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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太空跳遠

  諾亞方舟號空天飛機靜靜地趴在那裏,就像一頭威力無窮又溫順忠實的太空巨獸,銀亮的巨翅背負著青天。朝霞如染,海風微微。

  哈馬黑拉航天場裏人跡寥寥。這種魯斯式飛船不需要高聳入雲的起飛塔,隻有十幾個工作人員在解防風纜繩。除此之外,航天場裏平靜如昔。

  送行的平托感慨地說:“今年是2040年9月30號,明年4月21日是第一個宇航員加加林上天八十周年,是第一艘航天飛機哥倫比亞號上天六十周年。那時,每一次飛船升空都是牽動全世界目光的大事,全世界電視台實況轉播,航天場單是地麵控製人員就數以百計。喏,你看現在,”他指指空蕩蕩的控製室,那裏除了漢斯外,隻有七八個印尼籍的工作人員,“我不知道這是技術的進步,還是社會的倒退。”

  魯剛笑道:“要是那樣,我能付得起幾百人的工資嗎?再說,即使在天上有了什麽麻煩,歸根結底還得靠飛船上的人。你放心吧,這匹馬的脾性我們都摸熟了。你可以說它已經通人性了。”

  平托深深地看他一眼:“孩子,航天業的衰敗已是不能挽回了,在衰敗過程中孤軍奮戰是格外危險的。聽大叔的話,這次回來就急流勇退吧。”

  “好,我聽大叔的話。冰兒呢?她去澳大利亞後還是沒有消息?”

  “不知道。冰兒太不懂事,在你上天之前,她該回來一趟嘛。”

  魯剛勉強笑著為她辯護:“大叔,別苛求她。她失去了童年的記憶,所以實際上是生活在一個殘缺的世界裏,難免性情古怪。如果……替我好好照顧她。”

  他同平托握手後,大踏步地走出控製室的邊門,走向空天飛機。老拉裏、班克斯和布萊克正在舷梯上登攀。十幾分鍾後,控製室屏幕上出現了他們的頭像,宇航服穿戴齊整,頭盔也戴上了。飛船的主電腦開始了最後的自檢程序:

  燃料係統自檢完畢。

  電氣係統自檢完畢。

  ……

  魯剛忽然命令:“小兔子,你用肉眼檢查一下後貨艙的蓋革計數器。”

  停了一會兒,小兔子向指揮艙報告:“蓋革計數器正常。”

  魯剛對著屏幕打了一個響榧:“OK,可以起飛了。”

  大廳裏頓時安靜下來,均勻的倒計數聲在大廳裏回蕩:

  “10,9,8,7,6,5,4,3,2,1,點火!”

  大地沉重地顫抖一下,諾亞方舟號幾百個可變矢量噴管向下噴出藍白色的火焰,熱氣流頓時把飛船掩在搖曳的幻景之後。它極其平穩緩慢地逐漸升高,逐漸加快,迅速懸停在高空。然後,可變矢量噴管逐漸改變角度,諾亞方舟號仰起頭向斜上方飛去,很快消失了蹤影。

  平托和漢斯他們高興地互擊手掌,表示慶祝。漢斯高興地說:“五十次!這是諾亞方舟號第五十次安全升空!”

  平托接了一句:“還要第五十次安全歸來。對嗎,老夥計?”

  “當然!”

  按照慣例,漢斯和他手下的工程師要守候在這裏,直到飛船安全歸來,一旦飛船發生故障好商量應急措施。平托高興地同他們告別:

  “再見,老規矩,等魯剛他們回來,我請你們喝路易十八。”

  說完,他沒有走大門,而是腳步急促地從一個角門出去,他早已安排好一輛出租車在那裏等他。他瞟瞟四周,迅速鑽進出租車,來到公司新設置的一個秘密據點。被跟蹤的這些天,使他嗅到了潛在的危險。如果弗羅斯特有所動作,很可能就是在魯剛安全返回之前。那麽,這幾天他要把這條老命照料好,絕不能出岔子。

