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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急於求成反冒進!仗義執言受冤屈(22)

  他回到空蕩蕩的屋裏轉了一圈,又發現一個箱子。他馬上生氣了,抬手把箱子打開,一看,裏麵全是照片。

  他拿起一張全家合影,端詳良久,自言自語地說:“我這人不好,把全家都連累了……”他放下照片,走到窗口,凝視著窗外的世界,一縷思念湧上心頭:梅魁、彭鋼和康白,你們全知道這一切吧?你們也該來了,怎麽不來呢……想著,想著,不覺又自語道:“不來也好,不來也好……”

  早已站在他背後的景希珍,似乎揣透了他此刻的心情,默默走到他身邊,輕聲說:“彭總,要不要我去通知梅魁一下?”

  彭德懷搖搖頭,強抑著感情的波瀾,對景希珍說:“你把照片分一下,家中的留下,其餘的也都上交吧!”

  景希珍生氣了:“上交!上交!還有什麽沒上交?幹脆把我們也一起上交了吧!留下這些照片有哈不好?幹嗎硬要把自己過去的一切都消除掉?”

  彭德懷若有所思,一字一頓地說:“把過去忘掉吧,一切重新開始!”

  在北京汽車製造廠職工醫院,人們都以驚詫而憐憫的目光注視著這位靦腆而拘謹的年輕婦女。

  若不是廠裏傳達了中央文件,若不是報紙上藏頭露尾地透出風聲,若不是消息靈通人士私下傳言,誰敢相信——他的伯父、名聲赫赫的彭德懷元帥竟成了“右傾反黨集團”的首領!

  此時,她端坐在醫院黨委書記辦公室裏,低垂著頭,用不停地滾落在前襟的淚珠代替胸中的千言萬語。

  已經好幾天了,她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她怎麽也想不通僅僅幾天工夫,她慈祥的伯伯、對黨忠心耿耿的伯伯、深受人民愛戴的伯伯,竟一下子變成了麵目猙獰的罪魁禍首……她簡直不敢想下去!她要親自去問問伯伯,問問伯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命運為什麽這麽捉弄人?

  “梅魁同誌,別哭啦!事到如今,最需要的是冷靜、堅強。要相信事情總會弄清楚的。”

  “書記,我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彭梅魁抽泣著說。

  “怎麽辦,一如既往。一人做事一人當嘛!他是你的伯伯,你還應該把他當做親人看待,這是人之常情嘛!”書記顯得很激動。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說來我也算得上一個老黨員了,依我看現在黨內存在一種危險的傾向,看來還會發展得越來越嚴重!”

  彭梅魁百感交集,突然抬起頭,直直地看著書記的臉,眼中閃著淚光,好久才說:“書記,我想去看看伯伯,您說行嗎?”

  書記態度很明確:“你應該去!”

  彭梅魁來到中南海東門。警衛戰士看了她的“特許證”之後,示意她稍等片刻,便跑到傳達室報告一番,很快又跑出來,對她說:“你可以去了。”

  她往日跨進永福堂的門坎,感到空氣是溫馨的,心情是坦然的、歡暢的。可今日,她體會到一種陰鬱、蕭瑟的氣氛,她的腳步變得沉重起來,心咚咚直跳。她跨進屋門,一眼看見一位孤零零的老頭兒靜靜地躺在深陷的沙發裏,神情木然,睡眼惺忪。她鼻子一酸,淚水充滿了眼眶,慢慢地向他跟前走去。

  “伯伯……”她控製不住感情,哭喊出聲。

  彭德懷扭過臉,驚訝地看著彭梅魁。他喉嚨裏像塞了團東西,竟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在這難忍的沉默中,他也許在考慮:是告訴她自己受了冤屈,把事情說開去呢,還是告訴她自己犯了錯誤,讓她徹底與自己劃清界限?

  他讓梅魁坐下來。他毅然做出了第二種選擇。他明白,他的問題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得到解決,梅魁和張春一正年輕,又有孩子,不能因為自己而毀了他們!

