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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西沃德醫生致漢·亞瑟·霍姆伍德的信

  9月6日

  親愛的亞瑟,

  今天帶給你的消息不太好。早上露西的病情又有點反複。不過壞事中也有好事。韋斯特拉夫人很自然地開始擔心露西,內行地向我詢問露西的情況。我抓住這個機會告訴她,我的老朋友、出色的專家範海辛要來找我,我可以讓他為露西治療,我也一同協助。所以現在我們可以自如地來去,不用擔心讓她起疑了。因為突然的打擊可能導致她猝死,按照現在露西糟糕的情況,也許會給她帶來沉重的影響。我們都被困難綁住了手腳,我們都是這樣,我可憐的朋友,但是請求上帝,我們會克服這些困難的。如果有什麽需要我會寫信的,所以你如果沒收到我的信,那麽我一定是在等消息。匆忙草就。

  你永遠的,

  約翰·西沃德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9月7日。我和範海辛在利物浦大街上見麵時,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跟我們年輕的朋友,露西的愛人說什麽了嗎?”

  “沒有,”我說,“我一直等你來,像我在電報中說的那樣。我給他寫的信中隻告訴他你要來,因為韋斯特拉小姐情況不太妙,如果需要的話我會叫他來。”

  “這就對了,我的朋友,”他說,“非常正確!現在最好別讓他知道。也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但願如此,不過如果有必要的話,應該把一切都告訴他。還有,我的好朋友約翰,讓我警告你,你跟精神病人打交道,其實所有人都會在某種情況下有點問題。所以就像直接跟你的病人麵對麵一樣,跟上帝的瘋子-也就是其他人-打交道也要這樣。你不會告訴你的病人你做了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你也不會告訴他們你在想什麽。所以你應該保管好你所知道的,讓它在合適的地方休息、聚集、繁衍。你我目前都應該把我們知道的放在這兒,還有這兒。”他指了指我的胸口和前額,然後又同樣指了指他自己的,“目前我已經有了些想法,以後會告訴你。”

  “為什麽不是現在?”我問,“現在告訴我可能會有好處,我們也許能商量出結果。”他看了看我,說道:“我的朋友約翰,種莊稼的時候,在莊稼成熟之前,大地母親的乳汁在哺育著它,陽光還沒有給它鍍上金黃的顏色,農夫撥弄著麥穗,放在粗糙的手掌中揉搓,然後把綠色的麥殼吹走,對你說:‘看哪!這些穀粒多好,等時候到了就會長成好莊稼。’”

  我沒明白他的寓意,老實告訴了他。他湊過來,抓住我的耳朵,開玩笑似的扯著,就像很久以前在課堂上一樣,說道:“那個能幹的農夫之所以當時就這樣說,是因為他心中有數,所以不用等到莊稼成熟。但是你不會看到能幹的農夫把莊稼撅出來,看看它是不是在生長。這是孩子玩的遊戲,以種莊稼為生的人是不會這樣做的。現在明白了嗎,約翰?我已經灑下了種子,要等大自然讓它發芽。如果它發芽了,那麽就有希望。我會一直等到麥穗開始飽滿起來。”他停下來,因為他能明顯地看出我聽懂了。然後他嚴肅地繼續說:“你一向都是個認真的學生,你的病案簿比別人記得都多。我相信你還保持著這個好習慣。記住,我的朋友,知識比記憶更有用,我們不能隻相信記憶。即使你沒有把這個好習慣保持下來,讓我來告訴你,我們親愛的小姐的病例可能-注意,我說的是‘可能’-對我們來說非常有趣,而其他人可能束手無策。到時候好好記下一筆吧,每一個細節都很重要。我建議你,就算是疑惑或者猜測也都記下來,以後看看自己猜中了多少也許會很有趣。我們從失敗中學到東西,而不是從成功中!”

