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

第十八出 爭位

　　（生上）無定輸贏似弈棋，書空殷浩欲何為？長江不限天南北，擊楫中流看誓師。小生侯方域，前日替史公修書，一時激烈，有"三大罪、五不可立"之議。不料福王今已登極，馬士英竟入閣辦事，把那些迎駕之臣皆錄功補用。史公雖亦入閣，又令督師江北，這分明有外之之意了。史公卻全不介意，反以操兵剿賊為喜，如此忠肝義膽，入所難能也。現在開府揚州，命俺參其軍事。約定今日齊集四鎮，共商防河之計，不免上前一問。（作至書房介）管家那裏？（小生扮書僮上）侯爺來了，待我通報。（小生請外介）［北點絳唇］（外上）持節江皋，龍驤虎嘯。憂國事，不顧殘軀，雙鬢蒼白了。

　　（見生介）世兄可知今日四鎮齊集，共商大事，不日整師誓旅，雪君父之仇了。（生）如此甚妙。隻有一件，高傑鎮守揚、通，兵驕將傲，那黃、劉三鎮，每發不平之恨。今日相見，大費調停，萬一兄弟不和，豈不為敵人之利乎。（外）所說極是。今日相見，俺自有一番勸慰之言。（小生報介）轅門傳鼓，說四鎮到齊，伺侯參謁。（生下，外升帳吹打開門，雜排左右儀衛介。副淨扮高傑，末扮黃得功，醜扮劉澤清，淨扮劉良佐，俱介胄上）隻恨燕京無樂毅，誰知江左有夷吾。（入見，稟介）四鎮小將，叩謁閣部大元帥。（拜介。外拱手立介）列位清起。（副淨等俱排列介）聽候元帥將令。（外）本帥以閣部督師，君命隆重，大小將士俱在指揮之下。（眾）是。（外）四鎮乃堂堂列侯，不比尋常武弁。（舉手介）屈尊侍坐，共議軍情。（眾）豈敢。（外）本帥命坐，便如軍令一般，不可推辭。（眾）是。（揖介）告坐了。（副淨首坐、末、醜、淨依次坐介，末怒視副淨介）［混江龍］（外）淮南險要，江河保障勢滔滔。一帶奇雲結陣，滿目細柳垂條。鐵馬嘶風先突塞，犀軍放弩早驚潮。說甚麽徐、常、沐、鄧；比得上絳、灌、蕭、曹。同心共把乾坤造。看古來功臣閣丹青圖畫，似今日列侯會劍佩弓刀。

　　（末怒介）元師在上，小將本不該爭論。（指介）這高傑乃投誠草寇，有何戰功，今日公然坐俺三鎮之上。（副淨）我投誠最早，年齒又尊，豈肯居爾等之下？（醜）此處是你汛地，我們都是客兵，連一個賓主之禮不曉得，還要統兵。（淨）他在揚州享受繁華，尊大慣了，今日也該讓咱們來享享。（副淨）你們敢來，我就奉讓。（末）那個是不敢來的？（起介）兩位劉兄同我出來，即刻見個強弱！（怒下。外向副淨介）他講的有理，你還該謙遜才是。（副淨）小將寧死不在他們之下。（外）你這就大錯了。

　　［油葫蘆］四鎮堂堂氣象豪，倚仗著恢複北朝。看您挨肩雁序恰似好同胞，為甚的爭坐位失了同心好，鬥齒牙變了協恭貌？一個眼睜睜同室操戈盾，一個怒衝衝平地起波濤。沒見陣上逞威風，早已窩裏相爭鬧。笑中興封了一夥（指介）小兒曹。