  於是,他開口了:“梅魁啊,我的情況,你可能知道了吧?我犯了嚴重錯誤!”

  “不,不,伯伯您別說了!您沒有犯錯誤……”彭梅魁哭喊著撲在伯伯懷裏。

  彭德懷的心碎了,但他還是極力平靜地說:“梅魁,你聽伯伯說,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啊!我隻希望你和春一忘掉我這個伯伯,也告訴孩子們忘掉我這個外公吧!從此以後,你們要和我劃清界限。我的名譽不好,以免……噢,對了,我就要搬走了。”

  “啊?”彭梅魁抬起頭,環顧一下空蕩蕩的屋內,又看到在一邊堆放的大箱小包,才明白過來,急急地問:“伯伯,您要搬到哪兒去呀?”

  “噢,大概搬到頤和園那邊,也就是清華大學那一帶吧?”彭德懷含含糊糊地答道。

  “具體叫什麽地方?”彭梅魁追問。

  “……”彭德懷搖搖頭。

  “您告訴我,伯伯!”

  “伯伯,我求您了……”彭梅魁哭泣著,要屈身下跪。

  彭德懷馬上扶起她,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說:“梅魁,你聽我說,你以後別再想看我了。那個地方,我……也不知道。”

  侄女哭成了淚人。

  伯伯也哽咽了。

  就這樣沉默著,沉默了好長時間。

  彭梅魁不願讓伯伯這樣痛苦,便擦去眼淚,安慰地說:“伯伯,您老人家以後要多保重身體呀!您搬到那裏,要趕快把地址告訴我,我好去看您,您是我惟一的親人啊!”她又慟哭起來,滾燙的淚珠落在伯伯那冰涼的手背上。

  “好孩子,別這樣,你們就是不來看我,我這心裏頭也會想著你們,啊……”他言未盡,止不住老淚橫流。

  黃昏時分,父女倆依依惜別之後,彭德懷從大門口往回走。

  落日的餘輝把他那彎曲的身軀投下一個長長的變了形的影子,像一條被困在岸上的長龍;他的麵孔被勾勒出一副銅色的輪廓,顯得刻板而粗獷;他那黑白相間的鬢發此刻變得絲絲金黃而燦爛。

  他巡視著眼前這熟悉的一切,仿佛一下子返回了那和諧充滿神韻和情趣的時代。

  噢,前麵就是新華門了,那矗立兩旁的飽經風雲變幻的石獅子還是那般模樣吧?

  當初他與幾位領導人來到這裏時,他望著石獅子。石獅子暴目怒對。他看了很不是滋味,吼道:“你瞪我幹什麽?你就會張牙舞爪地嚇唬老百姓!我砸爛你!”引得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哄然大笑。毛澤東說:這可是鎮妖之寶,萬萬毀不得喲!

  噢,這湖裏的水多清,不,這海……他至今沒想通,皇帝佬兒為什麽叫它海呢?就這麽肚臍眼大的地方,還要分成什麽南海、中海、北海?它們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湖,且遠不如西湖、太湖,更不及洞庭湖、洪湖、鄱陽湖,確切地叫它什麽塘什麽坑最好。當然,在這裏洗澡倒是件愜意的事。毛澤東會好幾種遊法,而且那泳姿瀟灑極了,使人拍手叫絕;朱德那不叫遊泳,兩隻腳隻能打“澎澎”,叫人捧腹,賀龍的紮猛子令人讚歎,大概是他喝慣了洪湖水的緣故……

  噢,瀛台,這曾經軟禁過光緒皇帝的地方,記不得多久沒來過了,也許再也聽不到老朋友聚在一起拍棋子的聲音了。就在這上麵的翔鸞閣或迎薰亭,他多次與朱德“兩軍對壘”,廝殺得難解難分,相別時兩雙大手緊緊一握,戰友深情盡在其中。以後還能與他對弈嗎?

