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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米娜·哈克的日記

  9月23日。熬過了糟糕的一夜之後,喬納森今天好多了。我很高興有很多工作等著他,這會讓他無暇考慮那些可怕的事情。另外,現在我也為他能勝任新的職位而感到高興。我知道他會現實地麵對自己。我為我的喬納森感到那麽驕傲,因為他正在不斷取得進步,有條不紊地應對落在自己身上的職責。他今天一天都不在家,晚上才回來,因為他說中午不能回來吃飯了。我已經做完了家務活,所以要取出他在國外的日記,把自己鎖在房間看一看。

  9月24日。昨晚我沒有心情寫日記,喬納森日記中寫的可怕的事情讓我心裏很不安。可憐的愛人!無論是真實還是幻想,他一定都經受了巨大的折磨!我懷疑他日記的真實性。他是不是因為腦膜炎才寫下所有那些可怕的事情,還是事出有因?恐怕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因為我不敢跟他提起這個話題。還有昨天我們遇到的那個男人!喬納森似乎非常確信認識他。可憐的人!我想是因為剛剛舉行完葬禮讓他心情低落,讓他回憶起一些過去的事情。

  他對自己日記中寫的東西深信不疑。我記得在我們的婚禮當天他說過:“除非有神聖的職責讓我不得不回想起那些痛苦的時刻。無論睡著還是醒著,理智還是瘋狂……”似乎整件事情前前後後都有連續性。那個可怕的伯爵要來倫敦。如果這是真的,他真的來到倫敦,帶著他上百萬的……那麽將會有一項神聖的職責,如果這項職責降臨到我們身上,我們也一定不能退縮。我應該做好準備。我應該馬上準備好打字機,著手把這本用速記符號寫的日記轉錄成正常文字。這樣如果需要的話,我們也可以把日記拿給其他人看。如果我做好準備的話,一旦有需要,可憐的喬納森就不用費心了,因為我能替他代言,永遠不讓他為這件事煩惱擔憂。如果有一天喬納森能克服內心的焦慮,他可能會向我傾訴,那麽我就能通過向他提問發現事情的原委,找到症結之後就可以有效地安慰他了。

  範海辛致哈克夫人的信

  9月24日。(密函)

  親愛的夫人,請原諒我作為一個關係疏遠的朋友,冒昧地發電報告訴您露西·韋斯特拉小姐去世的噩耗。善良的戈德爾明勳爵授權我閱讀露西小姐的文件和信函,其中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引起了我極大的關注。在這些遺物裏我發現了一些您寫給她的信件,從信中可以看出你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您非常愛她。哦,米娜女士,因為這份愛,我請求您幫幫我。我提出這個請求是為了其他人,為了糾正巨大的錯誤,為了避免更多更嚴重的麻煩-這些麻煩要比您能想象得嚴重得多。我能見您一麵嗎?您可以相信我,我是約翰·西沃德醫生和戈德爾明勳爵(即露西小姐的未婚夫亞瑟)的朋友。現在這件事還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可以馬上到埃克塞特見您,時間地點由您決定。我請求您的原諒,女士。我已經讀過了您寫給可憐的露西的信件,知道您的心地多麽善良,也知道您的丈夫經受了怎樣的痛苦。所以我請求您,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讓他知道,以免給他帶來傷害。再次請求您的原諒。

