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判一隻狼無罪

第三十一章 最後一隻紅狐

　　李謙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白頭山腹地有個叫呂德的獵戶，這天他聽說鄰村獵戶郭誌強捕到了一隻紅狐狸，就趕到了他家去看。

　　那紅狐神色萎靡，看見呂德走近，忽然一瘸一拐跑過來，抬起頭看著他，眼睛裏竟然滾出了幾滴眼淚！

　　呂德心裏一顫，轉頭對郭誌強提出一個請求，拿一張白狐的整皮子和一對熊膽交換這隻紅狐，因為這狐狸救過他一條命！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臘八，呂德出山辦事，回來時天晚了，遇上了“鬼打牆”！天寒地凍，他圍著一片墳圈子不停地轉，心裏啥都明白，就是停不住腳。

　　呂德正在絕望，月光下一團暗紅的東西飄到了腳下，是那隻一直出沒在附近的紅狐！這是方圓百裏僅存的一隻紅狐了，獵戶們都想捕到它，可它精靈得很，每一次都逃掉了。

　　紅狐抬起頭看看他，呂德心裏燃起了一絲希望，顫抖著問：“你是來救我的嗎？”紅狐扭身就走，呂德磕磕絆絆跟著，走啊走，昏沉沉也不知走了多久，耳邊一聲公雞叫，抬頭一看，到了自己家門口。狐狸扭頭跑了，呂德進了家，一頭紮到炕上昏了過去。

　　郭誌強答應了呂德，呂德抱著狐狸走出郭家，他摸了摸狐狸流血的腿，說：“我先帶你回家，傷養好了再放你回去。”狐狸微微叫了一聲，像是在回應他。

　　呂德才進村口就聽到自家屋子裏傳來淒厲的哭叫聲，他心裏一顫，大踏步跑進屋，妻子小蘭正抓著才一周歲的雙胞胎兒子的小手往開水裏放！

　　呂德痛心地抱緊兒子，聽著兒子撕心裂肺的哭聲，看看蓬頭垢麵的小蘭，心都要碎了。

　　入秋的時候呂德和小蘭出去打鬆子，一隻大野豬撲倒了他，小蘭瘋了一樣拿著獵刀砍向野豬，呂德也拚死反抗，終於趕跑了那野豬，可小蘭第二天就瘋了。這幾個月呂德想方設法給小蘭看病，卻不見一點好轉。

　　呂德把狐狸圈在棚屋裏養了起來，還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大紅。他每天給它換藥，包紮，還用家養的山雞、兔子喂養它，大紅給養得油光水滑，那一身火紅的長毛閃著緞子一樣的光澤。

　　過了二十幾天，大紅的腿傷好了，呂德準備送它回山。他抱起沉甸甸的大紅，心裏掠過一陣狂喜，大紅的肚子鼓脹著，那絕不是胖的緣故，它懷孕了！

　　大紅留在了呂家，呂德喂養它更精心了。說來也怪，自從大紅來家，呂德每次進山打獵都有不少收獲，小蘭也安靜多了。鄰居們都說紅狐有靈，佑護了他一家。

　　山裏的槭樹葉子變紅的時候，大紅生下了六隻小狐狸，顏色都跟母親一樣火紅火紅，每天在後院子裏撲來撲去地玩耍。呂德卻焦躁起來，一有空就盯著遠遠的老林發呆。

　　這天呂德正在清理狐棚，忽聽隔壁幾聲脆響，接著就是吵嚷聲。他跑出去一看，小蘭隻穿了一個大花褲衩，一手抓一塊石頭，正在嘻嘻地傻笑，鄰居的玻璃碎了好幾塊。

　　呂德心裏冒火，扯過小蘭就是一巴掌，小蘭的半邊臉立刻紅腫起來，她呆呆地看著呂德，忽然扔掉了石頭，驚慌地喊著：“德子快跑！大野豬咬你！”張著胳膊撲過來護住了呂德。呂德心裏一酸，眼淚嘩地掉了下來，他脫下身上的衣服給小蘭披上，兩個孩子搖搖擺擺走過來，偎依在他們腳下咿咿呀呀地哭。村民們連連歎息著，散了。