  諾亞方舟號升空的十個小時前,在已經半廢棄的法屬圭亞那庫魯航天發射場中,一架小型航天飛機已經準備完畢,固定在起飛塔上。這架綽號叫“飛蛾”的超小型航天飛機仍采用第一艘航天飛機哥倫比亞號的垂直起升方式,使用液體燃料。在私人航天業興旺時,小飛蛾成了外太空的廉價巴士,不少富翁尤其是富有的情侶們乘坐它到太空觀光,大多在距地麵兩千公裏之內的近地太空。魯斯式空天飛機研製成功後,敏銳的私人航天業主也把這種巴士改造成使用混合金屬燃料,這使它們的航程能擴展到月球上。

  時過境遷,現在這種小飛蛾已大都退役不用了。這一架天知道是從哪兒尋出來的,三天前,一架“同溫層堡壘”巨型貨機把它運來,緊張地做好了起飛準備。當航天場管理員被告知這僅是一對情侶的蜜月旅行時,他們都驚呆了--既為這對情侶的勇敢,也為他們的豪富。

  現在,唐世龍和魯冰都在指揮艙裏,已經穿戴好了潔白的抗荷太空服,這是專為未經超重訓練的旅行者設計的。唐世龍示意魯冰打開太空服內的通話器,說:

  “馬上就要起飛了,義父有急事不能來,他說這次隻算觀光旅行,回來後再舉辦最隆重的婚禮。你害怕嗎?”

  麵罩中的魯冰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狀態。直到現在,她也不相信這次太空之旅真能成行!她生來酷愛刺激,常用種種新鮮招數引得別人佩服,但現在唐世龍已經令她佩服了。她雖然心中忐忑,仍然口氣堅決地說:

  “我不怕!可是,你真的會開飛船嗎?”

  “放心吧,這種太空巴士駕駛起來容易極了,你不要忘記,我還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工學博士呢。你待著別動,我要開始飛船的自檢程序了。”

  唐世龍開始主電腦的操作,魯冰對此一竅不通,目醉神迷地打量著四周。這架航天飛機個頭很小,內部隻有一個艙室,能容納四個人坐下,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管路、電線,看得她頭暈目眩。她看見底部有一個小門,過去拉了拉,沒有拉開,便高聲問:

  “世龍,這門裏裝的什麽?”

  唐世龍搖搖頭,“不知道,那是一道密封門。喂,你過來,飛船馬上要點火了!”

  魯冰忙走過去,坐在唐世龍旁邊的座椅上,係好安全帶。唐世龍同地麵控製室聯係之後,摁下了點火按鈕。小飛蛾噴出藍色的火焰,等反衝力達到某一數值時,起飛塔的鐵臂張開,飛船緩緩起飛,逐漸加速。

  起飛時的8G加速度使魯冰產生了嚴重的黑視現象,在半昏迷狀態中,聽見唐世龍在一聲聲喚她。等她清醒過來時,飛船已轉入水平飛行。弧形的藍色地麵轉動著向後退去,天幕已消盡藍色,變成絕對的黑暗,上麵嵌滿了不再閃爍的亮星。太陽和月亮交替在舷窗裏出現,然後隨著飛行方向的改變,月亮也向後滑去,變得越來越小。

  唐世龍獨自操縱著這艘傻瓜型飛船,雖不免緊張,但總的說還算遊刃有餘。他得意地朝魯冰眨眨眼睛。這會兒,魯冰對他已產生了近乎崇拜的感情,在她同男人的所有交往中,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她想撲過去吻吻這位太空英雄。鬆開安全帶,稍一用力,她的身體就在艙中飄浮起來。四肢輕飄飄地,完全失去了在地麵上的感覺和節奏,她在空中毫無目標地蠕動,活像一條被麻醉了的蠕蟲。魯冰著急地咕噥道:

  “喂,我的手腳都不聽話,我該怎麽辦?”

  唐世龍笑起來:“你自己摸索吧,慢慢找出太空飄浮的辦法再來教我。老實說我也沒經過這種訓練!”

  但僅僅十分鍾後,魯冰就能掌握方向了。她抓住艙壁的突起,用腳小心地蹬著艙壁,慢慢偎到唐世龍身旁。他已經取下了抗荷太空服的頭盔,也伸出手為魯冰取下。兩人微笑著互相端詳,忽然魯冰大笑一聲,抱住唐世龍的腦袋狂吻,唐世龍躲避著,笑著喊:

  “別動,別動,我們要翻車啦!”

