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港
黑龍江人說某個人傻,不直接說,而是說“傻麅子”,麅子在人們眼中就是傻的代名詞。然而有一回,我竟差一點兒讓一隻麅子弄死,從此再也不敢說麅子傻了。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事。豆莢飽滿的時候,麅子就從山上下來,成群結隊地到豆子地裏吃豆子。麅子傍晚時進地,吃上一夜,天微亮時,才從地裏走出來。
這天,我一個人抱著槍,用草做了偽裝,選下風頭埋伏在地頭。這樣的埋伏要從下午堅持到第二天早上,是很辛苦的。麅子嗅覺非常靈敏,不提前埋伏,它們是不會中計的。
東方漸亮的時候,我聽到有了走動聲。一會兒,一隻大麅子先來到地頭,慢慢地嗅了好一會兒,才一步一步走出來。後麵的麅子一隻接一隻,拉開距離慢慢地出來。這時候是不能開槍的,因為它們警惕性還很高。
最後一隻麅子也出來了,它們的P股對著我。這時再不開槍,它們就會跑起來了。號稱“草上飛”的麅子一跑起來,一眨眼就不見了。
我果斷地對準最後那隻麅子扣動了扳機。走在最後的麅子一般是老年麅子,它負責斷後,如果遇上狼,這隻老麅子就會犧牲自己,拯救群體。
田野裏,沉悶的一聲鈍響,我看得真切,那隻老麅子一跳,倒在了地上。我知道,中了槍的野物不能追,一追,它就會很快消失,血跡斷了,獵物就容易丟失。這時,隻要慢慢跟著就行,它流血過多,自己就會死去。
老麅子倒下了,一會兒,又緩緩站立起來,回頭向我看看,一步一步走了。血一滴一滴落在綠草地上,像開了一路的花。我靜靜跟著,一邊走一邊想著自己的成功,想著村裏人對我的誇獎,心裏美滋滋的。勝利在望,隻要它再次倒下,一切就沒有懸念了,這隻麅子就是我的了。
老麅子走得很慢,仿佛是在等我,隻是我接近時,它才快走幾步。我看到不遠處,一條閃亮的河,麅子不善遊水,走到河邊,它的死期也就到了。
我是下鄉到農村的,因為不會幹活兒,不會打獵,經常被人嘲笑。
哼!這回,我讓你們瞧瞧,我要把最好的肉扔給隊長,扔給獵手呂老大,再留下一塊,送給三梅子。三梅子給我洗過衣服,幫我縫過被子……
突然,腳下一軟,噗的一聲,我掉進了水裏。壞了!我踩破了漂垡。
沒到過興安嶺的人理解不了漂垡。
山裏的河,看上去很窄,其實這並不是河的真實寬度。草根纏著草根漂在水上,看上去是草地,其實,草下有流動的河。這種“草地”一旦被踩破,人就掉進青草覆蓋的河中,水性再好也沒有救了。
就在倒下的一瞬間,我下意識地將槍橫了一下,擔在草上,人向前一撲,這才沒有沉下去。但這時候,人不能動,越動破口越大,就會讓水衝走。我小心地趴在草上,一動也不敢動。那隻老麅子,在我跟前站著,那眼神仿佛是在嘲弄我。我忽然明白了,這老麅子是利用我收獲心切,將我引到漂垡上同歸於盡。
奇怪,麅子腳比人腳麵積小,應該是它先踩破漂垡才對,怎麽它在前麵卻沒有出事?我想起來了,老獵人曾經說過,這漂垡並不處處一樣,有的地方長著圓葉的草,這樣的地方草皮就厚,不容易被踩破。原來,麅子竟是這樣聰明,它選擇了正確的路,卻讓獵手進入陷阱。
老麅子到底受了傷,漸漸地,它開始搖晃了。它又對我看了一眼,那意思好像是:我並不是你的獵物。
然後,它痛苦地走了幾步,一下子不見了,它自己找到了可以踩破的草皮,沉到了水裏。
隻剩下我懸在草皮上。我不能等死呀!怎麽辦?這荒野草地,等待救援是不太可能的,大不了是死,隻有一拚了。我吸足氣,抓著槍,猛地向前一滾。草被我壓下一大片,但我的半個身子出來了。又是一滾,我安全了。我的雙筒獵槍,卻緩緩地沉入水中。
回家後,我把這段奇遇告訴了呂老大。呂老大說:“知道狼是怎麽死的嗎?狼就是這麽死的,死在麅子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