  範海辛

  哈克夫人致範海辛的電報

  9月25日。請於今天乘坐十點一刻的火車過來,如果趕得上的話。隨時恭候您的到訪。威廉米娜·哈克。

  米娜·哈克的日記

  9月25日。隨著範海辛醫生來訪時間的臨近,我不禁感到非常緊張。因為我期待著他的到來會給喬納森痛苦的經曆帶來一絲光亮。而且由於在可憐的露西最後的日子裏,他一直在照顧她,所以能給我講講露西的事。這才是他來的原因。他來是為了露西和她的夢遊,而不是為了喬納森。現在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我是多麽愚蠢呀。那本可怕的日記現在完全占據了我的腦海,我忍不住把任何事情都跟它聯係起來。毫無疑問這次見麵是跟露西有關的。那個習慣又纏上了可憐的露西,那個懸崖邊可怕的夜晚一定讓她生病了。我埋頭忙於自己的事情,幾乎忘了她後來病得多麽嚴重。她一定告訴了他在崖邊夢遊的經曆,因為我知道事情的前前後後,所以現在他想讓我把自己看到的都告訴他,這樣他就能明白她的病因了。我希望自己沒有對韋斯特拉夫人提起這件事是正確的。如果我的任何行為-甚至是過失-給可憐的親愛的露西帶來傷害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我也希望範海辛醫生不要指責我。最近有這麽多事情讓我煩惱擔憂,現在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堪重負了。

  我想,有時候哭泣對我們是有益的,就像下雨能使空氣變得清新一樣。也許是因為昨天閱讀日記導致我心情不好,現在喬納森又一大早就走了,一天一夜都不在我身邊。這是我們結婚以來第一次分開。我真希望親愛的他能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發生任何煩心事。現在是兩點鍾,那位醫生很快就會到了。如果他不問起的話,我不應該提到喬納森的日記。我很慶幸已經把自己的日記整理出來了,這樣萬一他問起露西的話,我就可以把它拿給他看。這樣會省去很多麻煩。

  稍後。他已經來過又離開了。哦,這是一次多麽奇怪的會麵呀,它讓我整個人暈頭轉向。我覺得就像做夢一樣。整件事情有可能是真的嗎?或者一部分是真的?如果沒有讀過喬納森的日記的話,說什麽我都不會相信。太可憐了,太可憐了,親愛的喬納森!他一定遭受了很大的折磨。好心的上帝呀,請不要再讓他為這一切忍受煎熬了。我應該試著把他從這件事中救出來。但是這也許對他來說是一個安慰,也是一個幫助,盡管這件事很可怕,結果也很糟糕,但是至少能確定他的眼睛、耳朵和大腦沒有欺騙他,他經曆的一切都是真的。也許正是這個疑惑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當疑惑打消之後,不管是什麽,是睡是醒,都會證明是真的,他也許會更加滿足,也更容易接受這件事帶來的打擊。如果範海辛醫生是亞瑟和西沃德醫生的朋友,而且他們專程把他從荷蘭請來為露西治療的話,那麽他一定是個好人,也是個聰明人。我從跟他的見麵中感覺到,他是個善良的人,而且品格高尚。他明天再來的時候,我應該向他請教一下喬納森的事情。到時候,上帝呀,請讓所有的悲傷和憂慮都一掃而光吧。我還曾經設想過要練習一下采訪。喬納森有一位在《埃克塞特新聞報》工作的朋友說幹這一行好記性就是一切,因為你必須把聽到的每個字都準確無誤地寫出來,盡管後來自己還需要進行一些加工。這裏就有一次珍貴的“采訪”。我要試著把這次見麵一字不差地記下來。

  兩點半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我鼓起勇氣等著。幾分鍾之後瑪麗開了門,向我通報“範海辛醫生”來訪。

  我站起來行禮,他向我走過來。這個男人中等身材,體格強壯,肩膀挺拔,胸膛寬厚,脖子和頭比例適中。他的頭形馬上給我一種充滿智慧和力量的印象。他的頭很大,腦門寬闊,後腦勺很飽滿。他的胡子刮得很幹淨,下頜方正硬朗,嘴巴堅毅生動,鼻子很大,鼻梁挺直,但是鼻孔比較敏感,因為當他濃眉緊皺,嘴唇抿緊的時候鼻孔就會張大。前額很寬闊好看,線條起初很筆直,到了額角上方就逐漸傾斜下去,額角也離得很遠。這樣的額頭不容易被頭發遮住,所以略帶紅色的頭發就自然地向後梳過去。他深藍色的眼睛很大,而且兩隻眼睛距離很遠;眼神隨著心情的變化而迅速變化,時而柔和,時而嚴肅。他對我說:“是哈克太太嗎?”我鞠躬稱是。

  “那您原來是米娜·默裏小姐?”我再次承認。

  “我此次來見的就是米娜·默裏小姐,她是可憐的親愛的露西·韋斯特拉的朋友。米娜女士,我是為了死者而來的。”