　　這一夜呂德沒咋合眼，地上扔滿了煙頭。

　　雞叫了，呂德爬起來走進後院，把大紅用繩子拴好，又掏出一塊布片蒙住了它的眼睛，大紅溫柔地任由他擺布著。呂德躡手躡腳抱出了一隻小狐狸，走出了棚屋。

　　直到天色大亮，呂德才步履沉重地走回家，小狐狸不見了。他解下了大紅的蒙眼布，大紅滿眼的疑問，呂德不敢看它，把自己關進房門，好久沒出來。

　　小狐狸越來越少了，大紅的神色也越來越狂躁，每次呂德抱著小狐狸出去再空著手回來，大紅都敏銳地嗅到奇異的氣息，這氣息讓它抓狂。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每當呂德靠近棚屋，大紅都齜著牙低吼著，可呂德還是鐵了心把小狐狸一隻一隻抱走。小蘭好久沒發病了，昨天，她居然摟著孩子們哭著說：“媽媽不好，讓你們和爸爸吃苦了。”

　　這天淩晨，呂德走進了棚屋，大紅狂躁地掙著繩索，那繩子已經把它的脖子勒出了一道血肉模糊的溝。呂德一咬牙，抱起最後一隻小狐狸就走，大紅一聲大叫，掙脫了繩子撲了過來，狠狠地咬住了呂德的腿肚子。呂德一陣鑽心地疼痛，罵了一句“該死的”！隨手揮起手邊的獵叉，一下插在大紅的左肩，可大紅咬著呂德死也不撒嘴，呂德狠狠舉起小狐狸，用盡全身力氣摔在了地上，小狐狸一聲慘叫，抽搐幾下咽了氣。

　　大紅驀然鬆開了嘴巴，它撲到小狐狸的身上，嗚嗚低嚎著，伸出舌頭舔著孩子的眼皮，舔著孩子嘴角汩汩流出的鮮血。

　　呂德撲通跪在地上，嘶吼起來：“我也不願意這樣啊！可是小蘭這樣子，兩個孩子那麽小，我咋辦哪！”

　　半年多以前，一個上山采藥的老和尚告訴呂德一個秘方，把四五個月大的紅狐狸心，用朱砂焙了切片，每周吃一個，治療精神病人有奇效。

　　呂德發現大紅懷孕的那一刻欣喜若狂，他知道小蘭有救了。他每次都抱著小狐狸走出去很遠，再摔死它們掏出狐狸心，可這怎麽能瞞得過大紅呢？

　　大紅流著淚，叼著最後一個孩子跑進了深山，小蘭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小蘭病好以後像換了一個人，每天身上抹得噴香，見到男人就妖妖地笑，很快就有幾個不老實的山漢跟她勾搭到一起。鄰居們都說小蘭是狐狸心吃多了，染上了風騷病。風言風語漸漸傳到了呂德的耳朵，可他根本就不相信。

　　這天呂德口渴了，趴在山泉邊喝水，就覺得眼前一花，溪水裏出現了一對光身男女的影子，女的正是小蘭！呂德揉揉眼，沒錯，就是小蘭！他猛一回頭，身後卻什麽都沒有。

　　呂德飛跑回家，土炕上小蘭和村長正在鬼混，呂德二話沒說抬起獵槍，村長機靈地滾了過去，鉛彈都打在小蘭的身上，有一顆鉛彈嵌在小蘭的眼睛裏。那隻眼睛瞎了。

　　小蘭把呂德告上了法庭，同時提出離婚。

　　呂德痛快地同小蘭辦了離婚手續，他被警察帶走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幾個人走到白頭山腳下，驀然幽靜的山林裏一團火紅的東西飄過，呂德停下了腳步，是大紅，它坐在前方一塊大石頭上，冷冷地看著呂德，呂德也木然地看著它：“大紅，我欠你的，還完沒？”幾個警察驚喜地喊起來：“紅狐！紅狐狸！”他們抬手舉槍，呂德一聲大喝：“大紅快跑！”大紅點點頭，一扭身，竄進了林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