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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學海無涯,自勝為疆

  條件越好,關注越多,責任和壓力就越大;

  物質上的優待對玄奘來說根本不值一提,沒有壓力才是最大的壓力;

  高度的自律性和強烈的求知欲讓玄奘沒有在那爛陀寺浪費半點光陰;

  事在人為,玄奘決定把那些珍貴的經書運回中原去,是傳道,是授業,也是保護。

  貞觀五年(公元631年),曆經千難萬險的玄奘終於來到了那爛陀寺所在的摩揭陀國;

  當那爛陀寺越來越近,玄奘卻明顯地放慢了自己的腳步;

  大雁塔是西安的著名景點,這座造型奇特的佛塔與那爛陀寺裏的大雁塔有什麽關係呢?

  在那爛陀寺五年的求學生涯中,玄奘的佛學修為有了質的提升,然而玄奘並沒有馬上回國,而是離開那爛陀寺繼續南行,開始了一段新的遊學之旅……

  貞觀五年(公元631年),玄奘三十二歲。在這一年裏,他完成了前往那爛陀寺學習之前的知識和語言準備,也經曆了恒河岸邊那驚心動魄的生死劫難,在曆經千難萬險、走過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國家後,終於抵達了那爛陀寺所在的摩揭陀國。

  摩揭陀國又名摩竭陀國、摩伽陀國、默竭陀國、墨竭提國、摩竭國、摩揭國,地處恒河中遊南岸地區(今比哈爾邦南部巴特那一帶),是中印度最古老的國家之一,國都王舍城。

  難陀王朝興起後,摩揭陀國開始支配恒河全域。此後旃陀羅笈多(又名月護王)勢力崛起,在婆羅門的幫助下,借助於亞曆山大留在印度境內的希臘勢力鞏固自己的力量。亞曆山大死後,月護王趕走希臘人,回師摩揭陀,廢除難陀王,定都華氏城,建立起印度曆史上空前強大的孔雀王朝。阿育王統治時期,孔雀王朝的國力達到頂峰,其版圖幾乎覆蓋印度全境,並且在境內大力弘揚佛教,佛教曆史上的四次集結,有兩次都發生在摩揭陀國境內,分別是第一次的王舍城結集和第三次的華氏城結集。

  作為當時佛教界的最高學府,那爛陀寺修建在摩揭陀國並非偶然:

  其一,修建寺院供養僧人需要強大的國力來支持,而印度曆史上最為繁榮強盛的孔雀王朝的核心統治區域就在摩揭陀國,這是物質上的保障。

  其二,佛祖釋迦牟尼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摩揭陀國內度過,與他有關的故事和遺跡也大都集中在王舍城附近地區。佛祖一生遊曆教化四方,光是在摩揭陀國境內的聖地就包括:

  (1)王舍城內的三處精舍——迦蘭陀長者奉獻的竹林精舍、耆婆奉獻的耆婆林精舍,因摩訶劫賓那而建的精舍。

  (2)王舍城外最高的靈鷲山石窟,還有環繞著王舍城的十處石窟。

  (3)王舍城北麵不遠的那爛陀寺,即佛祖曾經說法的波婆離捺林裏也有一精舍,王舍城和那爛陀寺之間也有一處精舍。

  (4)達克希那基利,佛祖得道第十一年裏曾來到此地,並在此製定袈裟。

  (5)王舍城附近的安陀迦頻多村和迦萊哇那墨達村裏各有一處精舍。

  王舍城附近的每一處精舍都是佛祖曾經布道的地方,都留下了佛祖的蹤跡,還有一個個鮮活生動的故事。在孔雀王朝強大國力的支持下,全印度的高僧都聚集到了摩揭陀國,在他們講經問法求道生活過的地方,那爛陀寺拔地而起,一處超越時代和地域的佛學聖地就此誕生。

  從距離上看,那爛陀寺就在離摩揭陀國王舍城不遠的地方,相比玄奘之前走過的千山萬水,這點路程簡直是微不足道,甚至一天之內就能趕到。然而從進入摩揭陀國到前往那爛陀寺,玄奘足足花了九天。在這九天時間裏,玄奘在王舍城周圍慢悠悠地做了些什麽呢?

