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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政治生命其實可短暫了。晚上錢一送,第二天官一當,這輩子清白沒了。晚上錢一送,第二天官沒當,這輩子仕途沒了。人這輩子最痛苦的是,有錢沒送出去,機會沒了。最最痛苦的是錢送出去了,領導換了。最最最痛苦的是,腐敗領導進去了,把送錢的全給供出來了。

  令狐安一打開手機,就蹦出這麽一條短信。令狐安看了,先是一笑,繼而就很有些不高興了。這編短信的人也太……唉!不過,話又說回來,似乎……他又看了一遍,便刪了。他好像記得這是套用了小沈陽的那段名言來的。但套得確實有些水平。真人才在民間!很多短信,就是最偉大的民間文學啊!

  春節很快要到了。

  昨天,市裏開了一天市委擴大會議,主要是匯報各縣區上一年情況,布置開年來的工作。湖東自然打的還是礦業經濟,令狐安在匯報時,重點強調了礦業經濟的整合,他用了一個詞:第三次改革。

  湖東礦業經濟經過了前兩輪改革,第一輪是礦業國有體製下私主經營;第二輪是礦業管理權限改革;這次整合,就是第三輪。令狐安說:“事實證明,中國經濟的發展與改革密不可分。沒有改革就沒有出路。湖東礦業經濟就是要強化改革,走整合之路。同時,通過礦業經濟的帶動,大力發展第三產業,打造縣城形象,力爭在三到五年內,使湖東成為南州地區最有影響力的縣級中心城市。”

  葉遠水也參加了會議。葉遠水在補充匯報時,首先就肯定了礦業經濟整合這個基本思路,但在打造第三產業上,他卻沒有表態。南明一書記一直聽著,在總結時,針對湖東情況,隻說了兩句話:思路是正確的,但要正確的實施,必須加強班子團結,發揮集體智慧,群策群力,才能有所作為。

  南明一這話雖簡短,但令狐安聽得出來,是有很強的針對性的。上次,令狐安帶著於者黑專程到市裏給南明一書記匯報工作。他特地選擇了晚上,南明一住在南州賓館,一般情況下,很少出門。令狐安事前也有意識地沒打電話聯係。他清楚,他一打電話,南明一是絕對不會同意他過來的。南明一很可能就會塞給他一句:明天到辦公室去吧。那樣,他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先斬後奏,有某些時刻,也不失為一種有效的處事方法。果然,當令狐安和於者黑趕到南明一住的房間時,南明一書記正好回來。令狐安說:“我今天下午回市裏,吉大礦業的於總正好來找明一書記匯報點工作,我就一道來了。明一書記不會批評我吧?”

  令狐安這話說得巧妙,一是把意圖很快說明白了,又把南明一要批評的可能給堵了回去。到底是一個縣委書記嘛,當著礦業老總的麵,能批評?

  南明一一臉嚴肅,說:“那就……進來吧!”

  南明一的房間布置得相當簡樸,除了床,桌,椅,就是書。在東邊的壁子上,掛著幅《墨竹圖》,是清人鄭板橋的,旁邊還題著那四句著名的詩: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於者黑念了一遍這詩,笑著說:“南書記真是……板橋先生的詩,就是南書記的寫照啊!南州因為南書記,才有了這些年的進步。”

  “是嗎?”南明一一回頭,猛然問。

  令狐安馬上接道:“是啊是啊!於總說的就是老百姓的話。於總,你先說說吧。明一書記時間緊。”

  於者黑就將吉大礦業的情況,一一地說了,重點說了湖東礦業經濟必須做大做強才有市場競爭力這一塊。南明一聽著,時不時地點點頭。令狐安選擇帶於者黑來見南明一,也就是看準了於者黑的斯文的一麵。熊明在這方麵就要差一些,其它有些礦老板,簡直就是草包,怎麽能拿到市委書記的麵前來?

  於者黑匯報完,令狐安也補充了幾句,把湖東礦業即將和省城的永和公司合作,進行整合的情況,稍稍報告了下。他當然沒提到葉天真與閔慧的關係,隻說這永和公司根基很深,實力很強。南明一插了句,說:“永和公司我知道,以前我在省裏的時候,那個葉總曾經找過我。”

  令狐安笑著道:“那正好。下次我一定請葉總來給明一書記匯報。”

  南明一臉色緩和些了,令狐安又道:“最近遠水同誌的身體完全恢複了。他也同意礦業整合這個大的思路。湖東縣委縣政府有信心,在市裏領導和支持下,把這項工作搞好的。”

  南明一問:“方靈同誌……還不錯吧?”