  “先生,”我說,“我想您稱呼自己是露西·韋斯特拉的朋友和恩人會更加合適。”我伸出了手,他握住並且輕柔地說:“哦,米娜女士,我知道那個可憐的小姑娘的朋友一定很好,但是我還想進一步了解……”他沒有說完,隻是優雅地鞠了一躬。我問他想從我這裏了解些什麽,他馬上說道:“我已經讀過了您寫給露西小姐的信。請您原諒,但是我需要開始進行一些調查,又找不到人可以問。我知道在惠特比的時候您和她在一起。她偶爾寫過日記,您不需要感到驚訝,米娜女士。她是從您離開惠特比以後開始記的,是在效仿您。在她的日記中,她提到了某些跟一次夢遊有關的事情,還提到是您救了她。所以我帶著極大的困惑來找您,請您出於您的善良,告訴我您能回憶起來的關於這件事的全部細節。”

  “我想我能告訴您,範海辛醫生,全部的事情。”

  “啊,那您一定是記性很好,能記得所有的事情和細節?這在像您這樣的年輕女士身上可不常見。”

  “不,醫生,是因為我當時把整件事情都寫下來了。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拿給您看。”

  “哦,米娜女士,我太感激您了。這樣您就幫了我的大忙。”

  我忍不住小小地刁難了他一下。我想這是因為女人在伊甸園裏品嚐的蘋果還在齒頰留香的緣故,是我們的天性使然。我把那本用速記符號記的日記遞給了他。他感激地鞠了一躬接過去,說道:“我可以看嗎?”

  “如果您想看的話。”我盡量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打開日記,但是臉色馬上沉了下來。然後他站起來又鞠了一躬:“哦,您是個如此聰明的女人!”他說,“我早就知道喬納森先生是一位懂得感恩的人,但是瞧瞧,他的妻子也具備所有優秀的品質。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這個榮幸,請您幫我讀一下這本日記呢?唉!我看不懂速記符號。”

  這時我的小玩笑收場了,而我幾乎要感到羞愧了。所以我把那份打印本從我的針線筐中拿出來遞給他。“請原諒,”我說,“我忍不住跟您開了個玩笑,不過我曾經想過您是為了了解親愛的露西的事情而來的,所以可能沒有時間久留-不是我不想留您,而是我知道您的時間一定很寶貴。我已經用打字機把日記整理了一份給您。”

  他接過去,眼前一亮。“您真是太好了,”他說,“我現在可以讀嗎?讀過之後可能還想問您一些問題。”

  “願意效勞,”我說,“您先慢慢看,我去吩咐做午餐。然後我們吃飯的時候,您可以邊吃邊問。”

  他鞠了一躬,背衝著光線坐在一張椅子上,全神貫注地讀起來。這時我離開去看看午餐準備的情況-其實隻是因為不想打擾他。當我回來的時候,發現他正在房間裏急促地來回踱著步,臉上滿是興奮激動的神色。他衝到我麵前,抓起我的雙手。

  “哦,米娜女士,”他說,“我該如何向您表示謝意?這本日記就仿佛陽光一般,它為我打開了一扇大門。如此強烈的光線照得我有些眼花,有些眩暈,盡管陽光後麵仍然總有烏雲翻滾。但是那些事情您不會,也不能理解。哦,我對您非常感激,您是如此聰明。女士,”他非常嚴肅地說道,“如果有需要亞伯拉罕·範海辛為您或您的丈夫效勞的地方,請一定告訴我。如果我能作為一個朋友幫上您的忙,那將是一件榮幸而又高興的事情。作為您的朋友,我的所學所能都將奉獻給您和您所愛的人。生活中既有黑暗,也有陽光。您就是其中的一縷陽光。您將生活得幸福快樂,您的丈夫也會因為您而得到庇佑。”

  “醫生,您太過獎了,您不了解我。”

  “我不了解您?我已經上了年紀,一輩子都在研究男人和女人,我的專長就是研究人們的大腦,大腦中想的是什麽,以及它所支配的行為!我已經讀過了您好心為我整理出來的日記,字裏行間都流露出真誠;我還讀過您寫給可憐的露西的親切的信函,裏麵描述了您的婚姻和信任。我不了解您?哦,米娜女士,好女人一生都在講述這些天使都能看到的事情,每天每時每分。我們男人如果希望了解這些,則需要具備天使般的慧眼。您的丈夫秉性高尚,您也很高尚,因為您信任他,而惡劣的品性是不會信任別人的。跟我說說您的丈夫吧。他還好嗎?他的腦膜炎已經痊愈了嗎?現在身心都恢複健康了嗎?”