  當我描述露西的症狀時,他的表情像以前一樣,但是絕對更加明顯。他看上去非常嚴肅,不過什麽都沒說。他帶來一個袋子,裏麵裝了很多器械和藥物。“我們可怕的謀生工具”,他曾經在課上這樣稱呼醫生的醫療器械。

  我們被帶進去的時候,韋斯特拉夫人接待了我們。她有些擔心,但是沒有我想象得那麽嚴重。她仁慈的性格中有一種樂觀的天性,決定了她認為即使是死亡也有辦法對付。以她現在的情況,任何打擊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但是所有的事情還是井井有條。出於某種原因-某種非個人的原因,盡管她摯愛的女兒發生了如此嚴重的變故,她還是一切如常。這就像自然女神給人的身體圍上一個讓人感覺遲鈍的套子,保護裏麵的人不受災禍的侵擾。如果這就叫做自私的話,那麽我們應該停止譴責別人的自私自利,因為背後可能隱藏著我們所不知道的更深的原因。

  我運用精神病理學方麵的知識,定下了一條規矩,那就是她不能跟露西在一起,或者為她的病情過多無謂地操心。她欣然同意了,答應得如此痛快,我再一次看到了自然之手在為生命抗爭。範海辛和我進了露西的房間。如果昨天見到她我還隻是驚訝的話,那麽今天就是驚駭了。

  她臉色蒼白,像石灰一樣白。即使是她的嘴唇和牙齦似乎都失去了血色,顴骨明顯地突出來。無論是看上去還是聽上去,她的呼吸都充滿痛苦。範海辛的表情像大理石一樣凝重,眉毛緊緊擰在一起,幾乎要在鼻子上麵相交。露西一動不動地躺著,看上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我們都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範海辛衝我示意了一下,我們悄悄地出了房間。房門一關上他就沿著過道快步走到隔壁房間,門開著。他迅速把我推進去,關上門。“上帝啊!”他說,“這太可怕了。我們沒時間了。她會因為極度缺血無法維持心髒的正常運轉而死的。必須馬上為她輸血。你來還是我來?”

  “我更年輕也更強壯,教授,當然該我來。”

  “那就馬上做準備吧。我去把包拿到樓上來。我早有準備。”

  我跟著教授下樓,這時外麵響起了敲門聲。我們走到大廳的時候,女仆剛剛把門打開,亞瑟快步走了進來。他衝到我麵前,急切地低聲說:“傑克,我是如此擔心。我從你的字裏行間看出了不對勁,一直忍受著煎熬。爸爸好些了,所以我馬上趕過來親自看看。那位先生是範海辛醫生吧?我對您的到來非常感激,先生。”

  教授起初看到亞瑟時,對他在這個節骨眼上幹擾自己有些生氣。但是當他打量了一下亞瑟結實的身板,覺得眼前這個強壯的小夥子就像年輕時的自己,他的眼睛放出光彩。他馬上握住亞瑟的手說道:“先生,你來得很及時。你是親愛的露西小姐的愛人。她現在情況很糟糕,非常非常糟糕。不,我的孩子,別這樣。”因為亞瑟立刻臉色刷白,一下坐在椅子上,幾乎要暈過去。“你要幫助她。你能做的比其他人都多,你的勇氣就是最好的幫手。”

  “我能做什麽?”亞瑟聲音嘶啞地問道,“告訴我,我會做的。我的生命就是她的生命,我會為她流盡身體裏的最後一滴血。”

  教授也很有幽默感,我可以根據往日的了解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我年輕的先生,我不需要那麽多,不需要你流盡最後一滴!”

  “我應該做什麽?”亞瑟的眼睛急得冒火,他的鼻孔因為專注而一張一翕。範海辛拍了拍他的肩膀。

  “來!”他說,“你是個男人,我們正需要一個男人。你比我更適合,也比我的朋友約翰適合。”亞瑟看上去很迷惑,教授繼續親切地向他解釋。“露西情況很糟,非常糟。她需要血,沒有血的話她就會死。我的朋友約翰和我已經商量過了,準備為她輸血,從一個健康人的靜脈輸到她的靜脈。約翰正打算獻血,因為他比我更年輕強壯。”這時亞瑟抓起我的手,無聲地用力握緊。“但是現在你來了,你比我們更適合,因為我們用腦過度,神經沒有你放鬆,血液也沒有你鮮活!”