  魯冰仍不依不饒地抱緊他的脖子:“翻吧,就是永遠留在那個拉格朗日棺材裏,我也不後悔。”

  十分鍾後她才安靜下來,像隻小貓一樣溫順地偎在唐世龍的身邊。小飛蛾按照預定程序,沿著橢圓軌道向拉格朗日點飛去。

  兩天前,狄明仍像往常一樣跟蹤著唐世龍和魯冰,為了不引起唐的懷疑,他把自己的遮陽篷設在百米之外。他躲在篷裏,聽著竊聽器傳來的囈語聲、做愛聲;有時他也把一架袖珍望遠鏡從帳篷縫隙裏伸出去,仔細觀察兩人的行蹤。

  從那次電話之後,唐世龍就沒有再和委內瑞拉聯係。他似乎已把那個心血來潮的怪念頭徹底忘掉了。狄明在等著陳炳先生的電話,他想,等接到這個電話之後,大概就可以向姚雲其交差了,然後他就能從這樁業務中脫身。不管給多少調查費,他也不願意同販毒集團作對,稍有疏忽就會送命的。

  竊聽器中聽見兩人要下海玩,他把望遠鏡伸出去,看見那對裸男裸女擁抱著,嘻嘻哈哈地跑過沙灘,雙雙躍入海中。他們的遊泳技術都不錯,兩具異常健美的男女身軀在白浪中隱現,時而揚臂奮進,風浪聲中分明能聽見魯冰的尖叫。

  在這一瞬間,狄明幾乎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唐世龍是什麽人。他想這一對璧人若能永遠如此幸福,也算得上天作之合。他枕著雙臂休息一會兒,又把望遠鏡伸出去,沒找到那兩個人。他揉揉眼睛,繼續尋找,海裏的遊客不算多,他很快地搜索了一遍,仍然沒有唐世龍和魯冰。

  他們已經上岸了?竊聽器中杳無動靜,他們肯定沒回帳篷,海灘上沒發現他們的蹤跡,兩人租的皇冠汽車仍安靜地待在路邊。開始狄明還不相信兩人會自此失蹤,他揶揄地想,盡管是裸體之風盛行的澳大利亞,總不至於光著P股上大街罷。

  就在此時,那一對裸體情侶已經上了一艘白色的遊船。今天兩人一跳入海水中,唐世龍就拉著魯冰向外海遊去。眼見海岸越來越遠,魯冰喘著氣,擔心地說:

  “已經夠遠了,再往外遊,我會沒氣力返回的。”

  唐世龍笑而不答,托著她仍徑直往外海遊。不久魯冰看到了一艘白色的快艇,船頭上站著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他伸手把兩人拉上船,遞過毛巾、一套西服和一套裙裝。等兩人穿好,他把快艇掉過頭,向東南方向開去。直到這時,魯冰才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是想甩開昨天的跟蹤者!”

  唐世龍笑著點點頭:“你知道嗎?他就埋伏在離咱們不遠的一個小帳篷中。現在就讓他耐心地等下去吧。”

  魯冰興奮地問:“他是什麽人?”

  唐世龍開玩笑地說:“不知道,可能是我的仇人,沒準是你哥哥或姚雲其雇來的,也說不定。”

  “絕不可能!我哥哥絕不會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姚雲其沒有這樣的心機。”她忽然靈機一動,“你為什麽不讓我留下來?那才是最好的掩護。”

  唐世龍大笑起來:“你留下來,我和誰去太空旅行結婚?你真是個聰明的傻瓜。”他告訴魯冰,他們現在正趕往悉尼,從那兒乘機去法屬圭亞那,飛蛾已經做好了點火準備,“等你哥哥在太空中發現我們,一定會把眼珠子都驚掉的!”

