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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安重根擊斃伊藤博文

  阿成

  進出哈爾濱,主要有四種方式:乘飛機、坐火車、坐長途汽車,再就是乘船走水路-就是那條流經哈爾濱市的鬆花江。選擇走水路的人大多是那些居住在沿江城鎮鄉村的農民兄弟。我偶爾坐過,客艙裏沒幾個人,但看得出來,他們都是極盡滄桑的鄉下人,讓我明顯地感覺到他們對沒心沒肺的城裏人有一股本能的抵觸情緒。哈爾濱對於他們來說,既厭惡,又向往。於是,我們就那麽默默地坐著。可能是湛涼的江風的作用,他們的臉上個個都顯得那樣冷清,有一種凝固感。水路的兩岸也頗為荒涼。哈爾濱並不瀕臨大海。要想乘海船,需到另外一個很遠的城市去,而且至少要先坐上一夜的火車。須知,那是浩瀚的大海啊,那是詩、夢、現實融合在一起的旅行啊。

  兩次世界大戰,使哈爾濱變成了國內外置身戰亂而流亡他鄉者的家園,眾多的異邦人湧入,也使哈爾濱變成了一個文化多元的城市。在這座城市裏,你會有一種置身溫哥華的感覺,到處都是外來者。外來者多的國度與城市,就一定會有它形成的曆史原因,或是為了一個夢想,或是為了生存。

  哈爾濱是一個以鐵路交通為主的城市。至少在二十世紀的上半葉是這樣。所以,曆史上的哈爾濱有“中東鐵路獨立王國”的稱號。即使到了現在,在這座城市裏,仍然縱橫著許許多多的鐵路幹線和支線,城市也因此到處塞車。後來又陸陸續續地建了很多漂亮的橋和涵洞,但還是沒從根本上解決塞車的問題。總之,進入這個城市容易,在這個城市裏行走,難。

  既然是“以鐵路為主”的城市,就不能不提到哈爾濱火車站。

  現在的哈爾濱火車站是一座新火車站。佇立在火車站的站前廣場上,你會輕易地發現這座火車站一共分三個部分:主樓和兩翼的副樓。然而,這座新火車站曾在六十年代停建過一段時間(中央的主樓部分沒有建,空缺著)。從有關部門傳出來的消息說,北京方麵的領導批評了這座新火車站的設計,因為它酷似北京火車站,尤其是主樓部分。

  記得那是我在這座城市念小學時的事。去接南來北至的客人時的哈爾濱市民,看著這座殘缺的火車站,都覺得很沒麵子。

  最早的老哈爾濱火車站,已不適用了,所以被扒掉了。不過,那座老火車站的確是一座珍貴的藝術品,它屬於俄羅斯摩登風格的建築。如果不扒,留著它供後人參觀,會是一件很有風度的事。

  屬於中東鐵路樞紐城市的哈爾濱,歐式的建築群很多。看得出十九世紀的俄國建築師受歐洲,特別是法國建築藝術的影響之深。這些建築作品的外形大都比較簡潔,門框、窗框和部分裝飾,喜歡用比較有力的弧曲線,窗戶也很寬大。也有人說這種建築作品是受了Art Noureau(新藝術)的影響。這是個學術問題,我不過多涉及。總之,俄羅斯風格的哈爾濱火車站顯得那樣的豪華而富有氣派。而且功能與形式合理而統一。

  遺憾的是,最終它還是被扒掉了。它不應當被扒掉。

  近些年來,我經常在這座新火車站上下車。是慘淡的寫作生涯,逼得我不得不到處旅行。我的行李總是那樣簡單,而且也差不多總是我一個人:提著一個破舊的黑色提包,裏麵裝著牙具、管心髒的藥和一本在火車上消磨時光的閑書-我總得寫點什麽,家裏的老婆孩子還等著我養活呢。然而,作為一個為如此庸俗不堪的目的奔波了大半輩子的男人,不能不說是一種別樣的淒涼。

  一次,我照例站在站台上,看旅客上下車。突然心裏想到了在二十世紀初,那個在這兒刺殺伊藤博文的異國青年。

  在行進的火車上,我把這件事寫了出來。對麵臥鋪的一個旅客問我,你在寫什麽?