  他在遊曆和參拜佛跡。

  根據史料記載,玄奘除了遊曆一些寺廟和精舍之外,還去參拜了一處重要的佛跡——菩提樹。

  菩提樹原產印度,屬桑科常綠喬木。一般樹高十五米,直徑兩米。樹皮黃白色,樹幹凹凸不平。樹枝有氣生根,下垂如須,側枝多數向四周擴展,樹冠圓形或倒卵形,枝葉扶疏,濃蔭覆地。葉互生,三角狀卵形;深綠色,有光澤,不沾灰塵,被看做聖樹的象征。

  菩提樹在《梵書》中被稱為“覺樹”,“菩提”一詞為古印度語(即梵文)Bodhi的譯音,意思是覺悟、智慧,用以指人忽如睡醒,豁然開悟,突入徹悟途徑,頓悟真理,達到超凡脫俗的境界等。在英語裏,“菩提樹”一詞為peepul、Bo-Tree或Large-Tree等,均有寬宏大量、大慈大悲、明辨善惡、覺悟真理之意,而在植物分類學中,菩提樹的拉丁文名為Ficus religosa,有神聖宗教之意。

  相傳二千五百多年前,佛祖釋迦牟尼原是古印度北部的迦毗羅衛王國(今尼泊爾境內)的王子喬達摩·悉達多,為擺脫生老病死輪回之苦,解救受苦受難的眾生,他毅然放棄繼承王位和舒適的王族生活,出家修行。經過多年的修煉,終於有一次在菩提樹下靜坐了七天七夜,戰勝了各種邪惡誘惑,在天將拂曉、啟明星升起的時候,獲得大徹大悟,終成佛陀。菩提樹也因此被佛教徒視為聖樹,也是後來印度的國樹。

  這棵菩提樹有什麽與眾不同之處呢?據玄奘記載:

  “樹莖黃白,枝葉青潤,秋冬不凋,唯至如來涅槃日,其葉頓落,經宿還生如本。每至是日,諸國王與臣僚共集樹下,以乳澆灌,燃燈散花,收葉而去。”

  意思是說:這棵菩提樹的樹幹和樹枝是黃白色的,枝葉青蔥茂密,秋天冬天也不凋謝,唯有在如來涅槃那天,它的樹葉才會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然後又恢複原樣。每到那一天,各個國家的國王就會帶著大臣們一起來到樹下,用牛奶(在印度,牛也是不可宰殺的聖物)澆灌這棵菩提樹,點起燭火,一邊撒花一邊把那些飄落下來的“聖葉”收集起來,然後歸去。由此可見,這棵菩提樹在當地甚至是整個印度都有著特殊的象征意義,人們把對佛祖的崇敬和追憶變成了一套儀式,周而複始從不間斷。

  此外,如來涅槃後,國王們還在菩提樹的南北兩麵各建造了一座觀自在菩薩像,全部麵朝東方,如果這兩尊塑像沒入土中,就意味著佛教即將消亡。玄奘來到這裏的時候,不但南麵的那尊菩薩像已經沒到胸口,就連那棵被看做“聖樹”、相傳有數百尺高的菩提樹,也在幾百年的風雨動蕩中被邪惡的國王們砍到隻剩下了五丈多,華光盛景不複當年。看到這樣的景象,玄奘忍不住悲從中來:

  “五體投地,悲哀懊惱……佛成道時,不知漂淪何處。今於像季方乃至斯,緬惟業障一何深重。”

  這裏的五體投地並不是說玄奘對佛祖的事跡和精神感動得五體投地,而是整個人拜倒在地,發自內心的悲哀和懊惱——佛祖得道的時候我在哪裏啊,為什麽沒能早生幾百年,與佛祖生在同一個時代,偏偏在“像季”(像季,就是指佛法衰落但尚未完結)才來到這裏,可見我罪孽深重到了何種地步!