  在湯斯維爾的沙灘上,狄明又耐心地等了半個小時,海麵上仍然不見兩人的身影。這時他才確信自己被耍了。唐世龍一定用個金蟬脫殼之計,被人從海裏接應走了。

  他在心裏狠狠咒罵自己的愚蠢。這些天,他一直很謹慎地躲在唐世龍的視線之外,也未到唐下榻的飯店裏打聽情況,以免引起唐的警覺。但現在野獸突然改變行蹤,說明他一定嗅到了某些異常。

  那麽,危險恐怕正在向自己逼近了。他待在帳篷裏,機警地觀察著四周。兩個小時後,他確信唐魯二人不會再出現了,天色也漸漸暗下來。他戴上遮目鏡,意態悠閑地漫步過去,打開小山羊轎車的車門。

  但他沒有啟動點火開關,誰知道呢,也許一顆RX特種塑料炸彈正在那兒蜷伏著,等著點火的信號。他從另一側車門溜進了夜色,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飛快地趕回他下榻的旅館。

  大廳裏沒什麽異常,他從櫃台小姐那裏要過鑰匙,乘電梯上到六樓。走廊裏沒有人影,他掏出九毫米口徑的P38沃爾特手槍,斜依在牆上,緩緩打開房門,然後閃身進去,撳亮頂燈。

  確信屋裏沒有異常,他才鬆了口氣。多年偵探養成的直覺告訴他,此地不宜久留。但在走前,需要向姚雲其打個電話。

  姚的電話沒人接,撥號音一聲又一聲單調地響著。他皺皺眉頭,又撥通了陳炳的電話,話筒是仍是那個年輕女人冷靜的聲音:

  “是狄先生嗎?陳先生讓我轉告你,他外出調查你說的那件事,一兩天就會回來,你有什麽話可以留給我。”

  他留下話,不再耽誤,迅速收拾行李。這時,門鈴響了,送話器中一個男聲用英語說:

  “狄先生,你洗的衣服。”

  他想起自己確有兩件送洗的衣服,行色匆匆,幾乎把它忘了。但他仍警惕地掏出手槍,斜倚在門口的牆壁上,伸出左手擰開門把手。門把手剛一旋轉,房門就被猛地踹開,一個蒙麵男人端著一枝帶消音器的M16YA2微型衝鋒槍,對著屋內一陣掃射。但他隨即發現前方並沒有人,目標躲在門的右側,他的槍口也隨即向右疾轉。

  狄明已把槍口對準了他的腦門,用英語喝一聲:“舉起手!”他不想開槍,不想在異國卷入人命官司,但他隨即從凶手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錯誤。那是黑豹一樣的目光,冷酷淩厲,沒有一點理性,也沒有一絲恐懼。他不再猶豫,立即扣響扳機,凶手的腦袋立時炸開,腦漿迸到牆壁上。

  但是,這個叫坎貝的凶悍殺手在死亡來臨前,終於轉過槍口,把最後三顆子彈射入了狄明的小腹。狄明順著牆壁慢慢滑下去。他粗重地喘息著,眼前的景物變得虛浮,變得五顏六色。他聽見門外有人驚慌地尖叫著跑開,十幾分鍾後,一群警察衝入室內。他們翻開他的眼皮看看,立即把他放到一具擔架上。然後,世界慢慢從狄明的視野中消失了。

  十個小時後,諾亞方舟號空天飛機已經置身於寒冷寂寥的外太空,離地球三十七萬公裏。乍從生機勃勃的地球世界出來,幾乎不能習慣這裏的冷漠死寂。太陽仍像往日一般大小,光熱強暴,不過一旦進入地球的陰影,飛船就立即跌入酷寒。星辰滿天,藍色的地球和黃色的月亮在天幕上迅速滑動著退行,很快地球就變得和太陽一般大小了。

  飛船已經關閉動力,用慣性沿著橢圓形軌道滑向頂點,那兒就是離地球和月亮各三十八萬公裏的拉格朗日點。屏幕上已能看到巨大的核廢料山,是一個不大規則的巨大的立方體,在黑暗中微微波動著。魯剛喊道:

  “夥計們,飛行很順利,我要開始進行手動姿態調整了。請大家做好準備。”

  布萊克留在指揮艙做魯剛的助手。老拉裏飄飛到貨艙控製室,他將在這裏打開貨艙下麵的密封門,再啟動投料機構把貨物投下去;班克斯則已穿好太空服,他將用雙手把六十噸的集裝箱一隻隻扣合在自動掛鉤上,使它們連成一體。

  指揮艙中聽到各處的報告:

  “投料手準備完畢。”

  “太空行走準備完畢。”

  魯剛興高采烈地說:“好,夥計們,我要去‘下錨’了!”