  “十分不錯。”令狐安答道。

  南明一便不再做聲了。令狐安暗示了一下於者黑,於者黑將剛才提進來的兩盒茶葉拿過來,說:“南書記,這是湖東自產的野茶,您試試味道吧!”

  “這個……不需要的。”南明一道。

  令狐安打了圓場:“這可是於總自家種的野茶。就請明一書記嚐嚐吧!我們走了。”

  南明一問:“僅僅是茶嗎?”

  “當然是茶。”於者黑說著,就同令狐安出了門,在門口,於者黑又道:“南書記,請您一定親自嚐嚐!”

  出了門,下了樓,於者黑笑道:“南書記不會……”

  令狐安知道於者黑的擔心。於者黑這樣的礦業老總,豈能僅僅送南明一書記兩盒野茶?南明一一定也有這樣的顧慮。令狐安問:“怎麽放了?”

  “在其中一盒的盒子底下。”於者黑說:“剛才我請南書記一定親自嚐嚐,就是這意思。南書記應該明白吧?”

  “這個……”令狐安哼了聲。

  至少到昨天的市委擴大會議,南明一沒有對令狐安提到茶葉的事。這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南明一根本就沒去注意;第二種是南明一收到了,也默許了。令狐安希望的是第二種。換屆人選確定在即,他必須在這個關鍵時刻,穩住南明一書記,改變他自己在南明一心目中的印象。有一段時間,令狐安曾經以為:隻要向濤副省長在上頭說話,南州這邊豈能不……可是,事實證明他這想法有些天真了。南明一不同於其它的市委書記,他本身就是省級班子的有力人選。而且,南明一作風一慣強硬,由上而下的施壓,更容易激起他的反感。上一輪人事調整時,令狐安就是過分地依賴了向濤,結果,他被很禮貌地請出了人選名單之外。這一次,他再也不能喪失機會了。這一次再喪失,依他的年齡,混得再好,也隻能在將來的市人大或者政協解決一個副廳級了。這不是令狐安所期冀的,也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市委擴大會議結束後,葉遠水回到了湖東。令狐安並沒有回去,而是留在家裏。兒子也回來了,隻是一天到晚也不見人影,要麽就躲在房間裏上網,要麽就出去和同學們“瘋”去了。現在的孩子啊!令狐安看著兒子,心裏很是感慨。他基本上無法同兒子交流,兒子說:爸爸一說話,就知道是當官的。而現在正是鄙視當官的時代!你說這話氣人不氣人,令狐安差一點要掄起拳頭,但想想也是。在官場上呆了這麽多年,官場色彩已經烙印在自己的每一個行動、每一句語言、每一種處理問題的方式上。妻子付嫻也笑,說兒子說到了令狐的疼處。他要是在家裏就把官場上的感覺丟了,那要是出門,豈不生疏了?付嫻這是在調侃他,他也隻好笑笑。晚飯後,他和付嫻一道出門散步。湖水泛著清冷的漣漪,遠處,三兩早亮的燈火,把人間的氣息,一一地勾畫了出來。走著走著,付嫻的手就挽了他的手,他的手本能地一顫。他覺得妻子這個動作,既熟悉又陌生。他正要作出一點回應,手機響了。

  “啊!哎!”令狐安看也沒看是誰,盡管應著。

  “是我!”肖柏枝的聲音讓令狐安又是一顫。這個……肖柏枝問:“令狐,晚上能見到你嗎?親愛的!”

  令狐安趕緊用手握了手機,試圖將聲音變得更小些。好在付嫻正在側頭看湖景,他馬上道:“我正在市裏,明天再說吧。我掛了。”

  付嫻問道:“是不是縣裏有事?”

