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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居的棗樹

  歲月像一條九曲十八彎的河,有一瀉千裏的澎湃,有危機四伏的漩渦,蜿蜒曲折,跌蕩起伏;有歡聲高奏,有淒切感傷。林林總總,碰碰撞撞,奔流入海。

  ——題記

  終於又重返闊別40餘載位於冀中平原腹地的故裏。

  終於又喚回在父母溫暖的胸膛和期冀的目光中吟唱田野牧歌似歲月的記憶。

  回憶是蒼老而青春的,冷酷而火熱,並於蒼涼之中孕育著溫馨。

  正值“二月春風似剪刀”的時節,盡管家鄉父老正沉浸在一年一度被甜蜜浸透的春意中,可乍暖還寒卻毫不給我這遊子情麵的西北風像粗糙的搓板要榨幹本來就髙興不起來的笑靨,倏忽間便冷卻了由於對故居的憑吊核裂變樣升發的熱情,心裏頓時洶湧起另一種別樣的滋味。那麽,是因為對變得過於破敗的故居陡添不堪忍受的失落?還是由於與幼年的兒歌般的憧憬成太大反差而又出於無奈的沉重哀歎?我一時說不清楚。

  就在兩條腿宛如木樁子般直直戳立在故居處,危垣斷簷,遍地破碎的磚坯,足有半寸厚的豬糞狗屎,肆無忌憚隨風狂舞的草屑雞毛,招魂幡一樣左搖右擺的屋頂蒿草,一世界的死寂與荒落,一世界的淒涼與孤獨,一世界的破敗與無奈。

  這是啟迪童蒙並孕育我成長的暖巢麽?這是蔭庇我兒時蓄勢待發的港灣麽?

  此刻的我,心情壞極了。因為,這故居儲蓄了我太多太深的情感。

  破舊的故居太老了,又太矮了。

  然而,就在這時,我猝然意識到這種感覺出現丈量和認定上的誤差。故居老倒是不假,但矮卻是由於東屋挨近木窗欞旁那棵棗樹壯漢般長高變粗且如傘如蓋的龐大樹冠生生地將房頂按下去的緣故。

  當我那惶惑目光的投影驀地在棗樹上定格,冰涼的胸膛頃刻間燃燒起一團熾烈的火焰,記憶霎時由淒涼變得滾燙。

  這是一種永不泯滅的情懷。一種永不淡泊的情致。一個永具魅力的故事。

  記不得孩提時代,是基於覺得黃裱紙樣陳舊的老屋和過於狹窄的院落缺少綠色和生機,還是緣於“民以食為天”的傳統教化幼稚地來了個“學而時習之”,抑或是人類對文明濫觴的樹木森林的圖騰崇拜的因襲傳承,每年初春和立夏,還有不少個秋季,我總要在院內的牆根兒和屋角兒處挖坑種樹。樹種不一,有杏樹,桃樹,梨樹,棗樹,還有最易種活的柳樹。

  每次種樹我是極投入的。簡直是處於一種創作的陶醉。一種孕育生命的神聖。一種開拓未來的亢奮。

  杏樹和桃樹的樹苗,每次都是我利用上學罅隙割草和打豬菜在地壟和菜畦間發現的,那眉開眼笑的欣喜之情不亞於當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我顧不得割草和打豬菜,用鐮刀小心翼翼地將樹苗帶著土挖出來,一路小跑到家,興致勃勃地拿起鐵鍬,在院裏選址挖坑,然後極小心地將樹苗放到挖好的坑裏,再填土按實,澆上水,蹲下身子不錯眼珠地端詳著渾濁的水流打著旋兒滲入土裏,不經意翹起的嘴角如飲醇醪,似啖甘飴,由心裏往外地甜。然後才顧得上從堂屋的水缸裏目瓢涼水咕咚咚一氣兒喝個肚飽,那滿臉的高興勁兒就像看到老師在我作業本上打了個100分。

  可是,開始幾次新種的樹苗不是被豬啃了就是被雞啄了,每每我都憤怒地揮鎬掄鍬攆它個雞飛狗跳。有一次還將鄰居一隻豬當作過街老鼠追,並用胳膊粗的木棍將豬的後腿打瘸了。母親擔心鄰居會找上門來理論,拿起笤帚疙瘩要打我。我不服氣的兩眼虎地一瞪,可著嗓子大吼:誰叫它啃我的小樹啦,下次它要敢再啃,看我不宰了它就酒喝才怪哩!母親對我很溺愛,知道我從小兒性子暴,怕我真因此惹出事端,便告訴我從村外割些帶刺的酸棗枝,插在樹苗四周;或者將木棍埋在樹苗周圍用繩子紮成柵欄護住樹苗,不就大吉了。母親還不止一次提心吊膽地悄聲叮囑我的弟弟妹妹:千萬別動你哥栽的樹,弄死了,他可要往死裏揍你們!嚇得弟弟妹妹從不敢越“雷池”半步。

