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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阮蘇陌能聽出大概,父親原是C城的富家子弟,排行第二,卻自幼比年長的大哥聰明麻利,靠自己的努力和家庭輔助走上了從官之路。遇見林夕的時候,事業已如中天,那個年代,門第之見更是根深蒂固,林夕意外懷孕,父親幾番努力也不能讓自己家人接受她,不得已才拋下了家庭和事業,與平凡的母親來到這個小地方。

  “你爸本不姓阮,隻是他們家,不能接受出現了這麽個不孝子。你父親走的時候,隻當著全家人道,我不孝,就當我死了罷。然後和我顛沛流離來到了這裏,改名換姓。雖然生活拮據了點,日子還算過得相濡以沫。隻是天意弄人,你父親在工地上班暈倒,送去醫院,卻被查出患上肝癌。”

  阮蘇陌撲在林夕的膝蓋上,靜靜聽,故事到這裏,原本是該結尾,但敘述者原本波瀾不驚的情緒卻越來越激動。

  “你父親本有機會治好的,醫生都說了還未到晚期,癌細胞擴散得不是太快,隻要抓緊治療,還是有很大機會痊愈。可是我們哪來那麽多錢?於是我瞞著你父親去求你爺爺,那卻不料卻一次次被趕了出來,隻說就當自己從沒有生過這個兒子。”

  阮蘇陌直覺想避開這個讓林夕傷心的話題,對方卻斷斷續續接著往下說,眼眶微紅。

  “我從不後悔,覺得自己沒有愛錯人,有好幾次都想就這樣,手一撒,隨他走了,卻始終放不下你。可是每次看見你,就會想起他還在的日子,我……”

  “阮小甜,也許以後的路,隻能靠你自己去走,媽媽很自私,我對不起你。”

  阮蘇陌沒有說話,將母親的手指握在手心,明明是盛夏,卻一片冰涼。

  那天晚上,林夕一反常態地早早上床睡覺,阮蘇陌將一切收拾好回來,母親已經睡得很熟。她躺在靠外的一邊,身子挨著對方。半會兒,忽然感覺到有溫熱的什麽東西,一滴,打在手背。以為是林夕想起過往在流眼淚,拉開昏黃的電燈才發現,是紅得觸目驚心的鮮血。

  她清楚地記得,淨水巷那天下了雨,外麵雷聲大作,她跑去敲董鄉霸家的門,又凶又急。董鄉霸裸著上身,穿著四角短褲便跑了出來,最後在一行人的幫助下才將林夕送到醫院。

  已是半夜,醫院的走廊靜得嚇人,醫生說的話在腦子裏縈繞。

  “搶救無效。”

  “腸胃裏有農藥殘漬,應該是自殺,死者曾經來醫院檢查過,證實是肝癌。你知道,癌症這個東西,除非有大筆錢來醫治,倒還有些機會。所以,節哀順變。”

  公式化的語調,不帶一絲憐憫。

  阮蘇陌已經快忘了,她站在電話亭麵前,究竟有多久。終還是捏緊聽筒,撥下剛剛才背熟的一串號碼。電話一接通,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隻聽那邊溫潤的嗓音問了一句,“是不是蘇陌?”

  聽見顧安笙的問話,阮蘇陌才在頃刻間淚如雨下,想說的很多話,忽然間都說不出口。她本來想大哭一場,有很多的話像要跟他說,可是一聽到他的聲音,她真的覺得多說一個字,都是累,淩遲一般。於是就索性什麽也不闡述,隻一邊哭一邊說,“顧安笙你快來吧,求求你了……”

  當時的顧安笙正坐在餐桌前,剛剛端起碗準備吃飯,接到阮蘇陌的電話有些不明所以的驚喜,可一聽她幾近崩潰的聲音,倒真的被嚇了一跳。顧安笙一邊招呼對方不要急,問清了地點後便掛斷電話,再無食欲,將碗筷一丟,上樓隨便換了件短袖就要往外衝。顧明叫住在玄關處穿鞋的兒子,問去哪裏,卻沒有得到回答。顧安笙慌慌忙忙出門,而後又想起什麽似的跑回來,抓起父親掛在門口的車鑰匙才又一陣風地消失了。

  離開淨水巷有些年,顧安笙早已不記得路該怎樣走,他開去車站,在站裏隨便拉住一個正在等候到淨水巷班車的人。

  “你能不能帶我去XX醫院?我有車,可以免費載你過去。”

  那人懷疑地打量著顧安笙,揣測他話裏的可信度,又踮起腳望了望遲遲未到的車,才有點不安的同意了。顧安笙放假沒多久才學開車,上過幾次道,但是駕照還沒有拿到,此刻隻能憑著自己對理論的記憶來駕駛,那麽遠的路,他一心隻想著阮蘇陌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擔心早已蓋過了緊張。

  到淨水巷的路稱不上山路十八彎,卻處處是險阻,公路旁就是懸崖,再加上下了雨,路很滑,一不小心,就屍骨無存。坐在副駕駛上的中年男人心裏也發虛,畢竟顧安笙太年輕了,若不是他趕著回家看病重的老父,是絕對不會坐上這車的。兜兜轉轉,終於安全到達,車子一停下,顧安笙才發現自己手心手背全是汗。

  鎮上隻有一個小醫院,醫療設備很多都鏽舊了,更不要談先進,稍微生些大病,那就是要命的事情,更何況,是癌症。

  阮蘇陌抬眼就看見眼前的人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不知是不是燈光原因,男生的兩頰有些潮紅。周圍太靜,靜得她甚至能聽到他不停喘氣聲。

  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沒有車再到這裏,阮蘇陌掛了電話之後,也為自己一時衝動脫口而出的話後悔,可是沒想到,他真的來了,為她一句話來了。

