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如藍

第五節

　　也有個別高人，越近高考越從容自如，遊刃有餘。

　　首屈一指的當數田園靜了。仿佛不經意間，她已發育得高挑過人了，加上家庭生活條件比較優越，盡管學習從來不曾絲毫放鬆過，可麵容紅潤透白，神態純真自信，考試成績也始終高居全年級之首。她挺胸抬頭如驕人公主似的從校園走過，會吸引無數豔羨的目光。普通班就有個男生，在作文中自稱跟田園靜住同一居民小區，很了解她的“為學之道”，坦率承認田園靜是他的心中偶像——他崇拜田園靜，敬佩田園靜，更喜歡田園靜。堂而荒之地“附言”，懇請語文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口頭“發表”其大作。語文老師當然沒有滿足這種要求，隻寫了意味深長的批語：“憨態可掬，率直可嘉，希望全力以赴，如心中偶像那般品學兼優！”

　　該男生不依不饒，純粹將自己的作文連同老師的批語複印一份，郵寄給了他的心中偶像。田園靜讀後一笑了之，淩雲班的男生卻醋意大發：“近水樓台都沒得到月亮，賴蛤蟆難道想吃天鵝肉！”

　　章第中見麵虛心求教，“能聽聽你的‘為學之道’嗎？”

　　田園靜詭秘地夾夾眼，用手遮在嘴邊，“當然可以啊。”

　　章第中趕緊側轉腦袋湊了過去。

　　田園靜聲音低低的，“每晚看電影，做按摩。”

　　“啊？”章第中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真的。”田園靜調皮地笑了，“你讓我把話說完嘛——所謂看電影，即每晚臨睡之前，在頭腦中電影那般提綱挈領地將當天所學的各科內容‘過’一遍；而所謂按摩，是看電影之後，讀十分鍾左右的小說或散文，來‘按摩’被數理化折騰得幾近麻木的大腦神經。”

　　看章第中一副呆相，田園靜又悄聲叮嚀，“不足為外人道也。”便揚長而去。

　　可是這種“看電影，做按摩”的“為學之道”還是在師生間傳開了。機頭更是如獲至寶，命其名為“保健學習法”，在周一升國旗的時候，舉著話筒大講特講，號召同學們群起仿效。

　　田園靜嗔怪章第中：“為啥不守信用出賣人家？”

　　“誰出賣你將來當高三老師！”章第中賭咒發誓，困倦地打個嗬欠。

　　然而他山之石，並不都可攻玉的。仿效“保健學習法”的同學全程度不同地出現了副麵反應，有“看電影”影響入眠的，有“做按摩”延誤起床的……包括茹森林、祁曉春和曹鵬煒等淩雲班的精英，課間聚會頹然宣布，別人的麵包養不了自己的身體，隻能重新回歸苦學之路。

　　楊琴放馬後炮說：“各人的情況不盡相同，太過模仿隻能事倍功半！”

　　眾人聽後，默然點頭。

　　楊琴也堪稱“學林”高手了，文科世家出身的她，進入高二下學期，遺傳潛能日漸顯現，小綜合（政治、曆史、地理）成績穩步回升，名次躍居了文科第二。課業上的順風順水，使其麵貌也臨春草木似的，一度黃枯稀疏的頭發茂密潤澤了許多，馬尾辮晃成了教室裏的一道風景，性情也溫和柔順了，眾目睽睽之下，幾次接受了江小兵贈送的“清真”小禮物。當然離開現場，她總是不能無悲憫地說：“寒窗苦熬的戰友啊，咋好傷他的自尊呢？”

　　埋頭苦學的江小兵，竟牛皮哄哄四處吹噓：“愛情的力量有多大，看看楊琴的進步就知道了！”

　　章第中看在眼裏，笑在心間，就讓這傻小子在美妙騙局中頑強成長吧。他想。正好《華語校園文學》一百二十元的稿費領到手了，又趕上周日，他便邀請江小兵跟楊琴兩個人，去堆秀山陵園祭奠孫映雪老師。

　　“為啥不叫溫捷雅同去？正好我們一對一對的。”江小兵情緒好極了，背著楊琴悄聲提醒。

　　“她有事，去不成。”章第中說。他之前確實邀請過溫捷雅，可溫捷雅說她父親感冒了，高燒咳嗽，在私人診所裏輸液，她想替父親洗洗衣服做做飯，同時好好消化一下章第中新做的筆記。

　　這些，章第中懶得向江小兵解釋。

　　順便給姐姐章詩伊打了公話，問她工作找得怎麽樣。姐姐情緒很激動，說目前盡管還沒找到滿意的，但無論如何總比回沉木當教書匠強。姐姐深為感慨地說，大學讀了熱門專業，南方的工作很容易找。因而好言鞭策弟弟，務必珍惜高三，珍惜眼前的機會，為一輩子的前程努力奮鬥。章第中對姐姐的誨人不倦習以為常，便沒正經地回答，說他向黨中央保證，一定做個好弟弟，銘記教導，付諸行動，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三個人坐交通車來到堆秀山陵園。

　　陵園入口的管理處有賣花圈的，章第中問過價錢，毫不猶豫地掏一百元買了兩隻，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來到孫老師墳墓前。孫老師的墳頭已經新長了野草，被隆冬的寒氣凍伏在那兒，泛著清冷的微白綠意。他們將花圈在墓前放好，像孫老師活著的時候進他辦公室麵批作業那般，整齊地站成一排，肅然垂首，默然致哀。章第中突然想起去年稍早的時候，孫老師聲情並茂地講讀魯迅先生《記念劉和珍君》的句子：“陶潛說過，‘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覺得恰好能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祭奠結束，他們並不選擇馬上離開，而沿陵區小路往縱深處散步。陵園正在建設當中，無論大路小路一律是原生態的黃土。沉木縣以公墓的形式埋葬亡故的普通市民還不上十年，可陵區已累累了千多座墳塚……望著陵園後連綿的主山，章第中突然想起了客死他鄉的爺爺——

　　聽大伯說，在爺爺客死他鄉二十多年後，即國家政策徹底放寬百姓生活有所好轉的時候，父輩們曾備辦了一切，準備遷老人家的骨殖回歸故裏，然而當父輩帶了當地最好的風水先生來到爺爺墳頭，那風水先生反反複複觀察了四圍山形水勢，再取出羅盤放置在墳頭，忍不住高聲驚呼：“真是塊可遇不可求的寶地啊！”

　　聽了風水先生的進一步解釋，父輩們麵麵相覷，結果自然放棄了原先的念頭，仍然讓爺爺仍睡在異地他鄉，睡在他用激情和生命踩踏過的古驛道邊。

　　環顧著陵園四周冬日的山巒，章第中不知道孫老師的墓穴是否也在風水寶地上，他心裏虔誠地祈禱，祝願孫老師安息於九泉，保佑師母和師妹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