  我覺得這是個向他請教喬納森的情況的好機會,所以我說:“他基本上痊愈了,但是最近豪金斯先生的去世讓他非常難過。”

  他插了一句:“哦,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經讀過了您的最後兩封信。”

  我繼續說:“我猜這件事讓他情緒低落,因為我們上個禮拜四進城的時候,他受到了某種驚嚇。”

  “驚嚇?得過腦膜炎之後這麽短時間就受到驚嚇?這樣可不好。是什麽事情讓他受到驚嚇?”

  “他認為自己看到了一個人,讓他想起了一些痛苦的事情,就是那些事情導致他患上腦膜炎的。”這時我的心中突然百味雜陳,對喬納森的同情,他經曆的恐怖事情,他日記裏寫的整個可怕的神秘事件,還有讀過他的日記之後在我心中紮根的恐懼,一齊湧上心頭。我想我當時有些情緒失控,因為我一下跪在他麵前,向他伸出雙手,請求他幫助我的丈夫重新恢複健康。他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起來,讓我坐在沙發上,然後挨著我坐下來。他握著我的手,語氣無比親切地對我說:“我一生孤苦伶仃,整天埋頭工作,沒有太多的時間去交朋友,但是自從被我的朋友約翰·西沃德請來之後,我認識了這麽多好人,見到了以前從未見過的高尚品格,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覺得自己生活中的孤獨感與日俱增。相信我,我是滿懷著對您的敬意到這兒來的。您帶給了我希望,這種希望不是因為我找到了自己正在尋找的東西,而是因為世界上仍然有好女人,能給生活帶來幸福。那些好女人,她們的生活方式和真誠能給未來的孩子做出很好的榜樣。現在能幫上你的忙,我很高興,非常高興。如果您的丈夫遭受病痛折磨的話,那麽他的病痛正是在我的研究和經驗範圍之內。我向您保證,我很樂意為他竭盡所能,讓他的生活重新充滿生機活力,也讓您的生活充滿歡樂。現在您得用餐了。您過於勞累,也許還過於緊張。您的丈夫喬納森不會樂於看到您的臉色這麽蒼白的,他的愛人變成這副模樣,對他也不好。所以為了他,您必須吃東西,還要開心點。您已經把露西的事告訴了我,所以現在我們就不討論這個話題了,免得傷心。今晚我要留在埃克塞特,因為我要好好琢磨一下您告訴我的事情。等我想清楚之後,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問您一些問題。過一會兒您可以把喬納森的情況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我,但不是現在。您現在必須吃飯了,吃完飯再把一切都告訴我。”

  吃過午餐,我們回到客廳之後,他對我說:“現在把喬納森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當開始向這個博學的人講述的時候,我有些擔心他會認為我是一個懦弱的傻瓜,喬納森是一個瘋子,因為那本日記通篇寫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猶豫要不要繼續說下去。但他是如此親切善良,又承諾過會幫助我們,所以我相信了他。我開口說道:“範海辛醫生,我要告訴您的事情非常奇怪,您一定不要笑我,也不要笑我的丈夫。從昨天開始我就一直處於一種深深的疑惑之中。您一定要對我寬容一點,不要覺得我是個傻瓜,傻到會對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半信半疑。”

  他的禮貌和話語打消了我的顧慮。他說:“哦,親愛的,如果你知道我到這裏來所為何事,這件事有多麽奇怪的話,就該輪到你笑我了。我懂得不去輕視別人相信的事情,不管那些事情會有多麽奇怪。我已經盡量保持開放的心態,不是生活中尋常的事情能滿足得了的,隻有那些奇怪的事,不尋常的事,那些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的事情才能引起我的興趣。”