  “沒事。方靈打電話。”令狐安掩飾著。

  方靈同付嫻也熟,付嫻便沒再問了。在男女問題上,付嫻有一句名言:眼不見為淨。而令狐安便不行了。肖柏枝的電話讓他的心有些亂。最近他老是有預感,肖柏枝可能會壞他的事。雖然肖柏枝對他可謂是死心塌地,又是於者黑的人,平時也沒什麽城府。然而,他總有些預感。這預感沒有由頭,隻是感覺。為這,他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讓肖柏枝過來了。肖柏枝大概也覺出了什麽,主動地打電話給他。一般情況下,令狐安是不允許肖柏枝打他電話的,如果他需要,他會直接打電話給肖柏枝,或者給於者黑一些暗示。他也知道,想輕易地和肖柏枝斷了,也難。當然,要想容易也行,讓於者黑想點辦法,立馬就能辦妥。令狐安不想那樣,畢竟他還是喜歡肖柏枝的。肖柏枝也喜歡他,這與那些隻顧著錢的女孩子,有天大的區別。然而,走開是因為感情,就越難以了斷。唉!

  沿著湖走了一圈,居然沒有碰見一個熟人。付嫻笑著說:“也許是天冷了,難得這麽清淨。”

  令狐安點點頭,可是話剛落音,就聽見人喊:“令狐書記。”

  令狐安對付嫻說:“來了。哈哈。”

  胡吉如已經站在麵前了。令狐安問:“怎麽?也在市裏?”

  “鎮裏有個項目,正在市發改委等著批複。晚上就住下了。到湖邊散步,不想碰見令狐書記,真是太……”胡吉如又喊了聲:“付老師,付老師還是這麽年輕美麗啊!”

  付嫻朝胡吉如瞥了眼,沒有做聲。

  胡吉如道:“聽說令狐書記要到市裏了?我們也高興哪!”

  “這……”令狐安轉了話頭,問大平鎮的礦業改革工作做得怎樣了?胡吉如說應該沒問題。大平鎮的礦山,主要是胡天和胡地這弟兄倆在經營。要整合他們,他們自然也有些想法。為此,我專門請他們喝酒,這酒一喝,不就……

  “哈哈,你胡吉如就靠喝酒來做工作啊?啊!”令狐安一說,胡吉如臉立即紅了,輕聲說:“這是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令狐書記,可不能這麽否定了我。他們工作做通了,對全縣礦改也是個貢獻吧。”

  “貢獻?是貢獻哪!”令狐安感覺到付嫻在邊上拉了他一下,意在提醒他要走了,便說:“我們還有點事,你慢慢走吧。”

  胡吉如又囉嗦了幾句,令狐安走著,回頭看見胡吉如正往不遠處那邊的廣場走,而在他的視線裏,正站著一位年輕的女人……

  匡亞非打電話來了,問令狐安是不是在市裏?令狐安說是,匡亞非道:“那你就過來一下吧,我在賓館等你。”

  令狐安說:“好,我很快就到。”

  付嫻嘟嚨了句:“晚上還要工作啊?”

  “沒辦法。亞非市長找,肯定有事嘛!你一個人回去吧,我直接過去。”令狐安打了輛的,到了南州賓館,徑直上了1708房間。這是匡亞非的專用房間。匡亞非雖然就住在市裏,但在賓館這邊長年都準備著一個房間。這個房間,一般人是不太知道的。但到了令狐安這個層次,自然很清楚。不僅僅匡亞非,南明一在賓館裏也有房間,不過本身情況不同。南明一那個房間,也就是賓館的1808,就是他在南州的住處。匡亞非平時很少在這房間裏住,隻是有時工作晚了,或者其它特殊原因,想一個人靜靜的時候,才來這裏。不管他來不來,服務員每天都給這房間打掃,花每天都換,水果也是。就連床單被褥什麽的,也是一日一換。南明一和匡亞非在賓館有房間,基本對令狐安這個層次的幹部是透明的。而事實上,還有更多的領導,在賓館也有房間,可是對外是絕不公開的。有的甚至在城郊還有別墅,甚至……這也是新時期的一種官場現象吧?一個隻呆在一個窩裏的領導,豈能是一個有能力的領導?

  令狐安進了1708,匡亞非正在看電視。令狐安道:“難得亞非市長這麽悠閑……難得啊!”

  “啊!”匡亞非抬起頭,示意令狐安坐下,問:“喝茶吧?”

