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克慰
很偶然,劉彩芝碰上一匹狼。那天,劉彩芝在山上采藥,她正在挖一棵山藥。山藥又粗又大,讓劉彩芝很興奮。
劉彩芝後來說,這棵山藥,能挖五六斤的果實。她挖山藥時,6歲的兒子正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玩耍。那地方靠著一條小溪,是一片開闊地,長著密密麻麻的野草莓。紅鮮鮮的野草莓,吃著酸酸甜甜的,小孩子們都喜歡。
那棵山藥,劉彩芝挖了足足半個小時。劉彩芝挖山藥,是為婆婆治病,婆婆肺虛咳嗽,已有一個多月,吃了很多藥都不見效果。醫生說:“用新鮮的山藥燉鴿子,吃幾天試試。集市上的新鮮山藥,多是種植的,不如野生的好。”
劉彩芝伸了個懶腰,準備坐下歇歇。就在這時,她聽見了異樣的聲音,像馬奔跑的聲音,有點急促,但沒有馬奔跑的聲音大。劉彩芝想起了兒子,就朝兒子跑去。這時,她看見一個黃色的東西在她眼前一晃,她揉揉眼-那是一匹奔跑的狼。
那匹狼正衝著他的兒子跑過去。那一刻,她的兒子,正低著頭在玩一個什麽東西,對即將來臨的危險一無所知。劉彩芝丟下手中的钁頭、山藥,迎著那匹狼衝了上去。
那匹狼看見突然衝出來的劉彩芝,愣了一下,站住了。劉彩芝也站住了。劉彩芝的本意是想讓狼改變方向,可那匹狼並沒有理會她,繼續朝著她的兒子奔跑。作為母親,劉彩芝想也沒想,跑到了狼的前麵,攔住那匹狼。
狼終於停了下來,看著麵前的劉彩芝。狼的眼裏,閃爍著一種可怕的光芒,那道光,看得劉彩芝心裏直發慌。劉彩芝此刻赤手空拳,唯一的防身工具-那把挖山藥的钁頭早丟了。
劉彩芝站在狼的麵前,伸開雙臂,用空空的兩隻手,攔住了狼的去路。
劉彩芝與狼,相距隻有十米,隔著一條小溪。劉彩芝在河的這邊,狼在河的那邊。
與狼對峙,感覺時間是那麽漫長。其實隻是一兩分鍾,或者是幾十秒。狼似乎不想與劉彩芝對峙,開始尋找前進的方位。它繞了個彎,想躲開劉彩芝伸出的雙臂,從劉彩芝的左邊衝過去,那是經過山溝可以到達那片開闊地的唯一出路。劉彩芝看出了狼的意圖,在狼開始往前衝的瞬間,劉彩芝跳過去再次攔住了狼。
狼看起來很憤怒,它發出一聲低沉的吼聲,然後向劉彩芝撲來,把劉彩芝撲倒在地,可能是用力過猛,狼和劉彩芝一下子倒在了小溪裏。劉彩芝突然覺得胳膊一陣疼痛,原來狼尖利的牙齒深陷在她的胳膊裏。血,順著薄薄的衣服流了下來,把小溪裏的水都染紅了,一縷一縷隨著水漂浮。
那匹狼似乎並不想傷害她,很快就鬆開了口,向劉彩芝兒子的方向跑去。劉彩芝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跳起來拽住了狼的尾巴,狼回過頭把劉彩芝掀翻在地。情急之下,劉彩芝用手在小溪裏亂摸,抓到了一塊石頭,狠狠地砸向狼的腦袋,那匹狼旋即倒在她的麵前。
劉彩芝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走到狼的跟前,那匹狼還在喘氣,肚子一鼓一鼓地呼吸著,眼睛直直地盯著她兒子的方向,那目光中有一種無法說出的意味,沒有絕望,沒有仇恨,飽含著慈愛與遺憾。那目光,讓劉彩芝心裏五味雜陳。這匹狼,臨死時還想著自己的兒子,太可恨了。於是,劉彩芝又搬起一塊石頭,對準狼的腦袋又狠狠地砸去。
那匹狼蹬了幾下腿便不再動彈。狼的眼睛,依然瞪著,瞪得很大,無光的眼睛裏,有一滴淚,在眼眶裏閃著亮光。
看到狼死了,劉彩芝顧不得多想,跑到兒子麵前,一把抱起了兒子。就在這時,劉彩芝看到,兒子的懷裏,抱著一隻狗崽。劉彩芝頓時明白了,那不是狗崽,是狼崽,一隻兩三個月大的狼崽。
看到那隻在兒子懷裏扭動的狼崽,劉彩芝突然坐在地上,大聲地哭了起來。劉彩芝說:“我也不知為什麽,突然間就想哭,哭得一塌糊塗。其實,我是為那匹母狼哭,為一個母親哭。我們彼此都為了孩子,誤會了對方。作為母親,我們都沒有錯。就算是不誤會,誰又能敢保證對方不傷害自己的孩子?我殺死狼,我不後悔。我後悔的是,我殺死了一個母親。”這是農民劉彩芝對我說的話,我很感動。
她把那匹母狼埋了。她用钁頭挖了一個大坑,還撿了一捆柴草,正正經經地把母狼埋在小溪邊,並用石頭把母狼的墳墓圍了起來,像葬人那樣。
劉彩芝把小狼崽帶回了家。
劉彩芝說:“那匹小狼,在我家待了三個多月,小狼大了,我就把它送到後山放生了。那匹狼我送了兩次,它又自己回來了,第三次,我把它的眼睛蒙上,送到三十幾裏外的大山裏。”
我問劉彩芝:“再後來,那匹小狼回來過沒有?”劉彩芝說:“沒有,自從那次送走後,那匹狼再也沒有出現過。隻要它活著,我就感到心安。”劉彩芝對自己打死一匹母狼,始終懷有深深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