  噢,豐澤園!這裏曾是清帝行演耕禮之地。據說乾隆皇帝常在園內的頤年堂(原名崇雅殿)設宴賞賜王公宗室,驕奢淫逸,享盡人間福祿壽。而勞苦大眾的智慧和血汗都凝結在這雕梁畫棟處,長廊曲徑間了……而今後,毛澤東還要居住這裏。他不是皇帝,他是被人民所推舉所愛戴的領袖。“領袖”,這是個多麽崇高,多麽神聖的字眼!隻有最充分地代表人民利益,具有最高威望的人才有資格成為領袖。然而,領袖對自己的權威絕不能濫用。當群眾像對過去的皇帝那樣山呼萬歲時,領袖該怎樣對待這種純真而又愚昧的感情呢?此時,毛澤東在幹什麽呢?他也許正在菊香書屋讀“二十四史”或《資治通鑒》;也許在即興揮毫,又一首黃鍾大呂般的詩、詞問世;也許正在批閱文件,斟酌政治領域、思想鬥爭諸方麵的論著。他太辛苦了,為了國家富強,人民幸福而晝夜操勞,日理萬機。在中國,在現在黨政軍最高領導中,有誰比得上毛澤東?他的雄才大略,他那非凡的政治家的氣魄,他那特有的巨人形象,誰不歎服呢……主席啊主席,你是我彭德懷一生最敬佩的人!我倆在一起30多載,曆經多少風風雨雨、坎坷磨難?你是最了解我的,你說我像張飛,既有其粗,亦有其細,我是口服心服!可是,這一次,我的一封信,幾段發言,為什麽竟惹出你這麽大的火氣?你是不是“萬歲”聲聽得多了,聽不進一點逆耳之言?這樣可就太可悲了,後果不堪設想啊!為了你和黨的威望,我隻好認錯,可我實在想不通啊!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聚?好,我走,我聽你的,我要好好讀書。我不再打擾你,給你找麻煩了,你可要多珍重啊!還有少奇、恩來、朱德等老戰友,你們都要珍重啊……

  9月29日,彭德懷懷著萬分複雜的心情,告別了他居住近十年的永福堂。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為他送行。

  在陣陣秋風中,他就這樣走了,悄悄地走了……

  當他對中南海瞥下最後一眼的時候,他說“再見”了嗎?

  最後的日子

  1965年底,彭德懷結束了吳家花園六年的軟禁生活,到四川主持三線建設,用自己的餘年為人民再幹一番事業。可是不久,“文革”的惡浪,一下子又把他打入了災難的深淵。

  1966年12月28日,北京西郊五棵鬆某部駐地。

  汽車奔馳到駐地的一所房子門口。車上下來了一個身穿青呢大衣的人,他入室內,脫了大衣,蒙頭便呼呼睡著了。

  驀地,大衣口袋中掉下一本“紅寶書”。警衛戰士小潘拾起書,打開一看,那扉頁上三個熟悉的字赫然在目——彭德懷。

  警衛戰士每頓給他打飯,如有粗糧細糧兩種,他總是先吃粗糧,留下細糧。吃剩的,他總是倒進破搪瓷缸裏,下頓再煮熱來吃。他的搪瓷缸,既用來嗽口喝水,又用來作飯鍋。他常端著它對戰士說:“我這頓飯有了,不用再打了。”

  一盆熱水,他常常用幾次,先洗臉,再洗腳,然後洗脫下的衣服的頭遍。

  戰士們問他:“你為什麽隻吃粗糧?”“我沒幹工作,吃粗糧就不錯了。”他答道。

  一天,一個戰士給他理發,問他:“老頭(他們這樣稱呼彭德懷),聽說你過去和林副主席一樣大,是嗎?”他說:“嗬,不不,我可比不上他。他比我強多了,強多了。”“你還蠻謙虛哩,說說他怎麽比你強?”“他比我會喊萬歲!”