  他正要啟動姿態調整發動機,無線電中忽然傳來地麵控製室的聲音:

  “諾亞方舟號空天飛機,魯剛船長,我們剛收到一艘來曆不明的小型航天飛機的呼救信號,經查,這艘小飛蛾型空中巴士於二十小時前在圭亞那發射場發射,作一次觀光性質的短期太空旅行,發射前未向我們通報。目前該船位於拉格朗日廢料場側後方,離你們的直線距離五千公裏。你願意同他們聯係嗎?”

  魯剛啟動搜索雷達,迅速在屏幕上找到了那艘小飛船,它正在廢料山側後遊蕩。魯剛非常惱怒,低聲咒罵著:

  “媽的,我還得先扮演一個太空救生員的角色,我會為這次重新點火白白損失十萬元,沒人給我付一個子兒。媽的!”

  其他船員都默不作聲。他們知道咒罵歸咒罵,魯剛絕不會置之不理。在太空中“遇難必救”的道德準則比海洋上更為嚴格,而魯剛從來不是臨陣逃脫的人。一分鍾後,魯剛不情願地說:

  “喂,告訴我他們的通信頻率!”

  布萊克按地麵上的指令調整了通信頻率,立刻聽到一個姑娘清脆的聲音。她急切地喊著:

  “魯剛哥哥,是我!我和唐世龍!”

  魯剛吃驚得幾乎把眼珠子掉下來。幾天前,妹妹和唐世龍在澳大利亞湯斯維爾浴場突然失去蹤影。魯剛知道她正在熱戀之中,一定是竄到哪兒玩去了,倒也沒有擔心。他對唐世龍的印象不是太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個男人絕對不像姚雲其那樣懦弱,他肯定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戀人。也許,這個男人就是冰兒的最後歸宿?這種想法不免使他心中隱隱作疼。可是,誰能料到她竟然會在太空中出現!他問:

  “是冰兒!你怎麽會到這兒?”

  大概是覺得理屈,魯冰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驕縱,她軟聲道:

  “哥哥,怪你從不帶我上天嘛。唐世龍為我弄了一艘太空巴士,他說很容易駕駛的,說陪我上天玩玩,誰知道它會出故障呢。哥哥,快來救我們!”

  唐世龍也在話筒中喊道:“魯剛船長,怪我太莽撞。冰兒一定要過太空癮,我就把義父十年前的一艘飛船弄來,檢修後看它的狀態良好,就帶著冰兒上天了。現在動力係統已經完全失效,請你救救我們!”

  魯剛既感惱怒,又有點哭笑不得,這個唐世龍也必然是一個難得的寶貨,剛在長江上導演一出英雄救美,接著又跑到太空中演這麽一出情侶雙飛。真難得他有這樣的財力和閑心,費盡心機來討好妹妹。他冷淡地問:

  “飛船上電力係統怎麽樣?”

  “電力係統完好,生命維持係統正常。幾十個小時內不會有生命危險。我們盼著你。”

  “那好,我立即趕去。”

  他向地麵要來小飛蛾的精確方位參數,計算後說:“大約一個小時後趕到。”

  魯冰在話筒裏大聲歡呼起來:“謝謝你,魯剛哥哥!”

  魯剛搖搖頭,點燃左側的姿態調整發動機。諾亞方舟號艱難地繞了一個弧形,全速向小飛蛾的方位飛去。

  在澳大利亞湯斯維爾的聖保羅教會醫院裏,奎亞特警官站在急救室的觀察窗外,看著三名醫生和護士正在盡力搶救那個傷者。從傷者的證件中知道,他叫狄明,中國人,職業是私人偵探。他受的傷不算致命,主要是失血過多引起了休克。現在,病人在氧氣麵罩中急促地呼吸著,鮮血一滴滴地滴入靜脈,心電示波儀上的曲線慢慢穩定下來。現場的另外一個人早已死了,從他身上帶的證件看,他是一個巴西遊客,但證件顯然是假的,電腦上查不出此人進入澳大利亞的記錄。

  奎亞特把此人的麵容和指紋發給國際刑警組織,幾分鍾前已得到回電:死者原名桑切斯托斯,是哥倫比亞卡利販毒集團一名冷血殺手,臭名昭著,惡貫滿盈,早已上了刑警組織的紅色通緝令。現在,他總算死在這個小個子中國人的手中了。局裏要奎亞特弄清他潛入澳大利亞地目的,一般來說,這個殺手是不輕易露麵的,他的出現常常伴隨著一場腥風血雨。