  玄奘的哭聲驚動了數千個“解夏”(指僧人結束一段修行生活)歸來的僧人,他們被玄奘的虔誠所打動,也哀歎佛教在印度的衰敗,於是紛紛圍著他落淚。

  玄奘所處的時代,佛教在中國方興未艾——佛教在東漢時傳入中原,經過魏晉南北朝四百年的動蕩融合,隨著隋唐大一統盛世的出現,已經逐漸形成了極具東方特色的佛教體係。雖然這個體係在玄奘看來並不完善,很多經文在傳播和翻譯過程中出現了巨大的偏差(這也正是玄奘決意西行取經的最主要原因),但從總體上看,佛教在中原地區還是呈現出整合向上的趨勢;同時,西域和吐蕃(今青藏地區)的佛教也在以不同形式發展著。與之相反的是,在發源地印度,經過四次大規模經典集結的佛教卻呈現出盛極而衰的態勢——玄奘一路走來,極少碰到能夠讓他長時間停下腳步求教的高僧大德,他看到的大多是荒廢破敗的廟宇寺院,撫今追昔的先賢往事,充斥世間的異教外道……

  也許,玄奘已經感覺到了僅憑他的力量和那爛陀寺也難改變佛教在印度的命運;也許,他的本意隻是學習,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不能坐視那些珍貴的佛典因為印度佛教的衰落而流失散落。

  玄奘相信,一切事皆有因果循環,人們無法改變結果,隻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盡力而為——所以,他決定把佛典中最精華、最核心、最重要的那些經卷盡可能地運回中原去,是傳道,是授業,也是保護。

  不難想象,玄奘當時一定是懷著一種既迫切又猶豫的心情在那爛陀寺附近“遊蕩”:

  佛教在中原的混亂缺失和在印度的委靡衰敗加重了玄奘肩頭的責任,每經過一個地方,每看到一處荒廢的寺廟,前往那爛陀寺的意念就愈加強烈——隻有在那裏,才能找到最完整、最精深的佛典;隻有在那裏,才能遇到最博學、最有才華的高僧賢者;隻有在那裏,才能完成肩頭擔負的使命,了卻心願。

  然而,當距離那爛陀寺隻有區區數十裏路的時候,玄奘又猶豫了。這種心情並不難理解,學生在考試前會覺得什麽都沒準備好,運動員在開賽前會緊張——把一件事情看得越重,準備的時間越長,當真正要麵對它的時候,心情就越複雜。這是人的天性,哪怕心理素質過硬如玄奘者也難以避免。

  不過這九天的“遊蕩”也不是沒有用處:它既能讓玄奘“腳踏實地”地去感受佛祖傳道授業到過的地方,也是一個放鬆心情、調整狀態的過程,這跟考試和比賽前盡力讓自己放鬆下來是同樣的道理。

  到了第十天,那爛陀寺派來迎接玄奘的人到了。玄奘當時在印度已經是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因此那爛陀寺毫不吝嗇自己的誠意,直接派出四位高僧前去迎接玄奘。這是何等的禮遇啊!也說明那爛陀寺絕非關起門來做學問的地方,作為印度佛教的最高學府,它有著自己的信息渠道和人脈網絡,很可能在玄奘進入印度之初,他們就已聽說有這麽一個來自東土大唐的高僧要來求法學習,甚至連玄奘一路上所經曆的傳奇故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否則,又如何會對玄奘的行蹤把握得如此之準?