  奇怪的是,每年我都栽樹,每年我栽的樹都必死無疑。母親又告訴我,院子裏的土質堿性大,必須換好土才行。於是,我不惜氣力地從村南一塊莊稼長得最好的地裏挑來一擔又一擔質地上好的土,倒進挖好的樹坑裏。可是,樹苗種上不久,卻又一命嗚呼!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莫非杏樹和桃樹不好成活?那我就改栽梨樹、棗樹、榆樹和柳樹。誰知,它們一經我手,依舊命歸黃泉。這時,像大多數農村婦女一樣迷信的母親找算卦先生給我占卜,算命先生說我是火命,火木相克,樹才種不活。我不信邪,也不甘心,所以每年都栽了死,死了栽,循環往複,樂此不疲,大有一種愚公挖山不止的氣概。

  我矢誌不渝鍾情種樹,被感化了的“上帝”出現了——那是在解放前當過“八路”出生入死而在解放後因為沒有文化加之性子暴烈依然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的我的父親。

  擔負七口之家衣食又熱心公益的父親,除了每日三餐和我們在一個矮腳方桌上吃飯外,平時很少與我們感情上有所溝通。可是就在我14歲那年,父親突然在院子裏栽種了三棵棗樹。挨東屋牆窗戶旁的一棵叫班棗樹,西牆根兒廁所前的一棵叫菱棗樹,附近的一棵叫婆棗樹。這些樹的名字都是俗稱。三棵樹一棵都沒死,並且比著賽著撒歡兒似地往高裏躥,從此渾黃的小院有了綠色,也平添了勃勃生機。

  父親在院子裏早不種樹,晚不種樹,卻在我14歲這年突然種樹,並且栽種的居然是清一色的棗樹,是對兒子的理解和慰藉?還是有什麽不可名狀的預示與企盼?我並不理解。

  翌年,處於“大躍進”年代的我突然離鄉背井般地被“躍進”到人地生疏的天津市一家工廠做工,三年後壯懷從戎,並且戎馬倥傯28個春秋;之後又“解甲歸田”,在京城幹起雜誌社主編的營生,當然這是後話。

  父母健在的那些年,每當我回家探親,都因院裏棗樹的慷慨賜予而使身心得到莫大的快慰與充實。當陰曆五月間,茂密翠綠的棗枝中抽拔出條條嫩黃帶綠的棗花,由於花盤過小,又有綠葉掩映,令人難以分清花萼,花瓣,花蕊,隻是看上去一球球,一串串,晶瑩淡雅,玲瓏秀逸。小小的棗花從清晨到日暮毫不招搖和矯情地播撒帶著清氣的淡淡花香,柔曼地飄落進街坊四鄰的座座院落。那嗡嗡叫的蜜蜂,更是在棗花上繁忙地采擷,以釀成獨具芳香的棗花蜜。每當這個時候,我都孩子氣地踮起腳後跟兒,揚起下巴頦兒湊到棗花前,一邊嗅一邊喊:好清香!當七月流火的酷暑時日,東屋挨近木窗欞旁的那棵班棗樹,龐大的樹冠將小半個院落義不容辭地罩在懷裏,厚密的枝葉遮擋住火辣辣的陽光,濃濃的樹蔭宛如綠色的瀑布流瀉,在地上潤出冰鎮般的涼爽。午飯和晚飯,一家人都將矮腳方桌支放在班棗樹下就餐,大有一種臨風般的快意。當農諺“七月十五發紅棗,八月十五棗落竿”的日子,正是棗子又脆又甜的時刻。特別是東屋窗戶旁這棵班棗樹,成串狀的棗子紅瑪瑙般掛滿枝頭,在湛藍的天幕下一片紅光閃爍。這班棗不僅碩大而且肉肥甘醇,放在嘴裏一咬嘎嘣脆,是我最愛吃的。如果我錯過這個季節回來,母親總是把曬幹的班棗放在柳條編的籃筐裏掛在屋內的房梁上,留著給我吃。每當我吃到脆甜的或是吃到曬幹的班棗,心裏都升騰起一種得到母愛的溫情,並生發出一種得到父恤的豪邁……

  如今眼前的這棵班棗樹,雖然已經30多年看不到父親那健壯的身影和母親那慈祥的笑容了,曾經充滿生機的農家小院也人去物非,老屋衰敗凋零,但它卻櫛風沐雨,吮天地之精華,納風雨之膏澤,不怕歲月蹉跎,不懼霜壓雪欺,不鄙其位卑,不薄其身孤,長得鐵幹虯枝,威風凜凜,獨自兀立。那袒露著條條裂痕的樹皮如渾厚的鎧甲,像嶙峋的岩石,似凝固的鐵水,堅硬、粗渾、冷峻;那淩風傲天的樹冠,如國畫大師用傳統的皴法堆疊塗抹在畫麵上濃重的線條,潑辣、剛勁、灑脫。這充滿陽剛的樹幹,這不慕世俗的孤傲樹冠,蘊藏的情,蓄積的意,呼之欲出,不喚自鳴。

  容貌衰敗的老屋。

  鐵骨錚錚的棗樹。

  這昭示著大千世界什麽真諦呢?

  1995年寫畢,2002年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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