  亞瑟轉身麵向他,說道:“如果你知道我有多麽樂意為她而死就會明白……”這時他聲音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

  “好樣的!”範海辛說,“不久的將來你就會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非常開心的。現在悄悄地跟我來。在輸血之前你應該吻她一下,但是之後必須離開,按照我的示意。一個字都不要跟夫人提,你知道這會給她帶來什麽。她絲毫不能受到打擊,關於輸血的任何事情都會給她造成打擊。來吧!”

  我們都上樓進了露西的房間。亞瑟按照安排留在外麵。露西轉過頭看著我們,但是什麽都沒說。她沒在睡覺,隻是過於虛弱沒有力氣說話。她隻能用眼神跟我們說話。

  範海辛從包裏取了點東西,放在她看不到的一張小桌子上。然後他兌了點麻醉劑,來到她的床邊,語氣輕鬆地說:“現在,小姑娘,這是你的藥。把它喝下去,像一個好孩子那樣。看,我把你抬起來,這樣你就容易咽下去了。很好。”她成功地努力喝了下去。

  等待藥物見效的時間長得讓我吃驚,實際上,這也說明了她的身體有多虛弱。時間似乎長得沒有盡頭,最後睡意終於爬上了她的眼簾。麻醉劑開始明顯地發揮效力,她陷入了深睡眠。教授對效果感到滿意之後,他把亞瑟叫進來,讓他脫下外套。然後加了一句:“我搬桌子的時候你可以給她一個輕輕的吻。約翰,過來幫我的忙!”所以我們誰都沒有看他俯身吻她的一幕。

  範海辛轉身麵向我:“他如此年輕健壯,血液也很純淨,我們不需要除纖維蛋白了。”

  然後範海辛迅速而有技巧地進行了操作。輸血還在進行的時候,一種看起來像是生氣的東西回到了可憐的露西的臉頰上,亞瑟漸漸蒼白的臉上也放出喜悅的光芒。過了一會兒我開始擔心了,因為即使是像亞瑟那麽強壯的男人,失血的症狀也開始在他身上表現出來。這讓我聯想到露西的身體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亞瑟的付出隻能讓她稍有緩解。

  但是教授的臉色還是很凝重,他雙臂交叉地站著看著,眼睛時而盯著病人時而盯著亞瑟。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這時,他輕輕地說:“別激動。已經夠了。你照顧亞瑟,我來照顧露西。”

  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能看出亞瑟變得虛弱多了。我為他包紮好傷口,扶著他的胳膊把他帶到一邊。這時範海辛背對著我們說了一句話,好像他後腦勺上長著眼睛一樣:“這個勇敢的愛人,我想,值得擁有另一個吻。他現在就可以擁有。”他結束了手術,把枕頭在病人腦後擺好。這時露西脖子上的一條窄窄的黑天鵝絨帶子被拉了一下,喉嚨上露出了一個紅色的痕跡。她好像一直戴著這條帶子,上麵別著她的愛人送給她的鑽石別針。

  亞瑟沒有注意到這個痕跡,但是我能聽到範海辛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是他表達心情的方式之一。他當時沒說什麽,隻是轉向我,說:“現在把我們勇敢的年輕人扶到一邊,給他一杯葡萄酒,讓他躺一會兒。然後他必須回家休息,多睡多吃,這樣他獻給愛人的東西才能盡量恢複。他堅決不能留在這兒。等一下!我會處理的,先生,你現在很想知道結果,那就讓我告訴你吧,無論從哪方麵說手術都是成功的。這次你救了她的命,你可以回家,盡量心情放鬆地休息了。當她好些的時候我會把一切都告訴她的。她會因為你為她做的事情而更加愛你。再見。”

  亞瑟離開之後,我回到房間。露西輕柔地睡著,隻是她的呼吸更加有力了。我能看到床單隨著她胸口的起伏而一上一下。範海辛坐在床邊,專注地盯著她。那條天鵝絨帶子又遮住了那個紅印。我輕聲地問教授:“你覺得她脖子上的紅印是怎麽來的?”

  “你覺得呢?”