  四位高僧先把玄奘請到一處莊園裏吃飯休息,不久,又有二百多名僧人和一千多位那爛陀寺的施主帶著華蓋、鮮花、香料,組成龐大的歡迎隊伍前來迎接。熱情的僧人和居士們一邊讚美玄奘,一邊浩浩蕩蕩地簇擁著他前往那爛陀寺。

  當歡迎的隊伍到達那爛陀寺時,所有僧人早已等候在寺院外的廣場上,熱情地向玄奘示以最誠摯的問候和祝福。隨後,玄奘被安排在寺主座位旁坐下。玄奘入座後,眾人才依次坐下。一個名叫維那的管事親自擊響犍椎(一種古印度樂器)——從這一刻起,玄奘就正式成為那爛陀寺的一員,可以平等享受寺內僧人的一切待遇。

  玄奘前往那爛陀寺的最大心願當然是拜見寺主戒賢法師,不過即便是最出色的留學生,也不可能一進校門就見到校長。拜見戒賢法師是一件十分莊嚴而隆重的事情,當然需要一定的儀式和程序:

  “乃差二十人非老非少,閑解經律、威儀整齊者,將法師參正法藏。”

  意思是說:那爛陀寺派了二十位年紀與玄奘相仿(這一年玄奘三十二歲,正是壯年)、精通經律、長相威嚴端莊、儀表整齊的僧人陪同玄奘前去拜見參正法藏——戒賢法師。之所以要派二十個人陪同玄奘一同前去,一方麵是表示對玄奘的重視,另一方麵也是在顯示那爛陀寺的實力——先是四位高級教授,然後是二十位學問精深就連相貌都不遜於你的博士後,好讓求學者收起傲氣。當然,玄奘始終是以非常虔誠謙遜的姿態前來求學,並沒有半點倨傲之心。

  經過一番煩瑣而隆重的禮節後,戒賢法師開口了,問玄奘從哪裏來?玄奘回答:

  “從支那國來,欲依師學瑜伽論。”

  意思是說:弟子我從支那國(即東土大唐)來,想要跟著法師您學習《瑜伽師地論》。這原本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回答,沒想到卻讓戒賢法師突然放聲大哭起來,這讓在場的所有人摸不著頭腦。在眾人眼中,戒賢法師一直是一位法相莊嚴的得道高僧,為何會在聽到玄奘的回答後一把鼻涕一把淚,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呢?

  此時的玄奘也非常奇怪,不過他並不覺得自己的回答有什麽不妥,也不便去問戒賢法師為何要痛哭,隻是十分平靜地坐在那裏,靜觀其變。戒賢法師沒有多說什麽,而是讓坐在一旁的親侄子覺賢法師給大家講一下發生在三年前的那段痛苦往事。

  覺賢法師也是那爛陀寺中一位以博學多才、能言善辯著稱的高僧,請他來講這段往事有三個好處:

  第一,戒賢法師覺得自己年紀大了(當時已經一百零六歲),剛剛又沉浸在悲痛之中,擔心自己一邊流眼淚一邊喘氣,講不好故事。

  第二,由別人來講自己的故事可以增加可信度。

  第三,覺賢法師口才好,更能生動再現當時的情景、打動眾人。

  覺賢點點頭,又歎了口氣,垂淚給眾人講述了一段三年前的往事:

  原來,戒賢法師一直患有痛風病,每次發作,都會手腳抽筋,關節像火燒刀割一樣疼痛,服藥緩解一陣後又會發作,足足折磨了他二十幾年。三年前,痛風病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戒賢法師覺得再這樣痛苦地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了,就打算用絕食來了結生命。就在絕食的某一天夜裏,戒賢法師做了一個夢,夢裏出現了三位神仙,一位黃金色,一位琉璃色,一位銀白色,其中一個神仙就問戒賢法師:

  “汝欲棄此身耶?經雲,說身有苦,不說厭離於身。汝過去曾作國王,多惱眾生,故招此報。”

  意思是說:你打算就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嗎?佛經上講,人生是由苦難組成的,但是佛經上並沒有講,因為人生苦難就可以用自殺來逃避。因為你前世是一個國王,給眾生帶來了許多煩惱苦難,這才招來今生的報應啊!然後,這位神仙又勸戒賢法師,應該好好反省過去的罪孽,真誠地懺悔和改過,才能減輕痛苦。隻要一邊忍受痛苦,一邊宣揚佛法,身體的痛苦自然而然就會消除;如果僅僅隻是想以自殺來了結,那隻不過是治標不治本,苦難還會繼續轉到來世中去。