  我衝他笑了笑。

  他也笑了笑。

  在火車的行進當中,他繼續睡他的覺,我繼續寫自己的東西。

  1909年,哈爾濱的老火車站,那座俄式風格的建築,還剛剛建成不久。那座時髦的,甚至有點前衛精神的建築,令很多流亡在這座城市的外國市民感到興奮不已,使他們有一種“不是家鄉,勝似家鄉”的感覺。火車噴出的水蒸氣從這座俄式風格的房子後麵升騰出來,很像一幅壯觀的俄羅斯油畫。不少旅客喜歡在那裏攝影留念。而且站前廣場恰好有這方麵的服務。

  伊藤博文在這座富有魅力的火車站被刺殺恰好是這一年的十月。十月裏的哈爾濱,美麗而富有個性。被初寒的早霜打過的枝葉,差不多都變成了如同燃燒起來的紅色,並在這座富有異國情調的城市中到處“熊熊地燃燒著”。本世紀初,這座城市裏到處都是榆樹,很像俄國的新西伯利亞。所以,又被稱之為“榆樹之城”或“森林之城”。而且這裏的街道也多以樹命名,像“森林街”“柳樹街”“夾樹街”等等。總之,許多這樣的樹在簇擁著這座城市,也簇擁著這座火車站。太迷人了。

  10月26日上午9時左右,日本國樞密院議長伊藤博文的火車專列,放慢速度,正徐徐地駛進哈爾濱火車站。在爾後不足20分鍾的時間,他就斃命在為他舉行隆重歡迎儀式的月台上。

  那個刺殺伊藤博文的年輕人,穿著黑色西裝,西裝外麵罩著一件紳士外套,頭上戴著一頂運動帽。這種打扮,在當時哈爾濱的上流社會頗為流行。

  那個年輕人十分的自信,混在歡迎的人群當中,始終持著一種微笑且蔑視的神態。

  就在年輕人舉槍擊斃伊藤博文的幾分鍾之前,他還像一個大孩子一樣,凝神地觀看落在他袖子上的那隻蝴蝶。

  早年,哈爾濱城裏的蝴蝶非常之多。據當地的土著講,蝴蝶落在誰的身上,就可以給誰帶來好運氣。隻是,一晃九十多年過去了,在這座城市中,幾乎再也看不到蝴蝶了。到處都是摩天大樓,人在樓群的夾縫中行走。無所謂運不運氣。人們的想象力枯竭了,詩意也正在逐步走向衰亡-

  後來,這隻蝴蝶飛了起來,翩躚在歡迎隊伍的人頭上。與他同時仰頭看這隻翻飛蝴蝶的,是一個負責警衛的中國軍官。那個年輕的中國軍官有一雙鷹似的眼睛,似乎一直在注視著他。這個刺客顯然發現了這一點。但他不知為什麽,覺得那是一雙值得信賴的眼睛。於是,他衝他點點頭,他也衝他點點頭。然後雙方都把眼光避開了。

  這個年輕的刺客掏槍與舉槍射擊的動作,不僅連貫流暢,而且也頗為瀟灑。他掏出槍後,微微地向後側身,然後舉槍,扣動扳機。整個風範有點像“牛虻”。

  他向日本國樞密院議長伊藤博文連開了三槍。

  這位年輕的刺客,過去隻在報刊的照片上看到過伊藤博文。為了穩妥起見,他又從容不迫地向伊藤博文身邊的那幾個日本紳士分別開了四槍。目的是確保伊藤死在他的槍下。然後,他側過頭來,看了那個年輕的中國軍官一眼。

  這位年輕刺客是乘國際二等郵政車從俄國的海參崴方向過來的。他是專程到這裏來迎候伊藤博文的,並把他殺掉。

  從海參崴通往中國的這條鐵路,在中國一段,叫中東鐵路,與俄國境內的西伯利亞大鐵路連在一起,並成為貫通歐亞大陸的橋梁。當然,它更是俄國向中國侵略與滲透的跳板。那些來中國淘金的外國人,把這條鐵路稱為“金子之路”。