  直到阮蘇陌走到自己麵前,霧著雙眼睛對他說“一個人的感覺真可怕”的那一刻,顧安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瘋狂的一件事。如果,如果發生了什麽不測,顧家隻有他一根獨苗,他要拿什麽臉麵去見他的家人呢?可是當時的顧安笙,隻知道要見著對方,他那顆心才能安穩地落下來。

  “顧安笙,我沒有媽媽了。”說完這句話阮蘇陌已經泣不成聲。

  顧安笙嘴角微動,隨後將女生的頭按在自己胸口,隻聽得對方斷斷續續的嗚咽。

  “我媽曾經說,我是她這些年,心裏唯一的甜。可是我,卻從來沒有給過她一絲的甜蜜幸福。”

  瞬間,仿佛有一隻手,狠狠攫住了顧安笙的心髒,他嚅動幾下嘴唇,卻隻說出簡單幾個字。

  “沒關係,不怕,我還在這裏。”

  那大概是顧安笙對阮蘇陌說過的最柔情的話,不怕,有什麽好怕的呢?走淺川過深水,不是還有我在的麽。

  天總是要黑的,但世上總有那麽些人,會在最黑暗的地方,給你一盞燭火,就算眼淚跌碎,也搖曳生輝。

  林夕的葬禮很簡單,甚至不能被稱為葬禮,隻是草草地在鄰居幫忙下挖了墳坑,下葬。

  顧安笙陪著阮蘇陌簡單地料理了林夕的後事。母親已打過N多通電話,催他回家。本來顧安笙是要求阮蘇陌和他一起走,他不想留她一個人在這傷心之地,卻被阮蘇陌拒絕了。

  “也許以後很少有機會回來,我想再呆呆。”

  情理之中,顧安笙也不強求,可是他走出去剛幾步,卻見鎮長帶著一行人踏進了阮家的門。那個50好幾的黝黑男人,看著一身素白衣裳的阮蘇陌,眼裏有些微的不忍,嘴巴張了張,還是不得已的開口。

  “陌陌,這是接手房子的下家。”

  然後阮蘇陌終於知道,母親那些錢如何得來,也才明白林夕那句以後的路隻能靠她自己去走的全部含義。就連這小小的容身之處,都不再屬於她。

  無奈之下,阮蘇陌簡單收拾了衣物,準備跟著顧安笙回C城,帶走了童年和父母的合照,林夕賣掉房子得來的錢。

  去林夕的墓前告別,那座小墳包的土還很新,旁邊幾米處挨著的,是阮蘇陌的父親。是個風和日麗的天,難得不熱。顧安笙站在阮蘇陌身邊,低頭拜了幾拜,有風吹過,微微翻起男生短袖襯衣的一角。

  阮蘇陌將林夕生前的日記本揣在懷裏,護得死緊,上麵承載著一個女人一生的愛情。

  本想把日記本與母親一起合葬,但阮蘇陌不想讓這段感情,像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不留一絲痕跡。如果有可能,在經年之後,她坐在藤椅,白發蒼蒼,將這段稱不上傳奇的故事,講給後人聽。雖然算不得傳奇,可是她覺得偉大。

  是的,偉大。

  畢竟,這世界有多少人,能拋下唾手可得的錦繡前程,如花人生,隻為了一場以愛為名的奔赴。

  如果風景依舊是個美好的詞,那後麵再加上一個矯情的物是人非呢?

  阮蘇陌坐在回程的火車上,思緒萬千,想著前幾天還在半路顛簸,一個人,一心歸家。而這刻,同樣也是幾番顛簸,身邊雖然多了心心念念的一個誰,卻是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生她養她的小水鄉。所以生活總是喜歡出其不意,會不會未來,還有更多的攻其不備?

  回到C城,顧安笙第一件事便是幫阮蘇陌找房子,連房租的問題都想到要怎樣解決,立夏卻主動開口收留阮蘇陌。

  “蘇陌一個人住外麵我也不大放心,我們家擠是擠了點,放她還是放得下的。”

  阮蘇陌也不想全仰賴顧安笙,她怕她一開始就處於欠他的位置,這樣的話,她再不能心安理得地仰著頭,從他麵前走過,或者與他並肩走。

  還好立媽媽很和藹,立父也是個憨厚的人,一家人都盡量熱情地招呼阮蘇陌,隻為了不讓她感到拘束,他們覺得這孩子從此就孤獨一人,真的很可憐。阮蘇陌也接受了他們的好意,自己似乎除了這樣,再無別條路可選。

  七月的天氣越來越炎熱,火紅高掛。

  經顧安笙介紹,阮蘇陌同立夏一起找了份在咖啡店的兼職,因為咖啡店老板和顧家公司有業務往來,二人留下還是比較順利。周嘉言的飛機定在8月21號,阮蘇陌請假去送他,顧安笙也在,當然同行的還有何熏。立夏沒有到,她想偷偷地去,卻怕自己忍不住就留他下來,更怕看見他轉身的背影。阮蘇陌了解其中曲折,也不想勉強,隻在臨走前輕輕地給了她一個擁抱。

  “一切都會好的,立夏你要相信,你,我,還有我們。”

  若人已不在身旁,可是隻要有心,阮蘇陌和立夏相信,隻要有心,總還有機會再續前緣,她們如此虔誠地相信。

  飛機在頭頂細小轟鳴的時候,立夏正在戶外收拾殘漬杯子,明明聲音這麽近,抬頭,才知道那已是數萬英尺的高空。她眼睛閃了閃,最後還是沒事人一樣地低下頭,繼續手裏的工作。

  “周嘉言,你一定要明白。周嘉言,你一定要回來。”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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