  戒賢法師聽完後,連忙參拜這三位神仙。金色神仙指著琉璃色神仙對戒賢法師說,你認識他嗎,這就是觀自在菩薩;又指著那位銀白色的神仙說,這是慈氏菩薩,也就是彌勒菩薩。由於戒賢法師所精研的《瑜伽師地論》正是由彌勒菩薩所口授,所以他當即跪倒在慈氏菩薩麵前,表示來世想投胎到他身邊。慈氏菩薩回答,隻要你廣傳正法,來世就能生在我身邊。

  黃金色仙人又道,我是文殊菩薩,我們見你準備白白放棄自己的生命,而不打算忍受痛苦,用有限的生命去做一些有益的事情,所以才來勸你;你應該聽從我們的勸告,好好地把《瑜伽師地論》這部經書發揚光大,你身上的病痛就會慢慢好轉。最後,文殊菩薩又告訴戒賢法師,說支那國會有一個僧人打算前來印度跟從你學習佛法,你一定要等他前來。

  從這以後,戒賢法師聽從三位菩薩的教誨,一邊忍受痛苦弘揚佛法,一邊等待著支那國僧人的到來,慢慢地,他身上的病痛確實減輕了不少。

  這是戒賢法師第一次公開講述這段故事,這種跨越時空的宿命因緣一旦得到實現,當然會讓所有人驚歎不已,也讓戒賢法師感慨不已,這才有了那場不顧形象地號啕大哭。

  戒賢法師的夢原本跟玄奘沒有關係,但是當他聽到菩薩在夢中居然提到了自己將要前來印度求法學習之事,自然是又意外又激動,再次禮拜戒賢法師,並表示:

  “若如所說,玄奘當盡力聽習,願尊慈悲攝受教誨。”

  戒賢法師非常高興地答應了玄奘的請求,不過他還是有點不放心,又問玄奘在路上走了幾年,玄奘回答說三年。如此一來,三年前的夢境全部應驗,戒賢法師愈加高興,當即安排玄奘在那爛陀寺入住。

  那爛陀寺坐落在今印度比哈爾邦中部都會巴特那東南九十公裏處,規模宏大,曾有多達九百萬卷的藏書,曆代學者輩出,鼎盛時期曾有上萬僧人學者雲集於此研習佛法,盛況空前。那爛陀在梵文裏的意思是施無厭,即永遠不知疲倦施舍。

  那爛陀寺並非單獨一座寺廟,而是由一組寺廟組成的寺廟群。在漫長的歲月裏,有六代帝王先後在此營建寺院,不過那爛陀寺之所以成為舉世聞名的佛教最高學府,不隻是因為它的建築規模和建築造詣,更在於它的藏經數量和學術水平。那爛陀寺有三座藏經閣,分別是寶雲、寶海和寶洋,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其藏經的豐富程度。

  玄奘到達那爛陀寺的時候,雖然整個印度的佛教大環境正在衰落,但那爛陀寺依舊保持著全盛時期的規模,常住在那裏學習的僧人就達四千多人,而且學風極其開放,古印度的各種學派,隻要你有真才實學,都能在這裏找到一席之地,因此很多非佛教徒也在這裏學習,數量比僧人更加巨大。

  當然,衡量一座高等學府不單要看其藏書多少和學生數量,更重要的是師資力量和教學水平,在這一點上,那爛陀寺在當時也能夠算是首屈一指——寺內高僧大師無數,幾乎雲集了世界各地的頂尖佛學研究者,因而也吸引了無數“留學生”前來觀摩學習。

  玄奘不是第一個來到那爛陀寺學習的中國人,也肯定不是最後一個:先後來此留學的中國僧人就有義靜、慧業、靈運、玄照、道希、道生、大乘燈、道琳、智弘、無行等人,玄奘則是其中名氣最大、成果最多、最具劃時代意義的一位,堪稱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留學生。