  海參崴,是俄國濱海邊區一座並不大的城市,靠近日本海。十年前,我曾去過那裏。靠近海濱的城市總是迷人的。城市的那條主幹道平展展地匍匐在一個大坡上。街道兩邊的俄式建築很普通,但那種純俄羅斯風格還是給外來人留下了特別的印象,汽車穿過這條街,行駛20分鍾,就到了阿穆爾灣了。我住在阿穆爾灣賓館,之後,又很快搬到海濱別墅區。在這兩個地方(還有一些商店),我意外地發現有許多俄國籍的韓國女服務員,看上去她們的歲數都不算小了,而且,我感覺她們的長相,連同粗糙的皮膚,都很俄國化了。她們每個人都說著一口地道的俄語。由於我不太懂俄語,當時並沒有搞清楚這些韓國僑民現象形成的原因。還有,在以後幾年的一個深夜,我在哈巴羅夫斯克空港下飛機準備過海關出港,記得候檢大廳裏的旅客擠得滿滿的。這讓我再次感到困惑不解,我發現,在那些帶著大包小裹準備出關的旅客當中,至少有百分之七十左右是韓國人。按照我當時的理解,認為這是由於這裏離韓國較近的緣故。顯然我把其中的根本原因搞錯了。是國內的苦難,使他們的前輩背井離鄉,客居在這裏……

  那個年輕刺客,就是在海參崴獲得伊藤將去中國哈爾濱訪問的消息的。

  這個年輕刺客叫安重根。

  安重根是在1907年10月左右到的俄國海參崴,這離他擊斃伊藤博文還有兩年的時間。

  安重根在他去俄國的海參崴之前,先從他的祖國韓國的鎮南浦出發,到中國延邊等地進行革命考察。

  在中國的延邊、通化、丹東、圖們等地居住著大量的朝鮮族人。1998年初夏,我去長白山遠足的途中,就注意到了這點。記得在偌大的長白山賓館吃早餐的時候,就發現在我的周圍有許多來自韓國、朝鮮的遊客在那裏就餐。

  中國的長白山地區,離朝鮮很近,中間僅隔著一條不寬的鴨綠江。因此,這種民間的相互滲透,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據有關資料介紹,安重根選擇這些地方進行革命考察,是受一個姓金的先生的指點。金先生這個人極具個性,憂國憂民的態度,真是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金先生是安重根的父親-安太勳的朋友。他們當時都是一些開明,也相當激進的韓國愛國誌士。金先生似乎很看重安重根,他不止一次地跟安太勳說,你的兒子安重根是一個成大事的人。安太勳聽了,臉立刻沉了下來,經常為此長歎不已。

  我接觸到一些資料表明,安重根確實出身於韓國的名門,他的祖父安仁壽,曾任鎮海郡的地方長官,從六品,是有名的慈善家。安重根的父親為進士出身,少兒時有“仙童”之稱,對四六駢儷體頗有研究,而且思想開放,喜歡和開明進步的開放派人士接觸,同樣也熱情地主張改革朝廷,並因此受到朝廷的追捕。為安全計,安太勳變賣了家產,率家丁70多口人,遷到了信川郡鬥羅麵清溪洞的山村隱居起來。金先生是他們家常來常往的座上客。

  當時,安重根隻有6歲,離刺殺伊藤博文還有25年。

  安家祖傳的家訓是“正義”,這是我感到特別,也感到非常吃驚的事。中國人的家訓倘若有,最典型的大約該算是孔子與曾國藩的家訓了。隻是那種家訓,通讀之後,大儒之中,難免有一股子小家子氣,以及太多的人生策略。像以“正義”為家訓的事,我還是首次接觸,並因此非常振奮。

  這“正義”的家訓,對安重根是一個誘惑!

  少年時的安重根,對那些規勸他努力學習的同學說:“古代中國的楚霸王項羽曾說過,念個書會寫個自己的名字就行了。楚霸王卻成了萬古英雄,傳與千秋。我不願意以學問著名於世,你是大丈夫,我也是大丈夫。我要做一個楚霸王那樣的大丈夫!”

  說這話的時候,距安重根刺殺伊藤博文還有15年。

  安重根為了鍛煉自己的霸王之氣概,從14歲開始,就單獨一個人背著槍,到深山老林裏去打獵。他堅信,膽量、冷靜,是誌士成功的一半!

