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勁
虎子是一條狗。
虎子身上絕對沒一丁點“名門望族”的血統。虎子更不像它的名字,看它那瘦骨嶙峋的身架,就知道是滿村瘋跑的一對花心柴狗雜交的產物。虎子是一條正宗的柴伢狗。
隻是虎子那一身黑色的皮毛還算油滑。
虎子是李家老太太十年前從荒溝裏撿回的一條被遺棄的狗。李家老太太是一個心軟麵善的農村婦女。李家老太太很愛這條狗,把虎子視同兒子。
虎子很機靈,盡管它很弱小。那時這個地方還很窮,吃飯時村民們都端著紅薯碗在李家老太太門前的大槐樹下吃飯聊天。虎子就在人堆裏竄來竄去地覓食,吃人們隨口吐掉的紅薯皮。人們就逗它,將紅薯皮高高地拋向遠處。虎子“噌”地躍起,在空中將那紅薯皮穩穩地接在口中。
二奎使壞,將剛出鍋滾燙的紅薯塊拋了出去,虎子騰空接住,隨即發出痛苦不堪的哀鳴,不停地用前爪扒拉自己的嘴巴。在人們的笑聲中,李家老太太就揪住二奎的耳朵罵,你鱉孫,欠揍你!又凶虎子,聽著,以後不準再吃人家的東西!
虎子懂人語,以後果真不再吃人家的食物了。
五大不信,懷裏揣著半拉子蒸饃,趁李家老太太沒在,就扔了過去。虎子嗅了嗅,立即夾著尾巴一溜煙地跑回院內。五大說,球,我就不信。又從老歪的鹵肉館裏整半斤肥嚕嚕的豬頭肉來,自己狠狠地來一大口後,又扔了過去。虎子漠然視之,趴在地下把小腦袋枕在兩隻前爪上,還不停地向五大翻白眼。一天過去後,五大就罵,畜生,真成精了!
逢夏季,李家老太太就把糧食攤在村邊的麥場上曬。歇中午的時候,就對虎子說,看護好咱家的糧食,別叫它們糟蹋了!虎子就靜靜地待在那裏,呼呼地吐著舌頭,把偷食的豬和雞攆得哼唧唧地跑、撲啦啦地飛。一粒糧食也糟蹋不了。
這年麥收,李家老太太的兒子正心急火燎地搶收地裏的麥子,虎子一路狂叫著飛奔過來,一口叼住他的褲腿狠命地拽。李家老太太的兒子正煩著,一腳就踢了上去。虎子一聲慘叫,但仍不離去,前爪在地下“哧哧”地扒幾扒,忽地又撲了上去,叼住李家老太太兒子的褲腳,狠命地向外拽,嘴裏嗚嗚嗚地叫著。此時,李家老太太的兒子方意識到不妙,慌忙扔掉鐮刀,隨虎子飛奔回家。眼前的情景讓李家老太太的兒子驚呆了—倒塌的土茅房把他媽埋在了裏麵。
幸虧有一根檁條撐著,又搶救及時,才使李家老太太免於一死。隻是那條骨折的腿治好後稍微有點拐,其他地方並無大礙。之後,李家老太太就更加愛虎子了,沒事了就和虎子說說話,虎子就很興奮,撒著嬌在老太太身上蹭。老太太的兒子也時不時地弄一些好吃的東西喂它。
他說,是虎子救了俺媽。
這年隆冬,李家老太太被兒子的大舅接去了。晚上李家老太太的兒子被二奎他們約去喝酒到深夜,回來後早酩酊大醉。後半夜就偏偏來了賊。虎子猛撞少主人的柴門,少主人早豬一樣地死睡過去。虎子就狂叫著撲向那三個毛賊,窮咬不舍。
三個毛賊哪見過這樣小巧瘦弱卻彪悍凶猛的柴狗,紛紛拔腿逃竄。虎子窮追不舍,三裏外生生撲倒一賊,硬是將那賊的黑麵罩給撕了下來。
第二天才知道,村裏竟有五戶人家被盜。在派出所進村要展開調查的時候,滿身是血的虎子叼著那賊的麵罩來了。一“大蓋帽”就蹲下來,拍拍虎子的腦門說,你一定知道那賊是誰了!虎子就搖搖尾巴,徑直把“大蓋帽”們領到了二奎的家。果然從二奎家查出三輛自行車。據二奎交代,兩頭牛已被臨村的兩個同夥連夜賣到了城裏的湯鍋上。
案子很快破了。虎子自然立了大功,成了英雄。人們爭著喂它好吃的,虎子依然漠然視之。人們這才記起虎子是從來不吃別人東西的,就把一朵鮮紅的塑料花用繩穿了掛在它脖子上,以示獎賞。虎子這才搖頭擺尾,很高興的樣子,滿村子瘋跑起來。
這年,李家老太太無疾而終,虎子整夜發出嗚嗚的哀鳴,什麽也不吃。發喪這天,送殯的隊伍中最紮眼的是虎子,它耷拉著腦袋,夾緊著尾巴,跟在李家老太太的兒子身後,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葬後,人們都走了,就虎子沒走。它圍著李家老太太的新墳不停地轉圈,最後趴在墳上不斷從喉嚨發出淒涼的哀鳴,嗚……嗚……嗚……
幾天後,李家老太太的兒子才想起已幾天沒看見虎子了,趕緊去找。當找到虎子的時候,發現它早在他媽的墳旁氣絕身亡了。
李家老太太的兒子哭得比他媽死時還悲痛,把虎子就埋在他媽身邊,還立了小木碑,上寫:靈犬虎子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