  正因為前來留學的中國僧人實在太多,為了方便生活和學習,他們就固定居住在了位於那爛陀寺東麵五十裏處的另一座寺廟裏,這座寺廟的名字就叫漢寺。不過在那爛陀寺的僧人們看來,玄奘決非尋常留學生,也不存在交流困難的問題,所以沒有安排他入住漢寺,而是直接將他請到了本院。

  為了讓這位來自東土大唐的高僧能夠在寺中安心學習,那爛陀寺在各個方麵都給玄奘以特殊的照顧:

  作為外國留學生的玄奘一進學校,並沒有和同學們一起住進普通的僧舍,而是直接入住戒日王院的四樓,也就是覺賢法師的樓上。一般來說,住在樓上要比住在樓下尊貴,玄奘一來就能住在覺賢法師樓上,可見那爛陀寺對他的重視。但是過了七天,那爛陀寺校委會覺得這樣還是虧待了玄奘,於是又把他安排到戒賢法師的老師,也就是法護菩薩故居北麵的精舍裏,讓他獨自居住,以便進行學術研究。

  玄奘在那爛陀寺不但住得舒服,而且吃得也好,那爛陀寺不但提供給他豐富的食物,而且每種食物都是經過精心挑選,幾乎可以與國王的膳食相媲美(不包括肉食)。此外,那爛陀寺校委會還專門派了一個婆羅門“淨人”(並不一定是閹人)前去照顧玄奘的飲食起居。如果玄奘要離開寺院外出遊曆,學校還特地提供給他一部“專車”——大象。在印度,隻有最尊貴、最富有的人才能乘坐大象,可見玄奘在衣食住行上享受的都是最高級的待遇。

  對方給你開出的條件越好,別人對你的關注就越多,你肩頭的責任和壓力就越大——玄奘很清楚這一點,因此那些物質生活上的享受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等待他的,將是充實而艱巨的求學之路。

  從玄奘的記載來看,那爛陀寺在建設綜合性國際大學上具備三個突出的特點:

  (1)管理水平高。想要維持一所高等學府,光有錢去聘請大量專家教授、維持日常開銷還不夠,還需要有一支出色的管理隊伍去安排教學日程、打理日常事務、協調各方關係,讓教學計劃能夠順利落實。我們知道,文人相輕,越是有學問的人,越是覺得自己了不起,尤其是像那爛陀寺這樣的開放型大學,從各地來的求學者,或者說是挑戰者特別多,如何應對這些看似學術問題實則牽扯各方麵關係的事務就顯得尤為重要。但是在那爛陀寺,每天開講的講座有百餘處,所有的僧人們都有自己選修的課程,數千人過著緊張而充實的求學生活,整座寺院被管理得有條不紊,足見其管理體係的完備和管理隊伍的能力。

  (2)學術風氣好。學術風氣好又分三個部分:其一是整個學校的風氣好——戒行清白,律儀嚴製,要求大家嚴格約束自己,在各方麵都起到模範標兵作用。其二是“使人向善”——有的學校,表麵上正氣凜然,實際上卻是製度和規矩強迫的結果,學生即便遵從了,也會產生極大的逆反和不屑心理;然而那爛陀寺卻有一種讓人從心底裏“折服”的氛圍,如果你不努力學習,如果你不虛心求教,你就會覺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自己覺得羞愧。其三是“路子正”——任何拉關係、走後門、擺資曆、學術造假的行為在那爛陀寺都會遭到鄙視和唾棄,想要出人頭地,就隻有靠真才實學一條路。

  (3)教學態度開放。這一點在介紹那爛陀寺的時候也曾提到過,整個那爛陀寺不僅有數千名僧人,還有數量更為龐大的求學者和遊曆者。這些“居士”和“外道”,有的是慕名而來真心求學,有的則是心懷不服想來挑戰一番,甚至不乏居心叵測有意攻擊佛教之人。麵對這些形形色色的“求學者”,那爛陀寺秉承“海納百川,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原則,以開放、包容、競爭、自由的態度來對待,不但贏得了大部分“求學者”的尊敬,也讓那爛陀寺聲望日隆。