  示波儀上已經恢複了正常的節律,狄明慢慢地睜開眼睛。他看見姚雲其的金錢之花異光閃爍,令他難以睜眼。這些異光忽然又變成唐世龍的冷厲目光,那是在公用電話亭旁的一次照麵,機警狡詐的唐世龍一定從那時起就有了疑心。然後又變成殺手槍口的火光,小腹一陣刺痛……他終於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醫生的笑臉:

  “很好,狄先生,你總算醒了。”

  他一下子全回憶起來了,想掙紮著坐起來,醫生忙把他按下,命令道:

  “不能動,你還很虛弱。奎亞特警官在這兒,你可以把情況告訴他。”

  奎亞特分開護士,向他俯下身來:“狄先生,請盡量簡要地告訴我,你為什麽來到澳大利亞,又為什麽被這名殺手盯上?他有沒有同夥?”

  狄明示意拿開氧氣麵罩,喘息著問:

  “我昏迷了多長時間?”

  “已經一天多了,準確地說,是三十個小時。”

  狄明顯得十分焦灼,他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他是哥倫比亞卡利販毒集團的打手,他的上司叫唐世龍,可能已經和一個名叫魯冰的中國女人離開澳大利亞,他們這次的行動很可能與一次太空運輸有關,承辦運輸的就是魯冰的哥哥魯剛。具體情況請與中國國家安全部的陳炳先生聯係,請記下他的電話號碼……”

  奎亞特警官記下了他說的情況,狄明補充道:“還請通知我的委托人姚雲其,把這些情況向他通報。請記下他的電話號碼……”

  奎亞特俯下身安慰他:“請狄先生安心靜養,我馬上就向有關方麵通報。”他立即返回警察局,向上司請示後,撥通了北京的電話。那時他並沒有意識到,一場令世界震驚的災難至此已拉開序幕。北京的陳炳先生詳細地記下了他的話,又追問了幾點細節,然後簡潔地說:

  “謝謝,姚雲其先生那兒就不用偏勞你了,我馬上派人通報。如果狄明先生又回憶起什麽情況,請立即通知我。我現在要去開會,不多談了,再次向你表示感謝,這些情報非常重要也非常及時。”

  奎亞特不知道,陳炳掛上電話就匆匆出門,趕往人民大會堂台灣廳,去向中國國家主席兼軍委主席匯報。兩個小時後,一項應急行動計劃在中國緊鑼密鼓地鋪開了。

  幾乎同一時刻,在美國華盛頓西部的C委員會所在地,弗羅斯特和羅傑斯正向一位老人介紹此次行動的執行情況。他們是在四樓一個會議室裏,仆人拉上厚重的窗簾,調好放映機,把影像打在對麵牆上掛著的活動屏幕上。弗羅斯特拿著一枝激光筆,指點著介紹畫麵上的情況,說:

  “迄今為止一切順利。全部核武器在嚴密控製下於五天前裝入諾亞方舟號,飛船已經於十五小時前點火升空,剛剛接到宇航局的通報說,飛船已經抵達拉格朗日墓場。在上述各個階段中,我們一直對魯氏公司進行著嚴密的監視,沒有發現任何泄密情況。等飛船卸完貨物,在返回途中再執行第二步方案。”

  他麵前那位老人滿頭銀發,臉色紅潤,穿一件帶格子的中國真絲襯衣,臉上和手背上已經長有老人斑,但看上去仍健碩有力。這位前司法部部長戴維斯布朗先生慈祥地笑著,說:

  “辛苦了,謝謝你們二位。我會向惠特姆總統推重你們的業績。”

  屏幕上仍一幀一幀地放送著經過剪輯的畫麵,從集裝箱離開尤卡山,在聖弗朗西斯科港口裝船、海運,在哈馬黑拉港卸下,一直到吊裝進魯斯式空天飛機。很顯然,所有行動都是在嚴密的控製中,進行得有條不紊。布朗仔細地看著攝像,低聲說:“很好,我很滿意。”

  但他忽然頓住了,舉起手指示意:

  “退回去,看剛才的畫麵。”

  畫麵一幀一幀地退回去,布朗說:“停!”這是哈馬黑拉航天場裝貨時的現場記錄,秘密攝像機詳盡地拍攝了吊運核彈的情形、警衛的情形,也偶爾抓拍到一些場外的路人。布朗指著一個老人說:

  “把他放大!”