　　不料四鎮英雄可笑如此。老夫一天高興，卻早灰冷一半也。沒奈何，且出張告示曉諭三鎮，叫他各回汛地，聽侯調遺。（向副淨介）你既駐劄本境，就在本帥標下做個先鋒，各有執掌，他們也不敢來爭鬧了。（副淨）多謝元帥。（外）待老夫寫起告示來。（寫介，內呐喊介，副淨不辭，出介。末、醜、淨持刀上）高傑快快出來！（副淨出見介）你青天白日，持刀呐喊，竟是反了。（末）我們為甚麽反？隻要殺你這個無禮賊子。（副淨）你們敢在帥府門前如此放肆，難道不是無禮賊子麽？（未、醜、淨趕殺副淨介。副淨入轅門叫介）閣部大老爺救命呀！黃、劉三賊殺入帥府來了。（未、醜、淨門外喊罵介。外驚立介）［天下樂］俺隻道塞馬南來把戰挑，殺聲漸高，卻是咱兵自鏖。這時候協力同仇還愁少，怎當的鬩牆鼓噪，起了個離間根苗。這才是將難調北賊易討。

　　（吩咐介）快請侯相公出來。（雜向內介）侯爺有請。

　　（生急上）晚生已聽得明白了。（外）借重高才，傳俺帥令，安撫亂軍。（生）如何安撫？（外）老夫有告示一紙，快去曉諭他們便了。（生）遵命。（接告示出見介）列侯請了。小弟乃本府參謀，奉閣部大元帥之命，曉諭三鎮知悉：恭逢新主中興，闖賊未討，正我輩枕戈待旦、立功報效之時，不宜懷挾小忿，致亂大謀。俟收複中原，太平賜宴，論功敘坐，自有朝儀。目下軍容匆遽，凡事權宜，皆當相諒，無失舊好。興平侯高，原鎮揚、通，今即留在本帥下，委作先鋒。靖南侯黃，仍回廬、和。東平侯劉，仍回淮、徐。廣昌侯劉，仍回鳳、泗。靜聽調遺，勿得抗違。軍法懍然，本帥不能容情也。特諭。（末）我們隻要殺無禮賊子，怎敢犯元帥軍法。（生）目今轅門截殺，這就是軍法難容的了。（醜）既是這等，不要驚著元帥，大家且散。（淨）明日殺到高傑家時去罷。正是：國仇獨可怒，私恨最難消。（下。生入見介）三鎮聞令，暫且散去，明日還要廝殺哩。（外）這卻怎處？（指副淨介）［後庭花］高將軍！你橫將仇釁招，為甚的不謙恭妄自嬌？坐了個首席鄉三老，惹動他諸侯五路刀。憑儀、秦一番舌戰巧，也不過息兵半晌饒。費調停，幹焦躁。難消釋，空懊惱。這情形何待瞧，那事業全去了。

　　（副淨）元帥不必著急，明日和他見個輸贏，把三鎮人馬並俺一處，隨著元帥恢複中原，卻也不難也。（外）你說的是那裏話！現今流寇北來，將渡黃河，總兵許定國不能阻當，連夜告急，正要與四鎮商議，發兵防河。今日一動爭端，僨俺大事，豈不可憂！（副淨）他三鎮也不為別的，隻因揚州繁華，要來奪取，俺怎肯讓他。（外）這話益發可笑了。

　　［煞尾］領著一枝兵，和他三家傲，似壘卵泰山壓倒。你占住繁華廿四橋，竹西明月夜吹簫；他也想隋堤柳下安營巢，不教你蕃厘觀獨瓊花少。誰不羨揚州鶴背飄，妒殺你腰纏十萬好。怕明日殺聲咽斷廣陵濤。

　　罷，罷，罷！老夫已拚一死，更無他法。侯兄長才，隻索憑你籌畫了。（生）且看局勢，再做商量。（外、生下，吹打掩門，雜俱下。副淨吊場介）俺高傑也是一條好漢，難道以待斃不成。明早黃金壩上點齊人馬，排下陣勢，等他來時迎敵便了。正是：龍爭虎鬥逞雄豪，杯酒筵邊動劍刀。

　　劉項何須成敗論，將軍頭斷不降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