  不過我們的玄奘法師卻是那爛陀寺中最特殊的一員,學校一邊給他提供最好的物質待遇,一邊給他充分的自由——不給他安排具體課程,他根據自己的需要來學習。

  那爛陀寺校委會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原因可能有兩個:

  (1)玄奘來到那爛陀寺之前已經具備極高的佛學修養,相當於現在的博士水平,那些普通僧人所要學習的基礎課程在玄奘身上可以全部免去,剩下來的就是由他自己來挑選導師、教授和研究方向的問題,不需要根據慣例來按部就班。

  (2)對於玄奘這樣的“天才”學生,校委會覺得任何課程安排都隻會壓製局限他的進一步深造,隻有讓他在那爛陀寺這片沃土上自由發揮,才能培養出另一位佛學大師。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隻有生活中的所見所悟,才能讓所學的知識得到升華,才能開闊眼界和胸襟。沒有壓力才是最大的壓力,傑出的人才往往具有高度的自律性,玄奘決不會讓自己浪費半點光陰。

  因此,玄奘再次選擇遊曆作為自己求學生涯的開始。在這次遊曆即將結束的時候,玄奘來到一座山前,這座山的東北方有一座廟,梵文名字叫鴿子廟。就像迦畢試國的質子伽藍被稱為“洛陽廟”一樣,古印度很多城市和寺廟都是以人名或發生過的故事來命名。這座廟為什麽會被稱為“鴿子廟”呢?

  相傳有個捕鳥人,在山上張了一張網,整整一天一夜都沒有捕到鳥,因此遷怒於正在附近寺廟傳法的釋迦牟尼,意思是釋迦牟尼的傳法把鳥全都嚇跑了,害得他全家人都沒有東西吃。釋迦牟尼讓他回去生一堆火,問題自然就會解決。捕鳥人就照做了。這時,釋迦牟尼突然變成一隻鴿子,然後投火而死。捕鳥人把鴿子烤熟了拿去給妻兒飽餐一頓,後來才知道鴿子是佛陀變的,於是出家成了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所以,如來傳法的那座伽藍就被人們稱為鴿子廟。

  在鴿子廟的東麵還有一座塔,名叫大雁塔,也是因故事得名:

  相傳這裏的僧人原來都修煉小乘佛教,吃三淨肉。有一天負責找肉的僧人因為找不到肉而圍著塔團團轉,一抬頭,看見一群大雁正從天上飛過,於是就很無奈地說:菩薩啊,今天僧人都已經沒有肉吃了,你知不知道啊!話音剛落,就有一隻大雁離開隊列掉了下來,活活摔死在他跟前。僧人大驚,連忙把這事告訴了同伴。眾人覺得這是佛在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願意犧牲自己幫助眾生,這隻大雁一定是佛的化身,而“舍身成仁”正是大乘佛教所弘揚的內容之一。僧人受到了感化,不但沒有去吃這隻大雁,而且從此改信大乘佛教,還把這隻大雁埋起來,為它修了一座塔,名字就叫大雁塔。

  這座塔給玄奘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它的故事也遠遠沒有結束,當然,那都是發生在二十年後的事了,讓我們重新回到玄奘在那爛陀寺的求學生涯上來。

  遊曆完周圍的名勝和佛跡後,玄奘回到了那爛陀寺。不過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離開那爛陀寺期間,那爛陀寺的寺主,當世最傑出的佛學大師,一百零六歲的戒賢法師,已然決定為這位來自東方的學生親自授課,授課的內容正是玄奘夢寐以求的佛學巨著——《瑜伽師地論》!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玄奘熱淚盈眶,甚至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怎樣的敬意去表達心中的感激之情,他能做的,隻有打起精神,用全身心去聆聽戒賢大師的教誨,不辜負大師的一番心意。

  戒賢法師親自授課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那爛陀寺,對前來求學的僧人來說,能夠聽戒賢法師講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到了開講授課的那一天,足足有數千人雲集到露天的講壇周圍,場麵空前壯觀。