  頭像放大後顯得模糊不清,布朗按響電玲,秘書恰莉小姐很快進來,布朗讓她到技術室把屏幕上的虛浮頭像盡快處理一下。在秘書返回之前,布朗先生陰鬱地沉默著,弗羅斯特和羅傑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意外,忐忑不安地偷眼打量著老人的臉色。

  不久,經電腦特殊處理的頭像送來了。頭像是由一些特征點拚出來的,不甚清晰,但大致能看出是一個白人老者,白發,臉龐削瘦,深眼窩,目光冷漠。布朗目光陰森地盯著他看了很久,對恰莉小姐說:

  “查一查,我們的偵察衛星在這段時間是否經過哈馬黑拉,如果經過,讓電腦在拍攝的資料中查尋這人的麵貌。”

  半個小時後結果送來了。電腦查尋到一個畫麵,是用紅外像機拍攝到的夜景,那個相同麵貌的老人正仰著頭剪掉集裝箱的鉛封。幾十幀相關畫麵顯示了兩個人進出集裝箱的情形,還能看見他們為睡熟的警衛噴藥。弗羅斯特和羅傑斯早就麵色慘白了。布朗苦笑道:

  “其實一看見他走路的動作,我就認出來了,三十多年前我便同他很熟。知道他是誰嗎?”

  弗羅斯特困惑地搖搖頭。布朗說:

  “是戰神,美國最負盛名的核武器專家,不久前被尤卡山核堆放場遣散。我還為他爭取了一萬兩千元的特殊遣散費呢。兩位先生,看來你們在職務的升遷上已經到頭了。”他刻薄地說道,他的盛怒在平靜的外表下顯得更可怕,“難道你們看不出這裏的含義?這個老家夥一定是跳槽了,他一定把核武器的秘密賣了一個大價錢。你們看吧,麻煩馬上就要來敲門了!”

  他隨即喚來秘書,有條不紊地下了命令:

  “通知聯邦調查局,迅速查清戰神邁克近日的行蹤。對,你隻用說戰神邁克,調查局就知道是誰。我要在四個小時內聽到結果。立即通知C委員會所有成員,五小時後召開緊急會議。召集人戴維斯布朗。”

  秘書用拍紙簿迅速作了記錄。他指著兩人厭倦地說:

  “帶他們去休息,五小時後列席會議。”

  四個小時後,恰莉小姐來送聯邦調查局的報告時,看見布朗先生仍然以四個小時前的姿勢埋在沙發裏,屋裏沒有開燈,在窗外燈光的斜射下,他顯得十分蒼老和疲憊。報告上說:戰神邁克離開尤卡山核廢料堆放場時沒有留下他的目的地。但在從那兒到舊金山沿途加油站的電腦記錄上查到了他的信用卡,後來他在舊金山停了若幹天,然後用真實姓名買了去哥倫比亞聖菲波哥大的機票,從那兒又乘機去卡利市,在一家名為聖尼亞的旅館住了三天,以上行程仍是使用真實姓名。但從那兒之後,他就突然失蹤了,從人間蒸發了。布朗喃喃地說:

  “用的真實姓名,對,他是用這個方法向我們辭行。”恰莉擔心地問:“布朗先生,你是否不舒服?我送你去休息吧。”

  布朗沙啞地說:“不,謝謝,我很好,不必擔心。”

  諾亞方舟號開始反噴製動,緩緩地靠向小飛蛾。魯剛又仔細地作了姿態調整,現在大小飛船已經並肩在太空中飄蕩,就像一隻巨雕帶著幼雛飛行。當兩船相距一百米時,魯剛停止了調整。他把指揮座位留給布萊克,自己來到減壓艙前,穿好太空服,把一根保險繩係在身後。班克斯說:

  “還是穿我的太空服吧,有噴氣推進裝置。”

  “不,投料時你還要使用。我來一個太空跳遠就行了。”

  班克斯嬉笑著說:“那麽,讓我去?我非常想扮演一回太空救美的英雄。”