  “謝謝您,萬分感謝您!您讓我卸下了思想上的包袱。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我想請您看一份東西。它很長,但是我已經用打字機整理好了。它會告訴您我和喬納森為什麽而煩惱。這是他在國外寫的日記的副本,記錄了他全部的經曆。關於這本日記我什麽都不敢評斷。您親自看看,做個判斷吧。也許下次見到您的時候,您會非常善良地告訴我您的想法。”

  我把日記的副本交給他,他說:“我保證。如果可以的話,明天早上我會盡快來見您和您的丈夫。”

  “喬納森十一點半回家,您一定要來和我們一起吃午餐,到時候跟他見麵。您可以趕下午三點三十四分的快車回去,晚上八點鍾之前就能到帕丁頓。”我對火車時刻的了如指掌讓他感到驚訝,不過他不知道我已經把埃克塞特到發的所有車次都整理出來了,以備喬納森不時之需。

  然後他帶著日記的副本走了,我坐在這兒胡思亂想,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範海辛致哈克夫人的信(手寫)

  9月25日,下午六點

  親愛的米娜女士,我已經讀過了您丈夫精彩的日記。您可以打消疑慮安然入睡了。日記中所寫的那些奇怪可怕的事情都是真的!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保證。如果那些事發生在別人身上可能會更糟,但是對他和您來說卻並不可怕。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讓我根據男人的經驗來告訴您,一個能像他那樣沿著牆爬下去,還進了那個房間的人-對,他還去了兩次-是不會因為一次驚嚇就永遠無法康複的。雖然還沒有見到他,我就可以發誓他的大腦和心髒一切正常,所以請放心吧。我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想問他。今天去見您我感到非常高興,因為我突然知道了這麽多事情,以至於我現在感到困惑,前所未有的困惑。我必須好好想想。

  您最忠誠的,亞伯拉罕·範海辛

  哈克夫人致範海辛的信

  9月25日,下午六點半

  親愛的範海辛醫生,萬分感謝您善良的來信,這封信讓我的思想卸下了沉重的負擔。另外,如果日記中寫的是真的,那麽世界上存在著多麽可怕的事情呀!如果那個人-那個怪物-真的在倫敦的話,那將是一件多麽恐怖的事!我不敢去想。此刻,我正在寫信的時候,收到了喬納森發來的電報,說他今晚六點二十五分離開朗塞斯頓,十點十八分回到這裏,所以我今晚就不會感到害怕了。這樣一來,如果時間對您來說不會太早的話,您能明天早上八點鍾來和我們一起吃早飯嗎?假如您趕時間,可以乘坐上午十點半的火車離開,下午兩點三十五分就能抵達帕丁頓。如果您同意這個安排就不必回信了。我沒有收到您的回信,就知道您會過來一起吃早餐。

  相信我,您忠誠並充滿感激的朋友,米娜·哈克

  喬納森·哈克的日記

  9月26日。我原以為再也不會在這本日記本上寫日記了,但是現在卻又把它打開了。昨晚我回家之後,米娜已經把晚餐準備好了。我們吃飯的時候,她向我說了範海辛來訪的事,她已經把兩份日記的副本都給他了,還告訴我她有多麽擔心我。她把那位醫生的信拿給我看,信中說我記錄的事情都是真的。這似乎讓我重獲新生了。正是對這整件事情真實性的懷疑讓我難以承受。我一直有一種無力感,覺得四周一片黑暗,不被人信任。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不再感到害怕,甚至連伯爵都不怕了。看來,他已經成功地實現了自己的計劃,來到了倫敦。我看到的就是他。他變年輕了,這是怎麽做到的呢?如果範海辛真的像米娜所說的那樣,那麽他就是那個摘下伯爵麵具並且查明真相的人。我們坐到很晚,一直在談論這件事。米娜正在梳妝打扮,幾分鍾之後我就要到旅館去接範海辛。

  我想,他看到我的時候一定有些吃驚。我來到他的房間,做過自我介紹之後,他摟過我的肩膀,讓我的臉衝著光線,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番之後說道:“米娜女士告訴我您生病了,因為您受過刺激。”

  聽到這位看上去和藹堅強的老人稱呼我的妻子“米娜女士”,我覺得很有趣。我笑了,說道:“我生過病,受過刺激,但是您已經把我治好了。”

  “此話怎講?”

