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花非霧
他們在農大的操場相識,那是課外活動時間,夕陽正紅。
瑞像一陣輕風拂過跑道,她修長清瘦,水洗過的綠竹一般。
培智靜靜地站在跑道邊,像老僧入定。
經過培智麵前的時候,瑞很詫異:他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站著,昂首看著路邊楊樹上的一隻毛毛蟲。
兩個人都記不清是如何搭訕起來的,她知道了他在學習農林病蟲害防治,而她學習的是食品營養學。
瑞愛動,所有熱鬧的活動都少不了她。但她卻喜歡陪著培智看樹上、草間的小蟲子。他會告訴她完全變態和不完全變態,告訴她蝴蝶的肢體語言,他說:蝴蝶是有感情的……她便把他說的話帶回宿舍,對一群見了毛毛蟲就變色大叫的女孩子們複述。日子就在卵、蟲子、蛹、蝴蝶的循環往複中過去了,回想起來,兩個人的話題竟從來沒有離開過蝴蝶。
畢業的時候,培智到了西南。
瑞隻身到了深圳。她有了一個戀人。他們在一個公司,她在內地部,他在香港部。一點都不浪漫的相識,但是有一種滲透人心的感動。每到周末,一水相隔的小夥子,便越過羅浮橋,到深圳與她相會,他會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那年“十一”,培智發給瑞短信的時候,瑞告訴培智自己戀愛的消息,她說:男孩是個很寬厚的人,博學且上進,給她穩定與溫暖的感覺,她愛他。她靈巧的手指點擊按鍵,發出短信時,心裏暖暖的,有了一種歸依感。她隨男友去了香港,拜見他的父母。
培智好久沒有回音。
幾個月後,培智說,他在雲南大理,他看到蝴蝶哭了。
--香港有蝴蝶嗎?他問。
瑞走在這個高度發達的金融社會,在這個高樓大廈叢林般聳立的國際大都會裏,她看到蒼鬱的亞熱帶植物在樓間空地、在河畔、在公園,隨處瀑布般傾瀉下來,從高樓頂端俯視,香港整個是一個綠城了。他們居住的小區花草叢生,蝴蝶翩翩起舞。
男友的媽媽是一個極傳統溫和的家庭主婦,吃飯的時候,用生澀的廣東普通話告訴瑞,這裏的蔬菜和肉食都是本地自產的,各項指標都合格。內地用了化肥和添加劑的蔬菜和肉製品根本過不了海關檢測。
瑞當時有些吃驚。她以前認為農村種菜用上了農藥和化肥是一種現代化的標誌,沒想到現代化有那樣大的副作用。她愛自己內地的家,但她極力用一種豁達的接受表示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與熱愛。她喜歡這個優美的環境,喜歡這個家庭,也愛這個香港男孩。
瑞把這些用短信發給培智。
培智隻回了一句話:我正在保護蝴蝶。
瑞返回家鄉辦理出境簽證和結婚證明時,聽說培智死了。在蝴蝶生長的崖邊,掉落下去。
瑞趕到了雲南,到了培智工作的地方,那裏曾有非常奇妙的自然景觀,有些地區,高寒地帶的雪山冰峰和河穀地帶的熱帶雨林共存於同一時空,它曾經有過外邊罕見的“立體氣候”。
“大理三月好風光,蝴蝶泉邊好梳妝……”歌一直在唱,但是那裏卻找不到蝴蝶了。
因為農藥的大量施放,以及空氣的汙染和森林的砍伐,蝴蝶泉幾近斷流,一年一度的大理蝴蝶會也被永遠取消了。
人們說,培智來了不久,就堅決不讓人們用農藥,他不斷地對見到的人說:蝴蝶哭了。
他走進森林,不停地製止人們伐木、捕蝶,他追尋著蝴蝶的足跡,他要把蝴蝶找回來。有一次,他走進藤盤枝繞的密林,一直沒有回來。
人們最後發現他靜靜地躺在蝴蝶穀底,身下是一株蝴蝶蘭,身邊環繞著一種藍色的大蝴蝶。
為了紀念培智,當地的蝴蝶館用培智來命名。
瑞進了蝴蝶館。一個個精致的玻璃盒子裏,蝴蝶靜靜地展開翅膀匍匐著,這是一個悄無聲息的蝴蝶世界,美妙無比,卻又死氣沉沉。
瑞感受到美,也感受到沉痛。
二樓,一方大大的玻璃櫥中,有一隻耀眼的藍色大蝴蝶。標本旁有一張圖片說明,簡單地記敘培智殉職的經過--他為保護這隻稀世大蝴蝶不被捕蝶人捉去製成標本賣給顧客,不慎墜崖,還附了一張照片。
培智微笑著,眼睛睜得大大的,瞳仁裏有一種狂熱的東西。
那大蝴蝶足有一人來高,藍色的翅翼上有著彩虹般的細密鱗片,隨著光線的變化而閃動著不同的色澤。這哪裏是一隻蝴蝶,宛然飄飄欲飛的美人!她那一對稀有的蜜蜂一樣的複眼,在大廳明亮的頂燈下,閃爍無數個光點,像人眼中盈盈的一汪眼淚。
瑞記得,培智說過,蝴蝶是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