  “我還沒有檢查。”我回答,說完開始解帶子。就在頸部靜脈上方有兩個小孔,不大,但是看上去情況不妙。沒有感染的跡象,但是邊緣發白,還有點磨破的樣子,好像被什麽東西磨過。這立刻讓我想到正是這個傷口,或者不管它是什麽,導致了她明顯地失血。但是我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這是不可能的。從她輸血前蒼白的臉色來看,她流失的血液足以把整張床都染紅。

  “怎麽樣?”範海辛問。

  “哦,”我說,“我沒什麽想法。”

  教授站起來,說:“今晚我必須回阿姆斯特丹。那兒有我需要的書和東西。你必須整晚都守在這裏,一定不能讓自己的視線離開她。”

  “我需要找個護士嗎?”我問。

  “我們就是最好的護士,你和我。你整晚都要看著。讓她好好吃點東西,不要讓任何事情打擾她。你晚上一定不要睡覺。過段時間我們就能睡覺了。我會盡快回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開始。”

  “可以開始?”我說,“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們拭目以待!”他答道,然後匆匆出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頭從門縫探進來,做了一個有警告意味的手勢,說道:“記住,她是你的使命。如果你離開她,傷害降臨的話,從此以後你就不會睡得安穩了!”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續)

  9月8日。我在露西身邊坐了整整一夜。麻醉劑在臨近黃昏的時候失去了效力,她自然地醒來了。跟手術前比起來,她看起來像換了一個人。她的精神很好,非常活潑快樂,但是我還是能看出之前的極度衰弱給她帶來的影響。當我告訴韋斯特拉夫人,範海辛醫生指示我陪著露西,她幾乎要失笑了,說她的女兒已經恢複了體力,精神也很好。不過我很堅決,為我漫長的守夜做好了準備。當露西的女仆幫她做好睡覺的準備之後,我也吃完了晚飯,於是走進房間,搬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來。

  她沒有表示任何反對,不管什麽時候看她,都發現她在感激地看著我。過了很久,她似乎昏昏欲睡了,但是卻盡力撐著,搖搖頭讓自己清醒。很明顯她不想睡著,所以我立刻抓住了這個話題:“你不想睡覺?”

  “不。我害怕睡覺。”

  “害怕睡覺!為什麽呢?這是每個人都渴望的事。”

  “如果你像我一樣,睡覺就意味著恐怖的前兆的話,就不會這樣想了。”

  “恐怖的前兆!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哦,我不知道。這也是為什麽這麽可怕的原因。所有的病都是在我睡覺的時候纏上我的,導致我現在對睡覺都產生了恐懼。”

  “但是,親愛的姑娘,今晚你可以睡覺。我就在這兒守著你,我可以保證不會發生任何事情。”

  “啊,我相信你!”她說。

  我抓住這個機會,說道:“我保證,如果看到你有做噩夢的跡象就會馬上把你叫醒。”

  “你會嗎?哦,你真的會嗎?你對我真是太好了。這樣我就可以睡覺了!”她幾乎是一邊說一邊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然後躺好,睡著了。

  我一整夜都看著她。她沒有不安,一直深深地、安靜地睡著,補充著活力和健康。她的嘴唇微微張開,胸脯隨著呼吸的律動一起一伏。她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笑,很明顯沒有噩夢打擾她的安睡。

  清晨的時候她的侍女來了,我把露西交給她,然後回家了。因為有很多事情讓我放心不下,我給範海辛和亞瑟各發了份短電報,告訴他們手術的效果有多棒。我自己的工作由於這件事被耽誤了不少,花費了我一整天的時間處理。等我有時間詢問我那位肉食病人時天已經黑了。報告還算讓我滿意,昨天整整一天一夜他都非常安靜。我吃晚飯的時候收到了範海辛從阿姆斯特丹發來的電報,建議我今晚到希林漢姆去,越快越好;還說他發電報的同時也準備動身,明天一早就能與我會合。

  9月9日。我到達希林漢姆的時候累極了,筋疲力盡。因為我已經整整兩個晚上沒合過眼了,我的腦子也開始麻木,這說明我已經用腦過度了。露西起床了,興致很好。跟我握手的時候,她敏銳看著我的臉,說道:“今天晚上不需要你守夜了。你累壞了,我的身體又好起來了,真的好起來了。如果有人要守夜的話,那也是我來守著你。”