  “我自己來。”令狐安起身,從櫃子上拿了茶葉,泡了茶,又給匡亞非的杯子裏續了水,再坐下。匡亞非道:“找你來是想跟你聊聊。主要還是湖東礦業經濟的事。”

  “啊!最近我們正在搞整合。”令狐安答著。

  “我不是問這個。”匡亞非打斷了令狐安的話,“我是想問問你在礦業經濟中到底有沒有……像那給明一同誌的報告中所說的……到底有,還是沒有?”

  “這個……”令狐安猶豫了下。

  匡亞非這個時候找他,也是下了決心的。這至少說明事情已經到了十分棘手的地步,匡亞非再不弄清楚情況,就已經很難表明態度。南明一要將令狐安這樣一個縣委書記的事情向省裏匯報,是非得通過市長的。否則,那就是個人行為。書記市長商量了,那就是組織行為。組織行為與個人行為的結果,是大相徑庭的。組織行為表明的是組織態度,而個人行為表明的隻是個人好惡。下級組織的行為,往往能決定上級的態度;而下級個人的行為,卻往往將事情拖向相反的方向。

  南明一是絕對明白這些的。他不會繞過匡亞非的,這也許正是他的高明之處。

  但是,令狐安納悶了下,上周,他才和於者黑去找了南明一,南明一也沒說什麽,而且似乎對湖東的礦業改革還持讚成意見。市委擴大會議上,南明一提到湖東經濟發展時,又重申了湖東必須進行礦業改革,提升礦業經濟活力。好像沒有什麽跡象能說明,南明一真的要將令狐安和湖東豐開順他們搞的報告一起,送到省裏。那麽……

  匡亞非見令狐安愣著,就摸摸頭發,又起身端著杯子,喝了口水,將電視機的聲音調小,然後才道:“令狐啊,湖東的問題到底症結在哪裏?怎麽就……你看看,從你下去,這幾年一直是上訪不斷。一個地方,這麽不斷地上訪,這麽不斷的折騰,是要出事的。令狐啊!是要出事的!”

  “這個……是啊,是啊!這都是我工作的不到位。湖東情況複雜,其實在我去之前,也是經常……當然,主要責任在我。最近,我們搞礦業經濟改革,也就是為了徹底解決這個問題。湖東問題的症結,還是在礦業經濟上,也就是利益上。有利益就有矛盾,有矛盾就有不合理的訴求,也就有上訪。這次會議之前,我們就已經著手工作了。相信不久之後,會有成效的。”

  “不過,這都不是問題的核心哪!你剛才談到利益,我同意。但是,令狐安,我問你……”匡亞非停了下,又給令狐安倒了點水。空氣一下子有些凝固,令狐安也感覺得到匡亞非可能正要接近找他來的真正的目標了。

  匡亞非盯著令狐安,慢慢說:“令狐啊,我們共事二十多年了吧?”

  “是二十多年了,感謝老領導的關心。”

  “快啊,一晃就二十多年了。當年你還是愣頭青嘛!現在也是縣委書記了。我也快老了,幹滿這一屆,也得……哈哈,是吧?”

  “哪不會的,亞非市長還得……”

  “令狐啊,那報告上說你在很多礦山都有股份……”

  “這個……肯定沒有!”令狐安騰地站起來,“這個請亞非市長放心,絕對沒有。”

  “絕對沒有?我也隻是問問,真沒有,我就放心了。”匡亞非道:“葉遠水同誌最近……你們配合得還行吧?要重視縣長的作用,一級政府嘛,怎麽能搞得……這個不對!我早就想批評你了。”

  “我們最近配合得很好。以前可能在有些方麵,有些不太……將來不會有了。”

  “那好!我就想問這些。既然這樣,那就……最近到向濤同誌那去過嗎?”匡亞非將杯子放下,將電視機的聲音又調大了。

  令狐安手心裏一陣汗,嘴上答著:“沒去。向書記也忙。”

  匡亞非又問了下付嫻,說付嫻是個難得的好老師,不容易啊!兩個人坐著,便到了九點。令狐安告辭出門,在門口,匡亞非又道:“令狐啊,有些事還是得注意些。特別是……你應該知道怎麽辦的。要講究策略啊!”