  1894年,日本國趁韓國的親日派東學黨起事,立即出兵侵略韓國。並在同年7月,對中國海陸軍發動突然襲擊,爆發了中日甲午戰爭。1895年4月17日,欽差大臣李鴻章,代表清政府與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1896年6月3日,李鴻章又與俄國財政大臣、外交大臣羅諾夫簽訂了《中俄密約》,使俄國攫取了在中國的吉林、黑龍江修造鐵路的特權。我在前麵不厭其煩地談到的那座哈爾濱火車站,就是在這樣一些可恥的條約之下建成的。但同時,這也給安重根擊斃伊藤博文提供了豪華的舞台。

  在1905年日俄戰爭後,日軍打敗了沙皇。同年11月,這個個頭不高、黃麵皮、留著白胡子的“白須小翁”伊藤博文,麵無表情地踏著清雪走進了日韓談判大廳。

  伊藤博文像所有的日本人一樣,喜歡不斷地鞠躬。我相信有很多人並不被對方的鞠躬所迷惑。

  在談判大廳裏,朝鮮皇帝被迫與伊藤博文簽訂了《乙巳保護條約》。然後,又簽訂了《保護政治條約》。1906年2月,日軍在漢城設立了統監府。伊藤博文親任第一任統監。在一份曆史資料上這樣寫道:至此,整個韓國變成了地獄。

  春風得意的伊藤博文卻絲毫未覺察到,死神已經站在他的身邊了。

  1907年7月19日,“白須小翁”伊藤博文,勒令韓國高宗皇帝抓緊退位。然後,在本月24日同新政府簽訂了《丁未款條約》。規定韓國政府“有關施政之改革,應受統監指導”“重要行政措施,須經統監預先承認”“韓國高等官吏之任免,須經統監同意”“務須任命統監所推薦為韓國官吏”。並在同年3月1日解散了韓國軍隊。

  韓國差不多完全變成日本味了。

  此刻,離安重根刺殺伊藤博文僅下了兩年。

  如此看來,“正義”的家訓不僅是家訓,更是一麵旗幟。

  安重根很清楚,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韓國國內的正義力量還很虛弱,在韓國本土發展反抗日本的力量,希望十分渺茫。這時,他聽說在中國的山東和上海有相當數量的、被迫移居異國他鄉的韓國人,便決定先到那裏去,找那裏的韓國人商議救國救民的大事。

  安重根穿著一身黑西服坐在去山東的火車上。

  他喜歡黑西服,除了神秘感,還有一股霸王之氣。然而,1910年3月26日上午10時15分,安重根在中國旅順監獄的刑場上就義時,他卻穿著一套白色的韓國民族服裝。安重根的妻子、父親、金先生,還有郭神父來為壯士送行時,安重根的神態充滿了柔情。他在臨刑前的遺言中寫道:“我死後把骨灰埋在哈爾濱公園旁,等恢複國家主權之後,返葬到故國。我到了天國仍為恢複我國的主權而盡力。你們回國後,轉告同胞們,人人都要為國家承擔責任,盡國民義務,同心協力,立功成業,當韓國獨立的消息傳到天國的時候,我會歡呼萬歲的。”

  ……

  安重根到了山東和上海,但是,流亡在那裏的韓國人拒絕見他。他們不希望安重根這樣的人進入他們苟且偷安的生活。

  安重根不禁仰天長歎起來。

  在上海逗留期間,安重根聽從了一個天主教郭神父的勸導。郭神父對安重根說,你先回國辦好四件事:一是發展教育,二是統一意誌,三是團結民眾,四是積蓄實力。

  郭神父說:“若確實實現了這四件事,兩千萬人的精神力量堅如磐石,是千萬門的大炮也攻不破的。”

  安重根動身回國了。

  回國後,安重根在自己的家鄉創辦了兩所學校。一所叫“三興學校”,即興國、興民、興土之意。另一所叫“敦義學校”,敦厚、正義,人之本色。

  正是這個時候,死神一度離開了伊藤博文。

  一直注視安重根成長的金先生,卻勸他不能用這種消極的辦法坐以待斃。並用“人生苦短”來勸導他。於是,在金先生的指點下,他決定去中國的延邊等地進行革命考察。之後不久,他又去了俄國的海參崴,那裏也有很多流亡的朝鮮僑民。

  於是,死神再次回到了伊藤博文的身邊。

  在俄國的海參崴,的確居住著四五千韓國人。

  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麽海參崴會有那麽多的朝鮮族人,在哈巴羅夫斯克空港的海關大廳裏,我其實是被眾多的韓國遊客包圍在韓國苦難的曆史當中了。

  在海參崴,安重根參加了由李範允、金起龍等人組織的韓國義軍隊伍,並被任命為參謀中將和特派獨立隊長。1908年6月,安重根率部隊過圖們江,攻打了鹹鏡道在慶興的警察署。這是小規模的戰鬥。但是他們獲勝回到了海參崴時,卻受到了僑居在那裏的同胞們的熱烈歡迎。僑胞們穿著鮮豔的民族服裝、載歌載舞,儼然盛大的節日。

  安重根決定實施刺殺伊藤博文!

