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立
在燕山那幾年,業餘時間釣魚打獵。打獵主要是放鷹。燕山的鷹,大多來自俄羅斯東部薩哈林島和堪察加半島。用這種鷹熬出來的獵鷹凶猛強悍,隻要它出擊,獵物都會斃命於它的爪下。
這一天,有狼在林子的邊沿出沒。我的鷹躍躍欲試。它捕捉過很多野兔野狐,還逮到過兩匹幼狼。抓捕成年狼一定更刺激!我想。於是就給它發了出擊的命令。它像運動員一樣起跳,身子一縮,翅膀猛地一拍,如黑色的利箭沒入了藍天,又隕石般由天而降砸向狼,鋼鉤般的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狼後腰,狼剛扭頭,雄鷹張開的嘴就準確無誤地插進了狼的兩個眼孔……
悲劇也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道白光從林子裏射出來。飛沙走石過後,我的鷹不動了,我看到有匹狼在那裏轉著圈哀嚎。我甩起獵槍就扣扳機,子彈無力地落在了離它幾米遠的地方。它大概知道我傷不了它,身子隨著我的槍響顫悠了一下,抬起頭望望我,一步三回頭地朝林子裏走去。
我邊往槍裏填子彈,邊追。
我的鷹和死去的狼一起躺在血泊裏。它的頭雖然分離了身子,嘴卻仍然深深地嵌在狼顱裏。它可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的淚洶湧澎湃。為了得到它,我可說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熬它,讓它受了很多的苦,同時也是熬我的心血……
我要為我的鷹報仇!我不顧一切地朝狼離去的方向追去,失去了理智般在林海裏一陣狂奔……終於,隨著一陣沙沙聲,我看到了那道讓我切齒痛恨的白。哪裏跑!我甩起獵槍就砸,但我沒有打著它。它跑,我緊追不舍。接著,把另一顆子彈又裝進槍膛,又是一槍……一會兒,我放了不下十槍了。它仍然跑,我仍然追……
終於,我跑不動了,也慢慢冷靜了下來。因為在我的手又伸進子彈袋裏時,發現隻剩下三顆了。同時我也想到了狼的本性-狡詐。它始終在我打不著它的距離外引我開槍,要的就是我把子彈打光?我把子彈打光了,在這個號稱八百裏人造鬆海裏我就拿它沒辦法了?我的子彈已快打光了,我必須用這剩下的三顆打死它,才可為我的鷹報仇。
我也決定跟它鬥智。想起那句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心裏冷笑一聲在鬆軟如被的腐葉上坐下來。坐下後我覺得我是該歇會了,跑得太狠一坐下腿肚子直打戰,口也渴肚子也感覺到餓了。我決定以逸待勞、以靜製動。喝完水吃完東西幹脆在腐葉上躺下來裝作睡著了。我槍不離手,誘它靠近我。它既然是在圖謀我,會靠近我的。
半天不見動靜,我又有點沉不住氣了。剛坐起,就嚇出了一身冷汗,毛呈銀灰色的狼就趴在離我一箭遠的地方,兩眼發綠地盯著我的槍做衝鋒準備。這是我頭一次近距離直麵這種凶殘的動物,我拿起槍就放,它一個轉身箭一樣地跑開去,又在我傷不到它的距離外坐下來。為了壯膽,我再次衝向它,邊衝邊喊:老子打死你!
它又跑,還是和我保持那個距離。我又朝它放了一槍,與我對它放的第一槍相比,它竟顫悠都沒顫悠一下,跑得極為從容,還不時地回頭望我一眼。被它一望,我的心裏反倒恐慌起來,我的子彈袋裏隻有一顆子彈了,天也不如剛進林子那會亮堂了。天黑了在這林子裏,對我可是不利!我放慢腳步,最後停下來。我停下,它也停下,並坐下。我用槍指指它,像它聽得懂人話樣地罵:今天饒你不死,老子明天再來收拾你!它的頭歪了一下,好像在說,還不知誰收拾誰呢?
無奈,我開始往回走,我必須在天黑前走出林子。轉了半天,又回到了我坐過的地方,望著坐出的窩,我冷汗直冒:天就要黑了,我卻在林子裏迷路了!慌亂之下,我扯開嗓門大聲求救,又轉著圈對著不同的方向喊,這周圍有人嗎?但是林子裏隻有我的聲音,腿支不住身子地癱坐在了地上……也就在這時,狼又出現了,於那個距離外不停地轉圈子,幸災樂禍的樣子。我歇斯底裏地又一次衝向它。我要打死它!隻有打死了它,在林子裏迷了路的我,夜裏才有安全感。
我追,它跑……它始終和我保持那個距離。天就要黑了時,它卻加快了速度,一晃,我看不到它了。它可能把我引到了林子的更深處,更險惡的環境裏?狡詐的狼!我剛剛在心裏罵完,發現林木竟在我的眼前稀疏起來,我看到了林子外麵的最後一抹晚霞。
……我找到我的鷹,它四肢已僵硬。在我把它抱到懷裏時,突然發現不見了死狼。死狼哪去了?我一陣警惕,又看到了狼,也看到了死狼。原來它搶先一步把同伴的屍體拽走了。我習慣性地舉槍對準它。它停止對同伴的拖拽定定地望我,好像對我的行為很不理解……
最後一顆子彈終於沒有打出去,還讓我的槍如被太陽曬蔫的禾苗一樣低下了頭。因為我突然想起前不久被我的鷹殺死的那兩匹小狼,那會不會就是它與死狼的孩子……還從它的眼神裏看出它仿佛在說,你這人怎麽一點江湖規矩都不懂,一點好歹都不知,我要不把你領出來,夜裏就算我不吃了你,冷也要冷死你……
哢嚓!槍掉地的聲音響起,那是掉在石頭上斷成兩截的聲音……從此後,我再沒打過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