  我沒有同她爭辯,去吃晚餐了。露西過來陪著我,她迷人的風采讓我感到很愉悅,我吃了很棒的一餐,還喝了幾杯無比美味的葡萄酒。然後露西拉我上樓,帶我到挨著她臥室的一個房間,裏麵還生著舒適的火。

  “現在,”她說,“你得待在這兒。我會開著兩個房間的門,你可以躺在沙發上,因為我知道隻要地球上有一個病人,就休想讓你們當醫生的躺在床上睡覺。如果我有什麽需要會喊你,你可以馬上到我身邊來。”

  我除了默許別無他法,因為我疲憊已極,無法再去守夜了。所以,當她再次保證有任何需要都會喊我之後,我躺在沙發上,然後就什麽都忘了。

  露西·韋斯特拉的日記

  9月9日。今天我是如此開心。我曾經那麽虛弱,現在又能思考和自如行動了,這種感覺就像一陣東風吹散烏雲,太陽又露出笑臉。不知為什麽我覺得亞瑟離我非常非常近,我似乎能感覺到他的溫暖。我想疾病和虛弱都是自私的家夥,它們讓我們顧影自憐;而健康和力量則是博愛的東西,它們能在意念和感覺中隨心所欲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我知道我的心去哪兒了。如果亞瑟知道的話!親愛的,親愛的,在你睡覺的時候一定很警醒吧,因為我還醒著。哦,昨晚睡得美美的一覺!在親切善良的西沃德醫生的陪伴下,我睡得多香!今晚我不應該害怕睡覺了,因為他近在咫尺,喊一聲就能聽見。感謝每個人都對我這麽好。感謝上帝!晚安,亞瑟。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9月10日。我感覺到教授的手放在我頭上,馬上完全醒過來。不管怎麽說,這是我們在精神病院工作掌握的技能之一。

  “我們的病人怎麽樣?”

  “很好,當我離開她的時候,或者說當她離開我的時候。”我回答。

  “來,我們去看看。”他說,然後我們一起進了露西的房間。

  窗簾低垂著,我走過去把它輕輕拉起來,範海辛則輕手輕腳地走到露西的床邊。

  隨著窗簾拉開,清晨的陽光傾瀉進來,我聽到教授低低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知道他平時很少這樣,一種極度的恐懼重重地擊中了我的心。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後退一步,充滿恐懼地驚呼一聲:“我的老天!”他的臉上充滿了極度痛苦的神色。他抬起手指指床,臉色蒼白。我感覺自己的膝蓋開始顫抖。

  可憐的露西躺在床上,似乎暈過去了,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蒼白憔悴。就連嘴唇都是白的,牙齦也萎縮了,就像一個久病之後去世的人那樣。

  範海辛生氣地抬起腿想跺腳,但是他的本能和多年來的習慣還是讓他控製住了,所以他又把腳輕輕地放了下去。

  “快!”他說,“把白蘭地拿過來。”

  我飛快地跑到餐廳,把酒瓶拿過來。他用酒沾濕了露西可憐蒼白的雙唇,然後我們一起揉搓她的手掌、手腕和胸口。他摸了摸她的心跳,然後令人揪心地沉吟了一會兒,說道:

  “還不算太晚。還有心跳,盡管非常微弱。我們以前的努力都白費了,必須從頭開始。現在沒有第二個年輕的亞瑟了。我這次不得不請你親自出馬,我的朋友約翰。”他邊說邊把手伸進包裏,把輸血的器械拿出來。我脫下外套,卷起襯衫袖子。現在不可能給她用麻醉劑,也不需要用了;然後,我們一刻也沒有耽擱,開始給她輸血。

  過了一會兒-好像過的時間不短,因為一個人的血被抽走,不管他有多麽情願付出,感覺都很糟糕。範海辛做了個警告的手勢。“別這樣,先生,”他說,“我擔心隨著體力的恢複,她可能會醒過來,那樣也許就危險了。哦,非常危險。所以我應該采取預防措施,給她注射一支嗎啡。”然後他靈巧熟練地給她進行了注射。