  在伊藤博文離他的死期僅有幾天的時間之前(即1909年10月中旬),安重根通過翻閱海參崴的各種報章得知,伊藤博文將去中國東北城市哈爾濱,在那裏和俄國的財政大臣戈果甫佐夫一起,修訂《日俄密約》,進一步商談瓜分中國東北事宜。

  安重根想,看來可以將伊藤博文處以死刑了。

  10月21日上午8時50分,安重根攜帶一支手槍,乘坐檢查並不嚴格的二等郵政火車,從海參崴出發,奔赴哈爾濱。我開始時講過,進出哈爾濱有四種方式,但當時從海參崴到哈爾濱並沒有飛機,現在也如此。乘飛機進入哈爾濱,隻能去哈巴羅夫斯克空港。乘船也不行,乘船去哈爾濱,至少需要半個月的時間,乘汽車則時間更長,也非常不安全。因此隻有乘火車進入哈爾濱,方便、快捷。

  安重根於當晚9時25分先行抵達中國境內的綏芬河,並順利通過海關檢查。

  為了行動的便利,他還利用在綏芬河停車l小時零9分的時間,找到了一個正打算到哈爾濱采購藥品的叫柳東夏的人,做他們的俄語翻譯。我前麵講過,在哈爾濱的俄國流亡者和淘金者太多了。俄語是哈爾濱市麵上很流行的語言。

  綏芬河是一座邊境城市,它很小。在過去的十幾年時間裏,我經常去那裏。

  雖然綏芬河被稱之為“市”,但整座小城隻需15分鍾就走到頭了。即使是現在,在綏芬河小鎮,也到處都有會講俄語的中國老百姓。因此,安重根二人在如此之小的城市裏,用一小時的時間找一名俄語翻譯是不困難的。

  22日晚9時20分,安重根乘坐的國際二等郵政火車抵達被稱之為“新藝術”建築風格的哈爾濱火車站。

  這是安重根第一次到哈爾濱來。當他走出火車站時,還是對這座俄式風格的火車站,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安重根下了火車後,經那位叫柳東夏的俄語翻譯的幫助,住在道裏列斯那亞街28號,就是現在的地段街40號。

  為了熟悉情況,安重根第二天一早就上街了。

  哈爾濱這座城市,的確是一座很國際化的城市。而且城市的街道差不多全是外國名字,哥薩克街(高誼街)、霍爾瓦特大街(紅軍街)、果戈理街(國課街)、涅克拉索夫大街(河清街)、希爾科夫王爵街(地段街)等等,竟有一百條之多。另外,還有蒙古街、高麗街、日本街、華沙街、比利時街、羅馬尼亞街、希臘教街、十字架街等等。

  安重根想,看來,對這座城市感興趣的外國人還真是大有人在啊。

  在街上熟悉情況的時候,安重根順便在新城大街(現在的尚誌大街)上的一家理發館理了一個發。他想到自己將要執行的是重大的、神聖的使命,他必須具有韓國誌士的莊重和風度不可。接著,他又在一家中國人開的商店裏挑選了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

  我說過,他喜歡黑色。

  從商店出來,路過報攤時,安重根順便拿起幾張翻了翻,在25日當天的報紙上果然刊登著“俄國財政大臣戈果甫佐夫到遠東考察來哈”的消息。在24日的報紙上還報道了戈果甫佐夫在哈視察中東鐵路管理局時,宣揚他是在為俄國修建一條永久性的鐵路,並期待著新的情況出現的言論。戈果甫佐夫同時還表示在租讓期滿時也拒不交出鐵路給中國等等,態度十分蠻橫。

  安重根心想,明天一早,頭版頭條,將刊登的是我-安重根擊斃伊藤博文的事!