  “好,好!謝謝亞非市長!”令狐安下了樓,心裏空落落的。剛才匡亞非市長看似不經心地問答,其實是在提醒他。很多事情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了,沒有策略,不處理好,將來會難以收拾的。

  回到家,付嫻正在備課,兒子出門了。令狐安一個人鑽進書房。關了門,打開電腦,上了會網,看了看新聞。其中就看到南方某縣縣委書記因為收受賄賂被判刑,這個縣委書記才四十歲,正是最被看好的時候,可沒想過一夜之間就成了階下囚。他看著,默然無語。關了電腦,窗外正刮著風,從樹叢問可以看見夜空的一角,綴著兩三顆寒星。一切都是冰冷的。自然界的冷尚不足以讓人無奈,而這官場的冷暖,卻真真切切地讓人感到砭骨的沁寒。令狐安不禁哆嗦了下,早些年,令狐安剛剛大學畢業分配到機關工作時,他曾給自己定下過一個目標:這輩子一定得好好地當上個官。至於什麽官,那時,他幾乎沒什麽概念。十幾年後,他成了市政府的副處級幹部,他一回頭,竟然感到一種沒有任何成功的喜悅。他問付嫻,付嫻說了句經典的話:當官首先得喪失自我。沒有自我,何來喜悅?五年前,他從正處級位子上到湖東,主政一方後,又有了些新的感受。至少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一些自己願意做的工作了。於是便有了礦業的第一次改革,不想卻引發了湖東縣委與政府之間的矛盾,並且,從此開始,他便陷入了湖東礦業經濟的這一團亂麻之中。他現在回想起來,猶如幻夢。可是,這幻夢畢竟發生了。這幻夢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誰第一個把他帶到了這幻夢之中?是於者黑嗎?還是熊明?或者是鮑書潮,甚至是……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帶他進入幻夢的,也許正是他自己!

  年前,令狐安主持召開了湖東黨政聯席會議。這是一個每年都開、時間最長、研究問題最多、最具有官場特色的會議。一共二十多個議題,先是相關部門匯報,再是分管領導說明,接著是常委、副縣長們點評,最後是縣長講話,令狐安作決定。每個議題下來,少說也得二十分鍾,長的,甚至達到了一兩個小時。聯席會議都是連軸開,上午開始,下午接著,晚上還得繼續。中間,領導們會簡單地吃點工作餐。其實,會議的大部分議題,在會前都已經分別征求了相關領導的意見。但到了會上,雖然一再強調開短會,有意見就說,沒有意見就不說。但既是領導們集中參加的聯席會,豈能不表示個態度?因此,每個人都得說,意見集中起來也就那麽三四條,反對的少,讚成的多。有新意的少,重複的多。個別領導甚至一再強調:我要說的,其實其它同誌都已經說了。我就再重複三條吧!看看,這不是明明白白的浪費時間嗎?可是,官場的時間,就是基本上用來浪費的。領導藝術嘛!能耐著性子去重複,也是一種高明啊!

  領導幹部要學會開會!連會都開不了,怎麽能當一個合格的領導幹部呢?

  令狐安對每一個議題,事前都已經有所考慮了。要是往年,他的最後決定,大都與葉遠水的講話,有出入;嚴重的,完全否定。但今年,他已經同意了葉遠水對前十幾個問題的態度,這讓在座的常委副縣長有些無所適從。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揣摩誰了。副書記王楓,在討論礦業經濟表彰時,就很為難。他隱約注意到了令狐安和葉遠水這兩個一把手的變化。首先,在礦業經濟整合上,葉遠水第一次旗幟鮮明地支持了令狐安。聯席會上,令狐安又一再地肯定葉遠水的提議。難道……王楓搖搖頭,眯著眼看了看葉遠水。葉遠水臉色發紅,嘴唇在不斷地微動著,這是有煙癮的人需要吸煙的正常表現。從他的神情上,看不出他和令狐安之間,是否達成了什麽協議。而令狐安,眉頭一直緊蹙。上午開會前,方靈還同王楓談到令狐書記,說令狐書記最近臉色不是太好,是不是因為馬上市裏有動作,他心裏有些……王楓笑笑,說這大概不會吧?令狐書記到市裏,應該是沒問題的。湖東是南州市的領導後備基地啊,像你方主任,不也是很快就要……

  方靈沒有解釋。市委本來準備在年前開常委會,可是考慮到年內時間太緊,就推遲到年後了。方靈心想:在湖東,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參加聯席會議了。這個年,也是在湖東過的最後一個年了。