  “因為您昨晚寫給米娜的信。以前我很迷惑,當時所有的事情都帶著一種不真實感,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麽,甚至連自己的感覺都不敢相信。不知道該相信什麽,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我隻能不停地工作,到現在工作一直都是我生活中的主旋律。刻板的工作沒有給我帶來什麽好處,我還是不相信自己。醫生,您不知道懷疑一切,甚至連自己都懷疑是什麽感覺。不,您不知道,長著像您那樣的眉毛的人是不會知道的。”

  他看上去很高興,笑著說:“那麽,您是一位相士了。我在這裏的每個小時都學到了更多的東西。能和你們一起吃早餐我感到非常高興。另外,哦,先生,希望您不要介意一位老人的讚美,您有那樣一位妻子真是有福氣。”

  聽他讚美米娜,就算聽一天我都不會厭倦,所以我隻是點了點頭,靜靜地站著:“她是上帝的女人之一,由他親手塑造,並且派來向男人和其他女人展示世界上確實存在一個我們能夠進入的天堂,天堂之光能照耀地球。她是如此真誠,如此溫柔,如此高貴,如此無私-而這一點,讓我告訴您,在我們這個時代,人們大多多疑而自私。至於您,先生……我已經讀過了米娜女士寫給可憐的露西小姐的所有信件,其中一些提到了您,所以我在了解別人的過程中已經知道您了,但是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看到了真正的您。伸出您的手,好嗎?讓我們成為畢生的朋友吧。”

  我們握了手,他是如此熱心,如此善良,我都有些哽咽了。

  “現在,”他說,“我能請您再幫我個忙嗎?我有一個大計劃,但是首先要了解一些情況。現在你就能幫幫我。你能告訴我您去特蘭西瓦尼亞之前發生的事嗎?以後我可能會尋求您更多的幫助,了解一些其他的事情,但是一開始知道這些就夠了。”

  “那麽,先生,”我說,“您想做的事情跟伯爵有關嗎?”

  “是的。”他嚴肅地說。

  “那麽我將全心全意地支持您。因為您還要趕十點半的火車,現在沒有時間細看,但是我會為您把有關的文件準備好。您可以帶走,在火車上看。”

  早餐過後,我送他去了火車站。我們分別的時候,他說:“如果需要的話可能需要請您到城裏來一趟,到時請帶米娜女士一起來。”

  “您需要的時候我們一定會去。”

  我為他買了早報還有昨天晚上倫敦的報紙。當我們隔著車廂窗戶說話,等待火車出發時,他把報紙掀開了。他的眼睛似乎突然在其中一份報紙上看到了什麽-那是《威斯敏斯特公報》,通過報紙的顏色我能判斷出來。他的臉色變得刷白。他專注地讀著什麽,發出喃喃的歎息聲:“我的上帝!我的上帝!這麽快!這麽快!”我覺得他當時一定忘了我的存在。這時哨聲響了,火車開動了。這讓他回過了神,把身子探出窗外向我揮著手,高喊著:“向米娜女士致意。我會盡快給你們寫信的。”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9月26日。世上果然沒有結束一說。不到一周前我剛說過“結束”,現在又要重新開始了,或者說把這份記錄繼續下去。直到今天下午我才開始回憶最近發生的事情。從各方麵看,倫菲爾德都變得像以前一樣正常。他的養蒼蠅事業已經取得了良好的進展,又剛剛開辟了一條蜘蛛生產線,所以他現在還沒有給我製造任何麻煩。我收到了一封亞瑟的信,是星期天寫的,從信中我能看出他非常堅強地挺過來了。昆西·莫裏斯陪著他,這對他非常有幫助,因為昆西是一個充滿活力的人。昆西也在信中給我附上了幾行字,從他的敘述中我知道亞瑟正在逐漸恢複往日的樂觀,看到這句話我就完全放心了。至於我自己,我正在帶著往日的熱情重新投入我的工作,所以我完全可以說,可憐的露西給我留下的傷口正在慢慢痊愈。