  老拉裏擔心地看看魯剛,他怕班克斯的嬉鬧再次惹惱魯剛。但魯剛隻簡單地說:

  “不,我去。讓對方做好準備。”

  他走進減壓艙,關好艙門。隨著氣壓降低,白色的宇航服慢慢地鼓脹起來。隨之外艙門打開,太空的寒冷寂寥猛然衝進來把他淹沒了。巨大的諾亞方舟號在廣袤的背景下小如米粟,而他像是沾附在米粟上的一粒微塵。然而正是這些微塵為宇宙帶來了最有生氣的變化,使一堆鋼鐵變成了有靈性的巨獸。

  小飛蛾號的減壓艙門也打開了,穿戴整齊的唐世龍抱著魯冰立在艙門口。剛才魯剛問清了對方飛船上沒有動力飛行裝置,那麽隻有來一個太空對麵跳遠了。他向對方打個手勢,唐世龍猛地把魯冰向這邊推過來。從她背後抽出一條保險索,就像在風中飄蕩的一隻吊絲的蜘蛛。魯剛猛地雙腳一蹬,向她飄飛過去,很快就把妹妹攬在懷裏。妹妹翻開了鍍金的遮光罩,在頭盔裏急切說著什麽。看得出她十分亢奮緊張,但並不是膽怯。潔白的碳纖維太空服嚴密地包著她,使她顯得嬌小純真。魯剛似乎從頭盔裏看到了十五年前的小妹妹,心頭泛起一陣苦澀的甜蜜。

  魯剛解開她的保險帶,朝唐世龍揮揮手,唐世龍也揚揚手,把帶子抽回去。魯剛攬著妹妹,拉著保險繩返回減壓艙,一邊還盡量使妹妹旋轉著,讓陽光對她的太空服均勻加熱。很快,他把妹妹帶進了減壓艙。他示意妹妹等著,又飛過去把唐世龍接過來。

  盡管穿著臃腫的太空服,魯冰還是興高采烈地投入唐世龍的懷裏,這會兒她已經凍得瑟瑟發抖了。魯剛不滿地“哼”了一聲,布萊克迅速關上外門,艙內慢慢開始充氣,溫度也慢慢升高,然後內門緩緩打開,露出老拉裏和班克斯的笑臉。魯冰跳進艙門,急不可耐地取下頭盔:

  “哥哥,謝謝你,這次太空旅行太精彩太刺激了!”

  她興高采烈地吻過哥哥,又旁若無人地和唐世龍擁抱熱吻。唐世龍微笑著,麵色平靜,看不出剛從死亡中逃生的餘悸。這使魯剛不由得對他滋生了好感。盡管他是一個可惡的紈絝子弟,但敢為愛情到太空來冒險,算得上是個真正的男人。

  魯冰歡笑著和每個人打招呼:“你好,老拉裏大叔!你好,班克斯先生!還有小兔子布萊克呢?”

  她在每人的臉上都印上一吻。老拉裏笑著,摟摟她的肩膀。班克斯受寵若驚,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大聲讚歎著:

  “我的上帝,你太漂亮了,真正的維納斯女神!”

  魯冰嫣然一笑,接受了這個讚揚。她在空中旋轉著,打量著巨大的內艙,驚歎道:

  “喲,我從來不知道諾亞方舟號這麽大!世龍,比比我哥的飛船,你的船真成一隻小飛蛾了!”

  她的聲音中包含著那麽多的自豪感,船員們都真誠地笑起來。魯剛說:“你們先到生活艙休息吧,我們要返回拉格朗日點去卸貨,拉裏大叔,你送他們過去。”

  唐世龍點點頭,攬著魯冰準備過去,他問了一句:“我的小飛蛾怎麽辦?”

  魯剛微嘲道:“就讓它在那兒飄蕩吧。這兒也屬於拉格朗日點,有地球和月亮雙重引力的鎖定,它會安安生生地待在這兒,直到世界末日。那將是你留給子孫後代最牢靠的遺產。”

  班克斯和老拉裏都笑起來,唐世龍聳聳肩,與魯冰鑽進生活艙去了。老拉裏看見唐世龍肩上挎著一個小皮箱,他想可能是唐世龍從廢棄的飛船上搶出來的貴重財物,沒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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