  1967年初夏,彭德懷給他曾工作過的四川省三線建設辦公室的會計雷文寫過一張紙條:“會計同誌,每月18元生活費剛夠交夥食。我的眼鏡度數不夠了,看書不行了,需要另配,我還需買些肥皂、牙膏,可否每月多給幾元錢呢?”

  雷文不禁為之鼻酸。可是,她卻幫不了忙。她隻是一個會計,無法改變上頭的有關規定。為此,她直到現在都感到愧疚和痛苦。

  彭德懷轉而求助於其他人。他請求自己的老警衛員景希珍給他寄書。景希珍將書寄出去了,可書卻到不了彭德懷的手上。彭德懷的侄女彭梅魁亦收到了他的求援信,她給他買了一大捆書和一架收音機,這些東西仍然是泥牛入海無消息。

  1967年初夏,中央文革的代表要來審訊彭德懷。

  彭德懷聞訊,非常興奮,他認真地整理了自己的內務,然後正襟危坐,等待中央代表的到來。他盼來的中央“代表”實際上是造反派頭頭王大賓。

  “中央”派來的代表一擁而上,將彭德懷推倒在牆角,拳腳交加。對彭德懷毒打一頓之後,又勒令他限期交代如下的問題:

  一、與劉少奇、鄧小平、賀龍的關係;

  二、在朝鮮戰場反對毛主席的戰略方針;

  三、毛岸英究竟是怎樣死的……

  1973年4月下旬的一天,有人告訴彭德懷的侄女彭梅魁:“你伯伯病了。”當她步入一間病房時,四周漆黑一團。原來向著陽台僅有的兩扇窗戶和門上的玻璃全被蒙得嚴嚴實實的。

  伯伯告訴她,十幾天前開始便血,起初他不在意;後來,蹲在廁所裏就再也起不來了。“伯伯,讓我看看你的腿還在不在?”彭梅魁要他站起來讓她看。“我起不來,我沒有褲帶。他們”,他看了看周圍神色陰沉的專案人員,“不給我褲帶,手表也收走了,連一枝鉛筆放在我身上都不放心。你看這屋子,糊得好死,他們怕我……我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這樣怕我!”

  有一次專案人員在接彭梅魁來醫院的路上,對她說:“你伯伯又發脾氣了,罵人了。我們對他講林彪爆炸的事,他一直不信,還說我們有意騙他,要引他犯錯誤,他說:‘林副主席永遠是健康的!’”

  在專案人員不在場時,彭梅魁悄悄地提醒伯伯:“你再也不要喊他‘永遠健康’了,林彪爆炸了,死了,這是真的!”“他們給我講了我不信?”他格格地笑著,“我什麽時候喊過林彪‘永遠健康’?砍我的腦袋我也不會喊。可現在我偏要喊,氣死他們!”他說著,把手掌貼在胸口,比畫著喊了起來:“敬祝林副主席永遠健康!永遠健康!”然後,像個頑皮的孩子那樣大笑起來。

  1974年10月,彭德懷處於經常性的昏迷之中,靠輸液維持著生命。

  一天,他又醒過來了,一字一頓地對彭梅魁說:“我死以後,把我的骨灰送回家鄉,不要和人家說,不要打擾人家。你們把它埋了,上頭種一棵蘋果樹,讓我最後報答家鄉的土地,報答父老鄉親。”他指著被黑紙糊成一片的窗戶,揮動著他那幹柴般的手臂,喊道:“撕了!撕了!”專案人員沒有理會他這一最後的要求,他狂怒地喊叫起來:“嗬——嗬——”

  他掙紮不起來,因為他全身都癱瘓了。他隻得用他的牙齒咬著被角,用他僅能活動的右手撕扯著被子,一直把它扯得粉碎,一直扯得自己牙床流血,嘴唇破裂,一直扯得他精力枯竭為止。

  時隔19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審查和糾正了對彭德懷所作的錯誤結論,肯定了他對黨和人民的貢獻。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和軍事家彭德懷將永遠活在億萬中國人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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