  輸血在露西身上起到的效果不錯,因為暈厥慢慢地變成了沉沉的睡眠。我感到有些驕傲,因為看到露西蒼白的臉頰和嘴唇上慢慢地恢複了一些血色。如果不是切身體驗的話,沒有人會明了看到自己的生命之血被抽出,注入自己所愛的女人身體的感覺。

  教授關切地看著我。“應該可以了。”他說。“這就行了嗎?”我提出抗議,“你從亞瑟身上抽的血比我多多了。”教授回答的時候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他是她的愛人,她的未婚夫。你有工作在身,為了她和其他人還需要做很多工作。這些血就足夠了。”

  輸血結束之後,教授照顧露西,我用手指壓著傷口。我躺下來,等著教授有空之後來照顧我一下,因為我覺得有些頭暈,還有些不適。他把我的傷口一圈圈纏好,讓我下樓給自己倒杯酒喝。我離開房間的時候,他也跟出來,壓低聲音說:“注意,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要提。如果我們年輕的亞瑟今天又像以前一樣不請自來的話,不要跟他提。這會讓他擔心,也會讓他嫉妒。一定什麽都不要說。記住了!”

  我回到露西房間的時候,教授仔細打量了我一下,然後說道:“你看上去還不是太糟。回房間去,躺在你的沙發上,休息一會兒。然後多吃點早飯,到這兒來找我。”

  我按照他說的去做了,因為我知道他說得非常正確而明智。我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下一個任務就是恢複體力。我覺得很虛弱,處於虛弱中的我無法對發生的一切感到吃驚。我在沙發上睡著了,但是腦子裏始終回旋著為什麽露西會惡化到這種地步,她為什麽會流失那麽多血,但是又一點痕跡都沒留下。我想我一定把我的疑惑帶入夢裏了,因為不管是睡是醒,我腦子裏麵始終浮現出她脖子上的兩個小孔,還有傷口邊緣磨爛的樣子,盡管那兩個孔非常細微。

  露西整整一天都睡得很好,醒來的時候看上去相當不錯,也恢複了體力,盡管比起昨天還是差一點。範海辛看過她之後,要出去散會兒步,留我來負責照顧,臨走之前嚴格命令我不能離開她片刻。我聽到他在大廳裏跟人說話,詢問怎麽去最近的電報局。

  露西輕鬆地跟我聊天,看上去對發生的事情絲毫沒有察覺。我試圖逗她開心,引起她的興趣。露西的母親進來看她的時候,似乎也沒有察覺到任何變化,隻是很感激地對我說:“我們欠你的太多了,西沃德醫生,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不過你現在一定注意不要讓自己勞累過度。你自己看上去都有些蒼白。你需要一個妻子來關心照顧你一下,真的!”她說這番話的時候,露西臉紅了,雖然隻有一瞬間,因為她那可憐虛弱的血管無法承擔突然向頭部供血。她轉頭用懇求的眼光看著我時,臉色又變成了過度的蒼白。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她歎了一口氣,躺回了枕頭。

  幾個小時以後範海辛回來了,馬上對我說:“現在你回家吧,吃飽喝足,讓自己恢複體力。我今晚留在這兒,我會寸步不離地坐在這裏。我們兩個必須保守秘密,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我有非常重要的理由。不,別問我。你自己想吧,你可以大膽地猜測,即使是你認為最不可能的事情。晚安。”

  走到大廳的時候,兩個女仆迎上來,問我她們是否需要全部或者留一個人陪著露西小姐。她們懇求我讓她們守夜,當我告訴她們範海辛醫生希望由我或者他本人來守夜時,她們非常可憐地請求我向那位“外國紳士”求求情。我被她們的善良深深打動了。也許是因為當時我很虛弱,又也許是因為關係到露西,所以她們才會如此奉獻。我不止一次地看到過女性的善良。我回到家,還算及時地趕上了吃晚餐,然後巡視了一圈,一切正常。現在正在把今天的事情記下來,同時等待睡神的降臨。他來了。

  9月11日。今天下午我去了希林漢姆,發現範海辛精神絕佳,露西也好多了。我剛到一會兒,一個從國外寄給教授的大包裹送到了。教授用力地把它打開-用力當然是裝出來的-露出了一大束白色的花。

  “這些是送給你的,露西小姐。”他說。

  “給我的?哦,範海辛醫生!”