  晚上回來,安重根依然心潮澎湃,激動不已,這次行動讓他感到無比的悲壯,於是,他分別用漢文和朝文寫了一首同樣內容的詩:

  丈夫處世兮 其誌大兮

  時造英雄兮 英雄造時

  雄視天下兮 何日成業

  東風漸寒兮 壯士義熱

  憤慨一去兮 必成目的

  鼠竊伊藤兮 豈肯比命

  豈度至此兮 事熱固成

  同胞同胞兮 速成大業

  萬歲萬歲兮 大韓獨立

  萬歲萬歲兮 大韓同胞

  10月26日晨,離伊藤博文的死期僅有兩三個小時了。

  安重根早早起了床,向天主禱告(安重根信奉天主教)之後,他換上了那套黑色的西裝,將八連發的布拉烏寧式手槍放在右邊的西裝上衣兜裏,戴上那頂運動帽,出門了。

  早晨7時,安重根來到哈爾濱火車站。

  天下了一場薄薄的冷霧。進入十月下旬的哈爾濱,是冷霧經常光顧的時節。淡灰色的冷霧,使這座歐式風格的城市蒙上了一層冷峻且神秘的色彩。教堂的鍾聲響了,正是七點整。鍾聲照例讓棲息在鍾樓裏的鴿子飛向迷霧的天空。

  安重根在鍾聲下,佇立著,用手在胸前劃著十字。

  安重根去了站前廣場對麵的一家茶館,在那裏坐下來喝茶,並據此觀察地形。

  七十年代之前,在哈爾濱火車站站前廣場上,這種小茶館很多,很多旅客都坐在那兒喝茶、等火車。

  薄霧漸漸地散去了,安重根看到,在站前廣場上,有三三兩兩的旅客,在那兒攝影留念。

  同時,他也注意到在這座俄式風格的站前廣場上,到處都是便衣警察。他們用陰冷的眼睛注視著這裏每一個過往的旅客、行人。整個廣場上的氣氛十分緊張。這些俄國的、日本的,也有穿著中國式對襟短衫、戴著禮帽的中國便衣,在瑟瑟的寒風下,豎起了自己的衣領子的。

  前來迎候伊藤博文的那些當地的、俄國的、日本的,以及其他國家的官員、僑民代表,陸陸續續地來了。他們有的手持本國的小國旗兒,有的手持絹花。男士都是西裝革履,女士則是花枝招展。

  安重根自然地隨著其中一夥僑民進入了火車站內,來到了歡迎伊藤的月台上。

  安重根以他貴族的血統和自信自然的紳士派頭,輕易地躲過了各國便衣警察機警的眼睛。

  伊藤博文的專列已行駛在進入哈爾濱的途中了。守在他身邊的死神,馬上就要領這個“白須小翁”進入另一個世界了。

  不久之前由英美支持的那場日俄戰爭,讓日本人占了很大一個便宜,即將朝鮮的全部和中國的東北,完全控製在日本的手裏了。這一切都跟伊藤博文有關。因此,坐在專列上的伊藤除了自負,當然也顯得非常自豪。

  火車窗外,晨曦之下,霜葉爛漫。伊藤對他的隨行人員說,其情景也不亞於日本上野的櫻花嘛。

  隨行的男女都不斷地鞠躬說:嗨!嗨!

  伊藤博文的專列在上午9時抵達哈爾濱火車站。

  安重根混在歡迎人群之中,並站在一個俄國軍官的後麵。

  前麵我說過,在安重根的側麵,那個同樣年輕的、負責警衛的中國軍官始終在注意著他。

  他們曾同時仰頭看著那隻在歡迎人群的頭上自由翻飛的小蝴蝶……

  伊藤博文下了火車,在俄國軍官的陪同下,開始檢閱中國和俄國軍人儀仗隊。中國樂隊和俄國樂隊分別奏樂。“白須小翁”伊藤博文走到距安重根約十步距離的時候,安重根看了那個年輕的中國軍官一眼,然後優雅地從右上衣兜裏掏出了那支八連發的布拉烏寧式手槍-

  ……

  安重根完成任務後,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那裏沒動。這時,那個年輕的中國軍官掏出了手槍,跑了過去,半扶起倒在血泊中的伊藤博文,然後抬頭看著安重根。

  安重根問他,軍官,他死了嗎?

  有著鷹一樣眼睛的那個中國軍官,用靜止不動的眼神回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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