  然而,所有的事情現在又重新開始了,隻有上帝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到頭。我覺得範海辛認為自己知道內情,但是他每次隻透露一點,剛好能勾起人的好奇心。他昨天去了埃克塞特,在那住了一晚。他今天回來,大約五點半的時候幾乎是跳進了我的房間,把昨天晚上的《威斯敏斯特公報》塞到我手上。

  “這件事你怎麽看?”他問道,同時後退一步站著,雙手抱在胸前。

  我把報紙翻了一遍,因為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然後他把報紙拿過去,指給我一段新聞,是關於漢普斯特德發生孩子被拐騙事件的。起初我沒有看出什麽異樣,直到後來我讀到其中一段,描述孩子們的脖子上有小孔狀的傷口。我的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然後抬起頭。

  “怎麽樣?”他問。

  “這很像可憐的露西的傷口。”

  “那麽你怎麽看這件事呢?”

  “兩件事存在某種相同的原因。不管傷害露西的是什麽,現在又傷害了他們。”教授接下來的回答卻讓我有些不明白:

  “你說對了間接原因,但這不是直接原因。”

  “你是什麽意思,教授?”我問。我有點不想把他的嚴肅太當回事,雖然四天的休息以及從煎熬痛苦的焦慮中解脫出來的確幫助我恢複了精神,但是當我看到他的臉,卻又不得不嚴肅起來。他從沒這麽嚴肅過,即使是在我們對可憐的露西深陷絕望的時候,他看上去也沒有像現在這麽嚴肅。

  “告訴我吧!”我說,“我不敢做任何猜測。我不知道該怎麽想,而且我也沒有任何資料來進行推測。”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朋友約翰,就算不看所有的線索,也不光看事件本身,僅僅從我的反應來看,你對可憐的露西的死因也沒有任何懷疑?”

  “她死於血液的大量流失或者損耗引起的身體極度衰竭。”

  “那麽她的血液是怎麽流失或者損耗的?”我搖了搖頭。

  他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接著說:“你是個聰明人,我的朋友約翰。你有很強的推理能力,也很有智謀,但是你太片麵了。你不讓自己的眼睛去看,也不讓你的耳朵去聽,所有日常生活之外的事情都與你無關。難道你不認為世界上存在著你無法理解的事情,這些事情隻有一部分人能看到,而其他人都看不到?但是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有一些事情是人類的眼光無法看懂的,因為他們相信,或者說他們讓自己相信其他人以前告訴他們的東西。啊,這要怪我們的科學,它總是想解釋一切,而當它遇到無法解釋的現象時,就否認這種現象的存在。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看到周圍每天都會出現新的思想,這些思想都認為自己是新的,但是它們隻是舊思想化了妝扮年輕罷了,就像歌劇裏的那些漂亮女人。我猜你現在不相信身體轉化,對嗎?不相信物質化,對嗎?不相信魂靈,對嗎?不相信讀心術,對嗎?也不相信催眠術……”

  “我相信催眠,”我說,“這在夏科那裏已經得到了很好的證明。”

  他笑了,繼續說:“這麽說你就滿足於催眠術了,對嗎?那麽你一定明白它的原理,也能理解偉大的夏科的思想-不過他現在已經不再偉大了-是怎樣進入那些受他影響的病人的靈魂的,對嗎?這樣的話,我的朋友約翰,你隻是接受了事實,即使從提出假設到得出結論的過程是一片空白你也滿足了,對嗎?那麽請告訴我-因為我是一個大腦方麵的學者-你為何接受催眠術卻排斥讀心術。讓我來告訴你,我的朋友,如果當初發明電的人不是很久之前就被當做巫師燒死的話,現在電學研究出來的東西可能在他們看來也是邪惡的。生活中總是有神秘的事。為什麽瑪土撒拉活了九百歲,‘老帕爾’活了一百六十九歲,而可憐的露西盡管輸了四個男人的血,卻連一天都挺不過去?如果她能多活一天的話,我們就能救她。你知道生命和死亡所有的奧秘嗎?你知道比較解剖學的全部內容嗎?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有些人身上存在獸性,有些人就沒有?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大多數蜘蛛長不大而且壽命很短,而西班牙一座老教堂的塔樓裏卻有一隻大蜘蛛活了幾個世紀,不斷生長,以至於下來的時候能把教堂裏所有燈的燈油喝光?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在潘帕斯草原或者其他地方,有一種夜間活動的蝙蝠能把牲畜的血管咬開並且吸幹它們的血?為什麽在西方海洋的一些島上有一種蝙蝠整天掛在樹上-見過的人形容它們像大堅果或者大豆莢-當船員因為天氣炎熱在甲板上睡覺時,它們就會衝下來,然後早上就會發現那些船員變成了屍體,像露西小姐一樣蒼白?”