  萬眾矚目之下,戒賢法師開始講述《瑜伽師地論》。誰知授課開始不久,戒賢法師剛剛講到序篇時,就有人在人群外麵放聲痛哭,之後又放聲大笑,引來全場側目。

  戒賢法師覺得很奇怪,以為是故意來搗亂的外道,於是就派人前去詢問。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是一個來自東印度的婆羅門,此人曾經在觀自在菩薩麵前發誓要成為國王。發完誓後,菩薩居然現身了,還對他說:

  “汝勿作此願!後某年月日那爛陀寺戒賢法師為支那國僧講《瑜伽論》,汝當往聽。因此聞法後得見佛,何用王為!”

  意思是說:你不要在我麵前發這種可笑的願望,某年某月某日,那爛陀寺的戒賢法師要為一個來自支那的僧人開講《瑜伽師地論》,你可以前去聽講,聽完後就能了解佛法,就等於見到了佛,還用得著去當什麽國王。這個婆羅門等啊等,終於等到了玄奘來到、戒賢法師開壇講經的這一天,所發生的一切竟然與昔日的親身經曆完全吻合,所以悲喜交加,先是大哭,然後大笑。

  佛家特別相信因果循環之說,先有戒賢法師三年前忍痛布道隻為等待玄奘到來的故事,而今又有婆羅門外道現身說法,使得所有人都相信這是上天注定要由戒賢法師為玄奘開講《瑜伽師地論》,是大大的吉兆,因而歡聲雷動,第一次講經也在歡樂的氛圍中得以繼續。

  《瑜伽師地論》,戒賢法師一講就是十五個月,講完之後,戒賢法師見那位婆羅門外道學習得十分認真刻苦,為人也謙遜友善,就派人把他送到了當時印度權勢最大的國王——戒日王那裏。戒日王也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對戒賢法師也非常尊重,於是就賜予那位婆羅門三個村莊,成全了他當“國王”的心願。

  這位大名鼎鼎的戒日王和那爛陀寺關係密切,他和玄奘之間也會發生一段波瀾壯闊的傳奇故事,我們在後麵還會詳細提到。

  《瑜伽師地論》是玄奘前去印度學習的主要目標之一,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玄奘認認真真地把這部經從頭到尾學了三遍。然而關於他學習這部經書的經過,史料並沒有過多的記載,但是不難想象,玄奘一定是用全部的心思和精力在用心聽講,潛心鑽研,如饑似渴地汲取著這部大乘佛教裏規模最大、體係最完備、組織最嚴密、說理最透徹的權威著作。

  由於那爛陀寺是一座開放型的綜合大學,因此玄奘在那裏接觸到的不光有佛教經典,還有其他教派的學說和諸如天文、數學、農學、建築、水利等實用類著作,這些學說著作不但拓展了玄奘的知識麵,也讓他更加全麵透徹地了解了印度的文化科學與風俗民情。

  就這樣,從貞觀六年到貞觀十年(公元632~636年),玄奘在那爛陀寺度過了五年緊張而充實的留學生活,在印度的聲望也越來越高,幾乎成了與戒賢法師齊名的曠世高僧。

  歲月如梭,五年時間很快過去了,玄奘在那爛陀寺順利完成了自己的學業。人的知識就像畫圓,圓圈越大,接觸的東西越多,就越覺得所學的太少,因此玄奘並不打算馬上回國,而是想繼續留在印度深造。然而戒賢法師對此卻抱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學習佛法不僅需要自我精研完善,更需要傳道授業,人生苦短,不能為了一味追求知識而放棄了弘揚佛法的機會。

  玄奘虛心接受了老師的勸告,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覺得既然在那爛陀寺的學習已經告一段落,何不在回國之前抓緊時間去印度別的地方遊曆學習呢?那爛陀寺畢竟不能囊括全印度的佛學思想,所以,玄奘拜別了戒賢法師,開始了全新的南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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