  “是的,親愛的,不過不是讓你玩的。這些是藥。”這時露西做了個鬼臉。“不,它們不需要熬汁或者是做成其他難以下咽的東西,所以你不用皺起你那迷人的鼻子,否則我就會告訴我的朋友亞瑟,他如此深愛的美麗姑娘現在病成了這副模樣,他看到你一定會傷心欲絕的。啊哈,漂亮的小姐,現在把你那精致的鼻子展開吧。這是藥,但是你不知道怎麽用。我把它放在你的窗邊,編成美麗的花環,戴在你的脖子上,這樣你就能睡得安穩了。哦,對了!它們就像蓮花,能讓你忘掉煩惱;它們聞起來像遺忘河的河水,又像西班牙人在佛羅裏達尋找的青春之泉的泉水。”

  教授在說話的時候,露西已經檢視過那些花,還聞了聞。現在她把它們扔到一邊,覺得又好笑又好氣地說:“哦,教授,我相信你隻是在開我的玩笑。為什麽?這些花隻是普通的大蒜。”

  讓我吃驚的是,範海辛站起來,表情非常嚴肅。他堅毅的下巴僵著,濃眉緊皺:“別拿我的話不當回事兒!我從不開玩笑!我這樣做自有我的道理,我警告你,別給我製造阻力。認真點,不光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別人。”然後他看到可憐的露西好像被嚇到了,口氣緩和多了,“哦,小姑娘,親愛的,別怕。我隻是為你好,這些普普通通的花對你大有好處。瞧,我親手把它們放在你房間裏,再親手給你編花環戴上。但是,噓!別告訴別人,他們會好奇地打聽的。我們必須聽話,而沉默就是聽話的內容之一。隻要聽話,你就能健健康康地投入那等著你的充滿愛意的懷抱裏去。現在乖乖地坐一會兒吧。跟我來,我的朋友約翰,你來幫我把大蒜擺在房間裏。這些大蒜都是從哈勒姆遠道而來的,我的朋友範德普爾一年四季都會在自己的玻璃花房裏種草藥。我昨天發了電報,否則這些大蒜今天也不會送到這裏。”

  我們拿著花走進房間。教授的做法非常怪異,我聽說過的任何一本藥典裏麵都沒有記載。他先把窗子關嚴,結結實實地閂上;然後拿著一把花,在整個窗扇上摩擦,似乎要讓飄進來的每一縷空氣都充滿大蒜的味道。接下來他又拿著一小捆大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地把門擦了個遍,又同樣把壁爐周圍擦了一遍。在我看來這一切都很怪誕,過了一會兒我對他說:“那麽,教授,我知道你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但是這次實在是讓我費解。幸好現在這裏沒有懷疑論者,否則他會說你現在在施咒阻止惡靈進來。”

  “說不定就是這樣!”他平靜地回答,手上開始給露西編花環。

  我們一直等到露西晚上盥洗完畢。她上床之後,範海辛過來親手把大蒜花環戴在了她的脖子上。他對露西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當心別把它弄壞,即使覺得房間裏很悶,今晚也別打開門窗。”

  “我保證,”露西說,“萬分感謝你們兩位為我做的一切!哦,我何德何能,得到了這樣的朋友的嗬護呢?”

  我的馬車已經候在大門口,我們一起離開了露西家。範海辛說:“今晚我能安穩地睡覺了,我需要睡眠,兩夜長途奔波,白天又大量查閱資料,還要為第二天擔心,又整整守了一夜,一點都沒合眼。明天一早你叫我一聲,我們一起去看望我們漂亮的小姐,一定會因為我的‘符咒’而變得更加強健。哈哈!”

  他看上去如此自信,讓我想起了兩天前自己也是這麽自信,卻得到了糟糕的結果。我感到害怕和隱隱的恐懼。一定是因為自己的懦弱,我沒有把自己的感受告訴我的朋友,但是這種感覺卻越積越多,就像強忍著將要流出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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