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晚上十一點多,錢二彪和黃誌瑋才回到我們的住處。看兩個人陰沉的臉色,就知道他們撲了個空。
一進門,錢二彪就踢翻了一個凳子。接著,錢二彪又衝著胡鐵柱撲了過去,抓住他的脖領子吼道:“你怎麽不叫人,怎麽不叫人?你以為你是小白臉就可以吃白飯啊?”這天殺的錢二彪,就算是想找茬打人了,也要換個理由啊!這樣胡鐵柱心裏也會好受些。
錢二彪吼完,將胡鐵柱一把推倒在地,又朝著他的腰背部踢了兩腳,胡鐵柱抖抖索索地蜷在那裏,一言不發。我心裏很難受,這個家夥身體柔弱,思想也這麽柔弱。寧願窩在這裏被人當沙袋,也不願回去開辟新世代。
我要盡早行動了,不然胡鐵柱這一身細皮嫩肉經不起摧殘。
我還沒行動,錢二彪行動了,錢二彪瞪著眼睛衝到我麵前:“你是不是你爸媽親生的?為什麽電報發出去這麽久連個回音都沒有?”
我膽戰心驚地說:“是不是親生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爸打我時下手特別狠。為什麽電報沒回音我也不知道,也許那個郵遞員又請長假了。我們那裏的郵遞員經常請假,請假的原因是他兒子老生病,他兒子老生病的原因是喜歡吃泥土,他兒子吃泥土的原因是沒人照看,他兒子沒人照看的原因是他老婆跟人跑了,他老婆跟人跑了的原因是他打老婆,他打老婆的原因是他老婆為他生了個兒子。”
錢二彪一揮手打斷我的話,氣呼呼地指著我的鼻子說:“要是三天內你家人不給我打電話,你就死定了!”說完,還對黃誌瑋使了個眼色,我看出來了,我已經被列為重點保護對象了。
我心裏一沉,我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最好的逃跑機會。
錢二彪走了,楊彩燕湊到我身邊,我以為她要安慰我兩句,沒想到她一臉狐疑地問我:“為什麽你們那裏的郵遞員在老婆生了兒子後打她?你們那裏還有重女輕男的風俗?”
我搖搖頭說:“不管生男生女,那個郵遞員都是要打他的老婆的。”
楊彩燕憤憤不平地說:“難怪他老婆跟人跑了,他這人就有病,沒事打老婆。”
我歎了口氣:“唉,其實郵遞員以前也不打老婆的,自從老婆生了小孩,他就染上了這個惡習。”
楊彩燕奇怪地問:“為什麽呀?生個兒子應該高興才對啊!”
我正色答道:“這個郵遞員曾經被牛踢過要害,醫生診斷他不可能有兒子了。除非……”
“除非什麽?”楊彩燕追問道。
“除非他老婆偷漢子了。”
紅鼻頭、丁大哥和黃誌瑋在旁邊都笑了,但楊彩燕沒有笑,楊彩燕悵然地說:“女人總是命苦的,我姐姐因為生了個女孩被丈夫打、公婆罵,最後一氣之下竟然跳河死了。”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楊彩燕來自安徽北方,那裏重男輕女的思想傳統還是根深蒂固的,我記得和我一個宿舍的同學,也是皖北的,他說他從小到大,沒有為自己盛過稀飯、背過書包、洗過髒衣服、打過洗腳水,一直由妹妹代勞。甚至家裏偶爾燒一盤魚肉,都是他先吃過,妹妹才能動筷子。我記得我那同學曾經收到妹妹的一封信,說是感謝哥哥這麽多年對他的照顧,否則她不會擁有同學們都羨慕不已的苗條身材。
如果,我有個女兒,我一定會好好疼她,讓她知道,她是造物的傑作、上天的恩賜,她到這個世界就是來享受寵愛的。
可是,我覺得目前還是先找個女朋友更實際些。
水仙兒,你在哪兒呢?我今天為了你一個虛幻的影子,就白白丟失了逃出虎口的機會。現在我被嚴密監控了,估計以後上廁所,都要有貼身保鏢了,我會緊張得尿不出來的。
不僅是尿不出來,我們也拉不出來了。從7月15日開始,我們的衛生間的業務就不再那麽繁忙了,因為我們進入了日行一“膳”的高度自製生活狀態。我們這個團隊已經有了一段時間沒有新人注入資金了,雖然黃誌瑋先後把我和魯進勇拉了進來,不過,現在魯進勇已經跑了,而我擺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花言巧語、花招百出,花我家的錢是堅決不可能的。我們這個團隊的生活費告急了,於是,除了每天中午的一頓饅頭鹹菜,早晚,我們都要和自己的腸胃做著不屈不撓的鬥爭。
每天晚上,除了此起彼伏、長短各異的呼嚕聲,我聽到了另外一種天籟之音。我常常會聽到睡在身邊的各位同事的肚子咕咕作響,當然,也包括我自己的。肚子發出的聲音或悠長或短促、或剛猛或輕柔,但聽起來都是一個意思:俺餓了!
