態。

  此時,曹曉林的心像在腹中空落落被吊了起來。這些年,他跟隨計德嘉養成了一種靈敏度很高的政治嗅覺,民主生活會上,李迎春發言像重炮猛轟時,從羅冬青的表情上,他已經猜出了羅冬青的心理;羅冬青點名讓自己發言,也猜出了他的意圖。他執行了羅冬青的意圖,盡管是也符合自己的心願,輕描淡寫地批評了汁德嘉,計德嘉還是不滿意,心裏直流苦水。自己已經是兩頭不是人了。自己和計市長不一樣啊,計市長是省管幹部,且年過五十,班子出了矛盾,就是羅冬青站住腳,省裏一張紙,也可以易地做官。自己就不行了,易地的範圍比較小,而且對這類副職,羅冬青的意見很重要,難道察覺出羅冬青要站住腳了,還能像雞蛋一樣硬去碰石牆嗎?

  盡管曹曉林神不知鬼不覺地巧妙安排黨代會的代表人選,他還是覺得太渺茫。

  哎,到了這個份兒上,曹曉林才真正體會到,升官難,當官也難呀!

  計德嘉寒喧幾句,帶頭一飲而盡。曹曉林主動拿過酒瓶先給計德嘉,後給尤熠光,最後再給自己杯子倒上,舉起來說:“計市長,我先說句話,今天上午的民主生活會上,我一聽李書記的發言--”

  “行了行了,不說這個。”計德嘉說,“李書記的發言,你的發言,我都理解,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有句名言嗎?叫做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批評激進不激進,符不符合實際,我都不計較--”他說著把杯舉起來,剝奪了曹曉林的敬酒權,句凝字重地說:“曉林呀,你的心思要投到黨代會的籌備上,如果我沒培養錯、沒看錯人的話,我始終認為,你是有能力、有心計把這次會議籌備好的。”

  曹曉林心裏更亂了。那心不僅像是空吊著,還來來回回悠蕩起來。

  計德嘉舉著杯“咣”一聲和曹曉林碰了一下,尤熠光說了句:“我讚助!”三個人又是一飲而盡。

  突然,門鈴響了,秀娜去開門。酒桌上的三人一看是瘋瘋癲癲的崔二妮,都有點毛了。自從上次讓尤熠光訓斥一次,她安穩了幾天,這幾天又像發毛的驢子,到處亂踢亂找。計德嘉每次都是躲著,看來這回是躲不過去了。

  “計市長,”二妮一副豁出來的樣子,“我家熠亮的工作,你們--”

  計德嘉就怕一句話不對這瘋婆娘心思,當著他的麵把羅冬青挨打的窗戶紙捅破,像快刀斬亂麻一樣截住她的話:“我知道,我知道,熠光已經和我說過幾次了,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嘛,你就不能太急。”

  二妮見尤熠光怒眼直瞪,放低了嗓門:“不急?不攤到誰家頭上誰不知道這滋味呀。”

  “知道,一想就知道,我經過的事情多了。”計德嘉笑笑,“二妮,你坐。”二妮不坐,他接著說,“剛才,我們議論,黨代會一開,尤熠光一當上常委,不用說別人,他還不著急呀!再說,這事兒時間還不算長,也得沉澱沉澱。”

  二妮緩和了:“你們心裏別沒事兒就行,我家熠亮真夠委屈的了。”

  “行了行了,”尤熠光一聽她的話又要出轍,厲聲說,“快回去吧!”

  二妮轉身走了,臨邁出門坎時又說了一句:“你們可都當個事兒呀!”

  尤熠光盯著她的背影說:“這個母夜叉。”接著拿起酒瓶又給計德嘉倒上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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