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神與狐淚

第十七章 貓的眼淚

　　任平梅

　　如果不是被提醒，我大概不會這麽快就發現自己內心其實善良而且柔弱。那麽同時，我也不會知道，其實貓和人一樣，也有著深刻而偉大的感情。甚至，它們的感情比人更純粹。

　　我回家過暑假之前，外婆就無數次打電話說很想我。於是一到家，我和母親就去了外婆那個沒有圍牆的土房子。外婆小小的三間房子裏有不少寶貝，成群的雞鴨和三隻羊崽子。然而，令外婆頭疼的是那一隻老貓和四隻貓崽。

　　老貓是外婆在趕集的路上遇到的，見它瘦得可憐就撿了回來。剛開始老貓還特別勤快地抓老鼠，保衛穀子。後來，老貓開始遊手好閑、好吃懶做，很快長成一個圓滾滾的毛球。

　　沒過多久，大懶貓產下了四隻和它一樣專吃飯不捉老鼠的小懶貓。五隻懶貓的胃口不小，而且每頓必吃肉。這對於依靠兩個舅舅每年定量給糧食和肉的外婆和外公來說，無疑是個沉重的負擔。懶貓們還總是趁人熟睡的時候跑到床頭和沙發上解決大小便，搞得房子裏到處烏煙瘴氣。於是外婆決定，抓到四隻小懶貓後，把它們送到荒郊野嶺去扔掉，無奈敵不過它們機靈，一直沒抓到。

　　我和母親去了，外婆便要我們幫忙，鏟除這幾個淘氣包。我和兩個表弟折騰了一個上午，累得夠嗆，卻一無所獲。表弟說，要不用高毒殺蟲劑拌著熟肉引它們來吃，我不忍心這樣做。

　　我們把門窗全部封死，拿著鍋蓋、背簍和簸箕在客廳裏追趕攔截。懶貓們跳來躥去，“喵嗚”聲此起彼伏。

　　“我捉到一隻，蓋在鍋蓋下麵了！”大表弟興奮地吆喝，引我們去看他的戰果。他將鍋蓋掀起一絲縫隙，緩緩將手伸入，迅速地掐住小懶貓的脖子，將它摁在地上。就在我們得意地盯著小懶貓時，它突然一聲慘叫，狠狠咬了表弟一口，掙紮著逃脫了。

　　原來，不隻兔子急了會咬人，貓急了也會咬人。在危險麵前，再羸弱的人也會用盡渾身解數求生。看來，對於生的渴望是世間一切生物的本能。既然如此，得以自由、不被威脅地活在世上的一些人們何苦還要尋找種種消滅他人的法子？莫非我們連一隻畜牲都不如？

　　我們圍成一圈，逐漸縮小包圍圈，將五隻懶貓逼到牆角。我大著膽子將手伸向蜷在大貓身後的小貓，不料大貓突然躥出來擋在前麵，一副“要抓它們先從我屍體上過去”的氣勢。母親揚起手做出要打大貓的架勢嚇唬它，不料它絲毫不畏懼，仇恨地盯著母親，將小懶貓牢牢護在身後，不斷發出“呼呼”的恐嚇。母親感歎：“這老貓，懶歸懶，倒還知道護崽。”

　　我趁老貓盯著母親的空隙，悄悄將手又伸向了小懶貓。誰知老懶貓一下調轉過頭，向我撲來。我驚叫著以為自己一定會像表弟一樣被咬得鮮血淋漓。母親的手突然附在我的手上，代替我承受了老懶貓的利齒。

　　看著母親右手虎口處不斷冒出的鮮血，我的心裏一陣顫動，心想，這是不是所有母親的本能，在危險麵前總要保護兒女，哪怕讓自己受傷？

　　我們最終成功地俘虜了四隻小懶貓，罩在背簍下，每天從縫隙裏塞進一些飯粒和碎肉。從小懶貓們被關起來的那天起，老懶貓每天都在圈門外叫。外婆把鹹肉炒飯擱在它麵前，它看也不看一眼，隻顧刨著門叫。

　　我們走的那天，外婆去圈裏裝小懶貓，發現老懶貓伸長四肢躺在圈門口一動不動。外婆用腳輕輕地踢它，它也沒有像往常一樣驚醒跑開。老懶貓連肉也懶得吃，它死了，死在了它四個幼崽的門外。也許它是在向我們這些“凶手”抗議。它用它的死亡向我們宣告，它愛它的孩子們勝過自己的生命。我蹲在已經僵硬的老懶貓麵前，眼睛濕潤，母親的雙眸裏也閃著晶瑩的淚光。

　　出門的時候，我走在最前頭，聽到外婆和母親好像在激烈地“爭吵”。

　　回頭去看，外婆的手攥成半拳往母親的衣兜裏塞，母親的手握住外婆嶙峋的手腕往外拽。推搡中，母親忽然板起臉厲聲道：“我年紀輕輕，自己能掙錢。”

　　外婆的神色更加嚴肅：“你不要我的錢我就是不安心，你要是還怨我以前偏心你兩個哥哥的話你就不要收我的錢！”母親淚眼婆娑，伸手接下了外婆給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