7月17日早晨,我起得很早,不是我不願意睡懶覺,因為肚子吵得厲害。我洗漱完畢,胡鐵柱也醒了,我看見除了菊花嫂站在廚房的窗子前發呆,其他人都還在酣睡。
我覺得這是一個接頭的好機會,我朝胡鐵柱使了個眼色。他會意地跟著我出了門,我們走過樓梯道,來到了小賣部,老板娘正在開門,看見老板娘,我有些黯然神傷,我當初興致勃勃、千裏迢迢地趕到南寧來,這位聲音甜美的老板娘無疑是推波助瀾的一份子,現在我明白了,百聞不如一見,一見不想吃飯。
我一咬牙,買了一包煙,原本想買便宜點的劉三姐,但是想到胡鐵柱對趙紅梅的深厚情感,我還是買了一包紅梅。我拿著香煙和胡鐵柱走到街角,我把香煙遞給胡鐵柱,嘴裏說道:“你這小子,你女朋友叫紅梅,你卻要抽紅梅?”
胡鐵柱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我:“你為什麽要給我買煙?”
我想了一想說:“算是我有事相求了。”
胡鐵柱有些疑惑,但還是經受不住誘惑,抽出一支香煙,急切地點上,美美地吸了一口,幽幽地說:“我這不是在抽紅梅,我是在親吻她。每次,這徐徐的煙霧,就像我對紅梅濃濃的思念,我把對她的影子吸進肺裏,和我的身體融為一體。”
我心裏說:這胡鐵柱煙癮來了,還找這麽冠冕堂皇、詩情畫意的借口。你一會兒又把煙霧吐出來算是怎麽回事?這趙紅梅還有尾氣排放的功能?
胡鐵柱又貪婪地吸了幾口,慢慢地說道:“說吧,求我什麽事?”
沉默了幾秒鍾,我一點頭道:“是的,我有事求你,我希望你和我一起離開這裏!”
胡鐵柱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行,我不能走,我交了3500塊錢過來,我隻掙了700塊,還都花光了。那3500塊是我哥的老婆本,我哥說了,如果我把他的老婆本弄沒了,我就要給他當老婆。不說掙多少錢,至少,我要帶著3500塊的本錢回去。”
我輕輕用拳頭砸了一下胡鐵柱說:“你傻嗎?在這裏吃不飽、睡不好,還經常受錢二彪的欺負,這是人過的日子嗎?再說,這裏能掙到錢嗎?你不是不忍心騙人過來嗎?你叫不來人不就掙不到錢嗎?”
胡鐵柱又吸了一大口煙:“我是不忍心叫人過來的,但我叫來的娃娃臉很積極,他說聯係了幾個人,都有意向要來廣西。我知道咱們幹的是傳銷,是騙人的,但是傳銷確實能掙到錢的,也許,我再堅持一下,我就能帶著一筆錢回家了。”
我火了:“你就抱著該死的幻想,在這裏混日子?寧願被那個錢二彪當做出氣筒?”
胡鐵柱神色哀傷地說:“習慣了,在學校的時候,他就是我們班一霸。我要幫他打開水、抄作業、買飯菜,甚至還要幫他洗內褲和襪子,不都這麽過來了嗎?”
我無奈地搖搖頭說:“你無可救藥了。你也不想想你的女朋友趙紅梅,像她那樣的美人兒,孤身一人在合肥,肯定有很多人垂涎三尺的。要是再不抓緊時間回去,她也許就要投入別人的懷抱了。你為你哥哥的老婆守在這裏,可是你的老婆就要起飛了。”
胡鐵柱不停地搖頭:“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是那樣的人。”
嘴裏這麽說著,但胡鐵柱神色緊張,我戳到了他的痛處。我也懶得再理會他了,把他一個人丟在角落裏,慢慢走開了。幾天後,我路過那個角落,我看見了一地的煙頭,這個胡鐵柱抽完了一整包煙,才回到住處的。其實,他心裏遠遠比我想象的更苦悶。
離開胡鐵柱,我心痛不已,因為他的執迷不悟,更因為浪費我的四塊五。我回到住處的時候,黃誌瑋正在找我,一看見我就喊道:“你跑哪裏去了?”
我悶悶不樂地說:“我肚子餓了,人家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蟲子充饑。”
黃誌瑋安慰地拍拍我說:“這兩天夥食有點差,這是暫時的,忍耐一下,等我們團隊發展到新客戶了,我們就能改善生活了。”
見我沒說話,他接著說:“上午別到處亂跑了,一會兒錢經理要過來找你。”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這家夥該不是察覺到我在那封電報裏使詐了吧?他又要想什麽法子來對付我?為了逼迫我說出真實的聯絡方法,他們會不會使用老虎凳、辣椒水?
我該怎麽辦?我是不是衝著他們大喊:“自由萬歲!打倒傳銷!”
打死我也不會說的!如果他們使用美色誘惑的話,我就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