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忍著不死的魚

第一章 狼獄

　　李興春

　　有三個當地最好的獵人，更確切地說是獵狼人。他們在高原上獵狼多年，外銷出去的優質狼皮幾乎有一半是出自他們的手。他們不但配合默契，而且在最危險的時候都敢於把自己的生死交給同伴。

　　自從高原上出現了有關狼人的傳說後，他們獵狼越來越不容易得手了。盡管他們互相之間很少提起這方麵的話題，但自個兒都不得不開始尋思：難道真的像傳說的那樣，狼群得到了狼人的領導，已經具備了和人類對抗的智慧，甚至有一種可怕的超能力了？

　　這一次，似乎是為了證實這個猜測，他們終於在高原腹地陷入前所未有的絕境，被有生以來看到的一個最大的狼群包圍了。他們的獵槍彈藥所剩無幾，但以他們多年的獵狼經驗，即使隻剩下短短的獵刀，狼群也不敢靠得太近。而且隻要狼群鐵桶似的包圍圈出現一個小小的缺口，他們就能突圍。

　　但狼群並不給他們機會，除了時不時襲擾他們一下，就退回來堅守陣地，不輕易造成己方的傷亡，看來是打算困死他們。三個獵人也在包圍圈中找到一個有效的地形屏障，背靠背坐下來。憑經驗，狼群不敢近身攻擊，時間長了難免會守不住，到時就隻好散夥另外覓食。

　　果然，有幾隻狼悄悄地溜走了。三個獵人立即挺身而起，蓄勢待發。狼群的頭狼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那幾隻溜號的狼趕緊轉身回來。

　　就這麽僵持到午夜，一輪滿月像一隻沒有瞳仁的鬼眼，帶著幾絲紅色的眼翳瞪著遠山的山頂。一聲長長的淒厲狼嚎從那裏傳過來，雲翳為之驚散，草木如毛發根根直立，山頂上出現了一個狼頭人身的巨大剪影。

　　三個獵人心驚膽戰，脊背生寒，狼人的傳說看來是真的了：他們可以和凶狠的狼群、和險惡的大自然搏鬥，卻無法想象該怎麽和傳說中的狼人、和神秘的超自然力量搏鬥。

　　但狼人並沒有過來，而是在遠遠的山頂上甩臂一拋，拋來滿天像雨點般的小動物的屍體，散落在狼群周圍。狼群一改搶食的習性，井然有序地分批“就餐”，似乎知道狼人拋來的食物足夠它們吃的，不需要爭搶。

　　三個獵人開始感到有獲救的希望。但狼群吃飽了卻沒有像他們希望的那樣撤走，仍然死死地守住他們。這下三個獵人的心又沉下去了，難道狼群真的是聽命於狼人，有意識地來圍困他們？

　　接下來的事又令他們大惑不解，狼人在遠處再次甩臂一拋，拋來的東西落在他們麵前，竟然都是人類食用的食物和水。一個獵人冒險嚐了一下，沒有異味。他們又饑又渴，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就開始吃喝起來。

　　狼人隨後隱沒在山那邊，一夜都不曾出現。狼群和獵人又這麽僵持了整整一天。第二個夜晚，狼人再次現身，同樣拋來狼和人的食物，又神秘地隱去。第三個夜晚，這一幕又重演了一遍。

　　就這樣一天一天、一夜一夜……由於狼人的喂食，使野性的狼群似乎都變成了馴養的狗，當上了專職看管他們的監獄看守。而三個獵人似乎也成了囚犯，他們既沒有出獄的機會，也不會被餓死。高原腹地人跡罕至，狼群成了關押他們的天下獨一無二的最奇特也最恐怖的“狼獄”。

　　在狼獄裏一關就是三年。

　　狼群分批換班，他們三個人每天也是輪換著吃喝拉撒睡，隻盼著哪一天狼獄看守出現疏忽，他們就合力衝殺出去。狼群仿佛通人性，知道他們的心思，漫長的三年時間裏都盡忠職守，沒有一隻狼敢擅離崗位跑遠。它們仿佛也知道：一旦有哪個方向守不住，給了獵人可乘之機，不但會讓他們脫獄，還會給自己和同伴帶來殺身之禍。

　　三年的狼獄煎熬，勝過了人類監獄三十年的鐵窗生涯。他們想盡了各種辦法，也曾無數次冒死突圍，狼獄依然牢不可破。還有那每夜出現的狼人身影，也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到最後，三個獵人放棄了所有的努力和希望，呆坐獄中聽天由命了。

　　第四個年頭剛開始，一夜之間，狼群突然全部走光，三個獵人就像當初莫名其妙地入獄一樣，又莫名其妙地出獄了。

　　重返人類社會，誰都不相信他們講述的經曆。直到那個擁有變異基因的狼人現身，成為新聞人物，在一次談話中才證實了他們這個傳奇故事。

　　主持人問：“你是用什麽方法指揮狼群成為這樣可怕的折磨人的狼獄的？”

　　狼人說：“其實狼群並不完全聽從我的指揮，更主要的是受我的引誘。狼本身就是極聰明的動物，頭狼相對其他狼又更聰慧一些。我想法讓它知道，隻要看住這三個獵人，我就會給它們提供吃的。它們自己也擔心，一旦包圍圈出現口子，三個強悍的獵人就會衝出來，使它們的撤退變為潰敗，當場給它們造成重大傷亡，而且隨後會展開報複，整個狼群都有可能無法生存。要知道這三個獵人是獵狼的專家。當我預定的三年狼獄期滿，我不再給它們提供食物，它們自然也就散了。”

　　主持人問：“那你為什麽要用這奇怪的狼獄關住這三個獵人整整三年呢？”

　　狼人說：“我想你理解錯了，我不是用狼獄關住這三個獵人，而是用狼獄關住這一群狼。高原需要三年時間恢複生態平衡，我既不願意獵人消滅狼群，又要狼群在這三年時間內不出來自由活動，就想了這個辦法。你們以為狼群是狼獄的看守，三個獵人是囚犯，恰恰錯了！三個獵人才是狼獄的看守，而狼群才是囚犯：這三年時間裏狼群不是也像被關住了一樣，沒有遠離過那塊地方嗎？”

　　有一句名言：他人就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