  礦業經濟表彰是湖東表彰項目中的重點。每年隻表彰三名,縣政府給每個企業獎勵二十萬。在令狐安來湖東之前,每年表彰數額在十五名左右,令狐安一來,便徹底否決了這個數字。他的理由是:表彰就得讓人眼紅。全麵表彰,等於沒有表彰。減少名額,增大獎勵,這才是表彰所能達到的效果。按照這個思路,這連續三四年來,礦業表彰總是在吉大和永恒以及像華永等企業間徘徊,一些中小企業難以染指。對此,葉遠水也發過牢騷,但常委們大都掛讚成意見。個人服從組織嘛,縣長也得服從常委會啊!

  錢衛中匯報了今年礦業經濟擬表彰的名單,無非是在去年的名單上,作了個次序的調整。第一名;永恒;第二名:吉大;第三名:華永。從產業規模和納稅規模上看,這三家企業與其它企業之間已經拉開了檔次,在這三家之中徘徊,也屬正常。鮑書潮首先作了發言,王楓和其它常委們表示同意。大家都清楚,礦業經濟表彰,到最後隻有令狐安說了才能算;如其說了不算,還不如不說,免得得罪人。葉遠水等王楓說完了,清了下嗓子,正準備開口,被令狐安打斷了。

  “今年這個名單,我有個感覺,沒有創新意義。現在,從上到下都在提倡創新。我們的工作方法和工作機製都要創新,沒有創新就不能激發活力。以前礦業經濟表彰,大都在三大礦業大企業中產生,這是為了鼓勵礦業向規模化與效益化發展的必要選擇。但現在,我們的礦業經濟形勢發生了變化。除了這三家大企業外,一大批中小礦業企業,成了主力和支柱。像小溝子礦等,就很不錯嘛!因此,我認為礦業經濟表彰,要放寬名額,重點獎勵中小企業。會後,請礦業局盡快拿出新的表彰方案。三家大企業我考慮,可以不獎了嘛!年年獎,也差不多了。該轉到中小礦業上來了,這樣也好為下一步的礦業整合打下個基礎。遠水同誌,你看呢?”

  令狐安這話,幾乎讓所有參加會議的縣級領導們都詫異了。

  這是屈服?還是有節製的妥協?

  礦業經濟的矛盾,說白了,還是表現在縣委與政府之間的矛盾;再說穿了,就是令狐安和葉遠水的矛盾。這矛盾,在前不久豐開順到市裏上訪,葉遠水親自去匯報後,發生了質的變化——葉遠水已經舞起大旗了。按理,令狐安在這時候更應該強硬些。可是今天……

  鮑書潮望了望令狐安,眉頭皺了皺。礦業經濟表彰的名單,他是先過了的,在聯席會上,哪一個議題被否決,分管領導的麵子上總有些掛不住。特別是像剛才令狐安那樣,徹底地否決,更讓鮑書潮覺得難為情。秦鍾山和黎民出門去解決煙癮了,方靈正對著筆記本上的空格子發呆。最近她老是感覺到睡眠不好,晚上不到四點,就醒了,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今天早晨也是。她努力地閉著眼睛,想讓自己回到睡夢中去。可是大腦卻異常的清醒,清醒得像日頭之下的流水一般。努力到五點,她索性起床,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那一刻,她心裏竟然湧出一種欲望,希望有人抱著她,慢慢地,慢慢地,睡去……

  一個人的堅守,是要終其一生嗎?

  還是……

  葉遠水拿出煙,但沒點。這是無煙會議室,他將煙放在唇邊嗅了嗅。秦鍾山可以出去抽煙,黎民也可以出去,但葉遠水此時是不可以出去的。令狐安已經直接點了他的名了,他得說話。

  “好,我說幾句!”葉遠水等秦鍾山進了門,將煙從唇邊移下放到筆記本上,“礦業經濟正麵臨整合,在現有格局下對礦業進行表彰,大概是最後一次了。我同意令狐安同誌的提議,擴大獎勵麵,重點獎勵中小企業,也算是對他們這麽多年工作的鼓勵吧!”

  “那好,就這樣。”令狐安接了句。

  葉遠水瞟了眼令狐安,兩個人就像兩隻大鱷,彼此都在潛伏著,誰都不願先露頭。而在這潛伏之中,正進行著無聲而淩厲地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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