  “我的天,教授!”我驚訝得站起來,說道,“難道你想告訴我露西是被這樣一隻蝙蝠咬了,而這種事情竟會發生在十九世紀的倫敦?”

  他沒有回答,隻是擺了擺手,繼續說:“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龜的壽命比幾代人都長?為什麽大象能一直活下去,見證幾個朝代的變遷?為什麽隻要不被貓狗或者其他天敵咬死,鸚鵡就能永生不死?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無論何時何地,人們都相信有人能長生不老?我們都知道-因為科學已經證明了這些事實的存在-有一些蟾蜍在石頭裏被困了幾千年,從世界之初就被困在一個僅能供它們容身的小洞裏。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印度苦行僧能自己圓寂,讓人把自己埋葬之後把墓封起來,上麵種上玉米,成熟之後收割,砍掉,然後再種一季,這時人們把那座完好無損的墓打開,那位印度苦行僧躺在裏麵,是活著的,然後他站起來,像以前一樣行走在人群中?”

  這時我打斷了他,因為我越來越糊塗了。我的腦子裏被他灌輸了這麽多自然界的怪事和不可能的事,我的想象力正在被激發起來。我隱約有一種感覺,他剛才在給我上課,就像很久以前在阿姆斯特丹他的書房裏那樣。但是他當時講這類怪事是為了說明最終的結論,所以我始終都能把握思想的主旨。但是現在卻沒有他的點撥,而我又想跟上他的思維,所以我說:“教授,讓我再當一次您的乖學生吧。告訴我您的觀點,這樣您在說的時候我就能跟得上了。現在我的大腦就像一個瘋子的大腦一樣從這一點跳到那一點,思路一點都不清晰,跟不上您的觀點。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初學者一樣笨拙地在沼澤裏挪動,從一個草叢跳到另一個草叢,盲目地前行,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方。”

  “這是個很好的比喻,”他說,“那麽,我就告訴你吧。我的論點就是,我想讓你相信。”

  “相信什麽?”

  “相信你無法相信的事。讓我來舉個例子。有一次我聽到一個美國人如此定義信念:‘它是一種能力,這種能力可以讓我們相信那些我們明知道不真實的事情。’就個人而言,我讚同他的觀點。他的意思是我們應該保持開闊的思維,不要讓一點小小的真理阻礙我們通向更大的真理,就像一顆小石子與火車的對比一樣。我們已經掌握了小小的真理。很好!我們就記住這些真理,重視它,但是同時也不要讓它認為自己就是宇宙中全部的真理。”

  “你希望我不要讓一些原來的思維定式幹擾我對一些奇怪事件的接受能力。我的理解對嗎?”

  “啊,你仍然是我最喜歡的學生。教你是值得的。現在你有了想弄明白的渴望,那麽就已經完成了明白的第一步。那麽你覺得那些孩子脖子上的小孔和露西小姐脖子上的小孔是相同的原因造成的嗎?”

  “我想是的。”

  他站起來,嚴肅地說:“那麽你就錯了。哦,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但是,唉!不是的,真正的原因更糟糕,糟糕得多。”

  “以上帝的名義,範海辛教授,您是什麽意思?”我喊道。

  他絕望地癱坐在椅子上,手肘支著桌子,雙手捂著臉說:“那些孩子脖子上的小孔是露西小姐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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